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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没有料想到的问话,让我半天都不知道怎么作答。
胡元离伸出一只巨掌按在我头顶,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成天不是把想好好活着挂在嘴边的吗?怎么还出去乱跑?」
「你也没告诉我外面这么危险啊?我哪知道出个门就能被人绑了去,青黛和珠翠都是和我同吃同住了八年的姐妹,我怎么想得到……」我心虚又小声地嘟囔着,「再说,你怎么也没和燕王府的门卫交代一声,就这样把我放了出来。」
「你还反过来怨我?」胡元离手掌加大了力度,压得我脑袋都抬不起来,却也不敢挣扎,「我也没有想到,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鬟,除了我和……竟然还有其他人会如此费尽心机地盯着你。」
闻言我也一愣,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良秀,我被绑来的那天确实是听到高弘朗抱怨不该为了我浪费一枚暗棋,毕竟我和胡元离的交集都在暗里,高偃在人前对我也没有什么特殊待遇。
那也就是说,高弘朗之前完全没想到拿我做靶子,是良秀固执妄为地坚持要我。可我和她接触并不多,我究竟有何特殊之处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等我细想,就见良秀收起那物件,十分友善地笑了笑:「兵符我就先收下了,只是我一个奴才也辨不了真假,所以还请小燕王多等上片刻,我这就送去给王爷一看。」
这个「王爷」自然是指高弘朗,胡元离看都没看良秀一眼,良秀便慢慢退了出去,屋里顿时只剩下我们两人。
「对不起啊……」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嘴这么笨。
胡元离看了我一眼,下一刻就撇开了头,留给我一个后脑勺。
想着那兵符如此重要,他生气也是应该的,所以我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你不用来的,我真的会自己想办法逃跑,我听良秀说那兵符很重要,那现在……」
「你怎么逃出去?」胡元离终于扭过脸来,斜睨了我一眼说道,「这屋子就那一个人都爬不出去的窗子,你怎么逃?难道要挖地道出去吗?那你准备挖几年?」
我缩着脖子不敢开口,虽然良秀绑了我来,但我总觉得这两日她对我并没有什么敌意,不过这话我自然也不敢在胡元离面前说出来。
「还有,什么叫我那一院子莺莺燕燕,也不差你一个?我什么时候对别人的态度,像对你这样了?」胡元离仍是粗声粗气地说着。
平生第一次因为理亏欠他的,便是被他说得脸上发窘,我也不敢反驳半句。
所以我赶紧转移话题说起了正事:「齐王手里本来就有之前剿匪收的兵权,如今再加上你手里的这股兵力,我觉得他好像要图谋不轨了。」
「好像?哼,他本来就要图谋不轨。」胡元离毫不避讳地说,末了他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再过三日就是老五的婚宴了,看他如今如此着急,怕是就会选在那个时候动手。」
我一愣,离开秦王府后,时间竟然过得如此快。
对上胡元离黑黝黝的视线,我下意识地开口问道:「那怎么办?太子殿下知道吗?」
却见胡元离眉毛一挑,终于不再绷着脸了,看上去似乎还有些高兴,相对于我的焦虑,他反而显得漫不经心:「应该不知道。」
「那我们赶紧想想办法,如今兵符应该还没到高弘朗手里,要不你现在撞了门追出去,我给你断后?」我愈发坐立不安起来,若是因为我的疏忽而影响了他们的布局,那我不就变成毁了无数人心血的千古罪人了吗?
胡元离却懒洋洋地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说道:「谁说兵符就能调兵了?」
我一愣,心里一喜:「兵符是假的?」
却见胡元离摇了摇头,说道:「是真的。」
这下我是彻底想不明白了,不过胡元离只是对着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摇了摇头,怕是如今这屋子外面围满了看守我们的人。
只听胡元离笑着说道:「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有任何事的。」
他的笑容仍然是一如既往地玩世不恭,却也让我心里稍稍落定。
到了深夜良秀也没有回来,胡元离说这地方确实是在城外的山里,来去差不多耽搁的时间也要到明天了,所以今晚只能先将就着。
只是胡元离嫌弃唯一一个床铺破旧,怕玷污了他娇贵的身子,所以我只能独自躺了上去。
我本以为在这境况不明之地,再加上良秀说的喂我的毒药,我会睡不着,没想到才挨着床铺,我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比昨天我独自一人待着时,还睡得更熟了些,胡元离也一反常态得很安静。
直到院子里又响起了脚步声,我才从梦里惊醒,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一旁的胡元离早就在桌边坐着,看上去像是一夜都没有睡。
我刚起身坐起,门就被人开了锁推开,进来的还是只有良秀一人。
她瞄了我们一眼,脸上仍带着完美的笑颜:「这地方粗鄙简陋,昨个儿委屈小燕王了。」
胡元离对着她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别说这些没用的,兵符高弘朗那个家伙应该看过了吧?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来了?还有什么问题?」
「如今皇城里事务诸多,齐王自是抽不开身,毕竟太子殿下因为突然没了踪迹的小燕王,可是史无前例地大发雷霆,可不是谁都能像小燕王如此……情深义重。」一番话被良秀说的似褒似贬。
「那赶紧把解药交出来吧。」胡元离还是冷着脸回道。
良秀面色一愣,目光闪了闪,片刻才慢慢说道:「小燕王既然如此爽快,我自然也说话算数,只是这解药,还需要小燕王同我一起去取。」
「那我也要去。」不等胡元离开口,我就先出了声。
良秀没有作答,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屋里安静了许久,最终胡元离转过头来对我说道:「没事,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既是我要服下的解药,为何我不能去?」不理会胡元离的话,我仍是盯着良秀开口。
良秀却不再看我,只是转头看着胡元离,一言不发,他们两个不知道在交流什么眼神信息,最终胡元离再次开口:「你留在这里。」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良秀的表情太古怪,我总觉得她对胡元离不怀好意,可偏偏胡元离像是没有察觉一样,丝毫不理会我的眼色。
「那就走吧。」良秀先行一步走了出去。
我一把扯住准备离开的胡元离,迎着他略显诧异的眼眸,小声说道:「我知道你身手好,等一下如果有什么事,你先顾好自己赶紧跑,不要管我。良秀现在是不会对我出手的,我也有法子护住自己,你千万不要逞强。比起我,还有更多人和事,都需要你。」
