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62章
一听这话,所有人动作停住,洛婉清立刻回头,就见星灵满是血冲了进来。
她扫了一圈众人,急道:“会医术的最好。”
“多少人?”刘建业神色立刻冷了下来,星灵摇头,“数不清,至少一百人个有些功夫的。”
刘建业脸色有些难看,想了想,扫了周遭一圈,马上道:“在场司使立刻跟星灵司使先过去,我现下再去朱雀司调人!”
说完,刘建业便转身离开,星灵擡手:“走。”
一声喝下,星灵直奔往外,所有司使立刻跟上。
洛婉清混在人群中,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跟着跟着星灵急奔向东七巷。
正街还是一派安详模样,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奇特,监察司几十人为了不扰民,都走的是屋顶,一行人黑衣金冠,急奔在屋顶,很快就到了东七巷。
老远洛婉清就听见杀伐之声,却不见人影,直到星灵领着众人翻入一座别院,洛婉清一眼便看到院子里全是人。
方圆三兄弟正在院子里被围困厮杀,星灵一跃而入,砍杀着院子里的人道:“崔司使呢?”
“地下室!”方圆大喝,“下去的人都没回来!”
听到这话,星灵神色一凛,擡手指向大门:“冲进去!”
说着,便领着人往屋里冲,然而对方也明显察觉意图,所有人一拥而上,将所有来的司使堵在门口。
“突围!”星灵嘶吼,“突围进去!”
“拦住!死也拦着!”
两边指挥的人都下了死令,双方人马堵在一起。
对方虽然武艺不如监察司,但人多势众,一时竟是用人命堵在门口,把所有人司使都拦在了外面。
洛婉清见状,想了想,干脆脱离了监察司的人,旋身往侧边窗户急袭。
她一落单,一大群人立刻上来试图堵住她,洛婉清横刀直袭而上,她刀气霸道,瞬间横过三人身躯,血色溅了她一身,众人尚未反应,洛婉清已经跃窗冲了进去。
“抓住她!”
“冲进去!”
身后人的人喊杀成一片,洛婉清也顾不上他们。
她自己一个人到了房中,房里全是那些匪徒的人,一大群人乌泱泱冲上来,洛婉清一刀一个,一路往楼下直冲。
这建筑下面还有好几层,洛婉清跳跃在楼梯之中,借着楼梯躲避着这些人的追砍,她突围能力极强,没片刻就落到地面,地面上是好几具司使尸体,刀风身后袭来,洛婉清冷神横刀周身一旋,给自己制造出一个安全空间后,擡手一把抓住身边一人脖子,朝着前方大门狠狠砸了过去!
大门被人直接冲撞砸开,箭雨飞射而出,洛婉清早有准备,一把抓过另一个人,抵着箭雨疾步冲了进去,在对方尚未来得及反应前,已经踩过弓箭手的肩头,直跃高台!
“杀了他!”
有人高喝出声,听得这话,高台之上站在刑架旁的男人立刻擡手,就要斩下。
洛婉清刀脱手而出,贯穿行刑人的身体,与此同时,自己却是直取说话之人。
她变道太快,顷刻间便已出现在说话之人身前,侍卫只来得及一挡,便被洛婉清夺刀旋身,抓住说话之人,大喝开口:“都停手!”
听到这话,整个房间都静下来。
洛婉清扫了一眼周边,刑架上的司使满身是血,已经完全昏迷过去,应当就是星灵口中的“崔司使”。
而她手中这个,方才发号施令,明显是这里的头。
洛婉清架着手中人,带着他往刑架靠近,警惕着周遭,威胁道:“谁都别动,不然我杀了他。”
“这位司使,”被她架着的人倒显得格外沉静,他冷着声,“你今日可以杀我,但你要想清楚,我若死在你手里,你日后,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我主子绝不会放过你!”
“哦?”洛婉清观察着周边,语气敷衍,“你主子是谁?”
“自然是……”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屋子地动山摇,似乎是有人点了火雷。
也就是一瞬间,洛婉清劫持的人猛地出手,一手抵在她握刀的手上,另一只手拿着匕首就朝她刺来!
周边所有人一拥而上,洛婉清擡手一把拦住对方拿着匕首的手,将对方当成武器往旁边一甩,同时刀往后一插,护住身后司使就和对方打起来。
外面传来星灵的声音:“崔司使?柳司使?”
“在!”
