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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婉清听李归玉话,面色不变,只道:“那希望殿下,不要给大家这个杀人的机会。”
“这是自然。”
李归玉笑着拿过包袱,整理着包袱道:“这一路小杀阵我会带二位出去,也希望二位如约,保护在下。”
说着,李归玉看了一眼谢恒:“不过谢司主在此,想必他们面都不敢露了。”
“走吧。”
谢恒没有多话,径直起身。
三人重新上路,这次李归玉也不藏私,他负责计算领路,谢恒负责处理意外。
洛婉清跟着他们,一路看他们如何解决机关阵法,思索着其间规律。
路上遇到余奢改动过的阵法,李归玉计算不精准,谢恒和李归玉便配合着便去寻到阵眼,直接暴力破坏。
洛婉清盯着李归玉的动作,虽然和他几次交手,但她倒是第一次从远处观望他动手,她观察着他的起式、行路、风格,寻找着所有破绽。
可惜他和谢恒动作太快,不过两三招间,就将阵法拆了个七零八落。
洛婉清甚至来不及品味,两人便已落下。
李归玉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不由得一笑,谢恒扫了一眼洛婉清略带遗憾的眼神,没有多说,只转身往前,淡道:“走吧。”
等到夜间,三人寻了个山洞休息,洛婉清负责生火,李归玉和谢恒去寻找柴火。
等回到山洞,李归玉手里带着柴火干草和处理好的鹌鹑兔子,谢恒却是提了两条处理好的鱼来,手里也抱了干草柴火。
李归玉扫了谢恒一眼,笑了笑道:“没想到谢司主也会做这些。”
“也不是第一次出门。”
谢恒冷淡开口,走到洛婉清身后,将干草放下,淡道:“夜里睡吧。”
洛婉清一愣,有些诧异回头,便见谢恒坐到一边,熟练将鱼叉到树枝里,放到火上翻烤起来。
李归玉低头将干草放到洛婉清身后,也默不作声坐到一旁,开始烤他打来的鹌鹑和兔子。
鹌鹑个头小,烤得快,李归玉将鹌鹑递给洛婉清,淡道:“吃吧。”
洛婉清冷淡道谢,低头啃着鹌鹑,刚刚啃完,谢恒的鱼也烤好,他递过来,一句没说,但洛婉清却就生出几分不能拒绝之感。
总直觉若是拒绝了,会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好在她习武之后饭量大增,热衷吃肉,外加在外行路,更是饥饿,没得吃算了,有得吃,莫说一条鱼,两条,她也能吃!
她道谢接过,低头很快啃干净了鱼。
谢恒和李归玉不由得都多看她一眼,想了片刻后,李归玉把多出的兔子递了过来,犹豫道:“小姐,要不再吃只兔子?”
洛婉清想了想,继续道谢:“多谢。”
这话出口,两个男人都沉默了下来,这才意识到,之前洛婉清或许都没吃饱。
谢恒想了想,安慰道:“下次多抓两条鱼。”
李归玉有些难以置信,但也接了声:“嗯。”
三人吃过鱼,便各自坐在一边打坐,等到一周天调息完毕,洛婉清便听谢恒突然出声:“三殿下。”
洛婉清和李归玉一起睁眼,李归玉看着谢恒,警惕道:“谢司主?”
“三殿下可休息好?”
谢恒语气平淡。
李归玉听不明白:“谢司主有事?”
“三殿下晋八宗师位以来,灵殊敬仰已久,却从未领教,如今同行,算是缘分,殿下可否赐教一二?”
谢恒这话出来,李归玉神色冷了几分:“谢司主什么意思?”
“只是切磋。”
谢恒语气温和几分,甚至带了相请之意:“折枝为剑,点到即止,如何?”
这话算是有诚意,但李归玉和洛婉清都想不明白,谢恒竟然要在这里和他切磋?
