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长,你不去喝两杯吗?”
突然传入耳中的女人声音让志翰恢复了神志。他抬起头,发现坐在身边的女职员正看着自己。
“你刚才说什么?”
掌管财务的女职员瞥了他一眼,说:
“我问你要不要去喝两杯。大家还纳闷你到哪儿去了呢。”
“啊……”
直到此时,志翰才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向女职员送去一个歉然的笑容。女职员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就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刚才吃饭时你也一直精力不集中。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从进入公司的第一天起,郑允熙就对志翰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在一家只有八个人的小公司里,要想装不知道根本就不可能,志翰只能尽量和她保持适当的距离。但是性格外向的郑允熙毫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总是对他表现出亲近的态度,这令志翰非常惶恐。
志翰发现女人眼中闪烁着强烈的好奇,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身边女人的主动令他咋舌。那种大胆表白自己的感情,并唯恐天下人不知道的主动……
“对不起,我走神了。”
听到志翰郑重其事的道歉,郑允熙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看你的样子好像很苦恼啊。整个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
“我没有胃口……”
女人把那烤好的五花肉放到生菜上,包好后送到了志翰的嘴边。志翰慌忙把脸转到了一边,周围响起了一片揶揄声。
“你可得把它吃光啊!要是把允熙惹哭了,看你怎么安慰她!”
“妈呀,陈室长真够冷酷的!”
“既然喜欢就不要装模作样了嘛。能够得到我们公司第一美女的垂青,这可是无上的荣耀啊!”
四周传来的揶揄令志翰更加不知所措。实在推不掉他才接过郑允熙送来的生菜包,一口塞进了嘴里。对于他的尴尬,大家报以了热烈的掌声和揶揄。
允熙几乎把整个身体贴在了他身上。她把嘴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
“接下来和大家一起去歌厅吧?大家都很好奇你的歌唱实力呢。”
志翰把身子往旁边移了移,拉大了和那个女人之间的距离。女人则干脆贴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香水味令志翰无法呼吸。志翰努力板起脸摆出一副冷淡的表情,正色道:
“我必须回家了。”
“哎呀,为什么?您不喜欢去歌厅?那夜总会呢?”
对志翰来说,喜欢华丽外表和夸张服饰的允熙是一个负担。尽管这家公司崇尚自由气氛,志翰还是觉得她的所作所为有些过分。
对于那些敢于向男人告白的女人,他一直都敬谢不敏。幼喜带给他的伤痕已经够深了。现在他只想尽可能避开那些和她属于同一类型的女人。
“那可是特意为您准备的啊。大家都很期待呢……”
这是欢迎志翰进入公司的聚会。大家对于负责学长经营的广告企划公司——新创意公司的海外部的他充满了兴趣。原本在新化贸易这样的大企业里担任市场营销企划理事助理的他突然跳槽到一家成立不久的风险企业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够大家好奇的了。大家都想知道他选择这样一家在工资和其他条件方面远不如新化贸易的风险企业的真正意图。虽然他也对这种气氛有所觉察,却聪明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只要等烤肉吃完,就可以摆脱这种场合了。他静静地注视着双眼充满期待的女人。蓬松的烫发和完美的妆容,那是一副美丽的容颜。她常常让他想起幼喜。
“酒我就不喝了。”
他的回答惹得允熙皱起了眉头。
“不喝酒?”
“我女儿还在家里等我呢。”
女人的眼睛瞪得滚圆。志翰脸上挂着一丝温柔的微笑,继续说:
“今天是我女儿秀彬的生日。我答应过她晚上为她举办生日聚会。”
允熙张大了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在这时候,坐在志翰对面的另一个女职员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
“室长,您结婚了?”