洛婉清大喝一声,一脚踹开冲上来的人,随后又听火雷连番作响,头顶横梁传来“嘎吱”一声。
洛婉清心道不妙,赶紧砍开身后司使身上绳子,将人扛到肩上,一面砍杀着周边人一面往外冲去。
带个人和自己独身一人灵活程度截然不同,而她肩头司使呼吸明显不对,洛婉清心上发沉,好在她刚冲出地下室的大门,就见星灵从高处一跃而下。
看见她,星灵赶忙冲上前来,冷声道:“走,他们在上面。”
说着,便护着洛婉清,两人一路砍着出去。
等到了地面,监察司的人已经抢占了第一层,一看见两人,方圆三兄弟立刻上来,洛婉清赶忙道:“让,给我快地,他快不行了!”
听到洛婉清的话,大家赶忙让出一块地,其余人都将洛婉清等人围住,洛婉清将这位司使放到地上,立刻道:“给他一颗凝香丸。”
凝香丸是监察司每位司使都会带的救命药物,就是给人提一口气,洛婉清一面说,一面他胸口急按。
星灵将药给人喂进去,洛婉清看着对方脸色,没了片刻,对方突然一口气吐出来,随后大口喘息起来。
洛婉清缓了口气,从自己带的药里挑选了一些,给对方喂下,开始给对方处理伤口,一面处理一面询问:“崔司使?你可还好?”
对方说不出话,但眼神有了回应。
洛婉清放下心来,随后转头看向正在砍人的星灵:“援兵来了没?准备担架,他伤口很危险,不能再动了。”
“快了。”
星灵算了算时间:“一刻。”
洛婉清明白,从千机中取出针来,虽然不是银针,但是现下也顾不得什么感染不感染。
她将银针扎入手臂为他吊命,守在这位司使身边,要有谁抢了机会上来,她擡手就是一刀。
周边混乱不到一刻,援兵便到。
监察司援兵一来,瞬间压制了场面,朱雀领着人踏步进了房间,厉喝:“怎么回事?”
说着,他就把目光落到洛婉清身边人上,随后微微变了脸色,赶忙上前:“子然哥?”
他一时没忍住,叫了个超越职位的称呼,忙道:“你怎么了?你怎样?”
“朱雀使,他得用担架赶紧擡回去。”洛婉清提醒朱雀,“他有重伤,失血太多,情况很危险。”
听到这话,朱雀立刻擡手,让人用担架将这位司使擡走,随后冷冷看了一眼周遭,转头吩咐自己身边人:“你查清楚这里怎么回事,我带人先回去问话。”
说着,朱雀留了些朱雀司的人看守,便领着众人回去。
洛婉清跟在回去的队伍里,这次监察司出动人手太多,走在街上格外引人注目。
不过这些时日洛婉清也已经习惯,只要穿着监察司的衣服没有不惹人的,况且今日这么多人,她更是无所谓。
她混在人群中,从怀中拿了一块方帕擦手上的血迹。
旁边方圆挤过来,好奇道:“柳司使,你还会救人啊?”
“嗯。”
洛婉清擦干净手,随后压低声询问方圆:“今日救的这是谁,怎么连朱雀使都惊动了?”
“正五品司使崔子然,”方圆压低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从监察司建立就一直跟着司主,听说还是崔氏旧部,身份感情摆在那儿呢。”
“崔氏旧部?”
洛婉清听到有些诧异,崔氏旧部还能大摇大摆出现在人前?
她不由得放低了声音:“崔氏旧部……朝廷,放心吗?”
“这谁知道啊?”
方圆耸耸肩:“反正当时崔氏也就死了崔氏本族的人,客卿都没事。”
洛婉清一听,便反应过来,她父亲都好好活着,崔子然只是旧部,有什么不能出现在监察司的?
“今天怎么回事?”