但谢恒说得恭敬,李归玉也不好再推辞,犹豫之后,擡手道:“请。”
说着,两人便一起出去,谢恒看了洛婉清一眼,洛婉清才意识到,能观摩两位宗师试剑,这是何等的好机会。
更何况这还是李归玉!
她赶忙起身出去,到了山洞外,李归玉看向谢恒笑笑,谦让道:“如今归玉身上有伤,怕是不能让司主尽兴,还望司主手下留情。”
谢恒颔首:“切磋而已,不为伤人,殿下尽力即可。”
听到这话,李归玉放心下来,他擡手折一枝桂花,谢恒拾一段枯枝,足尖一点上树,各立在两端。
谢恒枯枝点地,完美护住周身,平和道:“殿下,请。”
音落刹那,李归玉一跃而起,树枝直奔谢恒门面,洒满夜桂花。
洛婉清仰头看着树尖上对峙两人,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完整观摩李归玉和谢恒的剑,也是她第一次脱离于战场,站在一个纯粹外人的角度,看两人的剑。
她盯着他们,最初她所有注意力都在李归玉的剑上。
李归玉剑的风格与她的刀相似,而李归玉明显将这种风格发展到了极致,他每一剑都倾尽全力,快如流星飒沓,势如山崩河灌。
一往向前,决绝不退。
然而看着看着,她便被谢恒的剑吸引。
谢恒的剑和崔恒的剑路数看上去很相似,但过去洛婉清和崔恒对战,从来只觉无处可逃,无处落刀,崔恒的剑,无论是进攻还是后退,都完美无瑕。
她一直觉得,崔恒的剑与她是一个路数,毕竟他能比她快,比她强。
然而此刻站在一个外人角度,她才发现,其实不同。
谢恒的剑,走得并不是至刚至猛之路,甚至于,他的剑中,还带了几分温柔,隐有山河同喜同悲,日月同暗同明之感。
大开大合,问山引海,每一剑都从容有度,似若神明垂眸般悲悯包容。
洛婉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从剑中体会到这种的情绪,但是她就是不由自主将目光追随过去。
她注视着他们,慢慢竟也忘记了他们是谁,眼中只有月下剑影,一剑一势落在她眼中。
晴空映星,袖波月流。
剑映河山,美不胜收。
两人交手过百招,李归玉终于是体力不支,被谢恒剑指脖颈。
只是枯枝点到即止,谢恒没再上前一步。
李归玉这才放下心来,不由一笑:“谢司主名不虚传。”
“三殿下亦是。”
谢恒颔首,倒也没多说,两人一前一后从树上跃下,谢恒看了站在门口一直思考的洛婉清一眼,没有多说。
李归玉见洛婉清一直在思考,不由得脚步一顿,擡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谢恒。
他突然意识到谢恒为什么与他切磋,也终于明白了洛婉清在看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哪怕是看着他,她想的都不是报仇。
面前两个人明明没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对上一个眼神,可他却都感觉到一面无声的墙,立在两个人和他人之间。
就像当年的江少言,悄无声息将所有摒除在他和洛婉清之外。
看着这个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洛婉清,他握着手中桂花,不知为何,突生几分惶恐不安。
他不知该怎么办,想了许久,才张口道:“小姐,我伤口裂开了,给我上药吧。”
洛婉清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他愣了半天,才点头道:“哦,好。”
上药是大事,就算洛婉清还惦记着他们的剑招,却还是收回心神。
她跟着李归玉一起走进山洞,隐到衣衫之后,洛婉清照旧冷静给李归玉上药,李归玉感觉着她的动作,不自觉攥紧了衣袖。
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洛婉清给李归玉上了药,随后便回了自己位置,他们两人的剑式一直反复回荡在她脑海,她不断描摹。
等到谢恒睡了,洛婉清始终睡不着,她终于还是起身,不发一言走了出去,李归玉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起身。
他跟着她走到洞口,远远停住脚步,然后他就看见林中女子,用刀反复试过他和谢恒今日用过的招式。
她描摹,学习,破解,一遍又一遍。
李归玉静静看着她,完全挪不开目光。
她比起当初在扬州见的最后一面要稍微丰满一点,但周身肌肉线条明显有了变化,一双眼清亮坚毅,当她揣摩出一个姿势细节时,她便忍不住盈满喜悦。
她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心中害怕。
他想打断她,想让她停下,想把她拖回过去,告诉她,她得活在恨里,永远恨他。
可是看着这个灵动又欢喜的人,哪怕陌生,他却也开不了口。
甚至于,他还在那一招一式间,慢慢去补全了那些他不在的时光。
洛婉清揣摩着两人的招式,练到力竭,她知道自己只学了皮毛,但也感觉有了另一层领悟,她不由得有些高兴,提剑进了山洞,便间李归玉坐在一边。
他静静烤火,似在想什么。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直接躺下。
过了片刻,李归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小姐,想学我的剑法?”