其实我并不知道良秀会不会对我出手,我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自保,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对他说着。
只见胡元离的眼眸,像是照耀在春天初融江面上的日光一样明亮,他说:「我终于能从你嘴里听到这句话了。」
我心里正难受,忽然听到他这一句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却见胡元离突然靠近,在我还呆愣之时,就在我额头落下一吻。
只是轻轻一碰,不过这个吻却如同他的目光一样温热,惹得我的心也疯狂跳动起来。
「不要担心。」
胡元离只留下了这一句话,就从我手里慢慢抽走衣袖,转身离开。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他转身离开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合上的门扉缝隙里。
视线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他回了头,还带着一如既往桀骜不驯的笑,可这一次我却无法安心下来。
下意识追到门口,可门已被锁上。
我不知为何空前地慌乱起来,连带着手都有些发凉,拼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仍是无济于事。
他们这一走,许久都没有再回来。
中间门打开过,是给我送饭菜的人,我想偷偷冲出去,立刻被人捉住丢了回来。
我只能等。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阳光透过小窗户一点点在地面上挪动,空气里折射出的无数灰尘也随之飘动,整个房间安静到仿佛没人存在。
这份安静直到日光消失,也没有人再来打破,桌子上的饭菜我丝毫没有动过,它们渐渐从冒着热气变得冰冷。
屋里完全暗下来时,良秀才提着一盏灯笼出现,我几乎是从床铺上弹跳起来,伸长脖子看了许久,她身后始终空无一人。
「胡元离呢?」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
良秀笑得双眼如弯月,嫣红的嘴唇毫不留情地吐出两个字:「死了。」
「不可能。」我的声音和表情都和往常无异,只有衣袖下握得生疼的手知道我此刻有多慌张。
「为何不可能?」良秀像个善解人意的老师一样缓缓说道,「他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把兵符交出来,谁知道他手里还有没有别的底牌,毕竟他向来都是个让人不敢轻视的角色,时间不多,直接处理了才最省心。」
「你胡说八道。」我咬牙说道。
胡元离怎么可能会死?他那么聪明,那么蛮横不讲道理,怎么可能如此就被人拿捏住?
他的全部家当都在我手里,若是他死了,就不怕我卷款逃跑吗?他的燕王府数百口人还要不要活?
还有高玠,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关系那么好,胡元离怎么可能就这样弃他不顾?
「你怎么看起来好像很伤心呢?」良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也对,毕竟是因你而死,你说你接下来的日子,怎么睡得安稳呢?」
口腔里有些腥甜的味道传来,舌尖一阵阵地刺痛,我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一旁的良秀仿佛上了瘾一样,继续说道:「对了,上次我还有件事没有告诉你,现在看来也是时机说了,你以为胡元离是你害死的第一个人吗?」
迎着我骇人的目光,良秀恍若未觉:「那个太医的死你应该也知道了吧,不过你和他关系不怎么好,我也就不提了。还有一个曾经同你关系十分要好的人,也是被你害死的,你肯定还不知道吧?」
她说的话我半个字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胡元离怎么可能会死?直到听到高承安的名字,我才有了几分清明。
良秀笑得恶意满满:「本来失手一次之后,高弘朗是不准我再下手的,毕竟他总是心软,再加上事情都过去了小半年也不见有任何风声,每个人都以为高承安是自己落的水。可偏偏这时候高承安自己跑过来说皇室里有人要害他,求高弘朗帮他查,若是真的要查,那高弘朗可就危险了,迫于无奈他才不得不听我的再次用疫病下手。你说说,那个提醒高承安找帮手的多事之人,会是谁呢?」
脑子如同挨了一闷棍,整个头都有些发鸣。
高承安曾经提到的帮手……果然是他。
眼前良秀的身影变得有些模糊,隐约中我似乎看到她眼里闪过水光,下一刻她一边走近,一边嘲笑道:「昨天你不是还说我滥杀无辜吗?你这些怀着善意的举动,都有什么好下场呢?你不也在滥杀无辜吗?还有你自以为是的姐妹情深和善良,又给你带来了什么?」
胸腔里有气血翻涌,良秀几乎句句都能戳中我的要害,手掌心的剧痛才能让我保持些许理智清明。
良秀走到我面前,靠近我缓缓说道:「怎么办呢?这世上仅有两个不嫌弃你是丫鬟身份,还喜欢你的人,都被我杀了,日后再没有人会爱你了。」
话音刚落,我抬手露出一只藏在手里的茶碗碎片,向她的脖颈划去,意料之中的,她不费吹灰之力躲了过去。
只是她的人也让开了门口的位置,我拔腿就向外跑,身后的良秀不但没有阻拦,还「好心」地喊着:「要是不知道胡元离葬身之地在哪里,记得回来问我。」
屋外无人拦我,我拼了命地跑,几乎把这一生中的全部力气都用到奔跑上,仿佛下一秒我就会倒地死去。
院子口离我越来越近,我又加快了速度,却狠狠撞上了正好要进来的人。
那人被我撞得后退了一大步,却还是下意识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被撞得头都有些昏沉,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时,正好看到高偃锁着眉头盯着我被茶碗碎片割得鲜血淋漓的手掌。
「五爷!」我几乎是喊出了这个称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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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偃的目光黑沉沉的,见到熟人的惊诧早就压过了我心里残存的理智,没有受伤的手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襟,话也几乎脱口而出:「五爷,你见过胡元离吗?」
刹那间就感觉高偃握着我的手掌明显加了些力,可我完全没心思顾及,只是一心想解决掉那个让我无比慌乱的疑问。
因为急切,我受伤的那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扯着他再次问道:「胡元离是昨天来的这里,今儿个清晨他就被带了出去,到现在也没回来,五爷,你有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高偃迟迟未言语,喘了口气我终于也稍微冷静了些许,只是这一冷静,我就想起了不怎么对劲的地方:「五爷,你怎么来了这里?」
胡元离是为了救我,才受了胁迫带着兵符来到这里,那么高偃呢?
