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尘是个奇怪的人,她经常有些奇怪的想法,做些别人想也不敢想的事。前一阵她突发奇想,做起了私家侦探,一开始是替一些贵妇人跟踪她们的老公,后来又替一帮有钱的男人跟踪他们的二奶。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已经做了一个多月,吓得我魂飞魄散。她一个漂亮的小女人,居然敢做这种连大男人也不敢做的事,也不怕人家的老公或者姘夫把她先xx后xx,然后碎尸十八块。我说:真是有这么一天,叫我到哪儿去找你?就算老天保佑,让我找到了你,你却成了一根根的骨头,一块块的肉。叫我如何面对?就算我能够面对,今后的漫漫长夜叫我如何度过?若尘说:这么吓人呀,那咱不做了。接着她找我算帐,说她给人碎尸万段,我居然不自杀殉情,竟然苟且偷生。而且还起了移情别恋的想法。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解释说:俺倒是有自杀殉情的想法,问题是我这身体不光属于自己,还属于国家和人民,还属于众多热爱我的人,俺做不了主呀。大概是我这答复太让她失望,她把私家侦探的业务停了,却干起了线人的勾当。她每天开着车在南村到处转圈子,看到谁不顺眼就跟踪谁,等到人家干坏事,她就打我们单位的举报电话。因为她老去我们单位找我,早就把举报电话记得滚瓜烂熟。
若尘知道我有个女朋友在调查局当领导,她居然查到了杨洋的电话。还跟她通了几次话,想从她嘴里知道我有多坏。这件事她一直没跟我说,是后来杨洋告诉我的。若尘经常跟我在一起,还经常跟走私佬打交道,对海关业务知道一点,但又知之不详,因此闹了不少笑话。经常把一些正常的业务活动当成走私活动。譬如说有人在码头卸货,她一看是深更半夜,或者节假日,大家都在休息,这些人却在瞎忙乎,不是干坏事是干什么?一个举报电话打到调查局。害得调查局派了一个小分队过来。过来才知道是虚报军情。若尘在这件事上很没头脑,不长记性,老犯重复的低级错误。没过几天,她又开始虚报军情,但调查局的情报人员学精了,听到是若尘的声音,就要问个明白。若尘经不住问,一问她就糊涂,再问她就傻了。只好把电话挂了。
若尘当线人的那两个月(天啦,她瞒着我做了两个月的线人),由于她的举报,调查局破了二十几宗走私案,案值六千多万元。我后来知道若尘在干这个勾当,吓了个半死。这可比她干私家侦探还恐怖。我赶紧告诉郝杰,郝杰听了就拼命笑,他说:这丫头干得出,她有什么干不出来?可他也觉得这丫头嫌命长了。于是他把若尘软禁在农场里,三个月不让她出来。后来我问她干吗要拎着脑袋干这种事?她说:不是有奖金吗?这当然不是正确答案。若尘本来可以拿几百万元奖金,可她一分钱也没拿到。她举报的时候,人家问她的姓名、地址、电话,她要么不讲,要么就讲假的。也不知道是对我们的保密制度信不过,还是根本就不想拿奖金。不过她随便打个电话就查出一个走私案倒是让我大吃一惊。
有一天我和郝杰去农场里看若尘,给她带了箱榴。这箱榴是一个水果商送给我的,他每次进水果,如果有榴就会拿一箱放在我的车尾箱。他知道若尘喜欢吃。这说明我们所处的环境多么恶劣,走私分子对我们的一切了如指掌。
我们把车开到别墅的停车场,发现有部三菱吉普停在那里。那天我开车,郝杰先下去,他看到有辆吉普,以为是哪个朋友来度假,没引起注意。我走过去时扫了一眼车牌号,吓了一跳。天啦,这不是杨洋的车吗?我赶紧把郝杰叫住,说:杨洋来了。郝杰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杨洋是谁?我说:他妈的,调查局直属大队的。郝杰啊了一声,说:大队长?他有点紧张,不知道杨洋跑到她的农场来干什么,调查取证也不用来这儿呀?我想了一想,觉得这里面有古怪,杨洋大概不是冲着郝杰来的,一定跟若尘有关系。想到这一点,我就开始为自己的爱情前景担扰。
我和郝杰走到别墅门口,看见若尘和杨洋手拉着手,正在对面的树林里散步。郝杰说:这两个婆娘怎么搅到一起了?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郝杰问我,我不知道去问谁。郝杰知道杨洋跟他没有关系,心里轻松了,亲自把一箱榴拎到客厅里,还对着树林大喊:吃榴。
