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买了,一块六!”许小伟随手将鸡递给身旁的阿狗,从衣袋里掏出了一把钱,数出一块六,丢在鸡笼上,转身就走。
“慢着!”矮壮汉子厉喝一声,顺手抽出挑鸡笼的扁担,拦住了许小伟的去路,“我这鸡卖一块六一斤,不是一块六一只。你还没过秤呢!”
“过秤?”许小伟眨巴着眼睛装糊涂,“老子不是问得清清楚楚嘛,好多钱一只鸡,你说一块六一只,我付了钱,你咋翻脸又变了?”
“我没讲过一块六一只……”
“你讲了又赖。阿狗,你管你走!”许小伟朝阿狗一扬手。做出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模样。
瘦小精灵的阿狗答应一声,就往拥挤不堪的人流里钻。
“四哥,截住他!”矮壮汉子大喊一声,家禽市上跳出一个头带包帕的农民,挥起一条扁担,朝着阿狗的脚杆狠狠打去。
阿狗哀叫一声,跌倒在地,手里抱着的乌骨鸡“咯咯”叫着,拍翅钻进人堆不见了影。包着白头帕的农民见鸡跑了,高高举起扁担,没头没脑朝阿狗打去。
幸好惊叫哄嚷的人群里伸出好几双手,及时逮住了他的扁担,拉住了他的胳膊,他才骂骂咧咧息了手:
“起来,给老子把鸡抓回来,不抓回来,老子今天打断你脚杆!”
不晓是害怕还是真伤着了筋骨,阿狗哭哭啼啼,倒在场街的青麻石地上,硬是起不来了。
“小老四,这下你的祸事临头了,把人家知青打伤了!”
“县上非把你抓起来不可!”
“真伤了人家脚杆,只怕你这辈子吃不了也得兜起走。”
……
许小伟一见阿狗倒地,早就红了眼,又听众人议论也脚一跺,抡起拳头,朝着卖鸡汉子胸脯就是一拳,卖鸡汉子抡起扁担来还击,刚把扁担举起来,一旁的黄毛冷眼瞅个准,狠狠地一把抢过扁担,高声吼起来:
“是他们先动手打的,弟兄们,难道眼睁睁看着我们知青受气不成?”
不知哪一个跟着喊了声:“还等什么,上啊!”
来赶场的知青们分成两拨,如狼似虎地扑向那两个农民,拳头雨点般击去,眨个眼的工夫,两个农民被打得鼻青眼肿,倒在地上,两条扁担也被踩断了扔在路边,满笼子七八只鸡,被黄毛提在手里,许小伟朝倒在地上的两兄弟道:
“这就是你们欺负知识青年的下场,有种的,欢迎你们来找我,老子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洒溪高坪的许小伟。”
家禽市团转的场街,被这一场风波骚扰得堵塞了交通,呈现一片混乱景象。
许小伟清醒地意识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朝伙伴们使个眼色,大摇大摆地朝场街外走去。围观的农民们见他们退场,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道来。
黄毛顺手牵羊提回了一笼鸡,回到高坪寨就利索地进行了处理。他和阿狗是干这行的老手,一个抓住鸡身子,一个揪住鸡脑壳,把鸡颈子逮得长长的,按在一块劈柴上,举起一把斧头,手起斧头落,鸡脑壳就被斩落在地,鸡血滴滴答答洒落满地,碗里能接多少算多少。开水一烫,退毛破膛,内脏和着鸡脑壳,一并当作垃圾倒掉,没一个人感觉可惜。随后便是炖鸡、白斩鸡、炒鸡丁、红烧鸡,众人齐动手,整出了一桌八鸡宴,不但去赶场参加了战斗的知青们围着桌子坐下,连没去赶场的男知青和不明底细的女知青们,也被邀来赴宴庆贺,大吃大喝。
酒足饭饱之后,醉醺醺的阿狗着跛腿去找赤脚医生擦药,黄毛信口开河,大肆宣扬起场街上的“伟大胜利”,大伙儿这才晓得今天这笼鸡来路不明,特别是女知青们,连声喊失悔,说不该吃这一顿白食。可有啥办法,鸡肉吃进了肚,就是恶心得呕吐出来,也不会变成活蹦乱跳的鸡了。正觉得扫兴,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传来,阿狗连跑带颠地扑进屋来,双手抓着门板,气喘吁吁嚷着:
