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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迟来的真相

    根据尸检报告,死者虽然是被扼住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但在临死前曾经遭受毒打,身上和躯干部位还有颈部伤痕累累:胸椎骨第七节和肋骨第三第四根断裂,头部枕骨遭受过硬物猛烈撞击。“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章法医。”钟伯是天长市公安局档案管理库的老管理员,他费力地把一只多年未打开过的小铁箱从档案柜最底层狭小的空间里拽出来。铁箱表面刷的是那种最普通的墨绿色油漆,由于年代已经久远,很多地方的油漆已经有些明显的脱落迹象。小铁箱并不大,宽七十厘米,长九十厘米左右。箱子是用一把沉重的棕色铁锁锁住的。箱子表面上贴着一张标签纸,上面写着265号。

    “钟伯,这箱子在这边放了多久了?”章桐好奇地问。

    “快三十年了,当初章法医——”钟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尴尬地一笑,“我说的是你父亲,他把它存放在这边的时候,我才调过来没多久。”

    “局里允许存放这样的箱子吗?”

    钟伯点点头,他一手扶腰,另一只手指了指身后几个高大的装着可移动门的铁皮档案柜,有些骄傲地说:“按照当时省里下来的指示,因为‘文革’结束没几年,对一些未破案件的相关证据,我们都要尽可能地加以保留,以备日后侦破条件完善,能够重开这些‘冷案’。所以,局里就搞了这么几个大柜子来存放这些证据。连这个房间里的空调和通风设备都是当时最好的。”

    “那来存放这些证据的标准是什么?”

    “只要是主任级别的案件经手人员,都可以来存放他们认为值得保留下来的东西。当时你父亲是法医主任,所以他也有资格过来使用存放柜。你刚才进来签字时看见那个登记簿上对应的签名了吗?前面一栏中就是你父亲的亲笔签名。我没有想到你过了这么久才来打开这个箱子。”钟伯用下巴指了指进门处左手边的那个大办公桌,上面放着厚厚的三大本登记簿。

    章桐没有吭声,自从王伯伯告诉她在这里可以找到父亲当年为这个案件所保留下来的一些证据后,她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平静过。

    钟伯在随身带着的一大串钥匙中找到了标有265号的钥匙,随即打开铁箱,章桐也戴上了医用橡胶手套。

    铁箱中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个厚厚的马尼拉纸信封,还有两个密封的小玻璃试管。章桐拿起试管,借着档案库的灯光,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试管中所存放的是人类上皮组织,而另一个试管中则是一截棉签的棉头部分,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章桐放下了手中的试管,转头对一边站着的钟伯说道:“谢谢你,钟伯,东西没有错,现在我要带走这些证据。”

    钟伯点点头:“你在登记簿上签个字就可以了。说实话,钟伯该谢谢你才对。”

    章桐不解地问道,“钟伯,你为什么感谢我?”

    “又一个案件终于可以水落石出了。我等的就是这一天。”说着,老人伸手拍了拍高大的铁皮柜,心满意足地笑了,“天天守着它们,如今我还有两个月就要退休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回到办公室,章桐放下手中的证据袋,把其中装有密封玻璃试管的证据袋放在潘建面前的办公桌上,“马上拿去分别做DNA提取,然后进行比对,我要尽快得到比对结果!”

    潘建仔细看了看玻璃试管,不禁疑惑地问道:“这是三十年前的?还能查出DNA吗?”

    “可以,只要完全隔绝空气,样本就不会被污染,你快去吧,我等你消息。”

    潘建点点头,拿起证据袋就向隔壁的实验室走去了。

    章桐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然后坐下,伸手打开桌上的台灯。在台灯淡黄色的灯光照射下,马尼拉纸信封静静地躺在桌面上。章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信封里装着六张放大的照片,根据照片左手上方的编号显示,这就是当时现场所拍摄下来的照片的副本。在仔细逐一查看照片的时候,章桐突然明白了父亲当时矛盾的心情。她略微迟疑了一会儿,随即果断地抓过办公桌上的电话机,拨通王亚楠办公室的电话。

    几分钟后,王亚楠匆匆忙忙地推开了章桐办公室的门:“你有消息了?确定吗?”

