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65章
说着,崔恒领着洛婉清跃下,走出大街,两人便快步去了附近的成衣店,买了套衣服换了身打扮,洛婉清这才摘下面纱,松了口气同崔恒走在街上。
“你怎么来了?”
“刚回东都,便听见你惹事。”崔恒摇着扇子,散漫道,“便来江湖救急咯?”
“我没惹事。”洛婉清赶忙解释,皱起眉头,“只是的确没想到李归玉会亲自出手。”
“就凭你这张脸,也够他一万次。”
崔恒瞟她一眼,洛婉清思索着:“可惜公子不打算杀他,不然我这张脸埋伏他倒好使。”
“还不到杀他的时候。”
崔恒语气淡淡:“公子现下杀他那是没事找事,王家倒了他自然会死,你好好办事,”说着,崔恒警告看她,“脑子里少打歪算盘。”
“我知道,”洛婉清摸了摸鼻子,随后转了话题,“现下我们去哪儿?”
“有没有什么想去却没去过的地方?”
崔恒转头看她,好奇道:“你离开东都时年纪不大,应该没怎么逛过街吧?”
“你知道我以前在东都待过?”
洛婉清诧异开口,崔恒笑得意味深长:“你说呢?”
听这话,洛婉清随后便反应过来,监察司的人,想知道点什么再容易不过。
她也没深究,擡头看向前方大街,温和道:“逛到是逛过,但许多地方都没去过。哥哥那时候总同我说,等他日后长大有钱了,便带我去,结果就再回来。”
“什么地方要等你哥长大才能带你去?”
崔恒好奇,洛婉清想了想,认真道:“珍馐楼,听说好吃的多,但很贵。还有万卷阁,听说里面有很多孤本,但我娘说里面书太杂,我看不合适,总是她去挑书来给我。”
“那现在去咯?”
洛婉清闻言回头,有些诧异:“现在?”
“是呀,”崔恒点头,“刚好就在这条街上,顺便吧。”
“那刚好,”洛婉清笑起来,“我现下还没吃晚饭,正饿着呢。”
“啧,”崔恒挑了挑眉,“张大人连饭都不请你啊?”
“你这也知道?”
“知道呀,”崔恒阴阳怪气,“司使还给人家送白玉簪呢。”
洛婉清听着便知他是在监察司里得了她的消息。
东都到处是监察司的线人,大约也正是知道了消息,才来得及时。
洛婉清笑着没搭理他,崔恒见她默认,忍不住道:“从司里拿的传声笛也是给他的?”
“给他有用。”
洛婉清说着,便将近日的事仔仔细细同他说了一遍。
从刺杀太子,到自己领了正五品司使的任务,和星灵决斗抢到案子,怀疑监察司里有眼线故意装作放弃彻查,到今日布局试探眼线。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赵三虎就是眼线,而今夜我没有抓到林书知,他们肯定以为我没有拿到抓卢令蝉的证据,也不会不打自招做出什么藏匿之举。等明日我申请到批捕令,直接上门抓人。”
洛婉清说得有些高兴,转头看向崔恒:“你觉得怎么样?”
“好得很。”崔恒眼神温和,“我不在这些时日,司使越发厉害了。”
洛婉清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只道:“我也是跟你学。”
“我可没教你这些吧?”崔恒疑惑。
洛婉清不敢看他,实话实说道:“就……每次我做一个决定,我都想想,如果是崔恒会怎么做。我的每一个决定,我都会觉得,”洛婉清声音小下去,“你在我身边。”
崔恒笑着没出声。
洛婉清说完,也自觉这话似乎有些越界,忙道:“好了珍馐楼到了,不谈这些。”
崔恒轻笑一声,洛婉清莫名更加羞赫,低头加快了步子,进了珍馐楼道:“上房。”
说着,她便领着崔恒上了楼。
等坐进包厢,她在小二上茶时,掂了掂自己钱袋,随后转头看他,高兴道:“我请你吃。”
“好呀。”
崔恒撑着下巴,懒洋洋报菜:“我要喝梨花白,吃松子鱼,芙蓉出水,海天一色……”
他嘴上不停,一连串报了一堆菜,洛婉清紧张捏着钱袋,倒也没叫停。
崔恒点了一桌菜,每一道都是精品,洛婉清尝了一口,随后便高兴起来:“果然好吃!”
崔恒颔首:“那当然,都是他们家招牌。”
两人吃完东西,洛婉清叫掌柜进来结账,结果还没开口,便听崔恒直接道:“挂监察司账上。”
掌柜闻言,毫不犹豫应声,赶忙便跑了出去。
洛婉清有些紧张回头:“挂……挂监察司不好吧?”
