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洛婉清听见谢恒的话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谢恒似乎是在等她,而后她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谢恒今日离去时似乎是同她说让她晚些回来吃饭。
想起这件事,洛婉清有些心虚,但又想起正事,立刻恭敬道:“公子,今日卑职发现……”
“玄山。”
谢恒提声,打断了洛婉清的话,玄山听到唤声,立刻从门外进来,恭敬道:“公子。”
“备膳吧。”
听到这话,玄山应声下去,谢恒这才擡眸看向洛婉清,平静道:“外面天寒,先进来。”
被这么一打岔,洛婉清一时也失去了来时的激动,谢恒不急,她也冷静下来,知道现下谢恒不想谈公事,她也不激怒他,安静不言。
她提步进屋,跪坐在谢恒旁边,谢恒不说话,只低头写着文书,房间里是毛笔沙沙之声,洛婉清坐了片刻,玄山便带着人进来,将饭菜端了进来,放在桌案上。
而后玄山便起身退下,又退到院外。
“先吃饭。”
谢恒闻到饭菜香味,放下笔来,同洛婉清一起坐到饭桌前。
饭菜明显是早已做好的,只是热过端上来,洛婉清不由得多看了谢恒一眼,试探着道:“公子是等到现在?”
“惜娘是忙到现在?”
谢恒却不答,只反问她。
洛婉清察觉他不悦,也不敢多话,只含糊应了一声。
谢恒见她不自然的神态,动作微顿,他似是忍了片刻,才刻意收敛了气息,故作轻松寻了洛婉清会回应的话题道:“今日惜娘忙了一日,是得了什么线索?”
洛婉清闻言,忍不住多看了谢恒一眼。
她知道谢恒应当是在生气的,换谁等人吃饭等了一天都会生气,更何况是谢恒这样的脾气。
他惯来脾气不好,崔恒时她便又察觉,至于谢恒,更是众所周知的不好。
可此刻他不但不怪罪她,甚至刻意来与她搭话,她不太清楚是为什么,只是谢恒愿意说正事,她也不绕弯子,立刻道:“今日我又得了一个字,大概猜出这三个字是什么了。”
说着,洛婉清便将她如何发现、如何猜想的过程说了一道,只是她没说自己为何突然会去搜索树上缠绕的布条。
谢恒静静听着,等她说完,才继续追问道:“那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
洛婉清立刻道:“我猜是甲、辛、癸。”
谢恒闻言点头,似在意料之中,只询问道:“那这三个字的顺序,你觉得是什么?”
这话让洛婉清沉默下去,她迟疑片刻后,思索着道:“我想按照时间顺序试一次。”
“甲辛癸?”
谢恒明了她的意思,洛婉清点头,然而不等她提出去试,就见谢恒摇头:“不是。”
“你怎么知道?”
洛婉清有些诧异,谢恒笑了笑道:“我试过了。”
“你试过了?”洛婉清不由得出声,“何时?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日回来。”谢恒从旁边端起一杯清茶,慢慢道,“天干地支不仅是时间,还含方位、五行等等额外含义,你不擅阵法,对这些不甚敏感。不然你应当在今日看见‘辛’字时就意识到,辛乃初八之日,同时居西,属金。”
谢恒一提方位,洛婉清立刻反应过来:“明翠楼在西边,所以它其实是用方位、和时间,两个条件,一起确定一个字。”
“不错。而月老庙在东,初一,这两者都属甲。开源赌坊在北,初十,两者对应的都是癸。答案很明显,所以我特意回来试过。”
“那公子不告诉我?”