    章桐抬起头,神色凝重:“你过来看。”

    她伸手指着桌面上依次排开的六张照片:“这三张是当时现场的尸体照片,中间这张是犯罪嫌疑人身上所穿衣服和四肢血迹的照片,这剩下的两张则是尸检照片。都是我父亲和他助手一起拍的,后面有他的签字。”

    “你父亲为什么要保留下这些证据?”王亚楠不解地问道。

    “为了真相,真相就藏在这些证据里面。当时因为时间紧迫,再加上条件有限,我父亲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推翻自己结论的证据,他就尽自己所能把这些东西保留了下来。”

    “那你找到了吗?”

    章桐点点头,说:“你注意看尸体现场死者身上的血迹,有被擦拭过的痕迹,根据尸检报告,死者虽然是被扼住颈部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但在临死前曾经遭受过毒打,身上和躯干部位还有颈部伤痕累累,胸椎骨第七节和肋骨第三第四根断裂,头部枕骨遭受过硬物猛烈撞击。报告上还说,在现场厕所隔间的水泥墙壁上也确实发现了死者的血迹和相关脑部组织。我们因此可以推断,在死者遭受侵犯之前曾经发生过激烈搏斗,现场照片上也发现了有喷溅性的血迹。”说着,章桐转身面对王亚楠,“如果凶手何东平当时就在实施这些行为的话,那么在他衣服上或者裸露的躯干部位上,比如说双手和头面部、耳部等,就应该同样会有喷溅性血迹的出现。但是你看这张照片,我怎么也找不到喷溅性的血迹,相反,都是接触所产生的擦拭性血迹。这样一来,他所说的证词就可以得到印证了。”

    王亚楠心一沉,案件卷宗中的询问笔录上,何东平一直坚持自己是在查看死者伤情时,因为厕所灯光昏暗,不慎沾染上的血迹:“还有别的证据吗?”

    章桐的目光投向隔壁紧紧关闭着的房门,没过多久门被打开,潘建快步走了出来,递给了章桐一张检验报告。

    章桐看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把报告递给了王亚楠:“根本不吻合。血型是一样的,但是DNA却完全两样,不是同一个人干的。”

    “你拿到现场的生物检材样本了?”

    章桐点点头:“我父亲当时也有疑问,但三十年前我们还没有DNA技术,只能通过现场留下的血液样本或者样本来圈定嫌疑人。而何东平的血型和死者体内所残留的犯罪嫌疑人的血型竟然吻合,这就成了怎么也改变不了的铁证。我父亲不甘心,事后就在档案库里保留下这些证据。他相信总有一天事情的真相会还原,我想,那时候他肯定宁愿希望自己这么做是没必要的。”

    “那……下一步你到底打算怎么办?”王亚楠关切地注视着自己的好友。

    章桐淡淡一笑:“当然是去面对现实了,这是我必须去做的。还有亚楠,我会把那一份没有找到匹配对象的DNA样本输入DNA数据库里。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会抓到真正的做下这件案子的凶手的,不管这个案子过去多久。”

    昏暗的天空中下着倾盆大雨,尽管已经是早上七点半,却丝毫找不到一点儿早晨的感觉。章桐撑着伞,摇摇晃晃地走上公安局门前的台阶。风雨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这种糟糕的天气里,任何雨具似乎都没有多大作用。当章桐推开大厅的玻璃门时,早就已经浑身湿透。

    阿嚏!一声响亮的喷嚏让她顿时清醒许多。章桐匆忙向负一楼走去,心里念叨着赶紧把备用的工作外套穿上,要是感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在走过一楼走廊的时候,章桐习惯性地停下脚步,视线落在父亲章鹏那挂在橱窗里光荣榜的照片上。章桐知道,父亲的那次立功之所以会被高高地挂起来,是因为他所得到的是天长市公安局自建立以来个人所获得的最高荣誉。想到这儿,章桐的心猛地一颤,下意识摸了摸公文包里连夜整理出来的报告,心里对今天所要做的事情感到了无比的歉疚。

    换好衣服后,章桐赶往五楼李局的办公室,路上她特地在政治处停留了一下,交了一份申请。站在李局办公室门口,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伸手敲响了办公室的房门。