洛婉清动作一僵,偷师这种事,终究不光彩。
李归玉见她心虚,轻笑一声,过了许久,只道:“知道了。”
等到第二日,三人上路,夜里休息,李归玉竟就主动找到谢恒,恭敬道:“昨日与谢司主切磋,尚有不解之处,今日谢司主可方便赐教?”
谢恒闻言,擡眸看他,李归玉眼中无悲无喜,空寂一片,谢恒颔首,只道:“可。”
之后两人切磋便成惯例,洛婉清每夜都要观战,之后听他们论道。
李归玉认为,剑之道在于“执”,足够执着,不留退路,每一剑倾尽全力,才能问剑道巅峰。
而谢恒却觉得,剑之道在于“舍”,要舍得眼前,超脱于当下,才能纵观全局,借剑势,悟剑意,择前路,得最后一剑。
“何为最后一剑?”
洛婉清听不明白,谢恒耐心解释:“天下宗门,皆为同源,你可学万般变化,但每个人的变化,都不会脱于自己最终一式。”
“学武者,终身在参悟自己最终一式,”李归玉接过话,“我等学剑,自然求最后一剑。你学刀,那便是属于你的最后一刀。你为何挥刀,你的刀出自何处,归于何方,你若能想明白,那便是你的刀。”
洛婉清听着,仔细思索,谢恒见状不由一笑,宽慰道:“别着急,慢慢来。”
这语气有些过于温和,洛婉清沉浸消化着两个人的话,浑然不觉,李归玉不由得多看一眼。
谢恒察觉李归玉眼神,不动声色,只将烤好的鱼递给洛婉清,唤道:“惜娘,吃鱼。”
三人一路教一路学,头两日还见到过一次王韵之的人,交手过后,或许是知道了谢恒的选择,王韵之便再不出面。
等行到第十日,夜里三人从一个小杀阵中翻出,一落地便闻到了水汽。
闻到水汽,却不听水声,这大概率是个湖泊。
山水坐镇两头,见到湖,也就是快要走到这个阵法尽头。
三人对视一眼,李归玉笑了笑:“怕是要走到头了。”
“上去看看。”
谢恒足尖一点往前探路,确认无碍后,三人陆续跟上,随后便到了一片湖水旁。
这个湖看上去宽约三十丈,周边灌木丛生,湖水清澈见底,在夜色下呈现出一种静谧到诡异的凉意。
洛婉清直觉这个湖有些不对,却也说不上来时什么,谢恒端详片刻,看向李归玉:“现在是阴阵?”
李归玉也在观察湖面,听谢恒询问,他点了点头:“是阴阵,你们看湖面下那些石头。”
洛婉清听他话,仔细观察,这才发现湖面下的石头似乎比正常的大上许多,每块石头都能容纳一个人站立,它们随机散落在湖底,仿佛没有规律。
“这些石头浮上来时,才是阳阵。”
李归玉解释,洛婉清不由得有些不解:“我们直接跃过去不可吗?”