一想到自己忙活这么久,洛婉清不由得生出几分气闷:“若公子同我说……”
“这个密钥是错的。”谢恒擡眸看她,耐心解释道,“所以我们需要新的线索,确定到底是字错了,还是顺序错了。”
洛婉清得话明白过来,谢恒其实早就有了猜测,但是他不确定,回来试过之后,如果成功,就会通知她收手,如果失败,那就不干扰她,看她有没有新的发现或者想法。
玄天盒只有三次试错机会,如今他们已经用过一次,剩下每一次机会都需要格外珍惜。
洛婉清想到只有两次机会,心上微沉。
谢恒见她忧心,轻声安抚道:“不过你也不必多想,打不开就算了。我从知道这是玄天盒开始,便已经让人着手仿制,若实在没办法,就拿个假的应付。”
洛婉清听谢恒说得轻巧,忍不住道:“那万一让陛下发现了……”
“这东西不是经过姬蕊芳的手吗?”谢恒说得理直气壮,明显是早已想好了说辞,“我会帮陛下查明姬蕊芳身后之人,找回真正的玄天盒。”
洛婉清听这话,一时有些震惊于谢恒搅混水的能力。
姬蕊芳碰都没碰过这东西,但东西去姬蕊宫逛过一趟,姬蕊芳就再也说不清楚。
可饶是这些,李宗或许还是不会放心谢恒,对于谢恒的话,始终会带着猜忌。
但毕竟有一个备用的方案,洛婉清还是放心许多,整个人瞬间松懈下来,疲惫感就涌了上来。
两人安静不言,谢恒沉默许久后,才突然道:“为何突然想起去搜树上的布条?”
洛婉清没想到谢恒会问这个,但她也不打算刻意隐瞒,便如实开口:“我同李归玉原本系过一条在那里,今日找不到了,我有些奇怪。”
谢恒没说话,只转头看向窗外枯枝,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洛婉清见他听到‘李归玉’都不言,心上不由得更为不安,小心翼翼道:“公子,你生气了?”
谢恒得话,转过头来,轻笑了一声道:“怎会?”
说着,他温和了声音:“都过去了,我不在意。吃饭吧。”
洛婉清见他神色无异,终于放下心来,开始认真吃饭。
谢恒应当是吃饱了,但是似乎是为了陪她,也还是陆陆续续夹些菜。
两人安安静静吃饭,洛婉清忍不住擡眸看一眼对面坐着吃饭的人,后知后觉到一种温暖涌了上来。
她突然发现,自己这个人所求不多。
有人等她回家,有人陪她吃饭,而这个人不像是她无法把握的崔恒,她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会因为她晚归生气,知道他会等她回来。
就这么一点小小的、真实的温柔,竟就将她整个人淹没。
两人安静将饭吃完,洛婉清刚放下碗筷,就听谢恒道:“你要洗漱吗?”
洛婉清疑惑点头,有些不明白谢恒的意思,随即就听谢恒低头喝了口茶道:“下面密室有温泉活水,现下叫水不便,你可以去那里。”
洛婉清闻言一愣,谢恒垂眸道:“你房间没有准备炭火,洗完澡夜里寒凉,你也可以在这里留宿。”
洛婉清听着这话,不敢出声,脑子也有些发懵。
谢恒见她不言,便当她默认,起身去旁边衣柜,拿了衣服和汗巾,递给洛婉清道:“去吧。”
洛婉清整个人完全无法思考,只故作镇定点头,拿了衣服走向密室。
进入密室的方法她记得,她按着白日进入密室的顺序走了进去,顺着黑暗的长阶下去。
她不知道烛灯位置,也懒得点灯,只听着水声,按着记忆中的方向过去。
这个澡池不深,用的是温泉活水,涓涓流动之声,回荡在静谧黑暗的房间,备显空旷。
浴池旁边放着香片,是谢恒身上一贯的味道。
崔恒常用的是竹香,谢恒用的更沉的松木香,这两种香不算相斥,换起来也不会太过突兀,过去她一直没有察觉,现下回想,才觉谢恒果然细致,每次见她,竟然能连这些细节都照顾到。
沉静的松木香环绕在她鼻尖,不知是因为水温缘故,还是其他,她终于才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一点点快了起来。
热气升腾在她脸上,她大半身子埋在水里,在这安静闲暇的时刻,她终于才有余力回想今日的一切。
这是谢恒醒来的第二日。
是她面对谢恒的第二日。
对于谢恒而言,与她在一起,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因为他眼中一直是洛婉清。
然而对于洛婉清而言,他却像一个全新的、陌生又熟悉的人。
如果今日是崔恒,那么等她、同她吃饭,让她沐浴,她都不会觉任何异样,可一想到这是谢恒,她便有种微妙的陌生感。
这种陌生感让她新鲜又不安,甚至觉得面对他都是一种困难。
她开始忍不住想,他让她留宿,是想做什么。
一想到他可能会做的事,她就会想起山洞那一夜。
那一夜那种疼痛和愉悦交杂,最后所有感官都走到极致的回忆涌上来,洛婉清一想就有些紧张。
她说不清这种紧张来源于何处,但就是本能性的渴望又抗拒。
她清洗着自己,胡思乱想了一阵,才听见上方传来谢恒有些关切的声音:“惜娘?”
