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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璧 正文 第186章 灵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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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铻死了。

    封铻的尸体已经被打捞起来,放置在开阔的岸上,仵作背着箱子匆匆赶到。不久前他还在给封老太爷验尸,才过了一日他又要面对封老太爷二儿子的尸身,这种感觉,还真是无法言说。

    岸边被衙役封锁起来,赶走闻讯赶来的奴仆下人,但依然有不少人围在外面,远远看着仵作验尸。

    明华裳站在水榭中,这里和摘星楼一样,地方不大,但布置得古朴雅致,看得出来是花了钱的。水榭由木头搭成,完全建在水上,东边通过曲折的回廊连接着岸边,西边连着一个台子,三面露天,视野极好,可以在这里观景也可以垂钓。

    屋内铺了隔寒的木板,放上火盆也不算太冷。水榭东墙是正门,西墙是露台,北墙放着床榻,用一扇屏风隔开,屏风外放着一方小桌,两个蒲垫相对放置,冬日在这里围炉煮茶,静听水声,应该相当惬意。但此刻桌面上东倒西歪放着酒具,有三个酒樽掉到地上,像是被人无意带倒的。还有一个酒樽在外面露台上,杯底有酒渍,看起来是一套。明华裳蹲下身,拿起每个酒樽嗅了嗅,又小心放回原位。

    明华裳在屋内踱了一圈,最后停在门前,仔细看周围痕迹。水榭正门用的是栓锁,据下人说,他们到来的时候门从里面拴着,他们敲门不开,喊话也没人应,只能找了几个小厮将门踹开。除了踹门留下的痕迹,门栓上还有几道浅浅的白痕,明华裳正在仔细看,李华章从岸上进来,看到她的动作,问:“有什么发现吗?”

    明华裳起身,摇头:“暂时还没有。封铻的尸体验完了吗,仵作怎么说?”

    “没得到封家人同意,不能开膛,但他口鼻部有蕈样泡沫,手握,眼开,腹胀,尸斑浅淡,胳膊上有鸡皮疙瘩,指甲缝隙中有泥沙、水藻,初步推断是生前入水,溺死。结合水榭里有喝完的酒壶、掉落的酒杯,仵作认为可能是封铻喝醉后失足落入水里,天黑无人察觉,他又因醉酒爬不上岸,故淹死。”

    “死亡时间呢?”

    “他手掌变白,眼睛还未浑浊,昨天半夜降温,从水温推翻,他入水应当六个时辰左右。”

    “六个时辰……”明华裳喃喃,“我们今天辰正来封家找封铻,大概辰时四点将他打捞起来,逆推六个时辰的话……那就是昨夜戌时前后,他落水溺亡。”

    “这只是粗略的推算,具体时间还要询问。”李华章拿出一张名单,说,“我已经把昨天见过封铻的人都记下来了,你看一下,从哪儿开始问?”

    问话这种事明华裳擅长,李华章一向交给明华裳决定。明华裳默默感叹李华章效率之高,都不到一个时辰,他控制了现场,验完了尸体,甚至连死者生前关系也排查出来了。

    这谁能卷的过他。

    明华裳接过名单,一一掂量上面的名字,轻声和李华章埋怨:“昨天我们刚商议好来找封铻问话,夜里他

    就失足淹死了,可真是巧啊。眼看都十二月了,封老太爷的命案还没破,仅过一天又添一案,你今年的考评恐怕悬了。”

    李华章对此很淡然:“吏部考评是为了督促官员勤政爱民,只要商州百姓安居乐业,考评得上等还是下等,我并不在意。”

    “你倒是无妨,但商州本就是下州,你考评再得下等,恐怕难回长安。”

    李华章冷不丁反问:“回长安做什么?”

    “你的叔伯姑姑、堂兄堂弟都在长安,你不想回去?”

