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清殿内。
寻川指尖银辉缠着数道烈焰横指向弦一,那火光取自殿内烛火,温度并不灼人。可缠上银辉后,便有法咒附着而上,直冲到弦一面前,迸成一发结界,兜面而去。
弦一脚尖轻点,如风般迅疾地往后掠退几步,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他满头银发悉数飘扬起来,被迎面的火光印出了金红的色泽。
扑面的火气如要灼烧他的魂魄一般,烫得他眼睛一眯,那猩红的血瞳一缩,指尖黑气缠绕,像蛇一般嘶嘶吐信着飞一般越过结界往寻川跃去。
你来我往间,那强大的威压如同一座大山一般,层层铺叠而去。
弦清殿的屋脊在僵持的灵力下吱呀作响,整个殿宇如同下一刻就会崩塌一般摇摇欲坠。
此时,摇欢啼叫的龙吟声就似一个讯号。
那轻啸如荒野上的风,惊醒了寻川。他仰头,似透过屋顶看向了头顶那片云端,看见她摇摇晃晃着飞来,心头一突,下意识地侧目看向弦一。
他显然也意外摇欢会自投罗网,血瞳中的战意和兴奋毫不掩饰,径直暴露在眼底。
“你千算万算,想要护她周全,奈何她就是不领情。”弦一仰天大笑了几声,畅快地直接破开早已不堪一击的弦清殿,飞跃而出,直往云端。
摇欢盘旋得有些晕,眼前整片天空都像是在她眼前天旋地转一般,让她丝毫分不清方向。
唯一指引她的,是脖颈间那烫得几乎要灼伤她的项链。
那一阵一阵的热意,就像是很多个寻常的清晨,雾镜覆在她耳边呢喃一般,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名字。
她喜爱赖床,喜欢天亮后阳光落在龙鳞上时那温暖的感觉,更喜欢的却是那不知陪伴她度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亲密无间的呼唤。
这种近乎本能的追随,引着从九重天上的天池坠下的她一路飞到了岭山的九宗门。
颈间灼烫的项链此时终于渐渐清凉了下去,摇欢盘旋在云层之上,俯瞰着云缭雾绕的九宗门,正欲破门而入去助帝君一臂之力时,忽的。
察觉到下方有一道熟悉的剑气,正在嗡鸣呼唤。
那战意滚滚,像是燃烧的烈焰,剑气直达九霄。
是镇妖剑?
摇欢晃了晃酒醉后有些迟钝的脑袋。
这种能够化为实质剑气的神剑,唯有镇妖剑曾被她握在手里,所以它这会的嗡鸣实在向她发出邀请?
摇欢歪着脑袋想,这剑也是记仇的啊……
弦一背弃它一回,它就天天想着要砍死他……真是可怕。
摇欢卷着尾巴正欲往下飞去,眼见着下方几欲四分五裂的大殿突的四下炸裂,一道身影如剑光直往云霄而来。
摇欢被吓了一跳,尾巴还没舒展开,就骨碌碌地直接从云间滚下去。
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委实有些糟糕,摇欢扑腾着四肢,又是伸胳膊又是伸腿的,眼看着翻滚的龙身离地面越来越近,还未等她认怂搬出帝君救命。
对她发出热烈邀请的镇妖剑从封毅怀中挣脱而出,剑身在半空中利落地几经旋转,剑光如同一道幻影,从四面八方而来,稳稳地托住下落的摇欢。
急着捂住脸的摇欢悄悄从指间露出一只眼睛……
不等她欣喜地道个谢,镇妖剑便如同一把废铁一般“叮当”一声摔落在地面上。
重新摔回地面的摇欢就势滚了几圈,很不客气的一尾巴压在了镇妖剑上,只听那镇妖剑如有灵一般,嗡鸣几声后如同一把废剑,摊在地上一动不动。
摇欢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化形后握住镇妖剑主动贴近她手心的剑柄提起剑,教训道:“你刚才是在嫌我重?”
镇妖剑:“嗡嗡嗡。”
“嘿!”摇欢瞪它:“你知不知道这三界没几个人能把你提起来?你还敢嫌我重?”
镇妖剑:“鸣鸣鸣。”
娘的,听不懂……
岭山的弟子几近错愕地看着眼前和镇妖剑对话的女子,不敢相信她就是刚才那条云端的青龙。
那种震惊已让他们完全忘记了现在的处境,甚至忽略了此时站在不远处屋檐上,正阴鸷着双目望着此处的元丰真人。
女弟子惊愕地转头看向太一长老,似想确认眼前这一幕是否是真实的。
刚启唇,便见太一此时微微仰着头,双眸微眯,那华发被风吹得披在身后,如上好的雪缎,轻轻飞舞着。
那认真肃穆的神情,一时之间,竟让她以为看到了初见时的太一长老。
她顺着太一的视线抬头看去,屋檐上同样华发的元丰真人紧紧伫立,眉间如花钿般的印记就如一把利剑刺入她的双眼,她震惊地掩住唇才勉强压下到嘴边的惊呼。
心中惊愕比亲眼见到龙族龙女还要更甚:“真人岂会、岂会……”入魔呢!