“没有活物。”
谢恒提醒她,洛婉清这才意识到这个湖哪里不对。
寻常湖泊,有飞鸟,有蛙叫,有蝉鸣,亦或鱼游波浪,娟娟水声。
可这个湖泊却安静得像一座坟墓,埋葬了所有活物。
“且不说现下无人轻功能毫无支点一跃几十丈,就算有,阴阵之内,”李归玉眼神微冷,“动之必杀。”
洛婉清听得明白:“所以我们要等阳阵也开启?”
“鸳鸯生死阵遵循阴阳之律,明日太阳出来,这些石头便会浮上来。”
李归玉看了看天色,转头道:“找个地方休息吧。”
三人远离湖泊,找到远处一方水源,便就地歇下。
简单吃过东西后,三人默契没有再做浪费体力之事,洛婉清想了想,率先起身道:“我去洗个澡。”
这些时日,三人都是轮流清洗,只是洛婉清洗澡时,两人都会待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守。
这次水流不远,李归玉和谢恒倒也没有挪动。
等洛婉清走远,李归玉笑了笑,主动开口道:“明日大约就要出去了,这一路多谢司主照顾。”
“如果感谢,不妨回答我几个问题。”
“答不了。”
李归玉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道:“能答司主的,我在监察司已经答过。倒是有一个问题,我想谢司主打听打听。”
“说。”
“崔恒是谁?”
这个问题出来,谢恒面色不动,往火堆里扔了一段松木:“你探听这个做什么?”
“天下能与我交手寥寥无几,他却能与我平手,如此身手,在监察司隐姓埋名,岂不可惜?”
李归玉观察着他,继续试探:“他同样出自道宗,还修得无相剑,我查过他,在监察司几年,一直只在暗处,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寥寥无几,父皇都对他讳莫如深。我心中好奇,不免一问。”
“心中好奇便可窥探监察司密辛?”
谢恒冷眼擡眸,李归玉却没有半点退缩之意,反问:“崔恒乃密辛?”
“想想他的姓氏。”
谢恒答得坦荡,李归玉不由得一愣,竟有几分怀疑起自己推测来。
那个人说是谢恒说得过去,但若当真是崔氏遗孤……
也说得过去。
可崔家还有谁有这种身手?
李归玉脑海中过了一遍,惊觉不管是李圣照还是大公子崔子规,都是出自道宗,五年修到无相剑,倒也不无可能。而且崔氏能人辈出,当年他根本不熟悉崔家,有没有什么默默无闻但其实天赋非凡的旁支,也很难说。
但不管如何,是崔子规也就罢了,若是李圣照……
李归玉压着情绪擡眼看向谢恒,试探道:“谢司主还敢同崔家人打交道?”
“为何不敢?”
“当年你出卖崔皇后和皇后,青云渡你又杀了这么多崔氏族人,你如今与他们交谈,”李归玉嘲讽一笑,“不会不安吗?”
“那你不安吗?”谢恒冷淡反问。
李归玉有些疑惑,但尚未开口,就听谢恒道:“面对柳惜娘,你会不安吗?”
李归玉闻言一顿,便明白谢恒说这话的前提。
他是知道洛婉清身份的。
这也怪不得,这一路他叫洛婉清“小姐”,谢恒没有半点意外。他本有猜测,现下终于确认。
他想了想,压着笑问:“司主此刻与我说话,用的是监察司司主的身份,还是谢灵殊?”
谢恒冷淡擡眼:“有何区别?”
“若是司主,我与小姐的过往,是你下属私人之事,与你何干?若是谢灵殊——”
李归玉嘲讽一笑:“她与我婚书仍在,轮得到你管?!”
“你们的婚书没有经过官府,不过是填了姓名的一张废纸。”
谢恒克制着情绪,盯着火焰,冷静道:“我若愿意我能同她写上十张八张。”
“那她愿意吗?”