    “不想。”李华章神色平静,淡淡道,“离开长安后,我才知我见识之短浅。原来我当京兆尹时,自认对治理百姓、处理内政很有经验,但我来了外州,才发现长安洛阳只是大唐疆域极小的一部分,长安行得通的经验,在外州完全不行。”

    “这是当然。全天下的读书人挤破头都想留在长安,再不济也要去洛阳。长安各官邸的官吏能力,和外州有着天壤之别。”

    “可是偌大吏治低下、京官不愿意去的外州,才是绝大多数百姓生活的地方。”李华章说,“商州还在腹地,这里的小吏很多便连字都不认识了。不识字,不通理,朝廷政令即便到了也无法推行,基层权力便长期由乡贤把持。我不排除当然有好的乡贤,但绝大多数乡绅都是封家这样的。百姓命脉由这些人控制着,如何能过上好生活?这还是中原,再往远走,到了边疆之地,百姓又过着什么日子。”

    明华裳已经看完名单了,她将纸条折起,似笑非笑嗔了李华章一眼:“慎言。你现在还站在封家的地盘上,就敢说人家坏话?”

    李华章不屑,轻哼一声:“实话而已。”

    他想翻白眼却又忍住,强行做出君子姿态的样子,像极了明华裳刚去粘着他时,他明明不习惯亲密接触却又不好意思拒绝的模样。明华裳噗嗤一笑,扑上去用力捏他的脸:“好可爱,你再做刚才的那个表情。”

    李华章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本着脸拉她的手:“别闹。”

    明华裳知道外面还有正事,很快收回玩笑之心,问:“最先发现封铻的人是谁?”

    “紫玉。”李华章说,“就是我们进来时摔倒在露台上的丫鬟。”

    明华裳点头,说:“先去问她吧。”

    紫玉被官差看押在一个空房间里,明华裳进来,看到她神志恍惚、瑟瑟发抖的样子,对衙役说:“给紫玉姑娘拿一杯热水来。”

    紫玉看到李华章和明华裳,紧张地站起身,双手不断搓衣服:“奴……奴婢参见王爷、王妃。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要紧张。”明华裳从衙役手中接过热水,放到紫玉手里,婆文海棠废文都在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拉着她坐下,“我们只是来了解线索,并非怀疑你。先坐,我们慢慢说。”

    紫玉恍恍惚惚坐下,小口啜饮热水。明华裳等她恢复得差不多了,才问:“你是今天第一个来水榭的人吗?”

    紫玉小心翼翼点头:“是。下人传贵客来了,在前厅等着见二郎,二太太让我去水榭找二郎君。我在水榭外面喊了好几声,二郎都不回话,我趴在门缝上瞧了瞧,床榻上似乎无人,但门又是从里面栓好的。我有点慌了神,就叫人来帮忙,我们一起喊了很久,二郎还是不答话,小厮就狠心将门撞开了。我们在屋里找了一圈,没见二郎君,众人散开找,我注意到水里有一枝荷花折了,心里奇怪,就过去看看,谁想到一扒开就看到……”

    紫玉的证词和另几个小厮的相符,所有人都说他们来的时候门从里面拴着,撞门时是好几个人合力,做不得假。水榭孤零零建在水上,除了大门再无出路,而门却从内锁着,看起来,封二郎应是意外死亡无疑了。

    明华裳问:“你是什么时候来水榭的?”

    “奴婢没看时间。”紫玉说,“二太太一听到贵客来了就打发奴婢出来,奴婢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到水榭后喊了差不多一盏茶,然后就去叫人了。”

    明华裳在心里默默换算,他们是辰正来封家,等了一盏茶去找封二太太,然后和封二太太一起来水榭,那时候门已经撞开了。算算脚程,和紫玉说的差不多。

    明华裳又问:“封二郎昨夜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大概戌时。当时二郎和二太太刚吃完饭,在屋里闲话,奴婢去大厨房送东西,回来的时候就见二郎不见了,而二太太自己坐在屋里,心情不太好。其他丫鬟悄悄告诉奴婢,二郎和二太太拌了几句嘴,出去了,二太太正生气呢。奴婢就没敢进去打扰二太太。”

    明华裳问:“从封铻出去到今早,期间有人见过他吗?”

    紫玉想了想,说:“有吧。奴婢一直在二太太跟前伺候,不知道水榭的状况。不过戌正的时候,二太太派人去请二郎回来,二郎说他喝了酒,就不回来了,要宿在水榭。二太太念叨了许久,抱怨水榭寒气重、睡着不舒服之类,直到亥时才歇下。”

    明华裳追问道:“让谁传话,封铻原话就是这样吗?”

