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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十五章

    安妮现在在阳城的身份,是“欧莱奥”企业集团的技术总监。由于王老先生坚决不要技术转让费,作为报偿,企业就给安妮发了高薪。安妮现在可以用了这身份,在阳城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她对工作确实是负责任的,这一点是继承爷爷的光荣传统。在她的严格监督下,产品质量不敢有任何一点疏忽。

    “欧莱奥”没有沿袭过去高档饮料一直使用的易拉罐包装,他们采纳安妮的建议,改用更人性化的设计,使用了一种高级透明玻璃瓶,造型设计精巧漂亮。每一种口味是一种颜色,色泽柔和的粉黄淡绿浅紫,透过瓶体直接映射到人的味觉系统,整个设计体现了时代特色和自然倾向。从不喝饮料的人看了都忍不住想喝一口,品尝一下。

    郑州的一个超市同厂方签定了长期合同。有一次,那里的一个顾客从一个瓶子里发现了一点絮状沉淀物,不仔细看还真的难以发现。安妮立刻要求企业把当天生产的那批货全部收回来销毁,并在报纸上登消息,重奖那个发现问题的顾客。要说在饮料里偶尔发现一点这样的沉淀物,应该不是多大的质量问题,安妮这样小题大做,而且把那么大一批货物销毁,看着很让人心疼。销毁的都是钱啊!有一部分厂领导舍不得,想拉回来给职工当福利发。安妮气得大发脾气,她说,要想看着企业早一天垮台,你们就这么干!

    结果货物被全部收回并当众销毁。这个举措不但没影响企业的形象,反而使“欧莱奥”名声大震,促进了销售。

    大家对安妮心服口服。

    王祈隆听说了这件事情,觉得这小妮子是真有两下子。听大家传说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的,心里竟然有了说不出的骄傲感,好像她真的是自己家里的一个亲人。

    北京来的安妮可不光是市长王祈隆的宝贝,她给阳城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她是全阳城市人民的亲人。阳城见到过安妮的人都评价说,那是一个阳光一样漂亮可爱的女人呢!

    安妮和阳城熟悉得很快,这好像就是她自己的城市。她走了许多地方,认识了许多人。她不是个能安安静静地待着的人,她让王祈隆给她安排车子,让人带着她四处去看。

    在郊区的农业园区里,安妮认识了毛小红。

    毛小红是个六岁的小女孩,她已经能够在菜棚帮助她的父亲干活了。毛小红的上唇是开裂的,从开裂的地方一直可以看到喉咙里去。毛小红是兔唇,生下来就是。她的亲生爹娘生下来就把她丢到路边上了,一个菜农收养了毛小红。收养毛小红的菜农是个侏儒,他的老婆还有他们生的一个儿子全是侏儒。所有的人都说毛小红是个可怜的孩子,但看到毛小红却都要吓得跑开。安妮没有跑开,安妮很仔细地看了毛小红的五官,她说,这是一个秀气的女孩子呢!

    最先打动安妮的却不是毛小红,而是她的侏儒父母。两个残疾人,生活本来就够得上艰辛,却又收养了两个残疾弃儿,除了毛小红,还有一个瘸腿儿子。

    安妮被深深地震动了,在这个残疾人的家里,她体验到了什么是贫穷。她听了这家人的故事后,当时就激动地给王祈隆打电话。他在电话里责怪王祈隆说,如果在美国,照顾不好这样的家庭,你这个市长是要辞职的!

    王祈隆告诉他,就是在他的直接干预下,才把他们几口人安排在农业园区,干一些轻体力活。像他们这样的情况,在农村还有很多。

    安妮说,她要收养毛小红,要帮助他们全家。

    王祈隆说,你的心情我理解,你要帮助他们可以,但你千万不要贸然提收养的事。搞不好会伤害到她的残疾爹娘,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在美国,安妮固执地说,捐一千万美金不算什么;收养一个残疾人,就会得到很多人的尊重!

    安妮最终没能收养毛小红。毛小红的父母坚决拒绝了,小红是他们的孩子里面身体条件最好的一个,他们从一点点大喂养到六岁,怎么舍得送人?安妮决定赞助这个家庭,她说服了毛小红的侏儒爸爸,给毛小红在阳城最好的小学校里报了名。现在是春天,等到夏天过完的时候,毛小红就会是一个小学生了。

    安妮闲暇的时候,就会牵了毛小红的手。把她带去商店里买儿童书,去童装店买漂亮的衣裙和鞋子,去麦当劳吃麦乐鸡和炸薯条。她让毛小红抬起头来,勇敢地面对所有的人。毛小红和她的安妮阿姨一样,变成了一个快乐的、无拘无束的孩子。这是一个蛮懂得漂亮的善良的小姑娘呢!

    安妮把毛小红带到了北京最好的整形医院,在那里,医生告诉她们,要等她过了十二岁,才可以给她做唇部修复手术。

    毛小红立时就哭了,她说,阿姨,我不怕疼!你让他们现在就给我做吧!

    安妮说,小宝贝,你还太小,做了以后效果不好。等六年之后,你躺在医院里睡上一觉,醒来就会变成一个漂亮丫头了。

    那六年之后,我去哪里找你呢?

    安妮蹲下来,把小红揽在怀里,说,我哪儿也不会去的,就在这里等你长到十二岁!