问清楚人,洛婉清便开始打听今日情况。
自打她进监察司,办事顺风顺水,到第一次见这种场景。
“你们查什么案子,这么刺头?”洛婉清奇怪。
一听这个问题,方圆脸色就难看起来,咬牙道:“还不是东宫那批狗崽子。”
说着,方圆便摆手:“算了,不说了。”
一行人跟着朱雀回到监察司,刚到门口,便见青崖站在门前引他们。
看见朱雀回来,青崖笑眯眯看了众人一眼,擡手道:“各位司使辛苦。”
青崖是四使中脾气最好的,但是大家也不敢真的接他的礼,赶忙回礼,恭敬道:“青龙使。”
“各位到大殿去吧,玄武使在等候各位。”
听到这话,大家有些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听青崖的话,跟着青崖朱雀去了大殿。
监察司的大殿能同时容纳几百人,洛婉清进去时,房间几乎站满,只留下中间一条过道,用以同行。
房间正上方是一座高台,高台上放着长案,但并没有人。
长案左右两边下一个台阶分别有四个蒲团,玄山和白离已经跪在蒲团上,等青崖朱雀进去后,四使坐定,房间便关了起来。
“召集各位来,是想商议一桩案子。”
玄山开口,所有人便安静下来。
洛婉清茫然站在大殿,随后就听玄山道:“方才,崔子然崔司使重伤。”
听到这话,众人都是一惊,玄山继续道:“这是本月第三位出事的司使,此次还算幸运,尚无性命之虞,前两位司使都不幸殒命。而这三位司使原都是东宫案负责人,现下司内已无合适人选处理此案,今日召集大家,是想问,在座各位,不知可有司使愿意接案?”
这话出来,你看我我看你,但都没人上前。
半个月不到,连着三位司使出事,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案子,在座大家都惜命。
洛婉清看了看周遭,正想说话,就听玄山又道:“按着司里的规矩,若是有司使因案殉职的未完成案件,经过四使评估后,确认为紧急要案的,接任司使可根据案件危险程度提级,死一位司使,提一级,在座没有人接案吗?”
“星灵愿接案。”
“柳惜娘愿接案。”
话音刚落,洛婉清和星灵便同时出声。
没想到还有人开口,洛婉清有些诧异看去,就见星灵隔着人群回看回来。
“出列。”
玄山开口,洛婉清收回目光,和星灵一起站出去。
大殿中间空出的走道,刚好足够两人并肩。
玄山拿着纸笔,看了一眼两人,随后扫了一圈其他人,又道:“还有人吗?”
周边没有人出声,玄山等了一会儿,擡眸看向洛婉清和星灵,想了想,同众人道:“你们先去干自己的事儿吧,这两位司使留下。”
说着,大门打开,几百位司使有序走了出去,没一会儿,房间里就只留下了洛婉清和星灵两人。
四使坐在上翻,玄山敲打着桌面,缓声道:“之前星灵司使就跟着崔司使办案了?”
“是。”星灵恭敬道,“此案历经三位司使,都由我辅佐办案。”
“经验丰富。”玄山思考着,漫声道,“但你有自保的能力吗?”
“有。”
“她是这两年监察司比武最强的司使。”旁边朱雀多了一嘴,“四使之下无敌手,她要保护不了自己,也就剩咱们能管这事儿了。”
“这么好的能力,却没有保护好你的上司?”青崖闻言,却是笑了起来,眸色微动,“还是他们出事的时候,你刚好不在?”
“自保和保护人不一样,”星灵答得不卑不亢,只道,“还请青龙使放心。”
洛婉清听着他们问话,心下稍沉,知道不管经验地位,星灵似乎都比她更合适。
然而今日这案子,却是她最好、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她低头思考,揣摩座上四使的想法。
星灵比她合适太多,这件事不必言说。
但如果只是看合不合适,方才她们便不用留下来,现在将她留下,其实还是有机会。
方才青崖的话便是她的机会。
三个司使都被刺杀,而星灵身为监察司四使之下最强,长官被刺,自己却毫发无伤,可以说是巧合。
但星灵出身宫廷,这个巧合加上她的身份,就有些令人忌惮。
此次李尚文东宫余党的清理,与宫内千丝万缕,星灵宫内出身,就是对她最大的顾虑。
星灵有让人顾虑的地方,但她若要拿到这个案子,必须展现出一定的优势才能让四使的选择服众。
毕竟如果只是从出身考虑,这种考虑不能对外人言,她必须要给四使一个台阶,给四使一个让监察司其他人接受的、案子给她的理由。
现下这个案子,最看重的其实就是武艺,武艺不高,当上案子的主事,隔几天又被杀了,那就等于白送,所以,她想要从星灵手中拿到这个案子,最直接的办法,莫过于证明她比星灵强。
比她更强,出身更干净,她今日又救出崔子然,这样一来,她接案,便更有说服力。
洛婉清在脑海中过了一圈,便听上座玄山询问:“柳惜娘,这个案子交给星灵,你可有异议?”
“有。”
洛婉清果断开口。
星灵转过头来,就听洛婉清认真道:“属下以为,此案主事,最重要的不是经验,而是能活着,属下斗胆,自觉比星灵司使,更合适这个位置。”
“你觉得你功夫比她好?”朱雀听出洛婉清的话,不由得笑起来,“她什么本事你知道吗?”