“无妨,玄山会来结账。”
崔恒站起身来,领着洛婉清往外走:“走,去万卷阁。”
万卷阁就在这条街尽头处,两人走了一会儿,便到了门口。
作为整个大夏最有名气的书屋,万卷阁夜里也不关门,反而会在一个房间点灯给学子看书。
两人走在浩瀚书海,洛婉清掌了一盏灯,看着满屋子书,一瞬感觉好像回到了过去。
那些与刀剑无关的时日。
两人各自在各自感兴趣的书架处穿行,她挑了几本孤本医书,随后便去找崔恒,就见崔恒站在一个角落,正低头看什么。
洛婉清好奇走过去,疑惑道:“你在看什么书?”
“你娘不让你看的书。”
崔恒翻了一页,面上带笑。
这话让洛婉清好奇,她掌灯走到崔恒身边,低头一看,看见书页上的画面,顿时睁大了眼。
随后故作镇定往后退了几步,含糊道:“你……你怎么来看这种书。”
崔恒闻言擡眸看她,面色不改,只道:“房中术也是道家修习一种,我过往在山上也看过不少。今日得见新本,看看如何?”
“你……”
洛婉清红了脸,憋了半天,只道:“我先结账了。”
说着,她匆匆转身,突然又想到什么,探过头来,警告道:“你这本我不帮你结!”
听到这话,崔恒笑出声来,他合书放到书架,转身跟上。
其实这的确不是什么正经的道家经书,而是坊间谣传的《悦女经》。
以前他对此类书倒也没兴趣,只是今日鬼使神差,看见了,便取了下来。
倒的确开了眼界。
他慢慢悠悠跟着洛婉清出门,笑道:“还有什么想去的?”
洛婉清没说话,其实逛到现在,李归玉埋伏的人应当早就走了。
可崔恒一问,她却有些不舍得提及这些,只道:“你……你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好玩儿吗?”
“知道呀,”崔恒颔首,随后道,“我带你去?”
“好。”
洛婉清点头,崔恒转身领她上前。
崔恒带她去的地方也不远,就是沿着街,一路给她细数每一个摊位,每一栋房子。
带她看皮影戏,给她买糖人,同她说哪家的卤煮做了百年,哪家的饺子家传的手艺。
他会吃,会玩,东都街道上的一切,他都如数家珍。
她忍不住擡头看着他,崔恒带她走到一个面具摊子,察觉她眼神,回头看她:“看什么?”
“我在想,”洛婉清凝视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你没出来玩儿过吗?”
崔恒将一张白猫面具放到她脸上,笑起来:“以前,我有两位兄长,他们都很喜欢玩儿,东都大街小巷,没有他们不知道的地方。”
这是她第一次听崔恒说起自己家里,她觉得自己不该问,但却忍不住开口:“所以呢?”
“他们爱玩儿全家都知道,所以他们经常被禁足,刚好我和阿姐在家名声颇好,所以每次他们都得打着我们的幌子,带着我和阿姐出来,”崔恒说着,面上有了笑意,“每次都被他们强行带着到处游玩,自然就把这东都摸透了。”
“你还有个姐姐?”
洛婉清好奇,崔恒笑笑,眼里带了几分苦:“有,看上去是个脾气好得不得了的姑娘,但其实骨子里坚韧得,用得一手好剑,也算是个女侠。本来她都快嫁人了……”
说到这里,崔恒声音止住。
洛婉清意识到什么,她不敢再问,只道:“怪不得你什么都知道。你那时候,其实也很喜欢玩儿吧?”
“那时候?”崔恒想想,自嘲一笑,“喜欢到也喜欢,但我觉得这不是正事,所以总一面跟着他们玩耍,一面又要假装不喜欢,训他们不学无术,然后同他们说——”
崔恒板起脸来,带了几分少年傲气,学着当年的模样,说得一板一眼:“今日是最后一次,下次,我绝不帮你们撒谎去斗鸡。”
“当真吗?”
洛婉清疑惑,崔恒笑起来:“怎么可能?下次还去。”
洛婉清不免也笑,只道:“那你当时不去玩儿,平日都做什么?”
“做些无用之事,”崔恒慢悠悠走着,“那时候,我和那些凡夫俗子没什么不同,喜欢争喜欢抢,别人觉得什么厉害,我便总要争个第一,事事都要出风头,比诗比画比调香,比剑比射比投壶,没有我不敢比的。”
“那现在呢?”洛婉清看着他,“还喜欢比吗?”
