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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澜道 正文 第78章

所属书籍: 沧澜道

    (修)78

    “她是郑氏女,你无故杀她,谁也保不住你。”崔恒语气淡淡,“别为了报仇昏了头。”

    “谁说我无故杀她?”

    洛婉清一笑,慢慢悠悠:“我告诉郑锦心,让她用洛婉清的身份诱郑璧月来,我有事和郑璧月单独商量,然后又提醒了她,只要郑璧月没了,她便可以是皇子妃。在郑锦心眼中,郑璧月身边都是李归玉的人,郑璧月要杀洛婉清肯定会避着李归玉,会和她单独上山,这是郑锦心向郑璧月下手的最好时机。”

    “你是希望借郑锦心之手杀郑璧月?”

    “或者是用郑锦心的命害她。”

    洛婉清转眸看崔恒,平静道:“郑锦心未必能杀她,她只是个普通庶女,但郑璧月不是。如果郑璧月和东宫六率那边接触,以自己作饵引诱我出来,那郑璧月就是做了今晚杀人的准备,郑锦心杀不了她。而以郑璧月的性子,郑锦心敢害她,她就不打算留下郑锦心,大约是想趁此机会,把我和郑锦心一并杀了。”

    “同族自残是世家大忌,”崔恒明白洛婉清的意思,平静道,“只要你不死,拿到她当场杀人的证据,就算你不当场杀她,也可以就此在日后拿她定罪。”

    “是。”

    洛婉清笑起来,语气淡了几分:“而且,我还有许多事想问她。”

    “问什么?”崔恒好奇。

    洛婉清安静下来,她突然想起扬州冬天,牢狱里的风雪。

    班房没有门,冷风夹着湿气吹进来,冷得人骨头疼。

    “想问许多,想问,她爹为什么要诬陷我爹,是谁提出来的,为了什么?”

    “想问经手这个案子的有哪些人,我爹在牢房里吃了什么苦。”

    “想问是不是真的是李归玉杀了我爹,想问她来牢狱里见我做什么。”

    “想问她见到我时有没有愧疚?想问,”洛婉清忍不住一笑,“我用刀抵着她时,想问问她,后不后悔。”

    说着,她喝了一口酒,崔恒静静听着,过了许久,慢慢道:“你做这些,开心吗?”

    “开心如何不开心如何,”洛婉清转头看他,“我来监察司,本就是为了报仇,什么都不做,我在这里当圣人吗?”

    听到这话,崔恒动作一顿。

    过了片刻,他自嘲一笑:“也是。”

    “话说,”洛婉清想起白日李归玉的,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崔恒,试探着道:“公子会保我吧?”

    “会,”崔恒瞟她一眼,直起身来:“放心报你的仇吧,你死不了。”

    说着,他便将酒瓶放下起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甩袖,冷淡道:“走了。”

    “等等。”

    洛婉清见他要走,想起今日做的药包,赶紧叫住他。

    崔恒转头回来,就见洛婉清进了房里。

    她小跑出来,拿出一个药包,递给崔恒。

    崔恒疑惑擡眸,洛婉清解释:“你若头疼得厉害,可以把药包直接点燃助眠试试。”

    听到这话,崔恒动作一顿。

    他打量药包许久,压了晚上的郁气终于消散几分,终于明白今夜自己一直在等什么。

    想了片刻,他擡手拿过药包,撚在手里,把玩一会儿,辨认出里面的成份,知道不过是一夜用量,便笑了起来。

    擡眼看她:“只给我一包?”

    洛婉清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揣摩着答话:“一夜不能用太大量。”

    “知道了。”

    崔恒笑着收起药包在身后,似是明白什么一般,压了几分笑意道:“那我明日再来。”

    那句“明日再来”仿佛是在他舌尖绕了几道,带了些甜腻。

    洛婉清突然有些不自在,她轻咳了一声,只道:“好,我明日等你。”

    说完了,他也不走,只笑着看着她。

    洛婉清疑惑擡头:“怎么了?”