洛婉清不太清楚,她和星灵只在守张逸然那几日打过交道,那几日她一直在蹲守宫里的人,她倒的确没见她出过手。只听方圆说过,她是四使之下最强的司使。
“柳司使有如此志向,倒也不错,”一旁听着话的青崖点点头,笑着看向玄山,“按着司里的规矩,有争执演武台解决,柳司使这要求也算合理吧?”
玄山闻言不说话,他轻敲着桌面,最终却是看向星灵,冷静道:“星灵,你觉得呢?”
“属下没有异议。”星灵拱手行礼。
朱雀一拍手掌,有几分激动道:“那吃过饭,你们准备准备,今夜就打,我通知大家看热闹!”
“朱雀,”旁边白离有些无奈,“收收性子。”
听到这话,朱雀赶忙坐正,摆出一副大人模样。
玄山想了想,点头道:“那你们先下去休息,吃过晚饭,戌时演武台见,我与朱雀使为你们作证。”
洛婉清和星灵都应声下来,随后便行礼退下。
两人一起走出大殿,星灵没有同她多说,和平日里一样高冷,朝她颔首之后,便转身离开。
洛婉清第一次这么认真观察她背影。
她是北地出生女子,比洛婉清高出半个头,五官清丽大气,带着宫廷中独有的高贵,走起路来,步履沉稳庄重,直视前方,步与步之间是均等距离,明显是受过长期训练。
周身肌肉紧实有力,吐息平稳深沉,那双拿剑的手,看上去格外有力。
打从习武以来,洛婉清单独对战次数不多。
风雨阁银蛇、赵语嫣,暗阁王韵之,剩下的,基本都是以一打多或者以多打多,唯一和崔恒有些教学型的练习,那远算不上单独对战。
她看不出自己与星灵到底有多少差距,只隐约知道,面前人的水平应该与王韵之差不多。
看不出来她也不再多想,距离比试还有些时间,她便回去好好修养打坐,正在休息,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她擡头,便见白离站在门口,笑着瞧着她。
“师父?”
洛婉清赶忙起身迎了上去,白离走进来,由洛婉清搀扶着坐下。
打从从李归玉那里回来,她身体便不大好,如今基本也就是在司内处理一些杂事。
洛婉清给她倒茶,知道白离不会无缘无故造访,便恭敬道:“师父可是有事吩咐?”
“今日我没帮你说话,你不会怪我吧?”
白离端着茶杯,笑眯眯开口。
洛婉清闻言,赶忙摇头:“师父与我关系太近,此时本就不该开口,师父做得没错。”
“你知道就好。你虽然武艺强,人也聪明,还参与过不少要事,但这些司里人都不知道,你进来时间太短,若我为你开口,下面人怕是不服。”
白离解释着,洛婉清都明白,听着没出声。
白离说着,低头抿了口茶,随后又道:“但你既然叫我一声师父,那我还得来提点提点你。”
“师父请讲。”
“你与星灵,武艺孰高孰低不好说,但是有一点你一定要谨记,她手中那把九曲剑乃名师所造,当年她入监察司时,连夺两年比武魁首,向公子所求,削铁如泥,锐不可挡,你切不可与她硬战。”
听到这点提醒,洛婉清点点头,随后她便好奇起来:“监察司比武魁首就能向司主求东西吗?”
“自然。”白离颔首,随后笑起来,“不过,你若能赢了星灵,也相当于司内比武赢了魁首,届时公子或许也会赠你一把宝刀呢?”
“那我努力。”
洛婉清轻松玩笑。
白离看着她,目光温和,想了想,随后道:“那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去观战。”
洛婉清起身送走白离。
等出了洛婉清院子,白离便回了谢恒小院。
谢恒坐在长廊上,低头用绢布擦拭着一把刀。白离恭敬行礼,温和道:“公子,话带到了。”
谢恒低低应了一声,随后道:“多谢姑姑。”
“既然这么担心,怎么不把手里这刀赠她?”
白离看了一眼谢恒手中的刀,有些好奇:“她还没进监察司就让人寻的刀,本就是她的,如今赠了何妨?”
“无功不受禄,”谢恒摩挲着手中刀刃,温和道,“她在监察司,与星灵并无不同。”
“我可没见您专门给星灵锻刀。”
白离提步跪坐到谢恒对面,语气带笑。
谢恒神色不动,只道:“有人给她锻了。”
“要是没有呢?”