“年纪大了,韬光养晦,”崔恒瞟她一眼,“没用东西就不浪费时间了。”
“倒也是。”
洛婉清点点头。
崔恒一想,忍不住道:“你呢?你在东都年纪小,在江南总会出去玩儿吧?”
“还好吧。”洛婉清想着,回忆道,“我每日要跟着我娘出诊,出去玩的时间,的确不多。”
“江少言不带你去玩?”崔恒语气淡淡,“那你跟着他,也没过过什么高兴日子啊?”
“倒也不是,是我太忙了,”洛婉清实话实说,在家变之后想起过去时日,头一次平和起来,“逛街最高兴的时候,也都是他带我出去的。”
“哦,高兴些什么呀?”崔恒漫不经心摇着扇子。
“赢东西。”洛婉清笑起来,想起少年时的江少言,语气里带了些怀念,“他很厉害,投壶、猜谜、射飞镖、套圈……他每次都能赢好多东西回来,大家都羡慕我,那时候我觉得再遇不上这么厉害的郎君了。”
崔恒没说话,神色淡淡。
洛婉清听他不说话,不由得道:“你怎么不说话?”
“喜欢哪盏灯?”
崔恒突然停下步子。
洛婉清疑惑擡眸,就见崔恒擡手拨弄了眼前摊位一排花灯,转头看她,颇有些轻狂:“喜欢哪盏,我为你猜。”
洛婉清愣愣看他,青年虽然用面具遮了半张脸,但露出的下颌和眼眸,依旧可以看出美人疯子。
旁边花灯灯光流转映照在他脸上,他催促她:“选啊。”
洛婉清这才回神,收起目光,随意指了一盏,崔恒转过头去,只同老板道:“我要猜最难的灯谜。”
老板闻言有些错愕,看了看旁边兔子灯,只道:“公子,这盏灯不值最难的灯谜。”
“我就要用最难的谜猜这盏灯。”
崔恒坚持,老板无言,只能给他最难的灯谜。
洛婉清在旁边看得好笑,看着崔恒猜了谜,将灯递给她,随后走向前方,继续道:“我带你玲珑街,那里都是可以赢的东西。”
洛婉清压了笑,低声道:“好。”
崔恒领着她到玲珑街,取了套圈的竹圈,只问:“他能扔多远?”
洛婉清没好意思说谎,指了最远的位置道:“那儿。”
崔恒见着,同老板拿了十个竹圈,擡手一扔,十个圈同时落到最远处。
洛婉清有些惊讶,崔恒转头,又在旁边摊位上拿了羽箭,转头看向洛婉清:“他投壶最好是什么水平?”
洛婉清摸摸鼻子,只能道:“其实没必要比……”
话刚说完,崔恒闭着眼睛将羽箭扔了出去,随后就听旁边摊主惊讶大喊:“依杆十筹!”
随后崔恒直起身,看向洛婉清:“还能比这么厉害吗?”
洛婉清看着壶里斜倚着的羽箭,知道今夜崔恒不比个上下怕是不会消停,只能点头:“比不了,没这么厉害。”
崔恒挑眉笑起来,似是有些高兴。
领着她一路往前走,他走一个摊儿赢一个摊,没有他不去比的。
就连扳手腕子这种事儿,他都要去和人比比。
洛婉清看得好笑,但看着人群里的崔恒,第一次觉得这人好似终于来到了她身边,像一个鲜活又明亮的生命,而不是一个幻影。
他们两提了一堆奖品走到玲珑街尽头,看见一座高楼。
这座高楼门前挂着一张琴,一把弓,这座楼门可罗雀,往里看,里面放满了各类乐器。
高楼上,顶端和两侧屋檐都悬挂着一个铜板,不仔细看看不见,但洛婉清和崔恒这等眼力,倒是一眼便看在眼里。
和喧闹玲珑街比起来,这座高楼显得格外安静,洛婉清不由得停住脚步,擡头看去,有些奇怪道:“这是做什么的?”
问完,她没听崔恒回声,转过头去,便见崔恒目光盯着阁内。
洛婉清顺着崔恒目光看去,见阁内放着一把尾部雕刻凤凰的古琴,这把琴格外漂亮,崔恒静静看着它,面上也失了笑意。
洛婉清直觉这琴有问题,疑惑看向门口站着的小二,小二看见洛婉清感兴趣,赶忙迎上来,高兴道:“姑娘,看看琴吗?”
“那把琴,”洛婉清擡手指向崔恒看的琴,好奇道,“是什么琴?”