我看了看高偃身后,空无一人,心下一慌下意识地说道:「五爷,我们快些走,你不要信那个良秀的任何威胁,我已经没事了,我们赶紧去找胡元离。」
说完,我拉着高偃就想往外跑,可他如同一块巨石一般,我用尽全力的拉扯没让他动上分毫。
「他死了。」
还没等我问他为什么不走,高偃就先开了口,没有感情的三个字如同是一桶冰水,浇得我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要被冻僵。
我看着高偃的那双眼眸,里面不悲不喜,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小事。
「我不信,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我勉强挤出一抹笑,「他那种祸害人的角色,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
见高偃一直不回话,我便松手撒开了他:「既然五爷不愿意去,那我就自己去找胡元离,除非亲眼看到他的尸体,否则我绝不会就这样丢着他不管不顾。」
人还未能走出去,就又被高偃狠狠地扯了回去,这一次无论我如何挣扎,都没能挣脱他的掌控。
心里本就有些昏沉,再加上恼怒,我差点儿就要失控地喊叫,却突然发现高偃冷静得太过反常,一片混沌,脑海里一瞬间被劈开一道线,半天我才发出声音:「五爷此行不是来找我的吧?」
高偃未说话,却转开视线看向了我身后的院子,对着那个方向声音冰冷地说道:「皇兄让我前来接你,怎么还能遇到这种事?如今的局势,你也太不小心了吧?」
我一转头,正好看到良秀悠哉游哉走过来的身影,下意识准备跑,可因为高偃的桎梏,我一步也离不开。
眼看着良秀离我越来愈近,我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放开我。」
高偃看都不看我一眼,仿佛拼命挣扎的我不存在一般。
脑子一热,我狠狠地冲那只拉着我的手臂咬去。
可即便是我口腔里都有了腥甜的味道,高偃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依旧望着走过来的良秀。
良秀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真是多谢秦王帮我抓住人了,方才我一时大意,竟然给了她逃走的空子。」
听到良秀的声音已经到了身边,我心里残存的希望彻底灭了,失了力气地松开了口,余光瞧见高偃的手腕果然被我咬得见了血。
然后他就狠狠把我扯到了他和良秀中间,我正好看到良秀一脸恶作剧成功的得意。
「你这里里外外少说也有几十号精心挑选的人,便是一个会工夫的人也差不多要丢了半条命才能逃走,怎么现在连个普普通通的丫鬟都看不住了,是不是需要我找皇兄再给你增派些人手过来?」高偃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良秀面上故作惭愧:「就是说呀,这几十号人,抽个时间我真得好好去问问,不知都是怎么办事的。」
原来如此,我根本就不可能逃走,她只是像猫逗老鼠一样地戏弄失了理智的我。
想通了这一点儿,我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只听高偃又再次说道:「我也听皇兄说是你没有缘由地格外看中这丫鬟,那就应该多想一想皇兄说过的话,既然是你要的人,你就再上些心,下次可不一定再有人帮你抓回来了。」
说着,高偃把我往前一推,良秀笑着应下,伸手想要拉我。
我身子一偏躲了过去,很是恼怒地准备开口:「你……」
然而刚说了一个字,后颈处突然传来一阵酸麻,下一刻我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倒去。
又是高偃,我身后只有他一人。
昏迷的前一刻,我察觉到扶住我腰际的那条手臂,僵硬到仿佛是条曲形的铁棒。
再一次昏昏沉沉睡去,耳边似乎还有人在说话,可我却无法听清楚,这一次睡得很是不安稳。
我仿佛是飘在高空中,全身失重落不下去,心情反而莫名地没那么压抑了。
人终于落了地之后,眼前竟然是熟悉的皇宫,盲目地走了几步,就听到前面传来些许嘈杂的争吵声,随即三道小小的声音进入了视线。
那三个人似乎还只是十岁出头的少年郎,身量还没有我高。
其中个子最高的白衣少年,站在两人中间,冲着身量到他眼睛处的红衣少年说道:「你平时在老五的课业上乱涂乱画,还偷藏他的书卷笔墨,各种欺负他,我都在帮你说和,怎么你却没有一点儿悔改之心?如今还蹬鼻子上脸,自己和人打赌偷了父皇殿里的折子,还敢诬陷到老五身上?」
一旁最矮的藏蓝色少年苍白着脸,一声不吭,反而红衣少年眉眼里满是不服:「我后来不是自己承认了是我做的吗?」
一旁的我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三个小人,突然反应过来,不就是高玠、胡元离、高偃三人的缩小版吗?
说起来他们现在身高也都差不多,怎么小时候三个人站在一起像是个WiFi信号呢?