“我为朱雀也锻了刀,”谢恒提醒,“但凡监察司的好苗子,我都会多加照看。”
这话说得白离无言,过了片刻,白离只能提醒:“你还给刀上亲自刻字,用的是梅花小楷。”
他的小楷承袭母亲崔慕华,鲜少示人。
谢恒闻言,动作微顿,随后收起刀来,只道:“那是崔恒刻的。”
说着,他看了一眼白离,平静道:“她在监察司路还长,拔苗助长,对她无益。”
“我是在意你。”白离叹了口气,有些担心看着谢恒,“我不知道还能陪公子多久。”
谢恒没出声,过了一会儿后,他笑了笑:“姑姑,你死非一人,我活亦非一人,生死无异,不必惶恐。”
“你说这话我更害怕了。”
白离瞪他一眼,随后扭头看着庭院,喃喃道:“总归有个人,还是好的。”
谢恒没回话,起身将刀放进屋中。
洛婉清下午早早吃过东西,接近戌时时,便下山去了演武台。
到的时候,已经有许多看热闹的司使提前到演武台等候,洛婉清走过去,老远便见方圆等人同她打招呼:“柳司使!”
洛婉清擡眸看去,方圆扬起笑脸:“今日必胜哈!”
旁边方直冷着脸瞧他一眼没有出声,方顺擡手向洛婉清行了个礼。
洛婉清回笑摆了摆手,走上演武台时,就听身后方圆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兴高采烈道:“星灵司使,今日必胜哈!”
洛婉清回头看过去,看着方圆那张灿烂的笑脸,沉默无言。
随后星灵便站了上来,她朝她颔首行礼,随后便坐到另一边打坐。
演武台是一个太极图案,星灵坐在白面星位,洛婉清想想,便坐到黑面星位。
等了片刻,朱雀和玄山到了演武台,两人坐下后,便听朱雀嚷嚷:“时辰到了,收拾收拾,打吧!谁先掉下台子,谁算输。”
听到这话,洛婉清睁眼,便看远处星灵已经睁开眼睛。
她静静看着她,两人只是一对视,便知对方已经准备好。
星灵率先起身,洛婉清也站起来,片刻后,星灵站在原地,冷淡开口:“动手吧。”
洛婉清没和她客气,在她出声瞬间,洛婉清拔刀而出,瞬息便纵身出现在星灵面前,由高到低,一刀猛地劈下!
她开头刀势便没有半点收敛,星灵却没硬接,闪身一侧,洛婉清第二刀瞬间又至,逼着她擡剑抵住洛婉清的刀锋。
她的剑没有出鞘,剑鞘被洛婉清砍出一道裂缝,她神色终于有了波动,洛婉清冷声道:“出剑!”
话音刚落,第三刀旋即又至。
洛婉清的刀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每一刀都带着极为生猛的力道,仿佛夹山挟海,撞得人手臂发麻。
一般这样的重击的刀势都需要蓄力,故而显得笨拙。
然而洛婉清却不同,她用速度去补足蓄力所带来的时间滞后,这就导致她的每一刀都来得又快又猛,而且速度快起来,同样距离蓄力的刀力会变得更强,只是这就对用刀者的体能内力要求极高,若是没有足够的气力支撑,这样的打法坚持不了多久。
近乎完美的刀势逼得星灵节节败退,但她的剑始终没有出鞘,只在不断观察洛婉清。
洛婉清心知她不拔剑,便不算正式开始,现在她就是想观察她的路数,顺便消耗她的体能。
然而洛婉清用刀想来是霸道蛮横,星灵要让,她就步步紧逼,根本没有半点顾虑。
开场不过半刻,她便将星灵逼到台子边缘,眼看最后一刀就要斩下,台下一片哗然,星灵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在她刀锋斩到头顶前一刻,她猛地用剑鞘抵住洛婉清的刀身,然后在洛婉清重压之下,一寸一寸,拔开藏在剑鞘中的剑身。
那的确是一把宝剑,一出鞘,便见清光婉转,满堂生寒。
洛婉清手上加力,试图将星灵逼下擂台,星灵察觉她的用意,手中长剑瞬间出鞘,朝她一挥而下!
洛婉清被逼侧身一躲,压在星灵剑鞘上的刀刃便卸了力,星灵一脚踢来,洛婉清腾空往后一跃,便觉星灵长剑紧追而来。
她剑如灵蛇吐信,快得令人毫无喘息,迅速将洛婉清避退到擂台中央。
洛婉清不能再退,干脆用刀猛地绞上剑身,然而只是一碰剑身,洛婉清便觉不对,立刻将内力加注刀身之上,才勉力和星灵的剑抵在一起。
“我这把剑,名为九曲。”星灵冷淡出声,“乃名匠龙须子所造,用时一年,削铁如泥,坚不可摧,此剑为我而造,对应我所学九式,你能接几式?”