两个美人进来时,郝杰已经把榴开了。小保姆拿了只果盘,把榴肉全挖出来,放在果盘里,然后又在桌上摆了些碟子和匙羹,这样吃起来显得斯文,一定是若尘的主意。我装了份给若尘献殷勤。若尘当之无愧地受了。我正想再装一份给杨洋,郝杰已经先下手为强。这小子倒是机灵得很。我瞪了他一眼,自己吃上了。可我对这玩意儿不太感兴趣,吃了一颗就开始擦嘴巴。郝杰也不喜欢吃榴,可他会装蒜,故意慢慢吃,好赖在杨洋身边跟她套近乎。不知道这小子是想跟小丫头拉关系还是想打她的主意。不管是什么我都觉得他居心不良。就算他居心不良,我也毫无办法,因为那丫头片子似乎对他颇有好感。这年头正规正矩的事不多,逾规逾矩的事却层出不穷,咱不服气也没办法。
两个丫头片子吃榴吃饱了,明叔来叫吃晚饭,她们赖着不动。后来干脆说不吃了,晚上吃宵夜。我可是饿坏了,不能等到吃宵夜。郝杰尽管对杨洋心怀不轨,也架不住肚饿,只好跟着我去吃晚饭。
明叔知道我们来,专门从鱼排里抓了条大鲩鱼,还杀了只放养的家鸡。原本想给我们四个人饱餐一顿,没想到两位小姐吃榴吃上了瘾,连饭也不吃了。枉费了他一腔心思。我叫明叔拿两支酒来。我说:明叔你也坐下,咱三条汉子今天喝几盅。明叔跟我很合得来,因为我每次来都陪他喝酒,喝的都是好酒。我还把一些好酒存在农场里,一有客人就大喝一场。明叔说:二少,今天喝什么?我说:六十度的五粮液还有吗?明叔说:有,存着呢,你不来,我可不敢喝。我说:明叔你别客气,想喝就喝,喝完了再去厂里拿。这六十度的五粮液市面上买不到,是厂里特供给关系户的。
郝杰本来不想喝酒,他怕喝醉,尤其怕给我灌醉。如果他不喝,明叔也不好意思喝,可他知道明叔想喝酒,这老人整天孤零零地呆在农场,看着一帮工人,就盼着大家过来喝一盅。明叔把酒拿来了,对郝杰说:三少,你也喝一盅吧?郝杰不好意思拂了明叔的好意,就跟我喝上了。他还打了个小算盘,以为就两支五粮液,喝不醉。没想到一喝开了就不可收拾。我们一共喝了四支五粮液,我跟明叔一杯对一杯,郝杰半杯相陪。等把四瓶酒喝完,他大概也喝了七八两,瘫在沙发上。明叔也有点醉熏熏的,可他很清醒,就是反应迟钝一些。吃完了饭,明叔站起来想收拾碗筷,可他手抖得很,结果把一只碟子摔成了碎片。我赶紧说:明叔你坐着,我来收拾。明叔说:那就麻烦你了二少,你帮我收拾进去,待会儿我来洗。明叔说完走到沙发上坐下,闭目养神。
我把桌上的残羹收拾了,正在厨房里洗碗,若尘和杨洋过来了,先看到两个男人瘫在沙发上,不见我的身影。若尘说:这个死立诚,又把我哥灌醉了。明叔还清醒,看到两位美女就想站起来,若尘说:明叔,你躺着休息,我看看我哥。她走过去摸了摸郝杰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手,回头对杨洋说:醉得很厉害,可能要送医院。说完她就跑进厨房里,要跟我拼命。她手里举着一只空五粮液瓶子,照着我的脑袋就砸。我满手是油,不好抓她的手,还怕弄脏了她的衣服。她全身都是高级时装,她还有洁癖。结果给若尘追得围着厨房团团转。若尘一边追我还一边骂我是屠夫。我辩解说:至于吗?不就是喝高了,我经常喝高了,也没看到你这样心痛我,原来老公还是比不上老哥重要呀。若尘说:你还敢讲风凉话,你知不知道我哥前几天才喝醉,打了三天吊针?我说:这么严重呀,你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灌他。
若尘追了几圈,终于跑累了,她站在灶台边直喘粗气,胸口跳得像拉风扇。我赶紧把手洗干净,走过去想给她平喘。可她不给我平,举起瓶子就要砸我。好在外面响起了发动机的声音,她的瓶子才没有砸下来。若尘拿着瓶子跑了出去,我也跟着出去。原来杨洋跟明叔已经把郝杰抬到吉普车上,正准备送他去医院呢。若尘上了车,看到我跟在后面,把瓶子扔过来砸我。我故意高叫:哎呀,谋杀亲夫。伸手把瓶子接住。若尘关上车门,杨洋一打方向盘,汽车直向山下冲去。等灯光隐没在黑暗里,我才想起自己的处境,这帮狗男女,竟敢把我抛弃在荒山野岭里。郝杰的车停在别墅门口,可车匙在他身上,我成了一只没腿的狼。我走过去在车轮上踢了一脚,警报器立即响了起来,狗们跟着狂吠起来。这时有阵山风迎面吹来,我打了个冷噤。赶紧回到房里。
