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小布娃娃都只有一个成人手掌那么长,四肢健全,这些都还没什么,最奇怪的是,布娃娃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都皱着眉,瞪大惊恐的双眼,那张大的嘴巴似乎正在发出无声的哭喊。别以为你在神灵面前做出了告解,你就可以得到心灵的宽恕。你曾经的所作所为,就算是可怕的魔鬼,也会为你而感到颤抖。因为你是一个已经出卖了自己灵魂的人!
——《十诫·新约》
虽然快要到清明节了,但是空气中还是透露着沁人的寒意。似乎只有在阳光照射到的地方,才能够感觉得到春天已经来了。
天长市的梅园公墓背靠青山,面朝宁静的宝塔湖。站在公墓最高处朝下望去,沉睡中的公墓像极了一副整齐的棋盘。一个个墓排列工整,从上至下,俯瞰着晨曦中美丽的天长市的景色。
虽然处在离天长市区不远的地方,从市中心开车过来只要十多分钟车程。但一年之中也只有在清明节前后,梅园公墓里的宁静安详才会被络绎而来祭奠故人的人们所打破。
鲜花替代了往日的纸花,但五花八门的贡品却是没有办法统一规划的,于是公墓管理方就不得不在每天早上开园前半个小时,把所有工作人员都派上山一个一个检查,把不该出现的贡品逐一清理下来。
小齐是梅园公墓刚转正不久的员工,个子不高,却瘦得让人心疼,浓浓的眉毛,棱角分明的脸,浑身上下结合起来看,总是给人感觉一副吃不饱的样子。因为年纪轻,所以一连好几天,每天早上在公墓里上上下下转悠的差事自然轮到小齐的头上。刚来这里上班的时候,小齐心里总是转不过弯,薪酬没问题,也是事业单位编制,可成天在公墓里和死人做邻居,心里总是会有些堵。不过转念一想,铁哥们儿潘建去的地方比自己还要差好几倍,小齐的心里就很快又找到平衡了。
“齐根祥,快点!别老磨磨蹭蹭的!”搭班同事大江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在大门口响起。公墓那么大,光靠小齐一个人也确实走不过来,所以领导大发慈悲,把同事大江也给安排了过来。两个人一块儿转悠,每人负责一个区域,这样提前半个小时刚刚好。
小齐匆匆忙忙地换上跑鞋,戴上工作牌,一溜烟地跑出了更衣室。
半个多小时后,小齐回到了半山腰的办公室门口,却奇怪怎么看不到大江的身影,以往他都会比自己快,“这家伙,去哪儿了呢?”
正在左右张望的时候,大江高高大大的身影终于在石阶拐角处出现了,和平时不同的是,大江的双手抱着个小木箱子,看上去并不太重。
“你捡到什么宝贝啦?”小齐调侃道。
“我也不知道,是在A区空墓发现的,不是骨灰盒,我打开看过了。”大江疑惑地把小木箱抱进办公室,放在办公桌上。
“A区?那可是这里最好的‘风水宝地’啊!”小齐的好奇心顿时涌了上来,他凑上前,一边伸手打开小木箱,一边嘴里嘟囔着,“我倒要看看这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小心点儿,别弄坏了!”大江站在一边抱着肩,嘀咕了一句,“等会儿人家来找就不好交代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眼前突然出现的东西把小齐吓了一跳。
枣红色的小木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十七个手工做的小布娃娃,十七“个娃娃穿“着十七套“不同的衣“服,并且长相、性别都有一定差异。每个小布娃娃都只有一个成人手掌那么长,四肢健全,这些都还没什么,最奇怪的是,布娃娃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都皱着眉,瞪大惊恐的双眼,那张大的嘴巴似乎正在发出无声的哭喊。小齐感觉后脊梁骨直冒凉气,他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沫,回头问大江:“你说谁会给自己的先人送这么恐怖的东西?看了直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大江摇摇头:“反正跟我没关系,一会儿等主任来了上报就行了。”
晚上,小齐好说歹说总算把老同学潘建从家里拖出来,两人坐在楼下大排档一角,要了两瓶啤酒,几碟小菜。
几杯啤酒下肚,两人的话就多了起来,小齐实在憋不住,就把今天早上在公墓里发现小木箱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潘建。最后还补充几句:“我说老同学,送什么不好,非得送这种让人看了浑身发毛的东西,难道这些人就不怕把自己的先人给气坏了?”
潘建乐了:“真是少见多怪,这世道送什么的都有,我们小区对门那老爷子上个月没了,他儿子在头七的时候,愣是给老爷子烧了一整套别墅汽车,外加一个在成人用品店买的充气娃娃。说什么他家老爷子辛苦一辈子,去了那地方至少也该潇洒潇洒。所以呢,你老兄就别成天胡思乱想、没事找事啦!”
