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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璧 正文 第82章 加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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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精于马球者甚众,比赛走势并不难猜,许多人都能看出来苏行止有心无力,一个人终究带不起一支队伍,败局已定。

    不过,这并不能掩盖这场马球打得非常精彩。女皇坐在看台上,对这次表演赛很满意。

    进士郎意气风发,势均力敌,这才是大周朝的气势。她争了斗了四十年,兜兜转转又把权力还给李家,虽然她回归长安,但并不是大权旁落,而是她选择将皇位传给姓李的继承人。

    虎虽老矣,但身手依然矫健,耳目依然聪明,台下这些年轻人,就是她权力的象征。俱出自玄枭卫的前三甲,便是最好的证明。

    旁边人看出女皇心情不错,也笑着凑趣。太平公主笑道:“恭喜母亲,您今年可网罗了不少人才,依儿臣看,台下之人,具是未来的宰相呐。”

    女皇最自豪的就是她知人善任,朝中不少名臣都是她一手发现并提拔的。女皇笑而不语,魏王听着周围奉承的话,心里被刺扎了一下。

    未来的宰相又如何,还不是给太子留的?魏王看向对面的东宫席位,他实在不能接受,皇位竟然要属于一个畏首畏尾、连现成文稿都念不好的废物。

    魏王心情不善,突然道:“苏行止乃是姑母钦定的状元,今日竟落败于他人之手,实在不成体统。我看另一队水平也没多高,无非是仗着家世,拉拢姻亲故友,占了先机罢了。”

    看台上静了静,所有人都听出魏王来者不善,他这话里说的哪里是苏行止,而是假借苏行止的名头,暗讽李家在长安根蟠节错,另藏私心罢了。

    长安是李唐的旧都,城中贵族大多是跟着太宗打江山那一拨。女皇传位李家,在长安贵族看来乃是拨乱反正,本该如此。他们巴不得太子赶快登基,将一切恢复原样。然而放在女皇的视角上,这就是大不敬。

    一个帝王越到晚年,对权力的掌控欲就越重,自古以来哪怕雄主明君也无法避免。女皇听到魏王的话神色淡淡的,没有表态,太平公主有些着急,正待说什么,旁边席位忽然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

    “马球场上胜就是胜,负就是负,魏王若觉得这一局不公平,我愿意领另外一队,与魏王比上一局。”

    众人齐齐回头望去,看到相王府席位上,一个英武少年昂然而立,正是相王的第三子临淄王。相王皱眉,低声呵斥儿子:“三郎,不得无礼。”

    临淄王闻言对魏王、女皇行礼,但脖颈依然直直挺着,显然并不觉得自己有错。魏王冷促地笑了声,讽刺道:“就凭你?”

    “请魏王赐教。”

    太平公主觉得此举虽然莽撞,但也不失为一力降十会的法子,她笑着道:“我正觉得意犹未尽呢,母亲,难得出宫一次,不妨好好热闹热闹。咱们家很久没有这样的盛会了,既然魏王和三郎都有兴致,那就让他们领着您的进士打一场,这才叫与民同乐呐。”

    太平公主看着笑吟吟的,其实暗暗将此事定性为“玩闹”。无论姓李姓武,都是女皇的亲人,一家人有何亲疏之别?女皇似乎被说动了,道:“那就去吧。”

    女皇发话,魏王只能站起来领命。临淄王一点都看不出紧张,朗声应下:“谢祖母,孙儿定不让您失望。”

    李重润坐在太子身后,看着堂弟临淄王站出来替李家出头,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李家依然有男儿傲骨铮铮,不坠志气,悲的是他堂堂东宫皇孙,却小心翼翼的像乌龟一样,甚至不如一个庶子。

    李重润再也受不了这份窝囊,猛地站起来,说:“臣愿意与临淄王一同作战。”

    没人料到李重润会站出来,许多人都吃了一惊,其中最受惊的当属太子夫妇。太子忙给儿子使眼色,韦妃更是使劲拉他坐下:“胡闹,有你什么事,快坐下。”

    李重润梗着脖子不动,女皇只是笑了笑,说:“一家人打场马球而已,想去就去吧。正好,朕看看他们兄弟弓马练习的怎么样了。”

    太子近乎是战战兢兢地应下,脑中一片空白,话都说不出来了。韦妃无法,只能代为谢恩:“谢陛下。”

    场下,明华裳和江陵正相互嫌弃打成一团,江陵余光扫过周围,忽的一凛:“不好,任遥不见了!”

    明华裳听后一惊,忙收起手,果然回头不见任遥:“任姐姐去哪里了?”

    江陵个子比明华裳高,他扬起脖颈环顾,猛地指向一边:“她在那里!”