晚上我没怎么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想着那三个狗男女,不知他们在干什么。郝杰想必已经醒了,可能正在挂点滴。两个女人大概正围着他,关怀备至。我本来想把他灌醉,好跟两个美女鬼混。没想到偷鸡不着反蚀了把米,把若尘也赶跑了。可气的是杨洋这臭丫头似乎比若尘还紧张郝杰。若尘不过说了句话,她就拼了小命要送他去医院打点滴。想当年我孤家寡人深更半夜流落街头,她却照睡她的大头觉。简直坏了良心。
早上起来,我给三个狗男女打电话。他们像约好了似的,全不理我。明叔给我做了早餐,拿到房间给我吃,还问我晚上睡得好不好。我说好好,慢吞吞吃着早餐。等着那三个狗男女来接我回城。等到十点多,没有一点信息。我只好给阿文打电话,叫她辛苦一趟。我等阿文的时候,阿容给我打了个电话,叫我过去见一哥。她说一哥在嫦娥奔月,昨晚有点喝高了。原来昨天晚上醉的还不只一个郝杰呢。
我跟老程好些日子没见面了。上次见面是送赖副关长,他移民加拿大。那天晚上全关副科以上干部在嫦娥奔月喝酒、唱歌,搞到一点多。老赖醉醺醺的,开不了车,是我把他送回去的。这老东西喝了酒就嘟囔个没完。一路上他就劝我离开海关,离开南村,他说早走是福,迟走是祸。反正他是铁定了心要走的哪,老赖说党组本来准备给他转正,提到前州做一把手,他笑了,说:前州跟南村一个鸟样,去那儿也是死路一条。咱又不缺钱花,还是去加拿大投靠女儿吧,那地方才是人住的地方。
我知道老赖的女儿是去年才投资移民加拿大的,她身无长物,又无一技傍身,投靠她?鬼才信呢。一定是老赖捞到盆满钵满,趁机上岸了。去年有七个科长、十个组长集体辞职,在关里引起极大的反响。大家都说那帮人发得不清不楚了。可谁也没有证据说他们放私受贿。这些人说走就走,有的是把辞职信递了人就从南村消失了,有的是出了国才打个电话回来要求办辞职,有的干脆招呼也不打,失踪了。
阿文在十点半赶了过来。我一看这么远的路才花了三十分钟,心里很感动,嘴里却埋怨她开车太快,我说:你不要命了,这样开车会出事的。阿文说:还不是想着你度日如年,想早点度你出苦海。我忍不住把阿文抱在怀里,还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没想到这亲昵的举动给明叔看见了,他知道我是若尘的男朋友,这会儿却抱着别的女人,心里很别扭,他一激动就把狗粮扔在地上。阿文听见动静就从我怀里挣脱出来,轻声说:那老头是若尘的什么人?好像在代她吃醋呢。我知道明叔不是说三道四的人,可是让他对我心生误会,也不是我的本意。我拉着阿文去见他,介绍说:明叔,这是我妹。明叔听说是我妹,笑了,脸上还有些尴尬的表情。
回去我开车,阿文靠在我肩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我突然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那是跟若尘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我感觉得出来,阿文是全心全意爱我的,只要我愿意,她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可我仍然没法接受她,像接受若尘那样。我突然想起,要是阿文深更半夜想吃过桥米线,我会不会带着她去敲人家店主的门呢?可能会,也可能不会。阿文决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就算有她也不会说出来。因为总是她来照顾我,我几乎没有照顾过她。这就是阿文和若尘的区别。阿文靠在我身上,享受一分一秒的美好时光,她一点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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