洛婉清闻声,便意识到自己好似洗的时间有些太长了些。
她赶紧回应:“我没事。”
对方应了一声,便没多问。
洛婉清快速清洗完毕,摸黑擦干了水,这才换上谢恒给的衣服。
等换上之后,她便意识到,这不是她的衣服,是谢恒的。
衣服有些松垮,她努力折了几圈,才到了她合适的长度,这才上了台阶,从密室出去。
一出房间,光亮瞬间让她眼睛黑暗了片刻,她站原地等着光线慢慢适应,就看见光伴着谢恒的身影一点点明晰起来。
他似乎也刚洗过澡,头发散披,周身还带着些水汽,身后饭桌早已收拾干净,应当是玄山来过,于玄山眼中,她应该已经回房歇下。
洛婉清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有些心虚,立在原地坐立难安,就见谢恒只从自己身上淡淡一扫,便转过身道:“过来我给你擦头发。”
洛婉清僵硬着走到谢恒面前坐下,谢恒站在她身后,取了吸水的毛巾,给她擦拭着头发。
他靠她很近,不知是不是谢恒衣衫太过宽大的原因,她每一寸皮肤都变得格外敏感,她感觉到他的温度,感觉到上方滴下水来,从她颈间滑到她的衣衫。
这让她生出一种隐秘的亲密,不由得觉得有些燥热。
她不敢擡头,只觉谢恒修长的五指穿梭在她湿润的发间,为她擦拭着头发,她垂眸看着手指,想让头发赶紧干完,她好离开这有些诡异的氛围。
可房间里温度节节攀升,她只觉口干舌燥,越来越热。
过了许久,她有些受不了,终于才开口:“公子。”
她一出声,便发现或许是因为一直沉默,她声音有了些哑。
谢恒为她擦着头发的动作停下,似乎是专门停下来听她说话。
洛婉清低着头,觉得面上发热,轻声道:“房间有些热,开个窗吧。”
谢恒听着她说话,喉结微动,他故作镇定重新为她擦拭头发,哑声提醒她:“窗户开着。”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由得有些发窘,祈祷谢恒千万不要发现她的异样。
而谢恒也不敢乱想,他怕自己会错洛婉清的意思,只当是炭火生得太热。
两人静默着擦干头发,谢恒才起身退开,转身同洛婉清道:“去床上躺着吧。”
说着,他便去将炭火熄了一盆。
洛婉清看着他忙活,收回眼神,走到谢恒床边,卷起床帐,靠里躺了进去。
谢恒这样世家子弟出身,与妇人同席时,常是睡里侧,以方便妇人侍奉。但她和崔恒在一起时,从来都是她睡里侧,如今变成谢恒,她也不觉不妥。
谢恒灭了炭,熄了灯,等回来卷起床帐,就见洛婉清正端端正正躺在里侧。
她整个人躺得笔直,肌肉紧绷,双手放在脐前,颇有几分见到夫子的乖巧模样。
谢恒忍不住扬起笑容,脱鞋上床,谢恒从旁边取了一床棉被,铺盖在她身上,垂下身来,在夜色中看着她,柔声道:“紧张什么?”
