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飘飘去裴嘉康家好几次了,裴嘉康这是第一次到柳飘飘家来。进了门,裴嘉康再次吸了一口凉气。
柳飘飘双手抱胸,语气依然抵触:“让您见笑了。”
“外表光鲜亮丽的女孩子,私下都这么邋遢的吗?”裴嘉康觉得好笑。
柳飘飘冷冷看着裴嘉康,没有说话。
裴嘉康环顾四周说:“我知道你这几天心情不好,不愿意收拾,可,囤积癖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糟糕的状态,也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
柳飘飘依然没说话。
裴嘉康说:“对于一个囤积癖来说,三百平的房子,也是不够住的。”
柳飘飘伸手在鼻子前扇:“哪儿来的爹味儿啊,这么浓!”
裴嘉康把单人沙发上胡乱扔着的,大约也就只穿过一次两次的次净衣抱起来,扔在旁边的大沙发上,坐了下来,说:“我今天本来不想来的,但又怕你出事。”
柳飘飘说:“劳您担心,我没事。”
“能吃能睡,确实没事。”裴嘉康看了一眼茶几上胡乱堆着的泡面盒子和可乐瓶,零食袋,移开了眼睛。他忍住了想动手收拾的冲动。
“您不是要讨论那套房子接下来怎么办吗?您说,我听着。”柳飘飘说。
“房子的事情好说,我还没开始装修,那些人守几日,等不到你,可能也就走了。”裴嘉康说,“倒是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没想法,先睡几天再说。”柳飘飘说。
“工作室真关了?”裴嘉康问。
“你没看到我微博发布的消息?”柳飘飘反问。
裴嘉康的眉头皱了下,说:“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吧!”
“我休息几天再处理。”柳飘飘扶着额头,强撑着说,“对了,你那天连着拍了好几期视频号,剪辑好的,王浩发给你了。没剪辑好的,我让他接着剪,剪完了发给你。之后的拍摄,你自己想办法吧!如果你觉得王浩用着顺手,想雇佣他,你直接跟他说。还有燕子,在你拍摄的时候帮了不少忙,你也可以给她提供一份工作。”
“怎么像安排后事似的。”裴嘉康的眉头再次皱了皱。
“你们心理咨询师都这么会说话的吗?”柳飘飘问。
“我对别人不这样。”——好像就只对郑一行和柳飘飘这样,大约是柳飘飘身上有和郑一行一样的气场。一定是这样的原因。一定是的。
“你真要出去找工作啊?”裴嘉康说,“做习惯了老板,还能为别人打工吗?”
“我是苦日子过过来的。”柳飘飘说。
“看出来了。”裴嘉康说。
沉默。
过了会儿,裴嘉康问:“你要不要去看下心理咨询师?”
“什么?”柳飘飘诧异,没想到他会问出这句话。
“你应该去看下心理咨询师。”裴嘉康说,“我给你介绍个同事吧,如果你不愿意到我们那边咨询,我给你介绍同行也可以。”
“我好好的。”柳飘飘讽刺地笑,说,“再说了,你不就是心理咨询师吗?何必舍近求远。”
“是,我就是心理咨询师,还是很厉害的心理咨询师,所以我能判断出,你心理有问题。”裴嘉康说,“我们是朋友,回避原则,我不适合给你做咨询。”
柳飘飘听到了“我们是朋友”有点感动,却还是讽刺地笑笑,说,“我心理有什么问题?”
“非常的撕裂,破坏欲很强。”裴嘉康说。
“是吧!”柳飘飘不置可否,并不打算接受裴嘉康的建议。
裴嘉康看出来,他本来想举例说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手放在门把手上,她的反常举动。她见他尾随自己进了地下车库,一瞬间的紧张,但他没有说,而是转移了话题:“上次我们聊到你的本名,你似乎很不喜欢,为什么?”
柳飘飘笑笑,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牵牛花,又名朝颜。我小时候的外号叫牵牛,也叫大牛。”
“对于女孩子来说,这绰号确实挺难听的。”裴嘉康说。
柳飘飘没说话。
裴嘉康问:“你小时候有遭遇过霸凌吗?”
柳飘飘没说话。
裴嘉康说:“你能力很强,却想被人养,所以才叫自己柳飘飘,你为什么那么希望有人养你?是因为一个人单打独斗太累了吗?”