    门打开后,章桐见到王亚楠早就已经等在李局办公室,她今天特地换上了平时很少穿的警服,齐肩的黑发也被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此刻正神情凝重地注视着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章桐。

    见此情景,章桐不由得愣了一下,她不明白王亚楠今天为什么要穿得这么正式:“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我们在等你。”王亚楠并没有正面回答章桐的问题。李局同样一声不吭,表情严肃地看着章桐。

    章桐欲言又止,她想了想,打开公文夹,取出那份检验报告,递给了办公桌后面的李局:“事实证明,何东平确实不是三十年前杀人案的凶手。”

    李局紧锁着眉头,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检验报告,然后抬起头说:“章法医,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向媒体公布我对这个案件的最新调查结果。在来这儿之前,我已经把申请交到了政治处,请求批准我的行动,联系《天长日报》社的相关负责人。”章桐平静地说道。

    “你这么做,知道后果是什么吗?”王亚楠问。

    “我知道,必须取消我父亲在这个案子上所得到的所有荣誉。但是我相信,他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的。”

    “那你是遵守了诺言,那么那个所谓的Y先生,他也会同样遵守诺言来投案吗?”李局问道。

    章桐犹豫了一会儿,随即用力地点点头:“我相信他会的。”

    听了这话,王亚楠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局,也就只能点头同意了。她很清楚,只要是错案,每个人都有义务去纠正,不管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也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但是她打心眼儿里不愿意让自己的好朋友章桐来经历这么痛苦的抉择。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运送日报的箱式货车在路灯的照射下,带着一捆捆满是油墨清香的报纸驶出了天长日报社的大门,向全市各大报纸发行点开去。

    老钱和众多报刊亭的承包人一样,早早地就来到了自己负责的报刊亭门口,他打开了卷帘门,开始做着一天营业前的准备工作。身后的大马路上,行人并不多,只有偶尔开过的夜班的士车在经过拐弯处时发出清脆的刹车声。

    很快,送报纸的车就要经过这里,老钱用力地推开报刊亭门口的玻璃窗,拿着抹布的右手开始用力地擦拭着玻璃窗上的灰尘。他时不时地探头张望着马路拐弯处的方向,等待着那辆熟悉的箱型货车。

    在不经意之间,老钱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在马路对面的榕树下,站着一个个子瘦瘦高高的人。他之所以给老钱留下了这么深的印象,是因为没人会这么早就在那里站着等报纸送来,并且他这样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每当报纸被送到后,这个人就会从榕树下走出来,来到老钱的报刊亭前,丢下一块钱,拿走一份刚刚送来的日报。在此期间,这个神秘的人始终一言不发。

    十多分钟后,货车准时出现在了老钱的视野里,在经过老钱的报刊亭时并没有做过多地停留,后车厢里的押运员甚至都没有下车,他只是打开货车门,然后准确无误地把一梱扎得结结实实的报纸扔在报刊亭前的地砖上。随即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不出老钱所料,当他弯腰把报纸拿上已经堆满了报刊杂志的售货架子上时,马路对面榕树下的瘦高个子开始向这边走来。老钱撇了撇嘴,赶紧抽出一份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日报,伸手递给了正向自己走来的瘦高个,一脸堆笑:“先生,又来等报纸啊。”

    瘦高个并没有吭声,只是迅速丢下早就准备好的一块钱硬币,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报纸。

    老钱见这个买报纸的瘦高个并没有搭理自己,感到碰了一鼻子灰,也就自顾自地忙碌去了。此时,天边已经渐渐泛白,很快就要天亮了。突然,老钱的耳边传来瘦高个说话的声音:“谢谢你!”

    正在老钱发愣的时候,瘦高个已经快步走向了马路对面,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

    老钱总感觉不对劲,他满腹狐疑地拿过刚送来的日报,戴上老花镜,然后随手打开了报刊亭里的白炽灯,开始逐页阅读了起来。

    整份报纸并不厚,十六页面,很多消息都是老钱很熟悉的,市里卫生检查、博览会召开、停水通告……在这些看似五花八门的各类新闻中,老钱的目光突然被第三版左上方的一则启事给吸引住了,发启事的是市公安局,启事的内容并不复杂,就是对三十年前,也就是1982年发生的一起凶杀案进行了澄清,说根据最新的证据表明,已经伏法的何东平并不是杀害死者的凶手,对何东平家人所造成的一切伤害深感抱歉,并且希望其家人如果看到这个启事的话,请尽快和检察院联络,申请撤销判决,并且提起相关赔偿事宜。

    看完这则启事,老钱沉默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那个瘦高个匆匆消失的街道拐角处看去,耳边又一次响起了他临走时所说的那三个字:“谢谢你!”