听了这话,小齐不由得皱起眉毛:“不对,你说的我没意见,儿子替自家老子考虑‘幸福’,可这小木盒子里的就不一样了,让人看了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最主要的是,你知道发现这个小木盒子所在的A区吗?那可是我们梅园公墓里价格最贵、风水最好的地方,听说当初梅园公墓建立选址的时候,还专门请了新加坡的法师过来看风水,那老法师一眼就看中了现在的A区那块地,说是什么能旺子孙后代的龙头宝地,所以那块地上的墓每个五十万起价。老同学,五十万啊!”说着小齐啧啧摇头。
潘建又把酒杯倒满了,调侃道:“这么贵,那是不是就很灵验呢?”
小齐用力点点头,涨红着脸说:“那是当然,现在咱们天长这边等着买A区墓地的人都排起队了。老哥,你说那一木箱子破布娃娃就这么神秘兮兮地放在A区的空墓,能不让人觉得头皮根子发麻吗?”
潘建想了想,点点头:“照你这么来说确实是有点儿,对了,你再说说那几个娃娃为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
小齐猛地把自己面前的整杯啤酒往肚子里一灌,然后把杯子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放,抹了抹嘴巴:“首先,那娃娃绝对不是在地摊上买的,而是手工做的。我就是搞不明白,谁会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花大把时间在这个上面。”
“别扯远了,继续说。”潘建伸手拍拍小齐的肩膀。
“其次,那衣服,那些娃娃穿在身上的衣服就跟我们人穿的没两样,就是号小一点儿而已。什么牛仔裤啊、夹克衫啊、裙子啊,甚至还有唐装!好像这些娃娃本身就是人一样。并且还没有两个娃娃穿的是一模一样的。这些还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那些娃娃的脸,老哥,那脸你看了就不会忘记。”
“哦?为什么这么说?”潘建顿时来了兴趣。
小齐突然神神秘秘地凑近潘建,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嗓门儿缓缓说道:“那是死人的脸,表情痛苦到了极点!”
潘建不由得吓了一跳,伸手推开小齐酒气冲天的嘴巴,抱怨道:“你小子没事吓唬人干吗?你是不是‘午夜凶铃’看多了,着了魔?神经!”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到大排档打烊,然后就晃晃悠悠地各自回家去了。
很快,梅园公墓发现神秘小木箱子和十七个怪异的娃娃的事,就被小齐和潘建统统丢到了脑后,不只是他们,就连公墓里看到这个小木箱子的工作人员都一致认为,这只是某个没事干的人的小小的恶作剧而已。小木箱子随之就被高高地放在办公室隔壁储藏室柜子的最顶端,从人们的记忆中慢慢消失了。
毕竟这里是公墓,没办法解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章桐坐在办公室里,现在是上午九点十五分,这一天才刚刚开始。前晚她大概只睡了四十多分钟。先是在宠物医院守夜,后来她的金毛狗“馒头”又不得不进行手术,说是有东西卡在肠子里。章桐责怪自己怎么这么大意,本以为一根鸡骨头不会有什么问题,毕竟狗都这么大了。可是回想起过后的三天,“馒头”总是精神萎靡,不爱吃东西,还老是吐。自己偏偏又忙着工作,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昨天晚上,宠物医生的一句话差点儿把她吓出冷汗——如果再拖延两天,这狗就没命了。王亚楠给她的建议则是赶紧送人,至少也是为了“馒头”的小命考虑,毕竟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有精力去照顾一条狗?章桐感觉自己有点自私。
电话铃响了,章桐伸手接起电话:“哪位?”
“你好,是我啊,章桐。”电话那头的声音苍老而又慈祥。
“欧阳教授?”章桐很意外,医学院法医系解剖专业的欧阳教授怎么会突然给自己打电话,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位精神矍铄、满头银发的老人的形象。自从学院毕业后,因为工作的缘故,章桐很少再回去拜访欧阳教授,只是每年的九月教师节,章桐会给老人送去一束鲜花。
“真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老人的话语中充满了深深的歉意,“我知道你很忙,但是,你能抽空来趟学院吗?”
章桐犹豫了一下,随即答应下来,以前的导师想见见自己这也很正常,年纪大了,身边又没有子女,教过的每一个学生,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你放心吧,欧阳教授,我今天下班后就过来。”
“那太谢谢你了,章桐,你到我家来找我吧,随时都可以。”临挂电话前,老人还不放心地补充道,“你一定要来啊!我……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放心吧,欧阳教授。”挂上电话的一刹那,章桐听到电话听筒那头有人敲门的声音,欧阳教授随即应了句,“等一下,我马上来。”电话很快就被挂断了。
时间到了下午五点,这一整天章桐都不忙,没有现场也就没有尸体,她所要做的就只是文案整理。最近上面决定给法医室再安排一个助手。李局在电话中一再夸奖那个即将前来赴任的助手是多么的聪明、实习成绩是多么的好、评价是多么的高。这一些赞誉之词对于章桐来讲都不重要,在她看来只要肯干,不怕吃苦、不怕脏、不怕累就行。基层法医,要的就只是这几条实实在在的标准,别的都不重要。
合上最后一本案卷,章桐伸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眶,目光落到办公桌上的小相框,那里面装着的是她从光荣榜上亲手取下的父亲的照片。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父亲的笑容却依旧不变,本来章桐想把这张照片放在家里的相册中,可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就让父亲陪着自己吧,她就用这张特殊的照片换下了自己的照片,然后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了办公桌上。
章桐伸手关上台灯,办公室里光线不是很好,但是如果没有必要的话,她从不开着顶上的日光灯。因为在她看来,台灯的光线能够更好地让人集中精神来工作。她站起身,开始收拾起了办公桌上散落的文件,正在这时,身后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应声推门而进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中等的个子,面容偏瘦,眉宇间流露出一种忧郁的神情,他的胸口别了块牌子,上面写着“访客”两个字。
“你是章主任吧?”