我自己瞎想着,眼前的三个人倒是还没有休战,缩小版的高玠绷着张小脸,像极了高承安的长大版,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你那是瞒不下去了才不得不承认的,先前还害得父皇去丽嫔娘娘的殿里闹了一顿,老五也被丽嫔罚跪了几个时辰。」
「你要是这样说的话,那还得来感谢我,要不是我这一出,皇上后来也不会因为愧疚而给老五他母妃送去一屋子的赏赐。」胡元离的眼里明明看着很是心虚,可还是嘴硬地说道。
一番话听得我都有些牙痒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少年胡元离,我的眼眶却有些发热。
「你……你就会胡搅蛮缠,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包容你了,你马上给老五道歉。」高玠一张脸上满是少年老成,便是发起火来,语气仍是温和的。
「我为什么要道歉,人家一句都没提,你为什么要来出头。」胡元离也是从小蛮横到大。
终于高玠的声音也有些发抖,似乎是气得,却还是按捺住说道:「他是我弟弟,我做兄长的自然该为他出头。」
年少版的胡元离轻嗤一声,抬步绕过高玠,微微偏了头看着一直低着头的高偃说:「你自己来说,小哑巴,这一次我是不是帮了你?听说你母妃殿里穷酸得冬天都用不起炭火,这还不是多亏了小爷我,让你们母子得了赏赐过上了好生活,你说你是不是要谢……」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过的稚嫩版高偃突然出拳,狠狠地打在了正在耍无赖的胡元离脸上,胡元离不曾防备,被打了个趔趄,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还在喘着粗气的高偃,下一刻也扑了上去。
「好哇,你竟然偷袭我,我们打一架,看看谁更厉害。」
虽然胡元离嘴上叫嚣着,可是眼里却闪闪发亮。
一旁看到这一变故后呆若木鸡的高玠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去拉架,只是那两个人都打红了眼,没有一个听他的停下,反而混乱中高玠脸上也挨了几拳。
终于,高玠再也绷不住温和稳重的架子了,自己也扑了上去,于是双方对掐变成了三方混战。
我下意识地想过去伸手拉,手却穿过他们的身子扑了一个空,我这才慢慢反应过来,怪不得他们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我,原来这是我的梦啊,可是……
眼前打得火热的三个人,怎么看起来如此真实?
不知道他们打了多久,我看得都有些累了,这里偏僻,也无人再来劝架。
到最后他们脸上都挂了些彩,大概是没了力气,三个人都蹲在地上,围了个圈喘着粗气怒瞪着彼此。
瞪着瞪着,胡元离先没忍住笑了,接着高玠和高偃也都笑了起来,连带着目睹了这一切的我,也控制不住地跟着笑了起来。
大概是笑得太狠,眼前一阵模糊,可是他们三个鼻青脸肿的模样却深深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等我再想看下去时,身子突然一坠,整个人仿佛掉入了深坑一样猛然惊醒,入目还是那个昏暗的小房间。
后来过去了很久之后,我还在想,我做的这场梦,到底是现实发生过的,还是我通过自己的想象编造出来的?
毕竟我所梦见的事情,都是他们告诉我的。
比如胡元离说过的他捅鸟窝偷折子,欺负高偃时总有高玠劝架。
比如高偃说过的,高玠曾经毫不避讳地对别人说,他是他弟弟,没有带称号,也没有带皇子排名,只是说「弟弟」。
在床上躺了许久,心里一点点恢复了清明,察觉到腰上有些异样,我还没伸手去摸,就注意到了床边坐着的良秀。
她似乎在看着我发呆,看到我睁开眼,她脸上是来不及收起的愣怔。
我默默扶着腰坐起,然后才缓缓坐直看向了她。
几乎是瞬间,良秀的面上又浮起了熟悉而完美的笑颜:「你怎么睡了这么久啊?我可是都推了王爷的邀约守着你呢。」
我不理睬她,低头看向已被包扎好的右手掌,良秀就立刻「善解人意」地说道:「你昏睡之时,我还帮你包扎了受伤的手,你说你要怎么感谢我呢?」
「你想我怎么感谢?」这一句话我说得格外平静。
正因为如此,良秀面上明显有些失望:「不对呀,这种时候你应该揪着我衣领说一定要杀了我,我不得好死之类的话才正常呀。」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像个「戏精」一样的良秀,眼眸动了动说道:「你的话本来就这么多吗?」
良秀看着很是诚恳:「其实我平时话很少的,遇上你的这几天,我几乎把下半辈子的话都提前说完了。」
我嘴角一挑,故意激怒她道:「你的意思是你下半辈子准备当哑巴了?」
良秀抿嘴笑着,并未接话,过了片刻才又说道:「我就说总觉得和你很亲近,你这性子可真是对我胃口。」
懒得和她虚与委蛇,我直截了当地开口:「兵符你已经拿到手了,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杀了我,留着我还有什么用处?」
良秀一愣,目光变了变,半天才十分认真地回道:「你放心,我是不会杀你的,之前王爷想要你的命,可是被我拦了下来。」
「那前几天你喂给我的毒药算什么?」我丝毫不客气。
良秀眼珠转了转,并没有接我这句话,反而问道:「你都不问我为什么不会杀你吗?」
我没有接话,她也不介意,自己又笑着说道:「因为我们可是一个地方的人,念在这个情分上,我也会留你一命。」
「你也是豫州的?」我下意识反问。
却见良秀笑得十分灿烂,并没有否认。
我不由得觉得有些讽刺起来,这豫州还真是个「风水宝地」,什么样的人都能养出来。
良秀也没有想要在这上面多提,突然又换了一副嘴脸,这一次则是像一个八卦的闺蜜一样自来熟地问:「托你的福,这几天我可看了不少好戏,倒是让我生了一个疑问,你说小燕王和秦王,你到底喜欢哪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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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十分安静,半天都没有人说话。
在我冷漠的目光下,良秀才收起了刻意装熟的模样,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道:「要是我,肯定会喜欢小燕王吧,毕竟他可都能为了你放弃掉自己的性命。」
手指一瞬间收紧,我暗里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能勉强压下心头涌上的不怎么好受的感觉,继续保持面上的镇定。
良秀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我紧握的拳头,才又说道:「其实秦王人也不错,看他那模样,应该不会是个薄情的人,你说你要是老实留在他身边当个侍妾,便是吴云韶进了门,高偃也未必会负你,偏偏你一门心思地往外跑。」
「当个侍妾?是像你一样吗?每天为了自己往上爬,就苦心孤诣地去残害别人?」我毫不留情地反问道。
「这有什么不好的?」良秀一脸理所当然,「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啊。」
我缓缓垂了眼眸:「道不同不相为谋。」
良秀盯了我许久,半天才又恢复了笑颜,意味不明地说道:「小蘼,其实我真的挺羡慕你的。」
我皱起了眉头,这个人已经从奴才爬到侧妃的位置了,现在却反过来羡慕我?真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肯定是有人把你保护得很好,所以你才能这么单纯。」良秀再次开口,语气显得有些飘忽。
我看着她,没有迟疑地说道:「不,我曾经在秦王府的那几年里,只是浣衣园子的下等丫鬟,从来都没有人保护过我,我之所以和你道不同,是因为我不像你,总是不择手段地想往上爬。」
我刚说完,良秀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面上满是忍俊不禁。
最终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很无奈地说道:「真想让你和我换换人生啊,这样我也能看看你最终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什么意思?