    “司使,”他见她不懂,压了声提醒,“你这么送药,于我而言,可算是引诱了。”

    “心清净人自清净,”见他误会,洛婉清立刻答得一板一眼,“你勿多想。”

    “司使见我,还能用上清净二字?”崔恒惊讶挑眉。

    “行医帮人,”洛婉清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耳根微烫,“我自清净。”

    这话把崔恒逗笑,片刻后,他突然低头,在她唇上碰了碰。

    洛婉清惊得一退,崔恒终于满意,笑出声来,转头道:“司使好好清净吧,我走了。”

    他漫步走远,洛婉清心跳不止。

    她缓了片刻,坐到长廊,拿一口酒喝下压住心思,暗自告诫自己这人没什么章法,大约只是好胜心起,切勿乱想。

    睡了一夜起身,洛婉清便听竹思来报,说昨日传信的人又来了。

    洛婉清想了想,开了柜子,取出李归玉拿的木簪,便亲自下山给人送了过去。

    侍从拿了木簪,洛婉清平静道:“你让她带上,告诉她,若是女的认不出来,男的必定认得出来。”

    她不确定这个侍从知道多少,但这话郑锦心想必听得懂。

    郑锦心晚饭前收到洛婉清的信物。

    她将木簪从盒子中拿出,摩挲了一下,开始思索起来。

    她与这位姐姐不合已久,但世家讲究族内和睦,再不合那也是姐妹,日常虽然有些小摩擦,但终究不是大事。

    可如今涉及前程,她就得做出决断。

    以她的身份,若卢令蝉将她窝藏他之事抖露出来,嫁给一等世家的可能性便没了,日后她只能从二三流世家中选择,永远低这个姐姐一等。

    本来认命就罢了,但现下那个监察司司使送她这么一份大礼,她又岂能不好好珍惜。

    擡头看着自己住的庭院,想起阿娘过去受的辱骂殴打,郑锦心闭眼缓了缓,随后睁开眼睛,将木簪插入发间,便起身去大堂用饭。

    晚饭是郑家所有人一起用饭的场合,郑锦心早早到了转角,却没出现,等夜里挂灯,家里人陆陆续续过来,郑锦心老远看见郑璧月出现在视线,才从转角走出去。

    她注意着郑璧月的步子,等郑璧月走到门前时,两人刚好遇上,郑锦心朝着郑璧月行礼低头,尽量露出头上木簪,恭敬道:“姐姐。”

    郑璧月本欲提步,突然动作一顿,她敏锐擡眼,看到郑锦心头上的木簪。

    郑锦心在郑家虽不受宠,但毕竟世家出身,鲜少用这种木簪。

    可惜仔细一看,这木簪用的是极为名贵的紫檀木,木簪中间点缀着白玉,玉质纯净,明显也是价格不菲,看着朴素,但这发簪却比她首饰盒中绝大部分首饰昂贵得多。

    最重要的是,这木簪雕刻的风格她见过。

    郑璧月冷眼巡视在郑锦心身上,郑锦心不由得有些发抖。

    郑璧月想了想,没有多说,转身离开。

    宴席完毕,郑锦心缓步走回自己小院,走到一半,就听身后传来郑璧月的声音:“二妹。”

    郑锦心愕然回头,看见郑璧月提灯而来,她走到郑锦心面前,笑了笑道:“二妹今日的发簪格外好看啊,是今日去拜佛路上买的吗?”

    郑锦心闻言,立刻面露惧色,忙道:“是……”

    “二妹哪儿来的财帛,能买到紫檀木了?”郑璧月擡手抽走木簪,郑锦心愕然擡头,就见郑璧月冷声道,“哪儿来的?!”

    “是……”郑锦心撇过头,不敢看她,艰难道,“是我捡的。”

    “捡的?”郑璧月擡手将木簪抵在郑锦心面上,平静道,“你说我失手在你脸上划一道,父亲会怎么罚我?”

    闻言,郑锦心脸色瞬间变的煞白。

    “姐姐,”郑璧月提醒道,“你残害胞妹,于名声有损。”

    “家族之事,如何传出去呢?”郑璧月轻笑,“我日后是要当皇子妃、太子妃、乃至皇后的人,你真当你我之间是姐妹吗?想清楚——”

    发簪尖抵在郑锦心脸上压下去,郑璧月冰冷开口:“你母亲是奴,我母亲是主,你我之间,你也是奴,发簪,哪儿来的?”

    说着,皮肤上传来尖锐的疼,郑锦心惊得闭上眼睛,尖叫出声:“是别人给我的!”

    郑璧月动作一顿,郑锦心颤抖着喘息:“今日……今日我路上遇到一个女子,她给了我这只木簪,请我照顾她。”

    “哦?”郑璧月明显不信,“你如此好心?”

    “真的,”郑锦心赶紧道,“真的是我救下女子送我的……”

    “她叫什么?”