洛婉清没敢说话,她只觉谢恒的头发落在她身上,略有些痒。
谢恒见她话都不敢说,只觉分外可爱,想伸手捏一捏她的脸,却又怕碰了她收不了场,只能将被子又押紧几分,温和道:“睡觉吧。”
说着,谢恒便躺了下去。
洛婉清感觉谢恒躺在她身侧,忍不住看了过去。
他床上只准备了自己一床被子,现下都让给她,他便只穿了件单衣,蜷缩在她身侧,只用额头抵着她的肩头,其他地方都离她远远地。
洛婉清迟疑片刻,又靠他近了几分,擡手分了一半被子过去,在谢恒疑惑的眼神中,故作镇定道:“夜里寒凉,若害公子不得好眠,我还是回去了。”
被子里带着她的香味和余温,谢恒听着她的话,看着面前和他面对面,还有些窘迫的姑娘,只能道:“司使这样说,我又怎敢推拒?只是与司使同被,”谢恒忍不住压低了声,想去调笑她,“在下怕自己变成坏人。”
洛婉清听到他这话,半张脸埋在被子腾热,低低应了一声:“嗯。”
这简单的许可让谢恒一僵,那些被压抑的念头一瞬疯涨滋生。他盯着面前人,不自觉抓紧了被子。
洛婉清感知到他视线,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她明显听到他呼吸变化,自己也做好准备,然而过了许久,却只听谢恒轻轻一笑,指尖拂过她的面颊,带来一片酥麻,而后落到被子上,将被子压紧在她两边,低哑着声道:“好好睡吧。”
说着,他便背对着她躺了下去。
洛婉清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谢恒当真只是想同她“睡”一夜,他前夜说不做什么,只是想同她说说话,在一起,倒也没有骗她。
可他方才轻拂那一下,又仿佛是刻在了她肌肤之上,触感到此刻都萦绕不散,搅得洛婉清心神难安。
她不敢再看谢恒,便背对过谢恒,开始在心里默念谢恒教过她的清心经。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经文越念,她心思越燥,明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却又根本睡不着。
她睡不着,谢恒明显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听他呼吸始终克制,便知他没睡着。
两人僵持许久,洛婉清终于不想再熬,故作无意用脚尖轻轻碰了碰谢恒的小腿。
脚尖带着指甲的坚硬和脚趾趾腹的玉滑一起剐蹭过谢恒,谢恒整个人一颤,洛婉清紧张得说不出话,而对方始终不动。
确认谢恒的确无意,洛婉清终于死心,杂念全消,竟就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但这一觉实在是浅,甚至根本算不上是睡,只隐约觉得仿佛是睡了,又感觉是醒着。
等了不知许久,洛婉清在迷迷糊糊中,突然感觉谢恒靠近了她。
他呼吸喷吐在她后颈,似是有些重,这时她又困又累,倒也没有理会他的心思,只闭眼继续浅睡,然而没有多久,她便感觉谢恒朝她伸出手来,小心又挣扎地、伴随着越发粗重的呼吸声,伸手碰到她。
洛婉清几乎是在那一刹那就醒了过来,她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谢恒的动作很轻,明显是以为她睡着了,怕将她惊醒,洛婉清听着身后窸窣之声,隐约知道他在做什么,又不敢乱猜。
洛婉清不敢动弹,只觉暗夜让一切都变得格外敏感,她闭着眼睛,压着呼吸,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只人向来得寸进尺,哪怕谢恒也不能免俗。
见她没有反应,他大约以为她睡着了,便又过分几分。
等一切结束,谢恒埋在她颈肩,过了许久后,谢恒才沙哑开口:“何时醒的?”
洛婉清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当做没听到。
谢恒见她不答,当她不悦,迟疑片刻后,才又开口道:“对不起。”
洛婉清一愣,就听谢恒轻声道:“我本不想打扰你的,但你……”
“好了!”
洛婉清意识到他要说什么,赶忙道:“我要洗漱,公子,你……”
洛婉清有些说不出口,谢恒不动,洛婉清忍不住推了推他:“公子?”
谢恒低笑起来,他胸腔闷闷震在她胸口,用笑意感染着她,洛婉清明确知道他此刻心情不错,倒也放缓了动作,随后便觉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慢条斯理撑起身子,垂眸看她。
方才他出了一身汗,整个人带了些湿润的水汽,衣衫半敞,眼角含红,倒是洛婉清少见的风流艳丽姿态。
“我再休息一会儿。”
谢恒轻声开口,安抚道:“我吃过药的。”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终于反应过来,方才谢恒是在吃避子丸。
男子服用的避子丸,到的确对人没太大损伤,只服用久后,便易无子嗣。
意识到这一点,洛婉清忍不住道:“公子,你不该……”
“嘘。”
谢恒低下头,擡起一根手指压在洛婉清唇上,温柔道:“别说扫兴的话,来,告诉我,”谢恒看着她,颇为认真,“这次比崔观澜如何?”