我微微眯眼,听这意思她过去在吴府似乎过得并不好。
良秀也没有想解释的心思,只是抛出了她留在这里的真实目的:「后天就是秦王大婚的日子,王爷到时候会带着齐王妃过去,我一个侧妃,就不需要去露面了。想来我许久也没有见过淑妃娘娘,也是时候该去拜访了,到时候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进宫?」
淑妃?不就是高弘朗的母妃吗?
既然良秀如此说了出来,那选择在高偃成婚的这天去宫里,怕是不只探望这么简单,难道说他们准备那日……
为什么要带我?若我的猜想是真的,良秀哪里会让我自由选?到最后结果都一样。
所以看着良秀面带期待的表情,我压下了心头的震惊,只是问道:「这种事情,他还会让你一个侧妃亲自参与?」
似乎我的问话很让良秀满意,她带着几分自傲说道:「他能走到今天这步,可都是因为我,我自然是要去亲眼看着我所设计的一切……圆满成功。」
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最后我故作警惕地反问:「那你带着我,就不怕我坏了你们谋划已久的事?」
良秀笑得十分坦然:「你这种充满不确定的人物,不带着你才怕坏事呢,再说了,这个机会可不常有,难道你不想亲眼看到……」
说着她缓缓靠近我,在我耳边吐出四个字——「皇权更迭」。
果然,他们要谋反。
那到底为什么要告诉我?是觉得我不足以成为威胁,还是这个良秀太闲了,非要找人分享?
看着良秀仍是冲我灿烂地笑着,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对她的笑容觉得反感了,因为她那张爱笑的脸上,唯独眼睛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所有再完美的笑在她脸上都会失了几分颜色,像是个假人在一直冲我笑。
活了两辈子,我见过无数的人。
就拿这个世界里比较突出的几个人来举例——温和隐忍如高玠,跋扈张扬如胡元离,阴郁寡言如高偃,精明耀眼如高弘朗……
这些人算是顶尖的几个代表,可如今我却觉得眼前这个相貌普通的良秀,比他们都更让人难猜些。
看着良秀似乎起身要走,我也问出心底里的话:「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注意上我的?」
我应该不曾在人前太过出格,这已经不是我的错觉了,她是真的对我格外不同。
良秀临出门时才十分随意地耸了耸肩说道:「之前给你说了几次觉得你亲近,你都不信,那我也就不说了,反正到……最后你总会知道的。这两日你就好好歇息吧,别等到后天没精力去看那场大戏。」
房间落了锁后,便又只留我一人。
我这才舒了口气,手掌抚上腰际,眼前顿时一亮。
怕有人监视,我再一次倒头躺了回去,一颗心却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
之后两天,良秀果然没有再出现。
我一直被关到高偃大婚的那天中午,刚用过午饭就被几个人押了出去,径直被送上了一辆马车上,掀开窗帘,里面正坐着一脸祥和微笑的良秀。
马车走了许久才进了皇城里,因为车里太过安静,我甚至可以听到车外窃窃私语的人声。
谈论的内容大多都是白日里迎亲的场景,听说这场婚事,声势空前浩大。
十里红装,鼓乐齐鸣,队伍绕着皇城走了好几圈,才回了王府。
原本并不小的秦王府,今日被挤得满满当当,连参加婚宴官员的马车都停放不下了。
若只高偃一人,自然是也到不了这等阵仗,可是在太尉府和高弘朗的连番出力下,满朝官员几乎都前往赴宴,和多年前太子成亲的阵仗差不多了。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目睹一切后,到现在还啧啧称奇的百姓。
听了这一路上的闲言碎语,我心里却异常平静,良秀暗中瞄了我几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淑妃的宫殿时,已经是黄昏时刻,前来迎接的宫人对良秀很是热络,想来也是她经常来的缘故。
淑妃看到良秀后也很是亲切,看到我时明显地眉头一皱,不知道良秀凑近淑妃耳边说了什么,淑妃便不再追究我的问题了。
她们用着晚膳聊起了家常,看着倒是和普通关系和睦的婆媳无异,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之后,淑妃才令人撤了吃食,起身拉着良秀的手笑道:「我看这天色不早了,也差不多到时间了,本宫正好要去皇后娘娘那里一趟。本宫记得你也许久没拜见过你的母后了,不如就和我一起过去吧。」
「都听母妃的。」此时的良秀如同恭顺良淑的儿媳一般听话。
她们相携走了出去,路过我身边时,良秀淡淡瞄了我一眼,那眼神大有「自己乖乖跟上,别逼我动手拉你」的意味。
我实在猜不透她的打算,只能咬牙跟上,毕竟以她的拳脚功夫,又是在宫里,我不可能逃得掉。
进皇后宫殿之前,良秀落了一步,忽然抬手在我后颈处一拍,她会功夫我自然躲不开。一阵刺疼传来,我想说话时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正当我惊骇地想尝试发声时,良秀丢开手里的银针,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只是一时的,你最好给我乖乖看着,现在我还不想杀人,不过等下你要是不知分寸地想要做些什么,那么除了你之外,我敢保证这个宫殿里的人都会因为你的举动而死。」