    “让玛瑙去的。”紫玉抿了抿嘴唇,不确定道,“是不是二郎原话奴也不清楚,当时外面很冷,玛瑙嫌麻烦没披外衣,回来的时候冻得受不住,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她还抱怨说外面又黑又冷,本来就够吓人的,二郎连门都没让她进就打发她回来了,以后这种跑腿苦差她再也不接了。”

    明华裳轻轻应了声,安抚了紫玉几句就让她回去了。李华章见她若有所思,等了一会,问:“接下来叫谁?”

    明华裳回过神,说:“叫玛瑙吧。”

    玛瑙正在照顾晕倒的封二太太,突然被通知雍王和雍王妃传召,整个人都懵了。她走过来的时候,神情还是战战兢兢的,诚惶诚恐行礼:“奴婢见过雍王、雍王妃。”

    玛瑙垂着眼,都不敢抬头看人。李华章的脸得天独厚,但不说话的样子确实很唬人,明华裳只能更温柔可亲一点,含笑将人叫起来:“不用紧张,我们只是问几句话。昨天,是你来水榭找封铻?”

    玛瑙听到明华裳这样问,声音都哆嗦了:“是奴婢。”

    “谁让你来的?”

    “二太太。”

    “何时来的?”

    玛瑙想了想,说:“大约戌时两点。”

    “你来的时候水榭是什么样子?”

    “湖面上黑黢黢的,唯有水榭里亮着灯,岸上风还极大,像刀子一样,挺吓人的。”玛瑙见雍王妃笑容甜美,态度可亲,不似雍王那般高冷,胆子慢慢大起来,话也多了,“二太太说二郎夜宿外面不成样子,让奴婢喊郎君回来。但二郎似乎很不耐烦和奴婢说话,奴婢来时喊了二郎君好几句,郎君没应声,奴婢见里面点着灯,二郎应当没睡觉,就想推门进来。但门已经拴住了,奴婢推门推不开,二郎才在里面说他喝醉了,今夜不回去。”

    “这是二郎原话?”

    玛瑙茫然点头:“对啊。”

    封二太太今早唠唠叨叨一大堆,明华裳还以为封铻说了很多呢,没想到对话这么简短。明华裳问:“你确定是二郎的声音吗?”

    玛瑙都被问得愣了下:“对啊,奴婢伺候二太太这么久,怎么可能连二郎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不过……”

    经明华裳提醒,玛瑙似乎意识到什么,明华裳见状忙问:“不过什么?”

    “不过,二郎的语调有些奇怪。”玛瑙拧拧眉,说,“可能是因为二郎喝醉了吧。”

    “你走了之后,还有人见过封铻吗?”

    玛瑙为难:“回王妃,这婢子就不知道了。”

    “多谢,你这些话帮上我们大忙了。”明华裳笑盈盈道,玛瑙也不由露出笑意,突然明华裳话音一转,问,“昨夜封铻和封二太太吵架了?”

    玛瑙一怔,想收敛脸上神色时已经晚了。明华裳诈出了结果,满意问:“他们吵什么了?”

    “这……”玛瑙越发为难了,支支吾吾不肯说。明华裳心领神会,给李华章使了个眼色,李华章无奈起身,将房门关好。

    玛瑙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明华裳对她眨眨眼,说:“现在只有我们三人,没有其他人知道。放心,我会盯着雍王,不让他说出去的,你大可放心。”

    玛瑙嘴唇喏嗫,犹犹豫豫说:“其实奴婢没听到什么……二郎和二太太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饭后紫玉撤碗筷,奴婢去屋里奉茶,二郎问二太太……”

    玛瑙说着小心瞄了明华裳和李华章一眼,明华裳意识到什么,笑得温和好脾气,道:“你放心说,丁是丁卯是卯,我们不是那等小气的人,不会是非不分。殿下,你说呢?”

