我原以为沈羽要等沈琼给大皇兄回函了才来见我,没想到仅仅过了几日,他就到天华宫来了。
正月一到,日子一日暖似一日,小三登提了新沏的茶水为他斟上,沈羽吃了一口,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我险些忘了,沈三少不嗜茶,天华宫的许多茶,原都是为于闲止备的。
小三登道:“是奴才大意了,这茶公主爱吃,奴才早上便煮了一壶,奴才这就去为三少换清水来。”
沈羽却道:“不必。”他一笑,“既是公主爱吃的,尝一下也不错。”
他今日一身绀紫深衣,外罩云纹罗衫,手上的浅绿扳指与茶盏的翠色相映成趣,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将茶饮尽,倒是一副闲雅姿态。
小三登又添了一道茶水,退去殿外了,沈羽这才道:“其实沈某今日过来,是有些家常琐事不方便跟陛下与焕王爷开口,因此想先和公主商量。”
我道:“三少但说无妨。”
沈羽道:“是这样,我虽一直没娶正妻,但在辽东的府邸里,还是养着几房妾室与通房丫鬟的。公主知道,我大哥的王妃是平西大郡主,像我这样的宗亲,日后一定是要跟旁的世家族联姻的,本来想着等正夫人过门,再给府里的那几房名分,没想到沈某好福气,竟有幸能与公主共结连理。既然要娶公主,那么沈某日后就当长住京城了。至于辽东府里的那几位,公主若容得下,我便命人将她们接来,公主若容不下,我便将能打发的打发了,实在打发不了的,便送去我大哥在江陵郊外的一处别院,好歹都是有情分在的,给一寸容身之所。只有一位……”
沈羽说到这里,语气稍稍一顿:“她身子不好,当年原是为我怀了位小公子,可惜没等生下来就胎死腹中,她自此以后成日以泪洗面,加上家中已无亲人,无人诉苦排遣,直到近一年,才稍微能瞧见些许笑颜,还望公主大肚能容,允沈某将她接来京城。”
我问:“沈三少很喜欢她?”
沈听了我的话,稍稍讶异地一擡眉,然后笑了:“我这样世家公子,从小见过太多如花一般的好颜色,早就腻了,动心太难,喜欢更谈不上,只是怜惜罢了。”
他说着,语气微微一沉,多了三分认真:“她是将门出生,父兄都是为了救我父王的命而死的,说到底,是我沈家亏欠她。”
我点头:“既如此,三少自然该把她接来京城。”
一时想到大皇兄让我打听辽东借给于家四万军的虚实,我又道:“本公主惯来不大会照顾人,三少既要将那将门女接来京师,不如再从府里几房妾室里挑两名体己的,一并接来。”
我又想了想:“此事宜早不宜迟,这样,三少手底下不是有很多亲兵吗?就由三少传信,让三位侍妾跟随亲兵一并来京,可好?”
沈羽听了我的话,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三分。
他又拿起手旁的茶,慢慢饮尽,然后将茶盏一放,不置可否地道:“那我再想想罢。”说着,站起身,“今日还要去兵部议事,便不在公主这里多留了,我如今仍住在倚晖堂,公主若有什么事,尽管派人知会一声,自然公主若肯亲自过来,沈某一定倒履相迎。”
我将沈羽一路送到天华宫外,道旁有两株打了花苞的早杏。
他在杏树旁略顿了一下,回过身来,风吹过,他在这风里看了我一会儿,忽然伸出手,似要为我理鬓边被风拂乱的发,我眉头一皱,下意识就往一旁退开一步,而沈羽的手也在我额前一寸处从容停下——原来他竟只是在试探。
沈羽悠悠地看着我,那双自带三分春意的桃花眼里忽地荡开一笑,他收回手,不慌不忙地道:“至于公主方才想问的,我辽东借给于闲止的四万军能否收回。按常理是可以的,我如今与公主有婚约,日后是驸马,即朝廷的人,手下的兵自也该归顺朝廷。但公主若还记得,一年前于闲止来江陵跟我借兵时,是与公主一起来的,且还是跟聂家的那三万一起借的。”
他一顿,“换个说法,于闲止这四万军,用的是朝廷的名义,不是远南的名义。公主一定认为,既然他是用朝廷的名义借兵,那么这四万军就更好收回了对不对?”
“本来是,但于闲止当时与我拟了一个死约,一旦远南边境有异动,即大随以南边境有乱,这四万军当以抵御南面外敌为首责,三年内不得变更。而所谓南境的外敌,也就是桓。”
我心下一沉,只觉事态不妙。
沈羽看我一眼:“公主想必已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南境以外,桓国坐镇的将军正是廉亲王白朽,白朽当时与于闲止在江陵见过一面,两人私底下合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听说相谈投契。既然这么投契,白朽在西里边疆闹出点异动只是举手之劳,毕竟‘边境有异动’,‘异动’二字的界定太模糊了,基本上死了兵将就算。因此只要远南上了急报,说大桓有入侵意向,按照我与于闲止的死约,这四万军我辽东就不能收回,而且朝廷也不好反对,毕竟藩镇的意义,是王朝的臣属,就是为王朝镇守边疆的。”
沈羽说到这里,将语气微微一缓:“所以这四万兵将,我这里是没办法了,公主若实在想帮你两位皇兄,可以去寻于闲止,看看有无转圜的余地。”
他这么坦诚,我亦不好再与他绕弯子,点了一下头:“多谢。”
沈羽却笑了:“公主客气,其实公主若当真要谢,只需牢记沈某并非不爱茶,只是吃不惯公主这宫里常备的碧螺春与普洱,公主若有心,便将这些茶一并换作君山银针罢。”
作者有话要说:
章节卷名已经该换了,还没想好换什么,等想好了统一调整一下,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