章桐抬起头:“是我,你有什么事?”
中年男人微微一笑,向章桐伸出了左手,“我叫彭佳飞,是你新来的助手。”
“助手?”章桐没想到李局电话中所说的助手竟然是个如此超龄的人,她不由得愣住了,“你就是派过来的助手?”
彭佳飞有些尴尬,他缩回左手,然后点点头:“没错,我就是那个新来的法医助手。章主任,我是中途改行的,以前是医院神经内科的医生,但因为出了点事,我再也做不了手术,就改行学起了法医。”
章桐摇了摇头:“出什么事了,方便告诉我吗?”
“我……我的手术出了差错,病人死在手术台上,我受了处分,被剥夺了动手术的资格。”彭佳飞的声音中充满淡淡的痛苦,“所以我重新又回到学校,继续进修法医,然后就来到这里了,我会好好干的。”
还能说什么呢,章桐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潘建用过的桌子:“好的,你先坐在那边吧,潘建要过半年才会回来。今天没什么事了,你明天早上正式上班,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记一下。”说着章桐在拍纸簿上潦草地写下手机号码,伸手递给彭佳飞,“还有记住,手机二十四小时都要保持畅通状态,明白吗?这里是基层,不像你们医院,这里没有上下班的概念,有电话一定要接。”
彭佳飞点点头。
章桐留下了办公室的钥匙后,转身离开了。她心想,希望彭佳飞不要介意自己对他严格要求的态度,因为不管他以前是多么地高高在上,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法医助手,也就必须明白自己这份新工作的真正含义,没有任何通融可言。
公安局门口正好有一辆出租车停下卸客,章桐紧跑几步追上这辆出租,她钻进后车座后,对司机说:“市医学院,谢谢。”
出租车迅速向城东大学城开去,远处天边一抹晚霞,红得就像把天空都燃烧了。
出租车还没到教授楼的楼下,章桐就看见一辆闪着急救灯的120救护车正穿过楼前的甬道,火速向自己的方向开来,她心里不由得一颤。教授楼里住的都是已经上了年纪的老教授,不管是谁,120的出现都不会是好事。和120车交会而过后,出租车就在楼下的甬道上停下来,章桐付了钱刚下车,身边经过的几个刚从楼里出来的学生交谈的只言片语把她吓了一跳。
“欧阳教授真可怜,年纪都这么大了。”
“是啊,平时看他好好的,怎么现在……”
章桐赶紧上前拦住那几个学生,同时指着身后120救护车消失的方向,着急地问道:“刚才车上的是不是欧阳青山教授?解剖专业的?”
几个学生点点头:“没错,心脏病发作送医院了,欧阳师母和我们班长一起陪着去了。”
“去哪个医院?”
“应该是第一医院。”
章桐迅速拦住正要掉头开走的出租车,一把拉开车门就钻进去:“师傅,快去第一医院,快!”
章桐在第一医院的走廊上狂奔,不时地拦住护士问路,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淌,衣服领子被她扯开了,丝质围巾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她一会儿往左转,一会儿往右转,四处寻找急诊病房的指示牌。这是谁的错,她不能怪那个出租司机搞错了门,把自己送到第一医院的入口处。她不得不焦急地穿过整个门诊大厅,绕过注射室、拍片室、配药房。她不断狂奔着,以至于大厅的保安都开始注意起了她,由于紧张,她感觉到自己腰部的左侧隐隐作痛。
“急诊病房在哪里?”章桐向一个推着手推车的医院护工大声道。那人指了指身后的那扇对开门,她赶紧推门进去。玻璃窗后的病房里有三个护士,其中一个被门的响动惊动了,推门走出来:“什么事?”
“我……我找医学院刚刚送来的欧阳教授,是120送来的,请问他在几号病房?”章桐气喘吁吁地说道。
护士皱起眉,想了想,又伸手拿过门旁挂着的登记簿查看了下,然后平静地抬头说道:“送来时人就已经死了,现在正送去太平间。”
“你说什么?”章桐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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