本就已经无法说话,她的这番话彻底打消了我找其他通风报信的念头,别人因我而死的这种绝望,经历了才知道完全能逼疯活着的人。
良秀这才优雅地踏步走了进去。
皇后宫殿里摆放的装饰器具,比方才在淑妃宫里所见的好上不只一点半点。
皇后也并非独自一人待在宫殿里,旁边还坐着一身便服的德妃,看到我们这一行人进去,皇后立刻带上了得体却又不怎么热络的笑开口:「往日里你也不常来本宫这里走动,怎么今日突然心血来潮过来了?」
淑妃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才又故作几分埋怨说道:「往日里我怕惊扰到姐姐,才不敢时常来走动,这如今姐姐倒是反过来怪我了,你们整日走得这么近,倒是把我冷落了。」
皇后和德妃对视了一眼,才又淡淡地笑着说道:「你想多了。」
淑妃坐下后,一直盯着我看的德妃才带着些许不悦的口吻说道:「这丫鬟怎么现在跟着你们了?」
我正想要不要豁出去时,良秀的目光冷冷地看了过来,那模样仿佛能看透我的心思打算,还反过来嘲笑我的幼稚,下一刻她就开口回话:「回娘娘,是臣妾之前一见这丫鬟就觉得很是亲近,所有才特地要到了身边服侍。」
顿时我觉得德妃看我的目光更加不屑,只听她冷哼了一声说道:「也是,你们出身相近,难免会性情相投。」
这话说得就有些不留情面了,大概是把我当成了和良秀一样想往上爬的奴才,良秀仍是不恼不怒,反倒是淑妃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了。
只听她接了话说道:「这年轻人自然是能玩到一块去,也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的,看着她们这模样,倒是让我想起了前几年去和亲的四公主,说起来这时间可是过得真快。」
说着说着,淑妃还故作伤感地抹了抹眼眶,直把德妃说得面色苍白。
四公主是德妃唯一的孩子,而嫁出去的公主,这一生也没什么机会再能回来,做母亲的自然心里最难受了。
皇后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德妃的手背,才压下德妃本欲呵斥回去的话,然后皇后才又慢慢说道:「四公主也是个好孩子,本宫听邻国传来的消息,都对嫁过去的四公主赞不绝口,由此可见这教养还是很重要的,要不然养出来的孩子不知道尊卑体统,平白让别人看了笑话。」
淑妃眼睛眯了眯,半天才笑着称是。
即便是皇后和德妃一副不怎么欢迎淑妃的模样,可淑妃仍是厚脸皮地待着。
终于,皇后不再掩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缓缓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本宫也有些乏了,这里就不留两位妹妹了。对了,来人,去秦王府上问问太子什么时候回来,这贺酒喝的时间也太久了些吧。」
只是这句话喊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进来,我心里一落,怕是要开始了。
皇后身后的大丫鬟接到她的示意,便准备出去看看,只听淑妃缓缓开口:「姐姐还是不要随便派人出去了,免得又让这宫里再添上几条人命。」
「淑妃,你这是什么意思?」皇后拧着眉,声音里满是威严地问道。
此时的淑妃脸上已经没了半点儿恭敬之意,还带着些许蔑视的口吻说道:「自是好心提醒姐姐。」
说完,只听淑妃击了一下手掌,忽然不知从哪里闪出十几道暗红色的身影,将屋里的人团团围住。
等看清这些戴着面具的人的衣着后,德妃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她猛地站起来冲淑妃喊道:「你把元离怎么了?」
我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些人,应该就是胡元离手里的那股兵力其中的人了,没想到德妃竟然能认出来,看来胡元离对自己这个姨母还真是无话不谈。
淑妃明显也是一愣,最终只是挑衅地笑着说道:「自然就是姐姐想的那样。」
德妃身影一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一旁的皇后赶紧扶住了她,才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淑妃:「大胆淑妃,你这等以下犯上的作为,是不要命了吗?」
「今日从我进了这里,要不要命恐怕现在就不是姐姐说了算的,我劝姐姐还是老实带着吧,等这件事过去,说不定我还能让弘儿饶你们一命。」
淑妃愈发不客气起来,把皇后激怒得更是口不择言。
良秀见此情形,默默凑到淑妃身边说了几句,然后就见淑妃一脸慈爱地看着她说道:「去吧。」
随即,良秀扯了我出来,将这一宫殿的人抛掷脑后。
才走出来,虽没看到一具尸体,却能闻到殿外浓烈的血腥之味,直让人心头犯恶心。
良秀却像半点儿都没有察觉,径直往前走,强压下心口的恶心,我脚步虚浮慢了几步,被她一把扯到身边。
她的手劲很大,完全不像个女子,只见此时她的眼里满是嘲讽,完全没了之前的故作友善:「怎么?这还没亲眼看到,就忍受不了了?等下还有更血腥的,你要怎么办呢?」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毛病?为什么所有的事都要拉着我去插一脚?
