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对柳飘飘的打击有多大。周雅只怕都不知道。周雅对柳飘飘来说,是替代家人的存在。本来以为,永远都不会跟周雅撕。却还是撕了。撕得这么难看,撕得这么蠢。蠢透了。蠢到连肖艳玲这种说话只说三分,不是特别必要几乎不批评老板的人,都来提醒她了。
开车进了地下室,停好之后,往对面看了一眼。上午走的时候,裴嘉康的车在,这时候已经下午了,他的车还在。是感冒太严重还没起床吗?柳飘飘有点担心,抬脚想朝他那栋楼走,去看看他,走了两步停下脚步,惊觉自己未免太冒失了些。又想到不知道他看了帖子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很是羞愧,转身往回走了。心情很是沉重,脑袋昏昏沉沉,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也什么都没想,柳飘飘上楼回家了。
一天都没吃饭,也不觉得饿,只觉得疲累。好像仅仅只是跟周雅撕这一件事,就把她所有的精神气儿都用尽了。“难过的时候,睡一觉就好了”,这是柳飘飘从小到大行之有效的解决情绪问题的方法。她又去睡觉了。睡不着,躺在**一会儿戴上眼罩,一会儿摘下来,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不看手机,看手机的时候多,就胡乱刷刷微博,刷刷视频号,刷刷朋友圈,几个小时时间就刷没了,天黑了。
天黑了,睡不着,更烦躁。长时间躺着看手机,眼睛也疼,更烦躁了。干脆起床。坐起来之后才觉得饿。这饿一下子就翻江倒海涌了上来,压都压不住。家里没泡面了,只有些小零食,懒得吃,拿出手机点外卖。点好外卖没事干,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客厅阳台,不知不觉就往对面看了……裴嘉康阳台上放着一个小茶几和藤编椅子,很好认。不用一层层往上数,都能轻易找到他家。自从去过裴嘉康家之后,柳飘飘每次到家,都会习惯性地往他家那个方向看一眼。从卧室走到客厅的时候,也会这样做。
没有灯光。是还没回来吗?大约还在工作吧!裴嘉康说过,有些来访者是上班族,只能下了班过来,他得配合他们的时间。只是去工作的话,为什么没有开车呢?……柳飘飘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时候总想着裴嘉康。许是羞愧吧!这段时间跟裴嘉康走得特别近,两人已经算是很好的朋友了,是邻居,工作上也有交集,他还租了自己的房子,而自己还妄想着有天能签了他,跟他合作,一起搞钱。“出了这事”,柳飘飘真的很想知道却又不想知道裴嘉康会怎么看。她就各种忐忑,各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各种……想着裴嘉康的反应,而心神不宁。
门铃响了,以为是外卖到了。柳飘飘去开门,是肖艳玲。见到柳飘飘,肖艳玲举了举手中提着的食物,说:“你总是忘记吃饭,也不知道今天吃了没有,我给你买了份。”
“我点外卖了。”柳飘飘把肖艳玲让了进来。
“合在一起吃好了。”肖艳玲说。
肖艳玲也没吃饭,一起坐下。刚吃了两口,外卖到了。柳飘飘收下,打开,摆在餐桌上。
沉默着吃了会儿,肖艳玲问柳飘飘:“那件事,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还没有。”柳飘飘说。
“要不就不处理了吧!”肖艳玲说。
“我的微博私信和艾特已经好几千了,总是得处理的。”柳飘飘说。
肖艳玲看柳飘飘的表情,就知道,她应该有想法了,只是大概想法还不是很确定。肖艳玲问:“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柳飘飘说,却不敢看肖艳玲的眼睛。
肖艳玲突然捂着嘴巴惊呼:“你不会想承认这事就是你干的吧?”
“无论我承认不承认,这事就是我干的。”柳飘飘说。
“你不承认,就没人知道。”肖艳玲说。
“工作室里的人都知道。”柳飘飘说,“周雅知道。”
“那个傻/逼!”肖艳玲咒骂道。
“如果我今天没跟她撕,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我已经跟她撕了,我不知道接下来她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柳飘飘说。
肖艳玲不再提不该跟周雅撕这样的话,而是沉默了一下说:“你们这么多年,她有你的把柄,你同样也有她的。”
“不一样,我的把柄更大些。”柳飘飘说,“而且我是网红,我更怕曝光。”
“这事儿确实有点难搞。”肖艳玲说。
“我说的不光是这事。”柳飘飘说。
“你是说看心理医生的事情?”肖艳玲说,“这年头,谁没点心理疾病啊!没有人会在意的。”
“原生家庭的事情吧!”柳飘飘说,“我原生家庭挺特别的,跟别人都不一样。我其实挺介意别人知道我原生家庭的。这是我的大把柄,我宁可说实话,失去所有一切,也不想让周雅把我的原生家庭透露出去。”
——这是柳飘飘的真实想法。她最怕的就是周雅把她的成长经历说出去。她想选择说实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
肖艳玲从来没听柳飘飘提过她的原生家庭,她好奇地看着柳飘飘,等她接着往下说。然而对于柳飘飘来说,说到这里,已经算是交心了。再往深处讲,她其实是不愿意的。
肖艳玲是聪明人,柳飘飘不说,她自然不会再追问,肖艳玲只是说:“周雅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应该不会再怎样了吧!你们毕竟那么多年的感情。不然我找她谈谈?”
