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修)
“那又如何呢?”
谢恒明白,却还是不甘。
“所以我想赢。”
洛婉清说着,思路越发清晰,她认真看着谢恒,冷静道:“我知道公子说得对,是做局诱敌还是作茧自缚不过一线,但我想赢一次。有这个母蛊在,正是他对我最不设防的时候,我有更多下手机会,加之他熟知林中路线,虽然王韵之盯着他,但王韵之此番过来,或许也意在崔清平之物,我们三方本就敌对,倒不如利用好李归玉,也不无不可。而且卑职保证,卑职只取母蛊,绝不生事。还望公子成全!”
李归玉奉皇命而来,谢恒都不一定敢对他下手,她必须安抚谢恒,才能得到留下的机会。
然而谢恒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他静静听着她的话,仿佛了然一切,只道:“你借他因子母蛊所生信任下手,他借你情谊自保,骗人真心先要予人真心,你确认入局的只有他一个人?”
洛婉清听着,何尝不知?
他舍身救她,让她叫他少言,他不自控流露的善,不经意的好,那些刻在他身上江少言的影子,何尝又不是他为她设的局?
赌她心软,赌她良善,赌……对江少言的情谊。
若是过去,她或许会心软,但如今……
她不自觉擡手拂过千机,冷静道:“如果没有真心就不会交出真心,如果有真心,那么交不交它都存在。属下觉得,自己能赢。”
谢恒目光轻垂,他静静看着洛婉清的动作,突然询问:“因为崔观澜?”
这窥探人心的言语让洛婉清诧异擡眼。
崔观澜名字出现刹那,像是打开匣间烛火,盈她心房满是萤光。
谢恒看着她神色变化,想了想,终于在树上向她伸手:“把月饼给我吧。”
洛婉清见谢恒态度转变,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是还是有些高兴。
她上前将月饼交给到谢恒手中,谢恒指尖一蜷,收起月饼,有些疲惫道:“去吧。”
有些路,她自己不走,永远走不出来。
洛婉清得话,弯腰行礼,转身离开。
谢恒擡眸看着她的背影,旷野风动叶响,他看了片刻,终究还是不甘,突然提声:“柳惜娘!”
洛婉清回头,就见谢恒在树上静静端详她,突问:“若今日是崔恒在此,你会高兴些吗?”
这话洛婉清一愣,她迟疑片刻,不愿撒谎,只能道:“卑职不敢答。”
若直接回高兴,对于谢恒便是埋汰。
她不敢这么冒犯谢恒。
谢恒闻言轻笑,眉宇间霜雪尽消。
洛婉清不由得愣住,就见他从树上如白蝶跃下,赤足提步走到她面前。
他明显是刚刚洗过澡,身上还带着水汽。
河水冲洗了他平日用的香囊味道,只有皂角的清香预留在他身上,夹杂着水汽和灼人的体温,一起扑面而来。
洛婉清有些不自在,面上却还故作镇定:“公子有何吩咐?”