「你是个疯子吗?」
我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伴随着剧烈的痛意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却惹得她哈哈大笑,随即她大力拉扯着我,步伐非常快地走着,似乎怕慢了会来不及,而我们去的方向是——
皇帝的寝宫。
72
远远就瞧见皇帝的寝宫外围了一圈人,其中也有着和刚才服饰一样的暗红色士兵,还有不少黑色衣服的人,怕也是高弘朗的人。
良秀毫不迟疑地抬步往里走,倒是无人拦她。
没等进入内殿,我就看到不少宫里服侍的宫女太监蹲在外殿的角落,因为旁边还有持刀看管的士兵,所以这些人全都畏畏缩缩不敢发一声。
这幅场景看得我愈发手足冰冷。
刚靠近内殿,就听到皇帝苍老无力的声音传来:「你要朕废太子?凭什么?」
良秀脚下一顿,才又缓缓走了进去,我也跟着走了进去。
这才看到屋里的场景和我想象中的情形并不相同,看着气氛仍是一派祥和,半点儿没有胁迫威逼的痕迹。
皇帝坐于上位,高弘朗却是跪在下面沉默不语。
我和良秀站在角落里,皇帝应该没有发现,而看到我们的几个公公都没有作声,应该都是被替换了的,识得良秀是自己人。
不过高弘朗似乎是知道的,他的视线扫过我和良秀待着的角落后,最终也并没有管我们,只是面带戚色开口:「并非儿臣有意针对太子殿下,实则是他心胸狭隘容不下人,儿臣这才不得不冒着大不韪来求父皇。」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一瞬间没能从刚才紧张的心情中反应过来,高弘朗如今从高偃的婚宴上半路离开,不是要趁宫里无人来逼宫的吗?
耳边忽然响起来良秀意味不明的低语:「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优柔寡断。」
「咳咳……他……如何不能容你?」龙椅上的皇帝咳嗽了好几声,才恢复了正常言语,看样子确实是身子不怎么好。
高弘朗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才又说道:「本来儿臣是不愿说的,可是前些时日父皇身体不适卧病在床,儿臣丢开了手里的事务一心只想侍奉在父皇身侧,却听闻代理监国的太子竟然趁此时机,派人去豫州查去年那疫病之事,言语间更是意有所指,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分明就是想把此事栽赃到儿臣身上。只是儿臣一心服侍父皇,自是只能任他污蔑,甚至连带着为儿臣说情的几位大人,都被太子用莫须有的罪名拿下入狱。」
一番话听得我瞠目结舌,原来还真有人能如此颠倒黑白。
皇帝并未说话,高弘朗又红着双目开口:「若是父皇不信,可问身边的夏公公,在父皇昏迷的这段时间,是谁一直在床前服侍?又是谁在前朝搬弄是非。」
皇帝闻言望向身边的夏公公,后者垂眉低眼底说道:「回皇上,前段时间确实是齐王爷昼夜不分地在床前服侍。」
高弘朗果真是手段了得,连皇帝身边的老人都被他收买了。
皇帝瞥了夏公公好几眼,才收回了目光,那张苍老病态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里还是难掩的精明:「朕醒来差不多也有一个月了,你为何现在才来说?」
跪着的高弘朗面不改色地继续回道:「先前父皇大病初愈,儿臣自然不敢让父皇过多操劳,再加上平日这宫里眼线也多,儿臣也只能挑太子不在的时候来找父皇陈情。」
好哇,又给太子安了一项罪名。
我环顾内殿里的宫女公公,一个个面无表情,木偶一般,怕是他们都是被死士替换下来的。
所以高弘朗今天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趁高玠不在,宫里缺人之时,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我要如何去通风报信,让还在秦王府的高玠赶回来?
胡思乱想之际,良秀忽然伸手摆正了我左顾右盼的头,小声说道:「好好看戏。」
她手腕的力气很大,我只能被迫又看着屋里那两人的对峙。
只听高弘朗「告状」的声音越来越悲愤:「若是只有这一事,儿臣也不会如此,父皇可还记得之前儿臣曾出生入死去剿匪,回来时却被袭击一事吗?后来儿臣查探之下才发现,是太子忌讳儿臣所立之功,才会在儿臣回京之际痛下杀手。」
「儿臣大难不死,念及兄弟情并未追究,没想到他却丝毫没有收敛,更是变本加厉地针对儿臣,这些儿臣先前因为不想让父皇操心,一直隐忍不提,可如今太子这些越来越不加收敛的举动,分明就是容不下儿臣,要活活逼死我啊。」
若是换个不知情的人,说不定还真能被高弘朗这番话说得对高玠心生厌恶,高弘朗也真是全才,除了谋略,演技都这么精湛。
殿里半晌才响起了皇帝的声音,听不出一点儿情绪:「太子的性子,做不出来此事。」
高弘朗磕头的动作一顿,忽然抬头盯着皇帝说道:「儿臣身为兄长,又岂会凭空污蔑太子?父皇也经常说儿臣是您的第一个儿子,自小就是受父皇亲自教导长大,父皇该了解儿臣的。」
听着高弘朗的哭诉,皇帝却没有半分动容,带了几分冷意开口:「朕是了解你,不然你以为去年那场疫病会那样草草了事?」
此话一出,除了死士,屋里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原来皇帝一直都知道。
高弘朗脸色微沉,半天才嘴硬地说道:「儿臣不知道父皇在说什么。」
皇帝露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你的确是朕的第一个皇儿,这么多孩子中,只有你是朕抱大的,便是后来的太子,朕都没怎么抱过他。因为给不了你这个位置怕你受委屈,所有其他任何东西,朕都先紧着你,你挑剩了之后才会给别人,怎么到头来把你养得什么都想争一份呢?」
「父皇既然已经给了我那么多东西,为什么不能将那个位置一并给我呢?」高弘朗终于不再伪装,径直说出了自己的意图。
皇帝盯着他哑了半天,才颤着声音问道:「你就真的这么想要这个位置吗?」
大概是见皇帝态度有所松动,高弘朗又一次打起了感情牌:「事到如今,怕是由不得儿臣不要,若是太子登位,那儿臣的死期也就到了。」
这番话不就是在逼皇帝选一个儿子吗?