洛婉清听到这话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他是在对上次她在山洞里故意气他的话做出回应。
洛婉清有些难堪转头,不敢回声,谢恒却坚持不懈追问:“疼么?什么时候醒的?为何故意不出声?在下可还有改进……”
“你别说了!”
洛婉清忍无可忍,红着脸道:“我要睡觉了。”
谢恒得话,便知了答案,他轻笑着退开,洛婉清立刻掀床起身,正要去密室,就听谢恒道:“这间房里也是活水,方才是怕你不方便。”
听到这话,洛婉清立刻转到这间房中净室。
谢恒倒也算老实,没再多说什么,等和她轮流清理过后,回到床上,已过卯时。
谢恒这次洗过澡回来,倒也没了顾忌,一上床便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道:“睡吧。”
洛婉清听着他的声音,想到时辰,忍不住道:“公子一般何时起?”
“我睡着没人敢敲门。”
洛婉清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温和道:“你睡够。”
洛婉清一听这话,便放下心来,她卧在谢恒怀中,虽然已经困到极点,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她想了一夜的问题:“公子为什么非得睡了才折腾?”
谢恒没说话,洛婉清撑着眼从他怀中仰头看他:“公子?”
谢恒被她问得无言,沉默片刻后,终于还是如实道:“我本望你知道,就算只是看见你,同你说说话,躺在一张床上,我也很是高兴。”
说着,谢恒睫毛轻颤,有些不自然又道:“算来,你我应当才刚刚开始,我也觉冒昧。”
洛婉清听到这话,不由得有些想笑。
其实原本相处,她也觉尴尬紧张,但看见这样的谢恒,她却突然轻松起来。
她翻身看向床帐,躺着着谢恒说话,倒突然觉得自己是更沉稳大方那个,轻声劝说道:“其实公子不多想,阴阳调和乃人伦天道,我自幼学医,进了监察司,不重名节,此事公子随性就好。”
“我过往也这么想。”谢恒听着她的话,侧身看着她,惯来有些冷淡的眼温柔注视着她,“惜娘,其实论随性求道,我自幼所学,本当比你熟悉。可于你身上,我却做不到。”
洛婉清有些疑惑转头看他,就见谢恒笑起来:“我总想让惜娘看到我最好的样子。”
“其实也不必。”洛婉清没想到谢恒还有这心思,想了想后,劝说道,“没有谁是完美,喜欢一个人,便是缺点,也会怜爱。”
谢恒不言,只笑着瞧着她。
洛婉清转头看他:“你不信?”
谢恒没有直接回答她,只在思考片刻后,轻声道:“或许的确如此,但我还是希望惜娘只看到我最好一面。我望惜娘爱我,”谢恒擡起眼眸,说得颇为认真,“如爱崔观澜。”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谢恒目光里含着期待,洛婉清一瞬不明白,为什么他仿佛是将崔恒当成另一个人一般,让她爱他如崔恒?
但这一想,她便突然意识到,谢恒骨子里的厌弃和自卑。
过去他是崔恒时,她不曾察觉,而如今想起崔恒对谢恒的评价,想起谢恒一次又一次和她确认是否会接纳他,她便意识到了今日一切怪异的由来。
为什么谢恒等她一日,还能如此和颜悦色
为什么明明已经生气,还要忍耐。
为什么这样想要,还要放手。
因为他想在她面前保持最好的模样,就像当初崔恒的模样。
所以他会压下自己所有负面情绪,藏起受过的伤害,他只想用最好的模样,展现于她面前。
崔恒是他的真实,但也是他的假面。他用他一切美好去堆积了崔恒的存在,在谎言坍塌时,他比她所猜想的,更为不安。
两人静默在黑夜里,谢恒见洛婉清不回声,不由得有些紧张。
他轻笑一声,缓解尴尬,翻了身平躺下来,闭上眼道:“好了,睡了。”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静静看着蚊帐,她忍不住想。
如果谢恒一直瞒着她所有对于她的、真实的情绪,那他到底是怎么想呢?
他们之间,他也会难过伤怀,忐忑不安吗?