“还没有。”
“那怎么会……”
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等待志翰的答案。整个房间鸦雀无声,只能听到肉在火上炙烤的嗞嗞声。志翰大声说:
“虽然我还没结婚,但是我有一个女儿。她今年已经三岁了,大人说什么她都懂,所以决不能在她面前撒谎。她一直都相信爸爸说过的话,总是表现得那么乖巧。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尽可能不喝酒。”
他的回答令所有人震惊。一直紧紧贴在他身上,让他觉得很不舒服的允熙也满脸绯红,陷入了沉默当中。谁也不能再向宣布自己未婚生子的志翰提出更多问题了。相貌英俊的陈志翰室长隐藏着的秘密简直就是一发重型炮弹。
志翰怀着轻松的心情环顾四周。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秀彬藏起来,也不希望别人把自己想得太好。一个男人没有结婚却要抚养一个孩子,不管怎么说,这都不一般。抚养一个孩子的未婚男人。这就是他。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从来没有想象过没有秀彬的生活。
自从和幼喜分手以后,在面对秀彬时,志翰常常感到挫败。等到秀彬睡着以后,他总是一个人抱着酒瓶喝酒,常常喝着喝着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秀彬也曾见过他满身酒气狼狈不堪的样子。他无法抹去那个像暴风一样席卷他的生活的女人留下的痕迹。他总是一个人偷偷流泪。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那阵名为马幼喜的暴风摧毁了。
不过以后他再也不会这样了。他不能让秀彬看到自己因为失恋而失魂落魄的样子。虽然他的决心才下了一个星期,但他绝不允许自己回家时身上沾满一身酒气。就算是为了女儿,他也必须振作起来。他一定要泰然面对坏女人的诱惑。
“大家怎么都不说话?”
一个年轻男人走进房间,诧异地问。所有职员都站起身来迎接他。新创意公司的社长在志翰对面坐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大家怎么都这么严肃?”
看到大家都没有回答社长提问的意思,志翰不得不开口说:
“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告诉大家秀彬还在家里等我。”
“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家吗?”
“我说了。然后气氛就变成了这样子……”
志翰无可奈何地笑了。年轻社长用失望的目光瞪着志翰,不由得咋了咋舌头。
“你这是在各位小姐的胸口上捅了一个窟窿啊!你这样做,怎么可能找到老婆呢?”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刻意隐瞒大家。”
“可你也没有必要制造谣言啊。这样一来,谁还会喜欢一个带着漂亮女儿的光棍室长呢?我可听说允熙好像对我们的光棍室长很感兴趣啊!”
允熙对装模作样的社长做了一个不希望再谈下去的手势。她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
“社长,您也真是的!您怎么能这样说呢?陈室长会误会的!”
社长边眯起眼睛打量她边说:
“那你的意思是说讨厌我们陈室长啦?”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用担心!要是你对我们陈室长有兴趣,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陈室长这人很踏实,带个女儿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人好就行了!”
志翰把脚伸到桌子底下,踢了踢社长的脚。不过,朴社长却毫不在乎,他若无其事地打量着自己的下属。他面带笑容大声宣布说:
“让我们用灵活的思维方式打破偏见吧!为了庆祝陈室长的到来,让我们干一杯!”
所有的杯子都碰到了一起,和睦的气氛再次沸腾了。
三十分钟后大家离开了那家烤肉店。志翰对大学学长、工作上的同事——朴社长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抱怨说:
“都是因为学长,害得我脸上都快着火了!让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摆在结婚市场货架上的货物!”
“就算是货物也是一件好货物啊!”
朴社长的脸上布满了微笑。他今年三十七岁,给人的印象是精明干练。很早以前,他就在因特网行业的统计中有着出色的表现,是个有着一定实力的人物,不论对待什么工作,都不会敷衍了事。他利用魄力和活力积极开拓市场,属于那种只有在客户百分之百满意后才会自我满足的类型。
志翰从新化贸易辞职后还不到一个星期,就接到了他一起工作的提议。志翰还特意打电话过去询问他怎么知道自己辞职的事。面对志翰的疑问,朴社长笑着说:
“我听到了马幼喜理事天天换秘书的传闻。新化贸易人力管理部的部长是我的好朋友。”
不管怎么样,志翰都没有理由拒绝他的提议。
“你不进去喝两杯吗?”
在确定下属们全部进入附近的歌厅后,朴社长向志翰提出了建议。志翰接过他递过来的烟,说:
“我得回去了。我答应要为秀彬举办一个生日聚会。”
朴社长好像吃了一惊,诧异地注视着志翰抽烟的样子,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从我辞职以后。”
“可你不喝酒?你不知道抽烟比喝酒更有害吗?”