“你这是已经在帮我做心理咨询了吗?”柳飘飘抵触地问。
“正式的心理咨询要收费的。我只是想确认我的判断对不对。”裴嘉康说。
“什么判断?撕裂?破坏欲?不杠,您说的都对。”柳飘飘说。
“不止。”裴嘉康说,“我还想知道,你做那些事的动因。”
“什么事?”柳飘飘问。刚问完就理解了,利用齐因跳海制造话题的事。
裴嘉康说:“我来之前,又看了一遍救人视频。救人你是真心,说明你本质上,并不是坏人。你有自己的道德标准,可最终,你破坏了这个道德标准。”
“然后呢?”柳飘飘问。
“好的你,坏的你,并存着,战斗着,很撕裂。”裴嘉康说,“对于99%的人来说,大多数时候,只表现出了一个道德标准,除非发生什么突发事件。齐因跳海就是一个突发事件。如果说,你本质上就是坏的,那么,救人是你日常道德标准的反面。如果说,你本质上就是好的,救人是本能反应的话,你后来为什么又要利用这个事情呢?我跟你接触有段时间了,我个人倾向于你本质上是好的,救人是本能反应,我就想不通了,后来你为什么要利用这个事情。你是个特别聪明的姑娘,聪明,独立,专业性强,社会地位不低。按说,你应该预示到了,利用这件事,可能会造成的最坏后果是什么。可你,还是利用了这件事。背后的原因究竟是赌徒性质还是什么,这是我想探究的。”裴嘉康说。
柳飘飘没有说话。
裴嘉康说:“就算主意是shirley出的,shriley是个疯狂的赌徒,可你不是,那么,你为什么要利用这件事呢?我之前想不明白,到你家了,才一下子恍然大悟。”
“悟到什么了?”柳飘飘问。
“你的破坏欲,主要来源于你的不配得到感。你潜意识里,总觉得你不配得到好的生活,不配过上好日子,不配拥有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所以,你总是在暗暗地使坏,把这一切都破坏掉,好向自己证明,你是对的,你确实不配得到,就算得到,也会很快失去。”裴嘉康说。
“你胡说我不是我没有……”柳飘飘下意识祭出了否认三连,可她却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没有吗?你为什么会听shirley的?因为shirley很强势,虽然你是老板,但她在你面前扮演的,一直是引导者的角色,你内心没有安全感,你依赖她,即使知道她是错的,也依赖她,听从她,加速崩坏的过程。”
裴嘉康这样说,柳飘飘很反感,她想否认,想发火,骂人的话脱口而出的前一刻,她想到了周雅。在整个大学阶段,她都是周雅的跟随者。她不是不知道周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却很依赖她。后来为什么不依赖她了呢?是因为周雅的能力太差了,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接受不了自己继续跟着她了。可她,因为曾经视若稻草般的依赖感,还是把周雅留在了自己的团队里,还是在很多决策方面,听从了周雅的建议。
——她扮演的,从来都是一个跟随者的角色啊!她一个做老板的人,是跟随者,也难怪她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
柳飘飘坐在沙发上,胳膊抱膝,蜷缩起来,无力地说:“你不要这样说我,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裴嘉康说:“不堪,是坏。我看到帖子的时候,真想过,你是不是心机深,是不是很坏。我甚至,对你还产生了反感的情绪。见到你的时候,我不这样想了。你只是不配得到感太强烈,你没办法让自己过好的生活而已。”
“你见到我就转变了想法?”柳飘飘真想进卫生间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这张脸有什么魔力。
“主要是见到你的屋子吧!”裴嘉康说,“这是你的第二个居所,第一个租给我了。那个房子,按你的说法,请人打扫了很多遍了,可,那只是表面的,陈年污垢全在看不见的细节处。那时候我只觉得你邋遢,到这儿来了,才发现,你不止是邋遢,你是根本没办法收拾好自己的生活。”
柳飘飘环顾了一眼四周,确实是,太乱了。装修这么好,东西那么乱。柳飘飘承认裴嘉康说的都对,可她不想听。
柳飘飘说:“裴老师,请问你现在是在PUA我吗?”
“PUA你有什么好处?”裴嘉康鄙视地看了一眼柳飘飘,说,“客厅里到处扔的都是衣服、鞋子,根本没处下脚,台面上的灰尘,至少有一个月没清扫过了。搬过来这么久,搬家的箱子居然还有那么多没拆的,胡乱堆放着……你为什么要换大房子住呢?除了买得起之外,最重要的那个理由是什么呢?”
“买得起咯!”柳飘飘知道答案,却不想说。
裴嘉康替她说了出来:“是因为,那个房子,没办法装下这么多东西,你迫切地需要一个更大的,能满足你囤积癖的地方!”
裴嘉康指着阳台的一角,说:“你看看,你抽纸都囤了多少!这些都是那边搬过来的吧!物质匮乏感得多强烈,才会囤上三年都用不完的抽纸。”
柳飘飘无话可说了。
裴嘉康又指着客厅立式衣架:“挂满了衣服,很多吊牌都没摘。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都是网购的。买回来试穿,不合适却懒得退掉,就那样挂着,或扔着,多年以后再见到那件衣服,感叹自己什么时候买了那样一件衣服,怎么就买了那样一件衣服呢?脑子一定是坏掉了,对吧?真有钱!”
裴嘉康嘲讽的语气惹恼了柳飘飘,柳飘飘说:“我就喜欢漂亮衣服,我就喜欢囤东西,怎么了?花你家钱了?”
裴嘉康说:“我之前有个来访者,跟你一样,也有严重的囤积癖,她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欠了高额债务。她丈夫受不了了,逼着她做心理咨询,不肯做就离婚。你猜猜她用了多长时间,治好了这毛病?”
柳飘飘没说话。
“半年,只用了半年时间。现在她家里非常清爽,她整个人状态也和之前完全不同了。”裴嘉康说,“去做个心理咨询吧,你的问题很严重,可能不止我看到的这些。”
柳飘飘扶额,说:“你先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该说的话都说明白了,柳飘飘都赶客了,裴嘉康欲言又止站了起来,说:“我先走,有事跟我联系。”
关上门,柳飘飘累极,再次瘫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裴嘉康在门外徘徊了好几次才走。柳飘飘的家,逼死了他这个强迫症患者。他用尽全力,才忍住想要帮她收拾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