“哦,这把是我们东家收回来的‘凤回’,这把琴来历可不一般,它可是由……”小二说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道,“由现在监察司谢司主亲手所制,赠给当时天下第一美人崔嫦曦的礼物。这把琴音色绝佳,是崔家抄家后,我们东家花了大手笔买回来的。美人遗琴,珍贵非凡。”
崔嫦曦。
洛婉清听着这个名字,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崔恒,崔恒笑了笑,只道:“走吧。”
“等等,”小二忙拦住两人,“此琴只需交一两银子,能完整弹过楼上琴谱就能带走店内任意一把琴,二位不试试?”
听到这话,洛婉清转头看崔恒,小心翼翼:“你不比比?”
“有什么好比?”崔恒一笑,只道,“夜深了,走吧。”
“想不想要这把琴?”
洛婉清拦着崔恒,认真询问,崔恒沉默,随后只道:“此琴无用,我不要了。”
“我帮你赢!”
洛婉清闻言,却仿佛是没听到一般,她将东西都塞到崔恒手中,给了小二一两银子,转身道:“走吧。”
说着,洛婉清便转头跟着小二上楼。
小二一面领着洛婉清往上走,一面给洛婉清提着醒儿:“姑娘,虽然这一两银子少,可您千万别觉得这琴拿得容易。我们楼上那曲谱,是东家专门寻过来的,这琴谱难度极大,咱们开业多年,还从来没人弹出来过,您要是弹不出来也别恼,大家都这样。”
“明白,我不会为难你的。”
洛婉清知道小二顾忌,安抚着对方,跟着他走到二楼。
二楼里都是乐器,小二擡手道:“姑娘,选一把您喜欢的琴。”
洛婉清闻言转眸,环顾四周。这里不止有琴,还有许多乐器。
她擡眸看向琵琶,温和道:“我能用琵琶吗?”
“自然可以。”
小二笑起来:“东都还没几个人会弹琵琶,今日姑娘可以让小人一饱耳福了。”
洛婉清闻言一顿,笑笑没有多说,转头去取了一把琵琶。
弦乐一道,江南盛行琵琶,北地盛行古琴。
而她本来,是什么都不会的。
她父母一个学武,一个学医,在琴棋书画这些文雅之道上从无建树,她自幼学医,也没什么时间学这些乐器。
会琵琶,也是因为江少言。
当年她和江少言一起到达江南时,江少言并不喜欢说话。
他沉默寡言,神色虽然温和,但眼睛里总是笼着一股弥漫不去的忧郁之色。
一日两人乘舟路过水巷,一女子倚栏奏乐。
琵琶声金戈铁马,江少言擡起头来,一贯忧郁的眼里,竟是慢慢带了几分笑意。
她看着他笑,想着,他大概是喜欢听琵琶,于是找了老师,日复一日练习。
她去专门找了那女子,学了那首江少言喜欢的曲子,《越王剑》。
这首曲子,描述的是越王勾践一生。
大败于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最终灭吴成一代霸主。
她弹琵琶弹了五年,这是她弹得最好的曲子。
那五年,她看着江少言,从最开始抑郁寡欢,慢慢变得柔和而明亮。
每次他们暗暗争执,她想和好,便会坐在房间里弹琴。
没有一会儿,江少言便会出现。
不管他们吵过什么,不管他们争些什么,他总是会来,最终总是一句:“小姐,我错了。”
她便闷闷出声,扭过头道:“嗯,下不为例。”
看上去是他先认错,但其实,是她想和好。
她的琵琶从来都是为江少言而弹,如今却是头一次,与江少言无关。
她提着琵琶,听小二道:“曲谱在这里。”
洛婉清闻言,走到放置曲谱的琴台,她翻开琴谱,便笑了起来。
这是一首悼念亡人的琵琶曲,用琴自然不好弹。
曲目难度算不上大,相比当初她为李归玉学的《越王剑》小上不少。
她拨了拨琵琶弦,擡头看向小二:“我只要弹完就可以是吗?”
“您身后房间便是我们的琴师,”小二介绍道,“若他说没问题,您就可以带琴离开。”
“万一他故意为难呢?”
洛婉清好奇,小二赶忙道:“不会不会,咱家店在这里卖琴多年,若做这种事情,您大可告到官府去。”
听到这话,洛婉清笑笑,倒也没有纠缠,她垂眸看向曲谱,轻轻拨弦。
铿锵琵琶声响起,崔恒擡起眼眸。
也就是这时,远处长街,李归玉坐在马车上,撑着额头,听着边上紫棠回报:“各大街都找遍了,监察司必经之路上也堵了人,但都没见到柳司使。春风阁的人倒是说,的确有一对野鸳鸯单独来开了间房,留了银子人就不见了,我们顺着找了一街,没找到人。”
“不必找了。”
李归玉闭着眼睛,有些疲倦:“没抓到就算了,她倒比我以为的聪明,一进屋就知道不对。倒是你们,”李归玉擡眼,看着车帘外少年,“动作太慢。”
紫棠有些不好意思,恭敬道:“是,属下日后一定再注意些。”
“不过也无事,林书知没到她手里,我在母后和王家眼中也算尽心尽力,之后如何,就与咱们没有关系了。”
说着,李归玉又问:“替换东宫六率的人准备好了吗?”