    任遥刚刚才和祖母吵完架,实在没有心情玩乐。她看明华裳和江陵闹成一团,默默离开,不知不觉走向马球场边。

    新科进士们在场上策马奔腾,全城狂欢,她承认他们打得不错,可是,她亦是武状元,她亦可以上马击球,有自信不比他们差。为什么,她连这个机会都没有呢?

    任遥站在马球场边缘,看着裁判挥旗,比赛结果落定,进士们下马,说说笑笑朝这边走来。打了胜仗的一队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吸引着全场视线,连一个内侍也快步越过任遥,往他们跑去:“苏状元、明榜眼、谢探花留步,圣上褒奖你们这局打得好,魏王、邵王、临淄王要下场再来一局,三位进士可愿留下来助阵?”

    任遥站在不远处,恰巧听到此话,很是怔了下。场中的进士们亦很吃惊,邵王是太子嫡子李重润的封号,魏王和邵王亲自下场比赛,这意味可太重了。

    今日来客这么多,芙蓉园内发生的事情不出一天就会传遍全城,魏王和临淄王、邵王的比赛绝不是简单的胜负。苏行止有些犹豫,他寒窗苦读十年,好不容易才考中仕途,实在不想卷入皇子之争。在他斟酌如何婉拒的工夫,身后明华章斩钉截铁,一口应下:“能与邵王、魏王同场,是臣的荣幸。臣愿听从邵王驱使。”

    明华章已经答应,这下苏行止就算想拒绝也不行了。他暗暗叹了口气,拱手行礼:“臣领命。”

    江陵和明华裳刚从后面跑过来,还不等明华裳招呼“二兄”,就听到任遥忽然高声说:“臣任遥,愿为诸位殿下效犬马之劳。”

    江陵和明华裳脸上的表情僵住,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内侍听到声音,回头扫过任遥,面露不屑:“你?”

    任遥却不管内侍显而易见的排斥,当着周围众多窃窃私语声,朗声自荐:“臣乃平南侯府之女,任家枪的继承人,还是今年的武状元。武举马射、步射、平射、马枪四科臣俱是满分,臣有信心,助殿下夺胜。”

    内侍依然不屑一顾,尖着嗓子道:“马球危险又激烈,乃是男人的运动,你一个女儿家凑什么热闹?”

    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换成普通姑娘肯定都哭了,但任遥却不肯放弃,依然固执道:“公公没见过臣上马,如何知道臣不行?望公公给臣一个机会。”

    内侍斜着眼睛,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放肆,宫闱大事,岂容你一个小女子歪缠?”

    明华裳听到很多指指点点的声音了,江陵见区区一个传信太监都敢给任遥难堪,登时恼了,他挽起袖子正要上前理论,忽然被明华裳拉住。

    明华裳飞快对太监叉手,说:“公公,陛下不拘一格降人才,你怎么知道陛下不愿意看到场上有女人呢?邵王和临淄王来了,您不如请示过二位殿下,再做决定?”

    内侍在外向来恣睢,但明华裳的话仿佛在他耳边敲了个警钟,是啊,女皇就是女人,一力推崇凤在上,龙在下。如果他刚才的话传到女皇耳朵里,会不会惹女皇不悦?

    内侍不敢再强横了,正好这时李重润和临淄王走过来了,他们看到这里围了一圈人,问:“发生了何事?”

    内侍连忙小跑到李重润、临淄王面前,低声禀报了刚才的事。临淄王有些惊讶地看向任遥,显然没料到竟有女人胆敢和男人比马球。李重润生性仁善宽厚,他看任遥也就十六七岁,敢当众自荐不容易,他若是拒绝,恐会伤了任遥的颜面。

    平南侯任将军在西南立下汗马功劳,满门儿郎血洒疆场,他不忍心如此对待他们的遗女。马球是团队赛,加一个累赘也无不可,李重润遂说道:“好,那就如你所愿吧。”

    任遥闻言大喜,立即行礼:“谢殿下。”

    明华裳也由衷替任遥高兴,江陵见状立即道:“我也来!”

    明华裳忙拽住江陵,暗暗瞪他:“你做什么?别捣乱。”

    刚才明华章答应比赛时,同样摆明了他的阵营。他说的是“愿听从邵王驱使”,现在邵王又答应了带任遥上场,兄长和任姐姐都在一队,明华裳怎么能放江陵这个半吊子去拖后腿?

    她借着拉江陵的动作,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咬牙切齿对江陵说:“你自己什么水平你不知道吗?别上去拖累我二兄,害得他们不能赢怎么办?”

    江陵不服气,怒道:“说谁拖累呢?我不比你强?”

