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番外回到了过去
庐州近日也是阴雨连天。
楚承稷高烧昏迷了三日,秦筝便一直衣不解带地在床边照顾着他。
他似在做什么噩梦,睡梦里时常将眉心拧得紧紧的,有时甚至会惊厥。
每每这时,秦筝都会抓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一直唤他的名字安抚他。
这日楚承稷惊厥分外严重,秦筝几乎按不住他,连小阿陶都担心前来抱住楚承稷一只手。
好在惊厥过后,楚承稷总算是醒了过来。
只是他睁眼的刹那,秦筝手脚有一瞬间发凉,那双带着历经光阴的苍凉和凶戾的眸子,她曾见过——在楚承稷初穿到太子身上时。
只是不知此番醒来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阿陶没这般敏锐,眼见人醒了,便红着眼眶伸出小胖手去搂对方脖子:“父皇,你可算醒了。”
这么个软乎乎又乖巧的孩子黏自己身上,「楚承稷」身形明显微微一僵。
秦筝心中愈发沉了下去,手脚凉意更甚,但阿陶还在对方怀里,怕伤到孩子,她掩下面上所有情绪,浅笑着把孩子抱了过来:“阿陶,你父皇还在病中,莫要闹腾,让你父皇好生歇着。”
阿陶这才松开了「楚承稷」,乖乖由母后抱开。
秦筝不动声色注意着床榻上人的动静,把阿陶放地上后,摸着他头,尽量用平日里柔和的语气道:“你不是说你练的字有长进了么,去拿给你父皇看吧。”
阿陶一听,一双眼又亮了,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就跑出了房门。
床榻上的人没做出什么动作,只是在打量着她和周围的环境。
支走阿陶,秦筝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她面上依旧挂着柔和的笑意,一边去香炉边拨香,一边故意说起如今的时局,让对方分心:“如今四海升平,几大粮仓陈粮都屯了两三年的,商队不仅运送丝绸去西域卖,从吴郡出海的也有,丝绸在大楚一匹能卖六七两银子,到了海外,价格就得翻上一倍,改稻为桑,广织丝绸,以此充盈国库,我觉着是可行的,陛下不必为此太过烦忧。”
她称呼他“陛下”,而非“怀舟”。
「楚承稷」注视着秦筝的一举一动,眸光晦暗不定,似在猜测她的身份,听她说这些,并未出一言。
秦筝半垂下眼睫继续道:“陛下此番出宫,就当是好好散心。”
这是告诉对方为何他们现在不是在宫里。
对方终于开了金口,淡淡“嗯”了一声。
熟悉的声线,熟悉的语调,让秦筝拨弄香灰的手有片刻停顿。
也许他还是楚承稷,只不过不是那个同她经历过了风风雨雨、海誓山盟的楚承稷。
这片刻的沉默显然也让对方注意到了秦筝的动作,他闻到了房间里淡淡的熏香味,沉声道:“不必点香。”
秦筝佯装惊讶:“陛下平日里不是喜燃这香么?”
这自然是假话。
对方默了一息后道:“今日闻着有些头疼,灭了罢。”
只这一句,秦筝试探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他和楚承稷初穿过来时不一样,他没有继承记忆。
那他自然也不知,自己是千年后的人。
秦筝灭了熏香,转身时脸上已是恰到好处的一片担忧之色:“陛下高烧昏迷了三日,还是让医官前来再诊个脉。”
「楚承稷」点了头。
很快医官便前来替他诊脉,阿陶拿了练的字帖过来,也被秦筝差遣婢子寻个由头领回去了。
医官言「楚承稷」风寒已好了大半,再用两副药便可痊愈。
等厨房煎好医官新开的药送来时,秦筝取了药碗冲他柔柔一笑:“我伺候陛下用药。”
「楚承稷」神色冷漠而僵硬:“不必,我……朕自己来。”
他端过药碗,在鼻翼下方微停了一下,才几口喝完了药汁。
他懂药理,若是这药有问题,他能闻出来。
经过这一下午不动声色的观察,他已知晓自己是这里的皇帝,眼前的美貌女子是他的皇后,他们恩爱有加,还有一个孩子。
先前对方焚香他还担心香有问题,现在已放松了几分警惕,眼前这美艳女子显然是不会害他的。
秦筝却从他方才的自称里听出了几分玄机,他自称“我”,是在穿过来前还未登基么?