李归玉开口,谢恒捏紧手中树枝不言。
李归玉扫了他一眼,转头整理了衣衫,淡道:“她愿意的时候是什么样,我比你清楚。谢灵殊,”李归玉顿了顿,似是有些可怜他,“这天底下最没资格管她的便是你。你这样的人,不过就是贪恋皮囊,一时兴起,容不得别人冒犯你心中的所有物而已。你有你的路要走,何必招惹她?”
谢恒听着,没有出声。
他想反驳,想问他凭什么觉得他不过是贪恋皮囊一时兴起,想告诉他他没有把洛婉清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或许他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毕竟他从来不算个好人,可从他在芳菲阁接下她、慢慢喜欢她开始,他便没办法单纯将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人不会喜欢上物,而若喜欢的是一个人,又怎舍得限制她的来去。
哪怕他自幼便是强势至极不愿让人染指自己领地半分的人,他无数次想过将她强留,却也从不敢真的去做。
可这些话没有必要告知谁,他只静默着,听李归玉继续道:“婚书上无你名,姻缘牌上无你字,她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那你呢?”
他终于忍不住,冷静出声刺他:“婚书上的名字,写的是李归玉吗?”
李归玉闻言沉默,一时无言,谢恒面上没有什么情绪,李归玉也看不出喜怒,但两人却都明显感觉到来自对方锐利的逼迫与抵抗,悄无声息对抗在两人之间。
两人对峙之间,洛婉清擦着头发回来,她感觉两人氛围不对,不由得道:“你们怎么了?去洗澡吗?”
听到洛婉清的声音,李归玉才意识到失态,他压着情绪拿起衣服,起身道:“我去清洗。”
谢恒坐在原地没说话,洛婉清好奇道:“公子?”
谢恒慢慢擡眸看她,清润的眼中没有平日冷酷算计,只静静映着她。
火焰映照的女子盈满他的眼眸,洛婉清见他眼神不对,不由得皱起眉头:“公子,怎么了?”
“无事。”
谢恒听她问话,又垂下眼帘,遮住自己情绪起身:“我去沐浴。”
说着,他便拿起衣衫离开。
洛婉清看着他的背影,他明显比平日萧瑟低落几分,只是她一贯看不透谢恒,便也不再多想,坐在原地开始烘烤自己有些湿的头发,思考着明日。
过了鸳鸯生死阵,大约便可以上岛,李归玉若要做什么,明日必定动手。
这些时日她给李归玉下药的量也已经足够,关键是李归玉会做什么,她才好知道如何防范。
她想着那个阵法,考虑着它的规律,想了没多久,就听身边传来脚步声。
洛婉清擡头看去,便见谢恒穿着单衫回来。
他抱着洗好的衣服,洛婉清立刻起身,恭敬道:“公子,我来。”
谢恒看着洛婉清帮他把衣服晾到衣架上,他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李归玉这些时日曾和他说过,她和江少言在一起,是什么都不会的。
他不由得伸手,拦住洛婉清,淡道:“我自己来吧。”
洛婉清疑惑转头,正想询问,却是一眼扫到谢恒背上血痕。
他们每日大大小小总会受些伤,这应该是谢恒今日受的,虽然伤口不大,但也浸透了衣衫。
若是没有看见也就罢了,但现下看见,洛婉清便很难移开目光,想了许久,终于还是道:“公子,我帮您处理一下伤口吧?”