    “比我强是什么很荣幸的事吗?”明华裳道,“我在武考里排倒数第一,里面是个人就比我强。”

    明华裳和江陵一边拉扯一边相互攻击,彼此心里都嫌弃对方是个废物,但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人实在太亲密了。明华章冷着脸上前,轻而易举将两人分开:“裳裳,不得对江安侯世子无礼。”

    李重润见大家这么热情地加入他的队伍,想助他获胜,心里十分感动。江陵是江安侯的儿子,算是自己人,李重润不好寒了重臣的心,便说:“既然江世子愿意,那就一起来吧。”

    江陵立刻趾高气扬地看了明华裳一眼,抽回自己的手,乐颠颠朝任遥跑去。明华裳绝望地看着江陵加入,恨铁不成钢地瞪明华章:“二兄!你拦着我做什么?”

    明华章心说他再不拦着,宫里该误会她和江陵一见钟情,万一来道赐婚圣旨就麻烦了。明华章箍住明华裳的手,安慰道:“无妨,马球看的是团队协作,他和我们在一个队里,反而是好事。”

    在终南山时他们五人就是一队,训练时都在一起,论起配合来天然有优势。让江陵加入,或许比一个单人能力强但和他们不熟的队友强多了。

    “景瞻。”李重润、临淄王已去旁边商量战术了,谢济川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走,独自站在场上,远远看着明华章,“该走了。”

    这场比赛关系着民心和颜面,明华章不敢大意,匆匆安顿了明华裳两句就走了。明华裳逆着白晃晃的阳光,目送明华章、谢济川走远,汇入邵王的队伍中。

    郡王亲自下场打球的消息像一滴水落入滚油中,立刻在芙蓉园掀起热潮,百姓蜂拥而至,想来观瞻皇室诸王的风采。魏王那边除了苏行止,其余人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军中好手,他自负此战必胜,没想到等上场后,场内外爆发惊呼,焦点却不是他们。

    魏王同样惊诧地看着对面,太子那个软蛋儿子在做什么,队伍里怎么有女人?

    两队以马的颜色区分,只见一队白马迤迤然走上马球场,马上各个都是年轻俊俏的少年郎,便是年纪最长的李重润,今年也不过十八而已。然而最显眼的还不是两位郡王,而是一个女人。

    任遥一身红色胡服混迹在男子队伍中,她感觉到很多人都在看她,有观众,有上位者,有她的亲人,也有对面的敌人。她对这些打量太熟悉了,女子们嫌弃她给女人丢人,男人们用高高在上的、审判异性的目光凝视她,这些年,她一直在这种打量中度过。

    可是这次,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任遥往前看,正前方是明华章笔直的脊背,上场前,明华章特意低声和她说:“不要有负担,胜负天定,尽力即可”,江陵骑马跟在她身侧,他见她肃着脸,以为她紧张,自信满满地凑过来说:“放心,我们肯定赢。”

    任遥再往远望,她找不到祖母、堂叔、堂婶在哪里,但她知道,他们一定在看着她。任遥无从得知祖母此刻的表情是什么样,就像她看不清高台上重重团扇后女皇的表情,但她能看到,明华裳站在马球场边,连蹦带跳、声嘶力竭地对她喊:“任姐姐,加油!”

    任遥默默握紧了偃月杆,十年苦寒都熬过来了,区区一场马球赛,有什么可怕的?更何况,今日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不信她的命就是如此,她不信这世上,没有女子的一锥之地!

    在万众瞩目中,裁判高高举起彩毬。猛地一声哨响,绘着七彩祥云的宝毬抛到半空,霎间马蹄践踏,黄沙飞漫,十余名人齐齐策马,交战到一起。

    苏行止第二次参赛,还是和皇子皇孙们同场竞技,苏雨霁也忍不住站到马球场边,紧张地盯着场内。明华裳在旁边又喊又跳,端的是旁若无人,哪怕失态的并不是她,苏雨霁也有些尴尬了。

    苏雨霁不由道:“你小声些,许多人都看过来了!”

    明华裳喊得嗓子都快哑了,她从招财手里接过酸梅汁,狠狠灌了一口,说:“马球赛可以有很多场,可是女子和男子同场竞技,直接对抗王爷的比赛,可能只有这一次了。我自问做不到在被当众拒绝两次后,还有勇气自荐第三次。她做到了,而且敢当着那么多男人的凝视和他们竞争,我真心地佩服她。”

    苏雨霁不说话了。她看着场中激烈的马球赛,虽然苏行止也在场中,但她破天荒地,第一次生出希望兄长不要赢的念头。

    她不是任遥,任遥却是千千万万个她。此刻无需多余言语,苏雨霁完全对明华裳感同身受。

    她也希望任遥能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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