“在寻。”紫棠颔首,随后有些迟疑,“三殿下,现下赵兵等人都已经归顺于您,您为何还……”
“王家人,”李归玉嗤笑,“我怎么放心?”
听这话,紫棠想想,颔首道:“殿下说得是。”
李归玉应了一声,垂下眼帘,似是无意,随口道:“扬州的消息,还没回来?”
“还在路上,现下已经将洛小姐尸身找到。”
“嗯。”
李归玉音色淡淡,应了这一声后,周边便只剩马车行走之声。
李归玉闭着眼睛,这时候才注意到,远处似乎有琵琶声传来。
这声音太小,不甚清晰,李归玉听见,突然开口:“停车。”
马车停下,周边一切安静下来。
李归玉闭着眼睛,静听不言。
青竹好奇开口:“殿下?”
“我听一听。”李归玉神色疲惫,“我许久没听琵琶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却也不敢答话。
东都鲜少有人弹琵琶,他也从不专门寻人来为他弹。
他本以为,他会厌恶一切与她相关之事。
然而乍一听琵琶声,哪怕隔这么远,他却也觉得安定下来。
其实有些听不清琵琶音,只大概听出是琵琶,哪怕是他这样的耳力,也要努力凝神,才能听清。
这是一首悼念亡人的琵琶曲,曲调温柔伤怀。
李归玉撑着额头,透过车帘,看向曲调传来方向。
然而听了片刻,他脸色骤然急变,一把掀帘而出,就朝着琵琶声来方向急奔而去!
众人大惊,慌忙出声:“殿下!”
然而李归玉听不见,他耳里全是那琴音。
这世上弹琵琶之人有许多。
但这么多年,唯有一个人,弹琵琶时,会在尾音轻轻一扬。
那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习惯,因为她最初学琴时,总会在弹完一个小段后偷偷看他。
音表人心,那压不住的关注,便会化作小小尾音轻扬。
是她。
那一刻,他奔驰在夜色中,什么都没想。
仿佛是服用了大量五石散后的幻境,又像十七八岁的自己。
他听见那人琵琶声,便不顾一切急奔而去。
小姐。
洛婉清。
不知是人归来,还是魂归来。
但都不重要。
他听见音响刹那,脑子里全是少年时,姑娘抱着琵琶,委委屈屈出声。
“日后,我若弹琵琶,你一定得来。”
“我原谅你。”少女擡起头来,“你做什么,我都不生气了。”
洛婉清对于那在夜色中狂奔而来之人毫无感知,她平静弹完曲谱上的曲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间:“可以了吗?”
小二听得出神,闻言,赶忙回神,笑道:“您稍等。”
说着,小二走进房内,没了片刻,他便高兴走出来,满脸欢喜道:“恭喜姑娘!您可以把琴带走了。”
“多谢!”洛婉清笑起来。
只是话音刚落,远处寺庙钟声响起。
洛婉清便意识到,已经跨夜到第二日了。
她擡眼看向钟声方向,随即响起什么。
她赶忙回头,又给了小二一两银子:“劳您将方才那把凤回递给门口那位同我一起来的公子,琵琶再借片刻。”
小二得钱,笑逐颜开,应声下楼。
崔恒听琵琶声结束,拿着手里的花灯等着洛婉清,没了片刻,小二走出来,将琴递给他:“公子,这是姑娘为您赢的琴。”
崔恒没说话,他静静看着小二捧着的琴。
一瞬间感觉琴上似乎都是血,他指尖轻颤,不敢接琴。
过了片刻后,他擡起头来,只冷淡询问:“她人呢?”
“崔恒!”
洛婉清声音在楼上响起,崔恒擡起眼眸,便见长廊边上,女子抱着琵琶,依栏而站。
轻柔琵琶声缓声响起,崔恒一愣,夜风缠绵,星河璀璨,女子琵琶声带着江南柳月奔袭而至,一双眼笑意盈盈瞧着他。
那是与方才悼念亡人截然不同的琵琶声,欢快美满,满是祝愿。
崔恒愣愣看着长廊上为他倚栏弹琵琶的姑娘。
周边血色尽褪,他满眼只剩,琵琶美人,映一夜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