    她甚少叫他殿下,做戏的时候,使唤倒挺顺手,李华章淡淡瞥了她一眼,轻轻颔首:“有话直说罢,便是骂我的话,我也不追究。”

    “不敢不敢。”玛瑙忙道,“二郎只是询问上午雍王和雍王妃问了什么,并没有其他意思。二太太如实说了,还说以后厨房查得要更严一点,免得被人下毒。不知道哪句话惹怒了二郎,二郎突然发火,数落了二太太一顿,然后就大步往门外走,奴婢们叫都叫不回来。”

    “这样啊。”明华裳轻轻应声,脸上一副同情,“二太太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二郎反应怎么这么大?男人啊,果然都不讲理。”

    李华章喝茶的手一顿,幽幽看向她。可惜明华裳连个眼风都没分给他,玛瑙像遇到了知音,说道:“是啊,若是都是自己人就算了,可是琥珀还在呢,二郎就这样给二太太没脸,岂不让人看笑话?”

    明华裳应和,玛瑙像倒豆子一样和明华裳诉苦,不知不觉说了许多事情出来。玛瑙走后,明华裳都说得口干舌燥,赶紧拿起茶盏灌了一大口。她放下茶盏后,发现李华章侧着眼睛一眼又一眼看她,但就是不说话。明华裳了然,主动问:“怎么了?刚才没冷落你吧?”

    李华章高冷清贵,淡淡道:“没有。”

    “那就好。”明华裳道,“我还以为为了套话拉你做挡箭牌,你生气了呢。”

    其实李华章本来是有些不高兴的,但她主动说出来后,李华章想她为什么只拿他做挡箭牌,不用其他男人呢?自然是因为足够信任他,和他足够亲密。这么一想,李华章就觉得无须在意了。

    李华章自我开解完毕,话也多了,道:“莫非我在你眼里,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这是她刚才对着玛瑙说李华章的话,还记着呢。明华裳忍着笑,眨眨眼,十分无辜地喊冤枉:“我当然没这么想。只是你杵在这里,就像放了座'正大光明'的牌匾怼在眼前,太有压力了,证人有话也不敢说。要不下次我问话的时候,你出去走走?”

    李华章当然不肯,两厢对比之下,似乎明华裳为了破案编排他,也并非不可接受了。

    明华裳接下来又叫了封铻身边的长随、花园里的小厮,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长随也不知道为什么封铻突然情绪不好,但水榭只有那么大,站不下许多人,封铻看着眼烦,不让他们跟着,强行把他们赶走了,只留自己在水上清净。

    封铻赶他们出来后,天那么冷,长随实在站不住就回房睡觉了,并不知道有谁来找过封铻。至于花园的小厮,理论上他们每夜都要在花园里巡逻,但昨夜实在太冷了,他们觉得外面有那么多侍卫,不会出事,所以就找地方取暖去了。

    换句话说,除了玛瑙,没人在戌正后见过封铻,也没留意晚上有谁经过水榭。

    不知不觉,又到了用午饭的时候。自从封家出了这些事后,李华章再也不相信封家的食物了,饭菜是他让人从外面送进来的,连衙役也分批回刺史府用饭,不碰封家的米水。进宝进来布菜,明华裳见周围没封家人,就问:“我让你随便找封家丫鬟聊天,有什么收获吗?”

    明华裳问话时,也没忘了暗度陈仓,让进宝混到人群里闲聊,无须特意打探什么,这样得来的消息才是最真实的。

    进宝老实木讷,平时在府里只负责做饭,对打探消息一行着实不精通。她老实摇头,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奴婢按娘子的吩咐,先去接近封老太爷院里的丫鬟。但她们都说昨夜没什么异常,一更三点时宝珠查房,确定所有人都在就落了锁。她们一晚上都在院里睡觉,直到卯时才开锁,所以对昨夜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进宝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娘子,现在封家许多人都说,封老太爷和封二郎接连死亡,是受了诅咒呢。”

    “啊?”明华裳配合地露出惊讶之色,也压低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那颗随侯珠,不是说是灵蛇为向随侯报恩,衔来的龙宫之珠吗?但其他诸侯却为了独占灵珠,灭了随侯的国,从此这颗灵蛇珠就从报恩变成了诅咒,谁得到它,谁就会遭遇横祸,全家人一个个离奇死去,直至灭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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