谢恒闻言一顿,犹豫片刻后,终于道:“好。”
“公子随我这边来。”
洛婉清去拿了药和纱布,领着谢恒朝着密林中走去。
两人来到一颗树下,洛婉清见左右无人,有灌木隐蔽,便放心下来,坐下树下准备工具道:“公子坐下吧。”
谢恒听着这话,想了想,却是从袖中拿出一条发带,淡道:“闭眼。”
洛婉清闻言一愣,擡头看向谢恒手中拿着的发带,这才反应过来,这么久以来谢恒从不让她看自己的伤口,是因他不愿让别人看见他的身体特征。
洛婉清倒也理解,依言闭眼。
谢恒半蹲下身,为她蒙上眼睛,他的动作很温柔,倒与他这人冷冽的气质截然不同。
等洛婉清带上眼布,感觉谢恒坐到她身前,平静道:“将手放上来,我告诉你伤口位置。”
洛婉清闻言探出手掌,触碰在他脊骨,才发现他已经脱了衣衫。
秋夜微凉,让他皮肤带着冷,但指腹下的肌肉脊骨却格外灼热。
她蒙着眼睛,一切感官变得格外敏感,洛婉清不自觉有些紧张,谢恒声音却格外平稳:“往上三寸,左两寸。”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摩挲脊背着过去,她怕错过伤口,只能贴着每一寸皮肤攀爬。
过于强烈的触感刺激着洛婉清,她逼着自己不要多想,转移了注意力,开口道:“公子,鸳鸯生死阵在什么情况下会启动?”
谢恒听着她冷静的询问,感受着她指腹上的薄茧所带来的轻颤,突生几分不甘。
从来都是他一人独自沉沦,她似乎不会有人触动,除了琴音盛会用药那一场意外,她于崔恒也好,谢恒也罢,她从来没有半点风月停留。
他沉默不言,洛婉清不由得道:“公子知道吗?”
“你只会同我说这些吗?”
谢恒骤然出声,洛婉清一愣,她有些听不明白谢恒的话,疑惑反问:“公子何意?”
谢恒自知失言,这话崔恒问得,他却不能开口。
他压着下心中那点情绪,冷静几分,克制着语气,平静道:“鸳鸯生死阵内只有一条生路,这一条路但凡有人踏错一步,便会启动阵法。阵法启动时,会将湖面化作两个范围,一个范围内尽是杀机,另一个范围却绝对安全。如果死阵中落入湖中的人数比生阵中的人更多,生阵门就会开启。”
“若生阵内的人数比死阵多呢?”
洛婉清听着这话,也忘了给谢恒上药的尴尬感,关心道:“岂不是就算死阵人内都死完了,门也不会开?”
“阵法启动时,人多的一边自然是死阵。”
“那如果死阵中人一直不死呢?”
“阵内机关无穷无尽,哪怕是我也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一直待在里面,人有力尽,总会死的。”
洛婉清听着,便明白过来这个阵法运行的机制,他们三人行路,若是李归玉老老实实带大家出去,那最安全不过。
可若他动了心思,将她和谢恒困于死阵中,那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她和谢恒逼入死路。
“阵法如何将人分开?”
洛婉清将绷带缠绕在谢恒身上,思索着道:“是按两人距离吗?”
“或许吧。”
谢恒语气平淡。
洛婉清心中便有了思量,明日她要跟进李归玉,就算分开,也得是她和李归玉进入死阵,为谢恒破局。
她的想法谢恒似乎了然,他肯定道:“你想和他一起进入死阵。”
洛婉清没想到谢恒会将这话说出来,只道:“这是最坏打算,若他动了心思,属下与他一起进入死阵,让公子顺利离开,再合适不过。”
谢恒没有说话,洛婉清当他愧疚。
与谢恒相处久了些,她便察觉,他杀伐果断,却是个再好不过的上司。
她不由得笑笑,温和安慰:“公子,其实我本就为他而来,若能和他死在一起,我无遗憾。”
这话让谢恒呼吸一窒,他心上巨颤,手都有些控制不住颤抖起来,下意识道:“那我呢?”
洛婉清看不见他的模样,只听这话,她有些茫然:“公子?”
“我于你心中……”
洛婉清听他声音里带了些许颤意,来不及询问,便听谢恒道:“算怎样的人?”
这话问得过于暧昧,洛婉清不由得心上一跳。
她不敢多想,只能含糊道:“公子于卑职心中,如日高悬,照耀四方。”
“如日高悬,照耀四方?”谢恒讥讽一笑,薄凉道,“于你心中,我倒是个心无私情的圣人?”