    章桐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楼走廊的光荣榜前,她呆呆地望着父亲的照片,心里感到酸溜溜的。橱窗钥匙在自己的手心里已经被捏出了汗水,章桐轻轻叹了口气,把钥匙插进了锁孔,转动了一下,随着一声咔嗒声传来,橱窗的锁孔弹开了。她随即伸出双手,推开橱窗玻璃,动作轻柔地取下父亲的照片,放进自己工作服的贴身口袋里,然后锁好橱窗,拔下钥匙,头也不回地向负一楼的办公室走去。章桐知道,很快政治处的人就会前来把有关父亲一栏的功绩介绍取下来,一切善后工作也会如期展开。章桐之所以要在这一切开始之前就自己亲手取走父亲的照片,为的只是想能让父亲体面地从光荣榜上走下来。

    她知道,在这个案子上,父亲其实并没有错,他甚至为了案件的真相而亲手保留下相关证据,只是他还来不及去完成这项特殊的工作就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章桐没有埋怨父亲。她很清楚,自己和父亲都是作了一个法医应该做出的正确选择。

    “章法医,有人找你!”潘建的话语打断了章桐混乱的思绪。

    “谁?谁找我?”章桐一边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一边站起身,“人在哪儿?”

    “门卫那边,是个男的找你。我刚才经过一楼大厅时,门卫老王叫我转告你的。”

    章桐心里微微一颤,赶紧推开办公室的门冲了出去。她几乎以跑的速度穿过两道门,爬上楼梯,来到一楼大门口的门卫室。

    “老王,有人找我?”她气喘吁吁地问。

    门卫老王点点头,伸手指了指一边供来宾休息等候的长椅上:“就是这个人,等你十多分钟了。”

    章桐看过去,不由得愣住了,来人很年轻,不超过三十岁,瘦瘦高高的个子,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肩上背着一个电脑包,和章桐视线接触的那一刹那,他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章法医,你还记得我吗?”

    这嗓音很熟悉,章桐脱口而出,“你是公交车站台上的那个人!”她随即感到一丝疑惑,目光中迅速充满了戒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你有什么事吗?”

    瘦高个并没有正面回答章桐的问题,他很平静地伸手从电脑包里拿出了一份当天的《天长日报》,翻到登有启事的那一面,随即递给了章桐:“我们有过约定。”

    “你……就是那个Y先生!”章桐吃惊地瞪着面前长椅上神态自若的男人。

    王亚楠的办公室,她今天特地选在这个地方和Y先生见面。章桐坐在王亚楠的左手边,老李则从自己的座位旁拉了张凳子,直接坐在门口,有意无意地堵住来人退路。一时之间,整个办公室狭小的空间里,气氛显得很是紧张。

    瘦高个男人坐在王亚楠的正对面,他轻轻叹了口气:“你们不用紧张,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跑。”

    “说出你的名字。”王亚楠平静地注视着他。

    瘦高个男人点点头:“我叫吕俊,就是给你们写信的Y先生。我今天来就是履行我在信中对你们许下的诺言,来投案自首了。”

    “何东平到底是你什么人?”王亚楠口气严肃地问道。

    吕俊微微地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睁眼开口:“他是我父亲,我姓的是母亲吕晓兰的姓,我本来应该叫何俊。”

    听了这话,王亚楠不由得愣住了:“何东平不是没有结婚吗?哪里来的孩子?”