洛婉清闻言便觉不对,随后便见星灵骤然收剑,剑尖急刺,击打向她门面。
剑如急雨,锋芒毕出。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她剑尖疾行,洛婉清也不退,擡刀携沧流横贯而下,随后便听“叮”一声轻响,剑身措刀锋而过,发出一声轻吟,直指洛婉清喉间。
九曲剑身太利,刀锋搓平,洛婉清脸色极为难看,侧身躲过,随即朝着星灵侧颈斩下。
星灵横剑抵住,冷眼擡眸:“你的刀太硬,有时得让让。”
“我的刀,”洛婉清用内力维持刀身不毁,咬牙开口,“只能往前。”
星灵闻言,神色冷了几分,她仿佛是被触动,突然挥剑而起,剑势大涨,一剑疾驰砍下!
“那就试试。”
从这一刻起,她剑势再不收敛,根本不像普通剑法,反而更像刀法。
横劈竖砍,又快又猛。
洛婉清完全不惧,和她一次次冲撞在一起,她有利刃,洛婉清只能用内力护住刀身,这也就意味着她内力的损耗远高于星灵。
两人每一次对砍都是倾力以赴,看得周边人心惊胆战。
但很快大家就意识到,能在手上兵刃差距这么大的情况下打成平手,这意味着洛婉清其实水平高于星灵。
而星灵也明白这一点,她赢了那不叫赢,只有大赢,才是真正的赢。
她也不故意拖洛婉清,一剑狠狠挟内力狠狠砸下,与洛婉清刀刃相交之时,她内力不卸,一寸一寸下压。
没有片刻,洛婉清便觉吃力,她眼看着自己刀刃出现裂缝,一点点蔓延,片刻之后,刀刃应声而断,洛婉清疾退开去,星灵紧追不舍,一把抓住洛婉清领子,狠狠甩了出去!
洛婉清被甩出擂台瞬间一把抓住石柱将自己拉回,星灵已到身前,一把轰向洛婉清抓着石柱的手,洛婉清急急收手,石柱应声而碎,星灵紧追而上,剑风划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认输。”
星灵开口,洛婉清冷眼不出声。
刀只剩半截,洛婉清处于劣势,根本不敢和星灵相扛,但她也不能躲,用刀者重在一股一往向前的锐气,她一躲就落下乘。
她只能用这半截刀和星灵对抗,星灵一次次试图把她逼下擂台,她却总是绝处逢生。
把她踹出去她就调整了角度撞到石柱,石柱撞碎她便扒着擂台爬上来。
直到最后星灵都打出了火气,她一剑一剑砍过去,忍不住催促洛婉清:“认输!”
洛婉清神色不动,她始终保持一种绝对冷静。
无论疼痛还是暴击,都不会影响她分毫。
她在等。
她刀刃不如星灵,她要比的就是心性,她不信星灵完美无缺,她要等。
两人拖了许久,眼看着就要到亥时,星灵终于按捺不住,她蓄力一剑朝着洛婉清劈去,洛婉清站在擂台边缘,就等她过来。
她知道这是她们最后一剑,也是她最后机会。
她盯着星灵的动作,她动作映入她眼帘,肢体每一个关节仿佛都被拆解,在她眼中分析出未来的轨迹。
她静候,等待,在星灵一剑劈下刹那,她猛地出刀,找准破绽,一手急袭向星灵脖颈,另一只手反手握刀,迎上去挡住星灵那一剑!
断刃阻在星灵剑上,随即碎裂开来。
然而也就是这一阻之间,洛婉清身子已经探向前方,借着星灵全力一击时下腹破绽,擡手一把掐在星灵脖颈,在星灵剑刃触碰到自己前一刻,用尽全力,将星灵往擂台下方远处猛地砸下!