“不好啦,小伟,阿乡报复来了。寨外来了好大一帮。”
大伙儿不约而同地离桌站了起来,涌出了知青点集体户茅屋,静悄悄来到茅屋山墙边的阴影里,朝寨外望去。
半里地外,“四清”结束那年修成的马车道上,黑呼呼聚集了一两百人,电筒光像剑似的在山野里乱晃,十几支燃得红亮红亮的竹篾火把,增加了点恐怖的气氛。马车道通向寨子的几条窄窄的田埂上,都有人在急急地跑来。
“都带着家伙哩!”黄毛轻轻嘀咕一声。
“还有枪!”一个女知青惊得喊出了声。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阿狗的酒早吓醒了,说话的声音带着颤。
许小伟骂了声粗话,便还是佯作镇静:“不用慌。黄毛和阿狗是金鸡塘的,不要耽搁了,快从寨后的青桐林钻出去,回金鸡塘集体户。其他在场上打架的人,也跟着他俩走,到了金鸡塘,再分散各回各的寨子。”
“你呢?”黄毛叫起来。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当什么呀,你也得快想法躲躲。”一个女知青打断了他的话,“动作快些,该走的快走,姑娘们,随我进屋去收拾桌子。”
还是当姑娘的沉着细心,众人不敢怠慢,悄没声息地离开了山墙边的阴影地。说不清是哪家的狗最先叫起来,紧接着,满寨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汪汪汪”的吠声,更增添了洒溪寨夜晚的紧张气氛。
在大家的催促下,黄毛和阿狗领着其他寨的几个知青,顺着青岗石寨路,朝寨后的青桐林疾跑而去。引得几条灵敏的狗,跟着他们追了好一阵。
“没处可去,你也先到金鸡塘躲一躲吧。”一个女知青对脸色骤变的许小伟道。
“不行。”许小伟已丧尽了往常的镇定神气,摇着头道:“那帮人会跟着追的,追到金鸡塘,一个人都躲不脱。”
“那你怎么办?”几个知青异口同声问他。
他的牙齿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狗的狂吠和寨外的灯火人声,终于惊动了洒溪寨的老乡。
山寨夜晚那股固有的安谧宁静给破坏了。催眠般的推包谷的隆隆声停下了,小小的窗户里传出的摆龙门阵的声气消失了。哪家早睡的小娃崽被惊醒,张大了嘴巴在哇哇地哭。
“揪出许小伟那知青来,揍得他给我们磕响头!”
一声雷鸣似的怒吼,压倒了寨里寨外所有的声气,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伟,你听听,还是快躲躲。”
这会儿,他能躲哪儿去?
许小伟像关在笼子里的狮子,在屋里来回跑了两圈,扑到墙角抓起一把篾刀,额颅边青筋暴露地道:
“老子同他们拼了!”
“你发了羊癫疯,人家外头一二百人呢!一人一拳,把你都捶烂了。”小何拉住他手腕道,“鸡蛋怎能同石头去碰。”
“可……可我有啥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许小伟又惧又恨地道。
他说的也是实情,他插队在洒溪高坪寨,躲得过今天,还能躲过明天?这些偏僻闭塞的村寨上的山民,认定了要报仇,随时都是可能聚集了人来抓他的呀。
“抓住许小伟,捶烂他的xx巴!”又一声吼传过来,比先前那声更响更恶了。
“你要愿躲,我倒有个主意。”小何不慌不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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