    郑璧月刨根问底,郑锦心一顿,郑璧月露出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呢?什么时候勾搭上李归玉的?姐姐的东西也敢抢,不要命了?”

    郑璧月说着,手上猛地用力,郑锦心尖叫后退,急道:“是洛婉清!”

    “你说什么?!”郑璧月猛地擡眼,“你说谁?!”

    “她叫洛婉清。”郑锦心捂着脸,仓皇道,“路上看见郑家的马车,就把我拦了下来,听说我是郑二小姐,就拜托我将这根木簪……交给……交给三殿下。我……我哪儿见得到殿下,我就想自己用了……”

    郑锦心说得磕磕绊绊,根本不敢看郑璧月。

    郑璧月抓着木簪,想了许久,擡眼看她:“你没骗我?”

    “不敢。”

    郑锦心赶紧摇头,郑璧月想了想,擡眼看她:“人呢?她让你把这发簪给三殿下,没告诉你住的地方吗?”

    “她身体很虚弱,”郑锦心撒着谎,“我将她安置在郊外了。”

    郑璧月没说话,片刻后,她平静道:“此事你休要与人提起。”

    “是。”郑锦心赶忙点头,“我绝不会同任何人说。”

    “你等等,我准备一下,”郑璧月思索着,咬牙道,“找时间,你带我去见她。”

    “是……”

    郑锦心不甘不愿,郑璧月拿着木簪,冷声道:“这东西不属于你,我带走了。”

    说着,她便转身离开。

    郑锦心抿唇不言,她目送着郑璧月离开,神色慢慢变得平静。

    柳惜娘果然没有骗她,郑璧月上钩了。

    而郑璧月拿着木簪,想着郑锦心方才的言辞。

    蠢货。

    她冷笑出声,她用脚指头都知道,郑锦心怎么可能突然好心收留一个女人?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无非就是想窝藏着洛婉清来和她争李归玉。

    可现下暴露得这么早,她必定是想引她过去。

    她是怎么知道洛婉清的存在的?

    郑璧月闭眼一想,便想起昨日弹着琵琶的柳惜娘。

    原来在这里等她。

    好的很。

    郑璧月握着木簪,一想就知,木簪必定是李归玉给柳惜娘的。

    男人果然要死了才清净,活着就会惹事。

    但万一洛婉清真的活着……

    那她得再死一遍。

    在此之前,她决不能打草惊蛇。

    至于郑锦心这个蠢货……她既然没有姐妹情谊,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郑璧月盘算着,转头看向身后周莹,吩咐道:“去盯着柳惜娘,看看她在做什么。”

    洛婉清做的事倒也简单,每日她都去街上,给其他人制造一些刺杀她的机会,随后便溜达回来,去地牢提审,将案子一桩一桩理出来。

    本来他们就已经把黑产下游所有相关信息早就处理好了,就等这些官员的口供,这些官员比下面行走江湖的小虾小蟹还不耐上刑,基本抓回来几个时辰内必招,顺藤摸瓜,基本把东宫余下主要任职的官员、经手的奴仆都抓了个遍。

    整个东宫瑟瑟发抖,朝堂上参她的折子如雪崩山塌,洛婉清每天白天办案,夜里就等崔恒过来,陪她写判状。

    东宫的案子除了东宫六率,其余案子都办得差不多,她便需要按照《律》中的判断,一一对应,按照判状制式,一桩一桩案子梳理给出结果,写下判状。

    她每一笔都写得很慎重,因为她清楚知道,这每一笔,都是一个人生死祸福。

    其实若是她一个人,她或许根本不敢写这判状,因为她自己不能确定自己对不对。

    她承担不了决定这么多人命运的职责。

    但是还好的是,崔恒会帮她梳理,谢恒会做最终的审核,如果她做错了,谢恒会纠正。

    这给她极大的勇气,感觉自己身后是一座高山,他俯瞰着她所有行径,指引着她前行的道路。

    可谢恒是怎么做到的呢?

    她忍不住想。

    他每一天手中的案子,都关系着无数人命,一笔下去,便是一个人、乃至一家、一族之人的性命。

    他是如何落笔的呢?

    他会不会害怕自己判错?他又如何确定,自己不会错?

    这样一想,她便忍不住又对这个人多几分敬仰。

    虽然谢恒脾气阴晴不定,但想到他的结局,他的选择,他便是她高山仰止的存在。

    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很难不去敬重和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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