变数不过顷刻之间,普通一点的司使甚至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见洛婉清将星灵掐着脖子狠狠砸了下来。
星灵重重撞在地面,周边一片嘘声。
星灵被砸得晃神,可她还是撑着自己,逼着自己爬起来,死死盯着洛婉清。
洛婉清站在高处,她心跳得飞快,方才那一瞬,她在赌。
赌自己比星灵快,赌自己的内力加那截断刃能拦下星灵全力一击。
若是她赌错了,现下,她应当只剩半截身子。
好在,她赢了。
她赢了。
她站在高台,整个人肌肉都在轻颤,轻轻喘息着,和地上流着血的星灵对视。
过了片刻,旁边早已准备好的大夫终于反应过来,赶忙冲上来,给两个人诊脉。
玄山和周遭四使对视一眼,随后玄山站起身来,平稳道:“这一局,柳惜娘胜。”
听到这话,洛婉清整个人放松下来,由大夫扶着坐到星灵身边看诊。
星灵低着头不说话,似乎是在想什么。
玄山从高处走下来,来到两人面前,认真看着星灵:“星灵,东宫余党一案交给柳惜娘,由你做副手帮忙,你可有异议?”
听到这话,星灵抿紧唇。
洛婉清低着头没有出声,看着血从自己手臂流到指尖,血珠从指尖滴下。
方才她将全身内力一瞬灌注在刀锋,手臂上的筋脉几乎无法承载,硬生生接了星灵那一剑,肌肉都裂开来。
她知道星灵必定不愿接受这个结果,毕竟她进来时间太短,哪怕打赢了星灵,她不服气也正常。
只是她赢了,案子就是她的。
无论星灵接不接受,这都是她的案子了。
洛婉清低头看着指尖上的血,听着周边司使议论纷纷,隐约是为星灵抱不平的声音。
星灵久不答话,玄山皱起眉头,正要开口,就听听不远处传来青崖的声音:“星灵司使,柳司使。”
听到青崖的声音,洛婉清便觉不好。
所有人擡头看去,就见青年一袭青衣素袍,红绳系腰,笑眯眯道:“公子有请。”
这话出声,大家都是一愣。
洛婉清下意识站起来,不由得道:“敢问青龙使,公子召我等何事?”
“公子听闻二位今日山下比武争案子一事,深觉不妥。”青崖倒也没有遮掩,开口解释,“东宫案事关重大,不能单以武力择人,想请二位司使上山一叙,听听二位办案思路。”
一听这个说法,原本还为星灵抱不平的司使便安静下来。
这话明显是偏袒星灵。
哪怕洛婉清赢了,都要为两人加试一次,还考的是星灵更擅长的办案经验。
洛婉清不由自主握起拳头,提醒道:“但我赢了。”
“是,”青崖温和又笃定,“但还是要加试一次。”
众人没有出声,朱雀忍不住开口:“可下午都说好……”
“公子说了,”青崖打断朱雀的话,盯着洛婉清,“请两位司使上山。”
听到这话,洛婉清抿紧唇,星灵站起身来,低声道:“抱歉。”
然而却还是提着九曲,从洛婉清身前走过,走向青崖:“请。”
周边司使对洛婉清都投来同情的目光,洛婉清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提步往前。
两人跟着青崖从人群走出去,沿着山道上山,随后一同出现在谢恒的小屋前。
谢恒照旧坐在院子长廊上,洛婉清和星灵一起进去,跪地行礼,谢恒擡眸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司使,两人身上都有伤,他目光从两人身上轻扫而过,随后转身走向屋内,开口道:“都起吧,星灵,进来。”
星灵闻言,起身上了长廊,跟着谢恒进屋。
随后她关上房门,谢恒的房间似是特制,关上门后,哪怕是她这样的习武之人也完全听不见里面在说什么。
等星灵进去,周边无人,洛婉清才将情绪彻底宣露出来,她忍不住踢了一脚院子里的树,随后逼着自己不要多想。
现下谢恒加试这个,明显是想要星灵来主办此案,这样看来,其实顾虑星灵的主要是青崖,但谢恒对星灵却很是信任。
他不仅信任,还极为看重,九曲剑这样的宝剑,说赠就赠。
星灵有谢恒的帮忙,她要拿到案子便分外艰难。
但现下她也不能放弃,她必须想办法。
洛婉清坐到台阶上,逼着用理智压住情绪,想着等会儿怎么回答谢恒的问题。
谢恒要她们展现办案的能力,但办案的思路,她绝不可能有星灵成熟,迄今为止,她没有自己独立完成过任何一桩案子。哪怕她参与甚至主导过护送秦珏、毁风雨阁、乃至刺杀太子这种大事,但其实在办理这些琐碎的案件上,她没有任何经验。
如果她只是思考怎么办案,她赢不了星灵,这本就是她的弱势。
她要说服谢恒,不能从她能不能办好案子的角度,因为在谢恒心中,星灵已经比她更合适,她再怎么说,或许都不会改变谢恒的主意。
所以,她要做的是,她能不能满足谢恒。
谢恒不是简单一位执掌刑罚的官员。
洛婉清分析着,不管是在芳菲阁放纵乃至推动太子刺杀,还是让她推动秦氏案,又或者是包庇她刺杀太子,谢恒的目的都很明确。
他想要更多的权力。
无论他要做什么,掌握全力都是他必须做的。
那东宫的案子,她能做什么,让谢恒掌握更多的权力?