柳飘飘依然摇头,说:“让我再想想。”
“除了周雅和原生家庭,你还有什么顾虑?”肖艳玲问。
“还有就是齐因了。”柳飘飘说,“齐因被救上来之后,跟我们团队里的人都打过照面,包括你。你是当时唯一一个全身上下没有湿透的人。若她有心,必然会问,你没下水的那段时间,在干什么?”
肖艳玲愣了愣,说:“我怕水,才没下水啊!我帮大家看包啊!我觉得那么多人已经去救她了,我不去也没关系啊!借口还不是很多咯!”
柳飘飘说:“如果齐因那时候,刚好看见你拿着手机在拍呢?或者路人看到你拿着手机在拍呢?”
“这也太巧了吧!”肖艳玲说。
一群人当中,做跟大家都不同的事情的那个人最显眼,时间太久了,肖艳玲也忘了,那天齐因究竟有没有看到她正在拍摄。若她看到了,而没说出来,那真是她仁慈了。
“还有就是我小号的问题。”柳飘飘说,“就算周雅不说,工作室里的人都保密,公众/号注册也是要填身份证号的,网友里但凡有个高手,都能查出那个号,就是我的号。”
“曝光你的帖子一出来,咱不就第一时间注销了吗?还怎么查。”肖艳玲说。
柳飘飘摇摇头,说:“事情闹这么大,我想瞒,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还不如承认了好。”
肖艳玲无话可说了。
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也是为了说服肖艳玲,柳飘飘说:“我今天一天想了特别多,想我的童年,想我的过去,想我可能有的将来。你知道吗?我的童年很糟糕,我小的时候,心中有很多恨。或者说,戾气很重。我奶奶跟我说,每个人的心里,都住了两头狼。一只叫善,一只叫恶,它们不断地斗争,难分胜负。我问她,最后哪一只赢了,她说,你用心喂养过的那只。每次,当我想做坏事的时候,我都会想到奶奶的这些话。前一段时间,叫恶的那只狼赢了,我多赚了很多钱,可我并没有快乐,因为我不够坦然。”
肖艳玲呆了呆,说:“奶奶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柳飘飘摇摇头,像是感叹奶奶的命运,过了会儿说:“在农村,人老了,没有钱,没有退休金,没有劳动能力,是要在儿媳妇手里讨生活的。智慧没有什么用。她的老年生活过得很惨,得了小病,没人给她治,硬生生拖死了。”
肖艳玲问:“你那时候在哪里?”
“我在青岛,朝不保夕。”柳飘飘说,“我跟他们家断了联系很多年,奶奶生病,死,我都不知道,他们没通知我。”
“他们家?不是你父母的家?”肖艳玲惊问。
“生物学上的父亲,他老婆不是我妈。”柳飘飘已经说了太多,她不想再说了。说完这句话,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肖艳玲不要再问。
肖艳玲不再追问,只是依然试图劝说:“承认坏事都是自己做的,很不明智。”
“不然呢?就这么沉默下去吗?”柳飘飘问。
“我还是那个观点,沉默是处理这件事最好的办法。”肖艳玲说。
“让我再想想吧!”柳飘飘揉着眉心说。
想清楚这件事,真的挺难的。肖艳玲走后,柳飘飘的脑子里挺乱的,之前认识的人,最近认识的人,关系还不错的人,曾经有过过节的人,一个个在脑子里走过。不敢想象,不承认,他们会怎么看她。承认了,他们会怎么看她。
肖艳玲发给柳飘飘的时候,帖子的阅读量已经快十万了。那个阅读量,删帖肯定是来不及的。删帖,也只会让事情走向失控。——当然,现在依然是失控了,删帖,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加一把火罢了。
不可能删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承认,要么当缩头乌龟,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两个柳飘飘,一个说,承认吧,承认算了。另一个说,不能承认,承认就死定了。虽然跟肖艳玲说了,她想承认,但,真让她下定决心去做,去承认,柳飘飘的手会抖,心也在抖。她努力说服自己了,却还是没办法真正下定决心。
电话响了,柳飘飘接听。
陌生来电,接听后,传到耳边的声音却非常熟悉。噩梦里,每次对她冷笑着辱骂的,都是这个声音。听到这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柳飘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声音,只在柳飘飘耳边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话是,朝颜,是你吗?第二句话是,朝颜,我可算找到你了,你救救……
没说完,柳飘飘条件反射般颤抖着挂掉了。
那是一个让人想起来就害怕的女人。那个女人太可怕了,如洪水猛兽。
电话持续响,还是那个号码。柳飘飘关了机。如热锅蚂蚁般在客厅里踱了十几分钟后,又开了机,拉黑了那个电话。
如果没接到那个电话,柳飘飘或许还会再犹豫许久,犹豫的结果,可能是始终提不起勇气承认齐因事件是她主导的,就这么躲过去了。就像肖艳玲说的那样,保持沉默,让时间来解决这件事情。可她接到了那个电话。那个电话是催化剂,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柳飘飘突然就下定了决心,算了,承认了吧!毁灭吧!让这个世界彻底毁灭吧!她不毁灭自己,那个女人也会毁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