“公子心怀丘壑,乃践行大道者。”
想到谢恒未来的结局,洛婉清答得认真:“于属下心中,公子近似圣人。属下不过凡尘一芥,此生能与公子相随半路,已是大幸。明日公子权当是我与李归玉恩怨,我与他之间之事,与他人无关。”
这话出来,谢恒久久无声。
洛婉清等了片刻,直到远处传来声响,隐约听到李归玉寻来,似是唤她:“小姐?”
洛婉清闻声立刻起身,下意识擡手想拉开眼布应声,也就是那一刹,身后巨力传来,猛地捂住她的嘴将她一把拖去!
真气顺着交握手掌猛地灌入她身体之中,她下意识擡膝劈掌,只是对方动作更捷,在她擡手瞬间将她狠狠往树上一抵,一只手按住她带着伤痕的手压在树上,另一只手抓住她亮了刀锋的手卸刀压在她身后腰间,用周身压制住她全身往上一提,她瞬间动弹不得。
真气强行灌入筋脉的疼痛让她下意识轻呜出声,但声音甚至来不及泄出,他便将它狠狠吞了下去。
洛婉清猛地睁大眼,不可置信。
这是谢恒……
这可是谢恒!
他疯了?他在做什么?!
她告诉自己不能乱,寻找着一击毙退的机会,思考着谢恒的动机。
可所有感官却都不由自主聚集在被谢恒强行缠绕的唇齿上,与她触碰的肌肤之间。
他只穿了单衫,方才上药的衣衫或许还没系好,她能清晰感知他的衣衫被蹭开来,带着夜风温度的皮肤蹭在她身上,逐渐便有了温度,滚烫灼人。
他的唇很软,舌也很软,灵巧暴戾,拖拽着她,缠绕着她,不给她半点呼吸思考的余地,强势得像是要将她拆分入腹,逼得人退无可退。
如此相似又激烈的吻法,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抗拒的可能,倒当真像极了这个人的行事作风,还有……
崔恒。
这个念头炸响在脑海刹那,洛婉清仿佛是断掉攥紧的最后一根绳索,被面前这人一把拽进泥潭。
她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欲念埋葬,所有感官无限放大,让她品尝,享悦,对比。
面前这个人亲吻的感觉,与琴音盛会那夜,崔恒最初吻上她那一刹如此相似。
甚至连剐蹭间的感官,都极致相同。
远处传来李归玉脚步声,她整个人不由得绷紧身体,他察觉她的变化,将她的手压在树上的手强势破开她的指隙,插入她的指缝。
十指交缠之间,千机缠绕交错,谢恒手上同样一道血痕,和她的伤□□叠在一起。
不甘心。
他看着他的血映在她的伤口上,顺着她纤白手腕滑落,感觉她因李归玉脚步紧张绷紧的身体,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
他不甘心。
明明他才是也是六年前遇到她,明明她周身都是他的痕迹,明明她答应过他,“生前仅他一人、死后为他立坟”,凭什么他还是个外人?
凭什么他只能远观,只是过客,连帮她都是罪过?
他偏要插足她生命,偏要干预她的爱恨,他要将她的姓名密密麻麻刻入她的骨血,一点一点抹杀那个名字,成为她的新生。
柳惜娘……
柳惜娘。
她看着她皮下飞快蠕动着的痕迹,用真气和自己的血诱逼着她皮下之物往她伤口奔去。
他一面亲吻逼迫着她,一面注意着她皮下蠕动的位置,在那东西来到伤口前,谢恒同时一口咬在洛婉清唇上,洛婉清身体一绷之间,一只黑虫从洛婉清伤口急奔而出钻向谢恒身体!
谢恒皮下涌动,他神色冷了下去,任由那蛊虫钻入自己身体,强行将它压下。
洛婉清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她轻轻喘息着,只慢慢感觉“谢恒”的吻温和下去。
过了许久,他轻轻放开她,只将轻颤着的她温柔拥入怀中。
“柳惜娘,”他哑着声,“我从不是太阳。”
说着,他闭上眼睛:“想赢,就去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