谢恒没有回话,他只伸出有些冰冷的手,拉过她的。
洛婉清惊疑不定擡头看他,感觉他将半个月饼放在她手中:“千里月明同期,”
他说着,擡起头,一双黑金色的眼凝望着她,克制又温柔,一瞬像极她记忆中的人:“观澜与卿同在。”
这话让洛婉清心如擂鼓,她可不可置信看着面前人。
观澜与卿同在……
看她呆愣模样,谢恒忍不住又是一笑。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适时放手,转身向树,惯来清朗的声线带了几分温柔:“崔观澜给你的,中秋喜乐,回去吧。”
洛婉清克制着心跳低头,这才发现手中除了月饼,还多了一条红绳金色小牌颈链。
小牌上面刻着崔恒和她的名字,洛婉清一眼认出来,是扬州月老庙前的姻缘牌。
只是一般人都是用木牌,崔恒竟是换成了纯金。
但这倒也符合他一贯矜奢风格。
崔恒到扬州了。
看着这个姻缘牌,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谢恒方才说的是“千里明月同期”。
他在告诉她,千里都是一个月亮,崔恒与她在同一明月之下,天涯共此时。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才方才那一刹,她差点以为是崔恒站在他面前。
可现在她也明白,谢恒或许是在暗示她,崔恒在很近的地方,他很快就来了。
观澜与卿同在。
洛婉清握着颈链,心中微漾。
她擡头道谢,认真道:“公子,多谢。”
青年坐在树上闭眼不言。
洛婉清一想他或许是因传信不悦,不敢打扰,便握着颈链和月饼,颔首行礼:“公子中秋喜乐,属下先行告退。”
谢恒没应,洛婉清压着心中喜悦退开。
等她走远,谢恒才敢擡眼,目送她远去后,他擡起手,空捧一手月光。
他想争一争。
纵是掬一汪空月,崔观澜,也想一争。
洛婉清拿着月饼回去,边走边吃。
吃完之后,她拍了拍手,去了残渣,将姻缘牌挂到了脖子上。
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但有一点她知道。
崔恒从未许过她未来,他活在面具之下,她不知道他身份,也不会同他有未来的交集,或许那一日大家街上相见,也形同陌路。
那倒不如不要为难自己,如同崔恒所说,随心就好。
她想他就想,她念他就念,他送的姻缘牌她高兴,她就把他系在身上。
一想崔恒就在不远处,洛婉清便有些欢喜,她高兴回到火堆,便见李归玉坐在原地烤火。
他听她回来,他擡头看过来,目光在她周身一扫,思索着道:“小姐看上去很高兴?”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坐到一旁,只回了他答案:“公子答应让我留下。”
李归玉闻言看她一眼,正要开口,便见到她脖颈上的红绳。
李归玉瞬间凝神出手,洛婉清本能性擡刀抵住,露出半截刀锋,冷眼擡眸:“你做什么?”
“你颈上是什么?!”李归玉盯在洛婉清脖子上。
这根红绳他清楚,过去每一年,洛婉清都带他去扬州求一根。
他一根一根放在府邸,摩挲过无数遍。
他清楚记得她去见谢恒之前,颈上并没有这根红绳。
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压着洛婉清刀的手不由得用了力,冷声道:“谢恒给你的?”
“三殿下,”洛婉清冷淡擡眸,只提醒他,“公子在看着。”
李归玉动作一僵,洛婉清盯着他:“我刚说服公子与你同路,莫不是在殿下眼中,这根红绳比大局更重?”
李归玉抿唇不言,冷冷看着她没说话,洛婉清从容收刀,低头摆弄炭火。
然而李归玉却始终不能平静,他似是忍了许久,终于道:“谁的名字?”
洛婉清没有理会,李归玉想了片刻,嘲弄一笑:“还是小姐厉害,洛伯父才去多久,家仇未报就有心情另结新欢。”
“你也有脸提他!”
洛婉清冷眼看去,李归玉讥讽出声;“难道我说错了?”
洛婉清没否认。
她不想开口与他说这么多。
李归玉见状不由得更怒,但一想谢恒在远处,若是此时出手怕又惹是非。
可他又忍不下,他一想到她颈上挂着写着另外男人名字的姻缘牌,就感觉蚂蚁密密麻麻爬满他的心脏,一口一口啃咬他。
他忍不住抚上腰上剑柄,杀意克制不住溢开,只道:“我在扬州见你时是怎么叮嘱你的?你……”
“吃吗?”