    吕俊笑了:“案发时我父亲和母亲虽然没有登记结婚,但却已经住到了一起,确切地说,我母亲就是在我父亲被抓进监狱前的那几天怀上我的。后来我父亲被判死刑,我母亲就离开了天长市去了贵州。直到两个月后,她才知道有了我。”说到这儿,吕俊的目光中突然闪烁出泪花,“我母亲到死都不相信我父亲是杀人犯。”

    章桐皱起了眉头,轻声说道:“希望你不要怪我父亲,当时没有现在这样的技术,他也没办法。他已经尽力了。现在可以还你父亲的清白。”

    “人都死了,再说什么都没用。章法医,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说着吕俊转过头,看着王亚楠,“我知道你是这里的头儿,既然你们说话算话,已经替我父亲平了错案,我今天也是履行诺言来了,想要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王亚楠看了一眼章桐,然后转头问:“钟山公园沙坑尸骨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想引起你们的注意而已,没别的意思。”

    “你就用杀人的方式?”

    吕俊摇摇头:“我没有杀人。”

    “我们已经证实了其中头骨是属于一个伏法的死刑犯,但是另外四具尸体,又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得到这些尸骨的?”章桐问。

    “我在当地瑶族居住的寨子那边做过一段时间丧葬师,他们的风俗就是把装有死者尸体的棺材吊在悬崖上。一个多月后,等尸体只剩下骨头,我所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些尸骨进行火化安葬。这些尸骨都是来自当地的寨子里的人,你们可以派人去核实。”

    “怪不得我在尸骨表面找不到任何防腐剂的残留痕迹。”章桐咕哝了一句,“你这件事情计划了多久了?要知道尸骨横跨的时间有整整二十年!”

    “我从小就生活在瑶族寨子里,跟了一个师傅,从我干这一行开始,我就已经作准备了。”吕俊活动一下僵硬的后背,“我等的就是今天这个日子。章法医,我回天长市已经有好几年了,也搜集了很多你经手的案例,我知道你会帮我的,我没有看错人。”

    章桐突然想到了什么,追问道,“你说你回来已经有好几年了,但是其中时间最近的骸骨死亡不超过三年。你从哪里找来的?”

    “那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因为不堪忍受自己老公的家暴,她就服农药自杀了。我按照当地的方式安葬了她,一个多月后给她收的尸骨。”吕俊平静地说道,“你可以检查我的DNA,我想线粒体DNA方面我们应该是吻合的,因为我们有着同一个母亲。我虽然没有上过专门的医学院,但是我读了很多书。”

    “那个头颅呢?二十年前,你那时候应该还是上学的年龄。”

    “那是我师傅替别人收的骨头,也是我第一次跟着他出的工,我因为好奇就留下了这个颅骨,做个纪念。”说着,吕俊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笑容。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去选择做这一行?”王亚楠问。

    吕俊的目光黯淡了下来,“我母亲,一直很遗憾没有替我父亲收尸,到死都在念叨这件事。因为地处瑶族自治区,很偏僻,为了谋生,我就跟着那里的师傅干起了这一行。”

    听了这话,王亚楠不由得长叹一声,“你所说的情况我们会去核实。但是吕俊,你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了。”

    吕俊淡然一笑,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傍晚下班后,王亚楠和章桐相约去街上走走,案子破了,总想着能够放松一下。尽管已经是隆冬,呼呼吹着的风中透着刺骨寒冷,华灯初上,步行街上的人流却越来越多,看着周围商店橱窗中的精美衣服,章桐的心思却一点儿都不在上面。

    王亚楠注意到章桐的走神,不由得笑了:“老姐,怎么啦?难得出来逛逛,别老拉长着那张脸好不好?”

    “没事,我没事。”章桐有些尴尬,她站住脚,转身认真地看着王亚楠,“你不觉得这件案子上我们失败了吗?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质疑过自己的工作能力,但是自从经过吕俊这个案子后,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充满自信了。”

    “傻瓜,怎么可以这么想,我从来都不觉得你很差劲。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绝对的,我们每个人都会犯错,关键是事后应该如何去纠正。你选择勇敢面对真相,我相信你父亲也不会责怪你。荣誉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老姐,还是好好面对生活吧,相信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尽自己所能去做好身边的每一件事就可以了。对了,吕俊的档案今天下班前送到我的办公室,我看了,他的身世其实也很可怜。因为从小到大总是生活在母亲痛苦的阴影里,曾经不幸患上过严重的抑郁症,”说到这儿,王亚楠抬头看看头顶宁静的夜空,叹息着说,“不过我想,他现在应该可以说是终于得到真正的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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