太一渐渐收紧握于手中的虚一剑,那微眯的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慎重和谨慎:“派人守好封妖楼和山门,切忌让人迈入后山半步。”
不等身后弟子回应,他提剑运气御风而起,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今日,当真要清理门户了。”
摇欢听到身后惊呼,一转头便见九宗门的人自己打了起来。
她勉强分清气势汹汹提剑而上要收拾人的老头是去收拾弦一的,正欲去已成废墟的弦清殿里找找帝君,刚抬步便有一股近乎蛮横的力量锁住她的手腕把她逼至墙角。
摇欢撞在坚硬的墙上,后背一阵吃痛,偏偏身前的人怒意蓬发的模样莫名惹得她有几分心虚,也不敢开口呼痛,只能默默忍下。
“我不是让扶正送你去九重天外了,你为何要回来?”
摇欢本就因为帝君的算计有些不悦,闻言更不高兴了,抬眼睨了他一眼,嘀咕:“扶正的坐骑飞得太颠簸,我又喝得太饱了。就……就吐清醒了。”
摇欢本已被扶正带回了九重天。
帝君叮嘱了扶正好几遍,让他切记要以最快的速度把人带回九重天,所以扶正就难得大方地召出了他的座椅神兽——赤金凤凰。
这凤凰是上古灵兽,被扶正收服于不周山,此兽性子傲娇,平日里扶正又好吃好喝地照顾着,把凤凰的脾气养得格外高冷。
不知道的人大概真的分辨不出到底谁才是坐骑神兽……
然这只凤凰啊,虽然脾性不太好,业务却很瓷实。一路扑飞着翅膀,那周身的火焰差点没把扶正的衣衫给烧光了。
去仙界一路颠簸,这凤凰又飞得快。
摇欢被回渊从凤凰上扶下来时,吐得那七彩祥云瞬间变成了乌云。
寻川沉默。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出这个结果。
摇欢悄悄看了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还有一事,我想请教帝君。”
寻川回过神来,微微颔首,示意她问。
摇欢斟酌着开口道:“那七彩祥云说它是要去接亲的,我把它吐成那样它气得不愿去了,不知接亲的是哪位神仙?帝君得罪的起吗?”
寻川一怔,随即失笑。
明明如今是这般紧张的氛围,她却若无其事地问他仿佛世尘之外的事情。
他想了想,一时也记不起仙界近日有哪位神仙要迎亲。
他抬手,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微微的有些发烫:“虽吐了不少,但还不至于这么快便清醒,你又做了何事?”
摇欢把手腕从帝君手心里挣脱出来,有些不敢看他的把玩着指尖,轻声道:“扶正说天池水能醒酒,我便一路飞到天池……人形走得太慢,我就化成了龙形。但龙形身长体宽,就跟个小怪兽一样,我还未到天池,就撞毁了南天门的顶梁柱,压塌了不知哪位神仙的府邸,还把玉帝的凌霄殿屋顶掀了大半,那后花园里的花也被压得七零八落,许是百年内都开不了漂亮的花了……”
酒驾一次,差不多把整个仙界的人都得罪光了。
寻川有些头疼的扶额,此时竟是连半点气都生不出来,只觉得好笑。
放眼三界,四海八荒估计都再寻不出一个人能有能耐罩住这条小蠢龙了……当真是随随便便就能得罪整个三界。
没点收拾烂摊子的本事,怕是有与天同寿的元寿都不够相陪的。
“你啊。”寻川用手指轻点了点她的眉心:“日后喝了酒除了我的怀里,哪都不许去。”
摇欢还担心帝君会就着此事发难,腹稿都打了一堆,眼见着就这么翻篇,欢喜得完全忘记刚才她还在生帝君算计自己的气,一跃跳进帝君的怀中紧紧地抱着他:“摇欢听帝君的。”
被随手丢在地面上的镇妖剑只想翻白眼。
都什么时候了,竟一丝杀意也没有,还亲亲我我缠缠绵绵的,知不知道这样活不过三集的?
它嗡鸣着,剑身从地面上飞起,凛冽的寒光就似当年昆仑山巅凛凛的白雪,透着无尽的冷光。
那剑气澎湃,似海浪,一潮一潮地拍向岸边的礁石。
震荡着,嗡鸣着,邀请万年前持它战于昆仑山巅的女子重拾它的战意。
摇欢终于在镇妖剑跟苍蝇一样扰人的嗡鸣声中意识到,此时还有更棘手的事情要解决。她伸手握住不停震颤的镇妖剑,凝眸望向被太一困于阵法之中的弦一。
他紧闭着双目,眉间的印记鲜红得如同饮了鲜血一般刺目。
她已继承了万年前摇欢的记忆,一眼便知太一灵力薄弱,又是凡人之身,讨巧在他精研于阵图才能困住弦一一时半刻。
一旦弦一勘破阵法之眼,别说阵图会毁,就连已修为不支的太一也要命归西天。
她低头在帝君的唇上轻轻一吻,笑得就像是偷了香的登徒浪子:“我来,不是让弦一有机可乘的,而是帮你取他性命的。”
“所以帝君,你切勿再庸扰。这一世,哪怕是天池水忘川河也休想阻拦我向你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