「楚承稷」喝完药,就见那原本温婉如水的女子,用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他在军中久居高位,自然辨得出那目光沉静睿智,还夹杂着一分凉薄,是来自上位者的审视。
他眸色一凝,尚不及做出什么行动,四肢就似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瘫软下来。
他眼中一片森寒:“你在药里下了毒?”
秦筝理了理广袖,在榻边优雅落座:“药里没毒,是药和我身上的熏香合在一起,成了迷药。”
她和楚承稷之间是没有秘密的,自然也知晓楚承稷懂药理,不敢托大直接在药里做手脚,先前想点熏香被他喝止,她便想法子把那香弄到了自己身上。
“我知道你不是我夫君。”
她语调平静,这份泰山崩而色不变的从容,是她走过的那些光阴和她丈夫教会她的。
「楚承稷」明显愣了愣,大抵是生平头一回见到这般魄力的女子,他甚至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几分自己的影子。
他问:“你何时知晓的?”
秦筝替他摆放好手脚,盖上薄被,“你睁眼的时候。”
这具身体曾是楚承稷的,本就病了这么时日,不能又着凉了,省得他回来了继续遭罪。
做好这一切,秦筝双手交叠放于身前,神情还是温和的,却又有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威严和贵气在里边,半擡起眸子看向全身脱力不能动弹的人,“你是何人,何故占了我夫君的身体?”
尽管心中早有猜测,还是需要验证一下。
「楚承稷」听到眼前女子的话,心中又一次诧异,世人皆惧鬼神,她倒是出奇地镇定。
这等胆量,还有她设计药倒自己的敏慧,属实是在男儿中都罕见。
莫名其妙到了这具身体里也非他本愿,他道:“我姓楚,陇西人士,本无俗名,一位长者替我取名承稷。”
话一出口,却见那原本从容不迫的女子眼尾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意:“你也叫怀舟?”
「楚承稷」一怔:“你怎知我的表字?”
有一瞬,「楚承稷」觉着那女子的神情是难过的,她问:“你来到这里之前,是何年月?”
他答:“隆安三十五年。”
“隆安三十五年……”秦筝默念着这个年号,她同楚承稷一道治理楚国,对他过去的事也了如指掌,自然知晓,这时候楚承稷还没一统中原。
现在的他回到了过去,曾经的他来到了这里……
秦筝望着那张熟悉的俊颜,眼角突然有些泛酸。
他是楚承稷,但他不是自己的爱人。
没有经历过那些风雨,没有死生契阔,也没有同她建立任何羁绊。
现在的他们,无非是两个陌生人。
在那滴泪划过脸颊时,秦筝转过了身,她嗓音一如平日里沉静:“我的夫君,是在隆安三十九年一统中原称帝,建立大楚,改年号为宣楚的你。”
「楚承稷」明显是被这番话惊到了,半晌没有言语。
秦筝去香炉前点燃了熏香:“在我夫君回来前,你便一直称病,暂居于此。”
「楚承稷」未料到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竟是五年后穿来的自己,他冷声道:“朝政不需他处理?”
秦筝回过头,只轻飘飘扔下一句:“我同他共治天下,他有疾,自是我代理朝政。”
「楚承稷」面上神情变幻莫测,显然是觉着这太过荒谬,他会色令智昏至此?
以这女子的手段,想来还真能让自己一直困于此地。
眼见对方要离开,「楚承稷」突然道:“你就这般确定,他还会回来。”
秦筝出门的脚步一顿,背对着「楚承稷」,用极为笃定的语气道:“他会回来的。”
“他说过,这万古江山,要同我一起看。”
伴随着这句话落下的,是两行清泪。
***
三百年前的大楚。
暴雨如注,楚承稷看着汹涌的元江水和下方一片汪洋的青州府,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副将蹚着泥水前来,声嘶力竭禀报:“主公,堵不住这洪水,将士们扛着沙袋跳下去,影儿都没瞧见就被洪水卷走了!”
昔日秦筝修堤筑坝的点点滴滴浮现在楚承稷眼前,一股难言的酸涩和痛楚席卷了胸腔,他哑声道:“别让将士们跳下去堵,找渔网装满石块从缺口处投下去。”
这是秦筝曾经说过的治洪法子,洪水太过迅猛,普通沙袋重量太轻,挡不住缺口,用渔网或编织巨大的藤筐装满碎石再放入洪口,水流就冲不走了。
狂风肆虐,吹得两岸树木都东倒西歪,更别提掌伞,雨水浇在脸上,有一瞬他视线似被水泽模糊了,楚承稷沉沉闭上眼。
秦筝,秦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