洛婉清突然伸手递过一个月饼。
李归玉看见递来的月饼一愣,就看洛婉清看着火堆,冷淡道:“我爹以前叮嘱过我,无论发生什么,每年中秋,都要给你一个月饼。”
听到这话,李归玉瞳孔急缩。
洛婉清见他不拿,将月饼放在石头上,淡道:“我从未答应过你什么,中秋喜乐吧。”
说着,她便起身,走到干草堆边合衣卧下。
李归玉坐在原地,他看着面前月饼,才想起过去每一年,洛曲舒都会给他一个月饼。
那时候在洛家,有很多人,中秋时,他总是站在门外,可每次洛婉清都会叫他进去,让他坐下,然后一家人同他一起过中秋。
而无论如何,洛曲舒都会在宴席结束,给他一个月饼,然后摸摸他的头,告诉他:“少言,中秋喜乐,一生安顺呐。”
然而一想这件事,他立刻会想起那道合上的大门,还有大门合上前,他师父满身箭矢。
崔氏最好的弓箭手。
李归玉闭眼一笑,心又冷了下去,擡手拿过月饼,一口一口平静咬下。
莲蓉月饼偏甜,可他也习惯了。
甜就甜,痛就痛,他忍得了,受得起。
可是一想到洛婉清颈上姻缘牌,他又觉得心脏像是被藤蔓一点一点绞紧。
他本以为折磨早已经有尽头,没想到才刚开始。
洛婉清睡了半夜,等醒过来时,就见谢恒坐在一边,他看了一眼刚醒的洛婉清,平淡命令:“你睡。”
洛婉清一愣,还想开口,就听谢恒果断道:“睡。”
他这个语气便不容人再拒绝,洛婉清只能讪讪睡下。
等到第二日,洛婉清一早醒来,就见谢恒摘了野果放在一旁,她和李归玉对视一眼,就听谢恒道:“今日起我们一起与三殿下同路,我与惜娘保护殿下安全,殿下寻路。”
洛婉清一愣,随后明白谢恒在说什么,不由得有些高兴。
能和谢恒一路,当然比她和李归玉单独行路更好。
她立刻道:“是。”
“去洗漱吧。”
谢恒吩咐,洛婉清怕耽误路程,赶紧起身去洗漱。
等回来时,李归玉和谢恒都已经收拾好东西,两人各坐一边,谢恒一贯冷淡模样,李归玉神色亦是不善。
洛婉清看了两人一眼,感觉气氛不对,不由得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无事。”谢恒接话,看了一眼李归玉,“三殿下说一下情况吧,走了两天,可看明白这个密林阵法规律?”
“大概看出一点。”
李归玉平下情绪,冷静解释:“这个密林是把所有方向按照旁侧顺序换了个位置,正常的顺序,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李归玉在地面按照上下左右写下四个方位,随后道:“而这个密林,则是将北作东,将东作南,将南作西,将西作北。在这个密林中,你感觉的东方,才是真正的北。我们进入密林时,山洞在南,雪灵山在北,流风岛既然在两者之间,那我们要做的,就是往感觉上的东走。”
“这就可以了?”
洛婉清好奇,李归玉不由得笑起来,只道:“小姐,这只是这个阵法基本规律,给你指个方向。在这个大阵之中,还有无数小杀阵,按照谢悯然的习惯,既然正确方向是东,那小杀阵的正确方向大概率也是东。遇到小杀阵,你们往东去即可。”
“最后的生死阵呢?”
谢恒提问,思索着道,“四方混沌阵一般由山水两头做镇,我们进来的起点是山,那终点是水,大阵尽头必有生死阵做最后防御,谢悯然习惯用什么?”
“鸳鸯生死阵。”
李归玉倒也没有藏私,听到这个名字,谢恒皱起眉头,洛婉清便知此阵必有蹊跷,转头看向谢恒:“公子?”
“出鸳鸯生死阵只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是计算出它每一步生路,在不开启阵法的情况下走出去。”谢恒思索着,慢慢道,“一旦开启,此阵便会分成阴阳两阵,阴阵死,阳阵生。阴阵死者大于或者等于阳阵死者人数时,阳阵便会开启。”
洛婉清一听,心中微凛。
她不自觉握住刀柄,李归玉仿佛是了然她的心思,转头看向她,似笑非笑:“倒是个杀人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