洛婉清思考着,开始联想上一世谢恒和东宫之间有什么牵连。
谢恒死的第一条罪状,是“刺杀太子”。
第二条是……
“诬陷东宫六率”。
这个罪名浮现在脑海,洛婉清猛地反应过来,在这个案子里,谢恒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东都的军队有三只,皇帝李宗手中握着北衙四军,各世家出来的子弟掌握南衙十六卫,剩下唯一能左右东都局势的,只剩下东宫六率军。
掌握皇城的军队,对于未来某些时刻至关重要,而现下六率军的统领都出生王氏。
若能趁此案将这些王氏出身的统领拔除,就算没有替换上谢恒的人手,但至少,也不是王氏中人。
梦里的上一世谢恒不惜陷害东宫六率也要结果他们。
这一世,他必定也不会放过。
或许,这才是谢恒如此重视这个案子的,真正原因。
想明白这一点,洛婉清心中有了底。
这时,房门传来“嘎吱”之声,星灵从屋中走出来,转眸看向洛婉清,语气温和了不少:“公子让你进去。”
洛婉清闻言点头,随后起身,同星灵交错而过,走进房中。
谢恒坐在房间案牍之后,黑衣白衫,手上带着千机珠串,一只手放在桌上,正无意识用食指指腹轻点着桌面。
洛婉清擡眸看了一眼他手上千机,想起崔恒为她将千机放在手腕上。
其实千机有很多形态,但是崔恒最开始教她就是让她将千机伪装成手串、发簪、腰链,她便习惯了这种伪装。但现下发现,其实这么使用千机的人并不多。更多的司使,似乎是习惯将千机拼凑为一条完整的腰链缠绕在腰上。
谢恒是她在监察司少数看到将千机拆分成珠串放在手上的人。
可这也和她没关系。
想到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洛婉清不由得对面前人生出了一丝气闷。
她没有多看,将目光挪开,跪坐到谢恒对面,恭敬道:“公子。”
谢恒擡眸看她,目光落在她脸上伤口一顿,片刻后,他逼着自己转头,冷淡道:“非要这个案子?”
“是。”
听到谢恒直接这么问,她便知加试是谢恒故意为难。
她抿紧唇:“这是我三个月内升任五品司使最好的机会。”
谢恒闻言,缓慢擡眼。
他盯着洛婉清,平静道:“柳惜娘,欲速则不达。”
“但有路,”洛婉清擡起头来,认真盯着谢恒,“我就要走。”
谢恒没有开口,他看着她脸上的血痕和那一双宛若水洗的眼睛,许久,转过头去,敲打着桌子道:“说吧。说说你的想法,这个案子,你打算怎么下手?”
“属下没想过从哪里下手,”洛婉清直接开口,坦荡道,“案子卷宗我没看过,也无法判断从哪里着手更合适,但属下知道,结果该在哪里。”
谢恒敲打桌子的动作停住,他回头看向洛婉清,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洛婉清压低了声,认真道:“东宫六率。”
两人没有言语,静静对视,却都明白了对方意思。
和一个人最快达成信任的方法,便是一起合谋一件不为他人所知之事。
外界看东宫余党案,以为他们求的是个公正。
然而对于谢恒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公正,而是公正之下,东宫六率的位置。
洛婉清不清楚谢恒会为此做到哪一步,静候着谢恒的底线。
谢恒注视着她,似在思量。
过了许久,谢恒垂眸,只道:“按律行事。”
“自然。”洛婉清松了口气,明白谢恒这是决定将案子给她,她点头应声,“若他们的确无辜,我也做不到强加其罪。这样害了他们,也……”
洛婉清略一迟疑,却还是预言一般出声,看向谢恒:“害了公子。”
谢恒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神色收敛,漫不经心点头,转身看向窗外,淡道:“出去吧。”
洛婉清得话,便知这案子是落到她手上了。
她行礼退下,走出门外,重重松了口气。
等她走远,谢恒目光落在她跪坐过的地方,看着地上血迹,久久不能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