“呵呵……头疼时抽烟最有效了。什么都不用想,你只要喷云吐雾就行了。第二天早晨起来还不会头疼。”
“你这家伙!哎,抽烟总比得忧郁症好……”
说完这句话,朴社长不由长叹一声。他望着默默抽烟的志翰看了很久,然后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
“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一定要记住别太难为自己。人生不就是这样吗?随着时间的流逝,总有一天,现在的痛苦也会成为过去。不论是工作还是女人,在岁月面前不过是些随风飞舞的纸屑罢了。需要的时候一定要有,用过之后就应该收拾干净。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志翰低声笑了。
“你看上去就像那种永远没有烦恼的人,什么东西也阻挡不了你。”
“为了进入这种状态,我花了整整三十七年。为了不让自己回顾过去,我总是尽量充实现在。只有这样才不会感到后悔。”
一个职员隔着马路大声叫他们快点过去。朴社长把烟头凑到鞋底上,捻灭了上面的火,随手把烟头朝几米外的垃圾箱扔去。等白色的烟头准确地消失在垃圾箱里以后,他才挥着手接连回答了几声“Yes”。志翰掐灭了烟头,伸手朝垃圾箱扔去。烟头没有进入垃圾箱,而是弹回来掉在了路面上。朴社长一边大笑一边拍着他的背,说:
“你还差得远呢!快回去给孩子庆祝生日吧!”
志翰伸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坐稳后朝社长挥了挥右手,说:
“谢谢你,学长!我一定努力工作!”
“那我等着看你的表现啦。再见!”
志翰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微微闭着双眼陷入了沉思。看情形,朴社长已经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却什么也没问。自己和幼喜的关系、他辞职的理由,他都没问。为了报答这种完全的信任,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不管怎么说,现在总比当那个令人无法忍受的女人的秘书要好些。只是幼喜……
志翰用双手抹了一把脸。他的样子看上去非常疲劳。
“幼喜是我选择的上司,也是我选择的……女人。”
接着他又想起了她在订婚仪式上开怀大笑的画面。就像在预示幸福的未来,她的笑脸美得无以复加。不论是谁看了都会认为他们是天生的一对,都会说他们的结合是财富和名望的完美结合。
充满痛苦的呻吟在车里流淌。但是志翰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然呆呆地凝视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敲打在车窗上的雨滴越来越密了。雨声回荡在有着良好隔音效果的房间里,就像低沉的背景音乐一样一点一点渗入幼喜的体内。低沉的声音让人的眼皮不由往下垂。
幼喜站在窗边,用指尖轻抚沉重的眼皮。会议还在进行中。海外贸易部的五位队长就坐在她的对面,中间只隔着一张长长的桌子。队长们翻阅着手里的报告。不过幼喜知道他们的注意力并不在报告上,因为他们的目光一直偷偷流连在自己身上。
幼喜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脸上带着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男人们急忙把目光拉回到报告上。幼喜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一侧的脸完全被青肿的淤痕遮住,嘴唇肿得厉害,脖子上到处都是抓伤的痕迹,可以说整张脸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她的身上依然保留着三天前发生的事件留下的痕迹。
“受未婚夫虐待的可怜魔女!要不然就是邪恶的魔女把未婚夫毒打了一顿!”
事件发生后第二天上班时,迎接幼喜的是关于她的各种诡异传闻。亲眼目睹她的狼狈模样的人们纷纷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要是以前一定会大发雷霆的幼喜这次竟然坦然地承受着这些谣言。
这一切都是事实,没有任何问题。不管别人说什么,不管大家做出什么样的推测,现在都无所谓了。她的心里有一个大窟窿,对于这一切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那么,我们就以中小企业作为选择对象开展今后的业务了?”