我有些惊骇地看着高弘朗,而他只是有些紧张地盯着皇帝,我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良秀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我。
整个宫殿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半晌皇帝才开口,声音里满是疲惫:「罢了罢了……」
相比高弘朗瞬间欣喜无比的面容,我的一颗心陡然下沉。
皇帝的偏心,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我终于也反应过来,高弘朗今日之所以选择在皇帝面前演戏打感情牌,而不是逼宫,怕是因为他算准了皇帝最后会偏心他。
谋反换来的皇位,自然比不上名正言顺换来的皇位稳固,所以虽是已经囚禁了皇后等后宫妃嫔,高弘朗在皇帝面前仍是用一副弱者的姿态在乞求,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用逼宫这最后一步。
眼看着皇帝已经叫人拿来纸张,自己拿起笔颤巍巍地开始写了起来,可殿外殿内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
我却等不得了,把我带到这皇宫,会是良秀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用最不引人注意的动作,我缓缓从腰际抽出一物,握紧后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转身架到了良秀的脖子上。
本来良秀有武功,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行动之时我也嘶吼了一声:「皇上,且慢。」
顿时,所有的人都望向我们所在的角落。
出乎意料的是,我威胁良秀的举动格外顺利,顺利到我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成功了。
良秀垂了眼眸看着架在自己脖颈处精致的小刀,声音里满是诧异:「我记得抓你来的时候就搜过你的身了,哪里来的刀?」
我并未回答,只是侧了身子躲到一个死角处,然后将良秀挡在身前,毕竟如今这个殿里,只有我一人孤军奋战。
良秀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恍然大悟一样地说道:「哦,我知道了,是前几天……」
她话还没说完,我手上一用力,刀面已经见了红,她也闭了嘴。
「你们是什么人?」堂上传来皇帝威严的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回皇上,我是曾经救了落水的承安小殿下的奴才,不知皇上还是否有印象?」
皇帝眉目紧锁,应该是认出我了,他看了一眼同样皱着眉头的高弘朗,缓缓说道:「你是怎么闯进来的?现在又在做什么?」
便是皇帝此时身体虚弱,面对我时,他仍是不减气场,本就紧张的我手都有些发抖,这一抖,倒是又把良秀的脖子划出几道血痕。
良秀还未说话,我反而看到高弘朗的目光一缩。
只是我也没时间顾忌,只是简单地对皇帝说明:「皇上,我是被面前的齐王侧妃挟持进宫的,刚才冒死出声,实则有事相报……」
高弘朗厉声打断:「哪里来的混账奴才,天子面前岂容你如此失仪,来人,给我拿下。」
几个公公瞬间向我走来,我又一次紧了紧手里的刀,逼得高弘朗开口让他们停下。
借此时机,我豁出去了一样大声喊道:「皇上也已看到,如今这殿里的人已经全听齐王之令,方才良侧妃挟持着我从皇后宫里过来,那里的下人已经尽数被淑妃屠杀殆尽,连皇后和德妃娘娘也被圈禁起来生死不明,齐王狼子野心蓄谋已久,并非如他所说是受太子殿下逼迫才有的不得已之举。」
「一派胡言。」高弘朗眼眶渐渐充血,看着我咬牙切齿地说出了我没想到的一句话,「你一个奴才以下犯上,现在放了良侧妃,我还可以给你留条全尸。」
这一句话不只是让我诧异,连带着我挟持的良秀身子也有些僵硬。
只是我完全没心情和时间去理会他的威胁,既然他有所顾忌,倒是方便我行事。
所以我一边警惕着良秀和死士,一边继续说着话拖延时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太子殿下待人宽厚,生性纯良,我实在不忍见他被血肉至亲如此诋毁,所以今日我便是拼了自己性命,也要给皇上说个清楚。」
曾经因我一时疏忽受制于人,导致高玠失去了胡元离手里那股重要兵力,那现在的我也至少要做些什么吧,就算只是些薄弱的挣扎,至少也让皇帝没那么快地写好诏书,多争取些时间也好。
因为我知道高玠……他们会来的,
「皇长孙小殿下曾经落水一事,实则是我身前这位良侧妃亲手推的,所以她才能从一个奴才一飞冲天成了齐王侍妾;而后京城疫病一事,根本就不是疫,染上也不会死人,而死去的那些人,全是齐王爷一手谋划的毒杀;太子妃城外遇袭,那群难民和劫匪也全出自齐王爷之手,是为了要诛杀太子殿下的子嗣;所以后来太子妃逃生后临生产之际,齐王又继续故意伪造自己伤重昏迷,想要设计太子妃一条两命……这桩桩件件,太子殿下从未主动伤害自己兄弟分毫,可齐王爷却丝毫不留情面,只想让太子殿下跌下高台。」
一些话说得我自己都有些微喘,本来刚能发声的嗓子,经过这一顿长篇大论,现在如同刀剐一样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