其实从意识他真正身份以来,她总会怀疑,对于谢恒而言,她到底算什么。
他对她很好,他的细致、体贴、送的礼物,帮的忙,所有一点一滴她都记在心里。过去她一直很感激,可当她意识到这是谢恒之后,也会忍不住免俗去想,其实这些东西对于谢恒来说太过容易。
乃至于救她,为她引渡子母蛊,这一系列的事,她都无法确定,到底是因为谢恒爱她,还是说,他性格惯来如此决绝,换一个人,只要稍微重要的人,他都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然而在意识到他这样克制、这样小心翼翼刹那,她又突觉,其实她距离真正认识他,还那么遥远。
她只是在幻想一个谢恒,她猜测他无所不能,想象他掌控所有,所以才会在认可自己爱上这样一个人时,这样委屈不甘。
她得不到她想要的公平,却又不可抑制怜他爱他。
可是,他真的操控所有,真的只有她一个人在这段感情中忐忑不安吗?
洛婉清躺着胡思乱想许久,突然想出一个可能:“所以……我与李归玉那根姻缘带,是不是你绑上去的?”
谢恒闻言一僵,洛婉清思索着擡手,拉起自己胸口的姻缘牌,放在夜色中观望。
“那根姻缘带,是去年我同他新绑,”洛婉清回忆着,谢恒神色淡了几分,冷淡瞟她一眼,听着洛婉清推测道,“若非有心人,谁好端端将它藏起来?我今日提及这根姻缘带,你神色毫无异常,以你鼠肚鸡肠,不可能没有半点反应。而你又去过月老庙……”
洛婉清推断着,转头看向谢恒,已经做出定论,不由得有些疑惑:“既然见到了,为何是藏起来,而不是直接毁了?”
谢恒说不出话,他下意识想遮掩过去,但见着洛婉清那双清润双眸,他又开不了口。
他骗过她很多次,他知道她介意,他不能再骗她。
谢恒克制着自己撒谎掩盖的欲望,他才转过头去,也不再伪装,淡下声道:“那毕竟你和他的东西,我再不喜也没擅自毁了的道理。挂着就挂着,反正过去本来就存在,也不是我毁了一条姻缘带就会改变的。”
“那又为何藏起来?”
洛婉清有些奇怪,谢恒被追问得尴尬,但又知洛婉清性格,只能冷着脸道:“我毁不得,看不顺眼,还藏不得吗?”
听到这话,洛婉清忍不住想笑,但她不敢在谢恒面前笑出来,便看着他,温和了声,继续询问:“你还有什么伤心难过生气,却未曾告知我的事吗?”
谢恒没有出声,洛婉清自己仔细去想:“今日我怀疑你给张逸然下毒,你是不是生气了?”
谢恒没想到洛婉清会想起这些,擡眸看她,洛婉清继续道:“今日你其实是想找借口同我多在一起一会儿,可我却赶你,是不是也生气了?”
谢恒喉头微动,有些干涩开口:“惜娘,其实……”
“还有我回来晚了,忘了你的话,你应当也生气了。”
洛婉清回想着,看着谢恒:“还有什么你难过的,你告诉我。”
谢恒沉默着,其实他知道自己不该说。
她喜欢的是崔恒,是张逸然那样的人。
他该温和,大度,谦逊,光明,善良,永远为她着想,这样的谢恒,才可能得到她的喜欢。
不要听信她说的爱他的真实,人都是这样,以为自己可以,但其实做不到。
他见过太多的人,也太明白人的本性。
可在这一刻,在她温声问他“还有什么难过”这一刹,他突然忍不住想试试。
他擡起眼眸,看向面前注视着他的女子,终于道:“其实这些都是小事。”
洛婉清等着他的话,就见他擡手抚向她的眉眼,轻声道:“惜娘,上天让我遇到你,我觉得已经很幸运了。所以这些小事,其实我没有真正放在心上,我唯一会觉得难过的,只有一件事。”
说着,谢恒擡起手,轻轻拂上她脖颈上的姻缘牌。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可以与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可以将名字与你一起挂在这颗姻缘树上,可以与你定下婚期,可以昭告天下,”谢恒说着,声音微顿,许久后,他似才有些喑哑道,“唯独谢恒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