读完会议报告后,年轻男人提出了问题,希望以此唤起大家的注意。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幼喜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了他递过来的厚厚一沓报告上。
“不光是中小企业,我们还可以把范围扩大到规模不大的风险企业方面。只要构思有创意、有启发,不管是哪家公司提出来的方案,都可以采用。要是能找到一家没什么名气的新公司就更好了。”
听了她的话,男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
“说到这样的公司,我手头上还真有几家可供选择。关于这些公司,我事先准备了一些资料,大概会用的着。请您抽时间看一下吧。”
“嗯,我看过以后再找你。”
幼喜接过男人递来的资料,随手放在文件夹里。近来,随着海外贸易部的扩大,新化贸易的对外广告和宣传也需要加大力度。为此,他们计划选择一家驻外企业,共同合作开展一个大规模项目。幼喜是这项业务的总负责人。最近,为了选择合作企业,他们每天都要像接力赛一样召开各种会议。虽然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但对幼喜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一来,她就没有时间想其他事情了。
令她感到惶恐不安的是她最近常常会像刚才那样突然陷入沉思之中。明明知道在工作过程中不能有其他想法,她却总是……
幼喜不由得长叹一声,然后慢慢地站了起来。男人们也都跟着站了起来。随后,幼喜宣布会议结束。
“在下周的定期月会上,我们将讨论这次业务的成果和开展方向。大家还得辛苦一下啊!”
她说这些话时语气温柔,目光打量着那些大眼瞪小眼的男人。在明白她目光中的含义后,大家纷纷告辞走出了她的办公室。
幼喜笑着朝窗边走去。对他们来说,失去了清脆嗓音的她简直就是一只掉了牙的老虎。这几天里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已经拔光了她的利刺。
办公室里充满了寒冷的空气。尽管幼喜两臂抱胸,却依然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她把额头抵在灰蒙蒙的玻璃上,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那天早晨的场景。
“他搬走了。”
高银的话让幼喜的心沉到了谷底。在按了半天志翰公寓的门铃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后,她急匆匆地敲开了楼上高银家的门。被喧闹的敲门声吵醒的高银很不耐烦地告诉她志翰搬走了。
“他……他搬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志翰一直没有给我打电话。我也不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
幼喜几乎疯狂。恐惧令她无法呼吸。他走了,他彻底地离开了她。
“就算是这样,他走之前也应该会留下联系地址呀。请你告诉我吧!我一定要找到他!”
高银读懂了她急切语气中蕴含的恐惧,开始用谨慎的目光打量她。在发现她脸上的伤痕后,高银脸上的表情变成了错愕。
“马幼喜,你的脸……”
“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要见到他!”
幼喜咬着牙高喊道。
我一定要见到他!一定要见到他!
高银轻轻地摇了摇头,用充满同情的语气说:
“现在还有这个必要吗?他早就从报纸上看到了你订婚的消息。我想他对你的迷恋大概已经消失了吧。”
幼喜苦苦哀求高银,脸上的表情几乎要哭出来了。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嗓子里发出的呻吟。对她来说,高银就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她必须拼命抓住她。但是高银的回答却是遗憾地摇头:
“真对不起。在志翰和我联络之前,我也没有他的消息。”
幼喜用茫然的目光打量着高银,问道:
“你也爱他吧?”
高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爱他!如果不是因为别的女人抢走了他的心,我有信心把他变成我的男人!”
她的回答无比自信。幼喜几乎是出于本能地高喊道:
“请你放弃吧!他是我的!”
幼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里的。她只记得自己踉踉跄跄地踩着没有尽头的台阶往下走。
接着,严重的病痛让她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天。在这两天里她想了很多事情。她越过了无数个后悔和绝望的峡谷,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能坚持下去。他说他爱我。他说要把自己的心献给我。他说他爱我……
这成了她能重新站起来的动力,成了她下定决心争取的人生目标。
一旦确定了目标,就要坚持到底。只要有信念,就一定能成功。她有这样的自信和意志。只要陈志翰还爱她。他说过他爱她。从文高银的语气中,她可以确定这一点。那个女人和志翰没有任何关系。幼喜非常确定这一点,就算是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也在所不惜。
刻骨铭心的痛苦。在经历过初恋的伤寒后,她已经有十年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这就是爱吗?
幼喜闭上了眼睛。就算这是爱情,她也不再害怕了。她一定能在打击中存活下来。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