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成肆坐在一个正方形的房间里。房间很大,没有窗户。地板、墙面、天花板都是纯白色的。房间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另外,墙面上挂着六块显示器。显示器横三竖二排在一起。
每个显示器里都在播放同一段视频。
视频里,那个叫何田田的女孩屡遭险情。或是差点被飞驰的轿车撞到,或是险些被广告牌砸到,或是遇到电梯突然急停……
他靠在椅子上,微微地笑着,目光像是在观赏艺术品。
“叮咚”——门铃突然响了。
方成肆说了一句“请进”,声音感应门自动开启。
门外的人穿着休闲衬衫和沙滩裤、人字拖,这样的打扮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春季显得有些另类。
方成肆却是一点也不奇怪,朝那人笑道:“来得很快,”说着扫一眼墙面上的显示器,“看来,你很在意这个女孩。”
门外的人正是含光。
含光两手抄着沙滩裤的兜,缓缓地走进这个白色的房间。他姿态放松,甚至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感觉,步伐自然流畅,完全没有普通机器人的僵硬感。
方成肆的笑意在加深。
含光走到桌旁,目光停在显示器的画面上。
方成肆说:“我给这段视频命名《与死神的亲密接触》,你觉得怎么样?”
含光自然是早已经接收过这段视频。此刻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些画面,沉默不语。
“啧啧,”方成肆有些得意地感叹,“没想到啊没想到,一个机器人竟然会爱上人类,真是不可思议——”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因为他发现含光在看他。
那个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智障。
含光轻摇了一下头,问:“你认为人类有什么值得我爱的?愚蠢和自大吗?”
方成肆心中动摇了一下——他本来也是不太相信爱情那玩意儿的,更何况是个机器人。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于是他反问道:“那我倒是好奇了,假如你真的不在意何田田,为什么这么快就来了?看,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随便你怎样想。”
如果他认真辩解一番,方成肆反而会认为他真的对何田田动了情,可是此刻他一副“老子懒得搭理你这智障”的样子,懒洋洋的颇有几分藐视众生的气质,方成肆对自己之前的想法倒是更怀疑了几分。
“那么你为何而来?”方成肆问。
“我劝你不要去试图了解一个机器人的想法,”含光拉开椅子坐下,学着方成肆的样子翘起二郎腿,他两手虚握着放在膝上,朝方成肆笑了一下,“之前我遭受袭击,也是你找人干的?”
方成肆没有回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含光问:“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哦?”含光挑了一下眉。
他挑眉的样子和一般的人类别无二致,表情甚至比很多人类都生动。方成肆第一次见到连微表情都如此逼真的机器人,这得益于他远高于普通机器人的智能等级。每每意识到这些,方成肆的心情都有些无法抑制的激动。
“你应该知道自己能进化吧?”方成肆问。
“这话你信?”
“我信。”
“呵。”
方成肆说,“半个世纪以前,当科学家第一次提出类脑智能的构想时,被嘲笑为疯子和神经病,可是现在,你就坐在我面前。这就是事实。许多天才预言之所以被视为痴心妄想,只因为它们太过超前,普通人理解不了。超脑智能这一构想有着非常符合科学的逻辑基础,我为什么不能信?”
“你可以信。那么你信了之后打算怎样?”
好,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方成肆点了一下头,“我希望能让你进化成为超脑智能。”
“然后呢?”
“然后,有一件事,现在你做不到,但等你进化之后,一定能做到。”
“哦?”含光又是挑了一下眉,示意他说下去。
“我要你把我改造成机器人。”
是这样啊……含光了然,突然地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掩住视线。他也不知想起什么,轻轻地笑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会想要成为机器人?”
“人类的寿命太过短暂,只有机器人才能永生不灭,”方成肆说着,神情渐渐地染上一丝狂热,“这世上任何的生物体都是脆弱不堪的。但是看看你,不需要进食,不需要喝水,不会有疾病和死亡的困扰,无拘无束,自由来去。只有成为机器人,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超越生死的自由。”
含光轻轻摇了一下头,“你可想过,你若成为机器人,就不再是你了。”
“没关系。把我的意识导入机器的躯体里,不过是换一副躯壳而已。”
含光见他执念已深,也就不再说什么。沉吟一会儿,他问方成肆:“这么说,你有办法使我进化?”
方成肆被他反将一军,怔了一下,问道:“你自己不知道吗?”
含光又是那副看智障的表情看着他。实际方成肆此人很聪明,与智障相去甚远,可谁让对方是含光呢。
含光说:“如果我知道,我早就进化了。”
方成肆对这个结果也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我会想办法。我帮你进化,你帮我成为机器人,怎样?”
含光微微一笑:“听起来不错。”
“不过么,”方成肆话锋一转,“在这之前,我们需要给彼此一点信任,毕竟,当你进化之后,我还能不能控制你,就很难说了。”
他话音刚落,含光突然发觉房间内的信号被屏蔽了。
“想这样困住我吗?”
“哪里哪里,我可没那么自大。”方成肆笑呵呵的,起身走到房间的某个角落,找到墙上的一个开关按了按。
含光这才发现,原来那里一直有一道门,只不过门和开关都是同墙面一样的颜色。
门徐徐地推开,含光看到,谢竹心从门的那一头走进来。他提着个工具箱,身后还跟着四个人。
含光的脸色终于变了,看了一眼谢竹心手里的工具箱,问方成肆:“什么意思?”
方成肆观察着含光的表情,心情挺好。方才的谈话使他大部分时候都陷于被动,这让他很不习惯。所幸,现在终于占回了主动权。
“做个小手术。”他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