    安妮是化学博士,是北京来的专家。那些工人们说,安妮可不像个专家。专家是些脸上带着高不可攀和不近情理的人,安妮更像是一个亲善大使呢。

    安妮常常在阳城住下不走,这样,就让王祈隆觉得不安了。安妮在,他就会整日地惶惑着,总觉得好像什么事情没有安置妥当。安妮常常会不停地找他,安妮有时也会安静上几天,安妮的安静反而更让他寝食不安。这就是王祈隆自己的事情了,怪不得安妮的。

    安妮显然是看出了王祈隆的不安,那个时候她就会偷偷地笑起来。

    安妮是市里请的专家,也是经常要出席一些场面的。安妮从小就跟着爷爷,练就了一些酒量,而且在场面上从来不像地方女干部那样扭捏。她一杯一杯地和别的领导碰,碰到王祈隆喝的时候却常常耍赖,把酒往他的杯子里倒,或者干脆要交换,喝他杯子里的残酒。王祈隆那时总会是一脸的正经,他甚至怕别人看出他的狼狈来,故意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安妮就有些不高兴。王祈隆以为他这样做大家就会看不出什么了,其实越是这样,大家越是觉得不得劲。

    那天碰巧宋文举是和安妮坐在一起的,他已经醉得差不多了。他在与她的交谈中,半开玩笑小声地对漂亮的女博士透露,王祈隆可是个柳下惠,除了他老婆,他是从来不粘女人的。

    安妮的脸一下子红了,她与王祈隆的闹笑里,好玩的成份是非常大的。现在宋文举这样说,是把她的任性看作是对王市长的追求了。区区一个王市长也是可以让她追求的吗?市长的头衔还没有她的祈隆哥哥的份量重呢!可面对宋文举,安妮一点都不介意他这样说,她也用玩笑的口气,半醒半醉地说,书记大哥,我总不至于还不如王市长家的大嫂吧?

    安妮这样说倒是把宋文举吓了一大跳,他没有想到安妮真像是动了真格的。他说,安妮,你这玩笑可开大了。

    见他比王祈隆还正经,更加激起了安妮的恶作剧心理。她说,宋大哥,我长这么大,还真没有碰到过真正的共产党员呢!

    宋文举说,安妮,喝酒喝酒!

    安妮说,喝酒!王市长,喝酒!安妮朝着对面的王祈隆举了举杯子,她的眼睛里却汪了满满一窝子挑衅。

    王祈隆象征性地也向安妮举了一下杯,然后又故意去和其他人聊。安妮径直走到他身边坐下,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让别人听见了。她说,祈隆哥哥,你除了尊夫人,就真的不肯和别的女人亲密接触吗?

    王祈隆都气死了,他心惊肉跳,可又不好发作。他明知道这小妮子是故意的,场面上却拿她一点办法没有。但他还是能镇定住自己。他说,安妮,大家都是认真的人,你可不要老是开这样的玩笑。

    安妮说,我说什么话可从来都没有不认真过啊!

    大家都笑,大家也都当成了玩笑。可安妮那一刻却是放纵的,安妮心里认真地想,她是要把王祈隆征服了。从他一向对她的那份呵护,她就不信他就会是个柳下惠,她至少要证明一次,他王祈隆是爱她的。

    安妮对王祈隆的征服欲望是被她自己的任性,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被大家对王祈隆的评说刺激起来的。

    她好像是对宋文举又像是对她自己说,不就是个王祈隆吗!

    待单独见了面,王祈隆就苦笑着说,你不能这样整我,我好歹是一个老共产党员啊!你总得让我保住晚节吧?

    或者说,你怎么忍心把爷爷一个人丢在北京?回去吧!

    安妮嬉笑着说,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官员的虚伪。

    王祈隆说,看不惯就离远一点,你还是回北京吧,安全。

    安妮一脸的坏笑,是你安全还是我安全?

    王祈隆摇摇头苦笑着说,你呀!

    我怎么了,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安全呀!

    你呀!王祈隆被她这样一将,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王祈隆最怕的就是安妮老是盘问他的家庭,他不想谈这个话题。他越是不想说,安妮想知道的欲望就越是迫切。她不知道在他的身后,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让他这么坚定,又这么坚强。心里竟生出一些隐隐的嫉妒,这种嫉妒的情绪以往对她这样的女孩是何等的可笑。她的市长哥哥的心里,究竟藏着一个什么样的谜呢?

    安妮是疯了,安妮悄悄地打听了王祈隆家的住址,她竟然打了车,在吃晚饭的时候去了他的家里。

    安妮很轻易地敲开了门。女主人穿了比人更为宽大的睡衣裤,一边开门,一边喝着一大碗面糊糊。突然又觉得不对头,放了碗用手拢自己的头发,有点尴尬又有点恼怒地冲安妮说,老王不在家呀!安妮只顾着打量这个女人和这个家,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径直往里走。市长的太太和他的家与她想象的真有天壤之别。房子太普通了一点,而且家里的摆设即俗气又不舒适。那放了饭碗,端起市长夫人架子的女人更是让她大失所望。她来之前是想好了的,如果是一个很优秀的女人,她真想和她较量一下。看见了许彩霞,她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怜悯。她怎么可以伤害这样一个女人呢?

    安妮的打量让许彩霞警觉起来,她惊讶地看着来客。再一次告诉她,王祈隆不在家。她没有想到,天使一样的安妮会在那张凌乱的沙发上坐下来。

    安妮笑了说,我是北京来的,我找王市长没有什么急事。我可以坐一坐吗?

    许彩霞迟疑着给客人到了水,就把目光放在电视剧上,表情是带点居高临下的,心里却是忐忑着。这种场合她经历得多了,大多数人到她家来,都是又求于他们的。不过,她听到安妮说是从北京来的,就忍不住一下子激动起来。

    许彩霞说,北京我去过,北京可好了,就是人太多。

    许彩霞又说,我还去过香港呢!

    安妮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的话,就顺着她说,你去的地方还挺多呢!

    许彩霞说,哎呀,香港可比我们国内繁华多了,楼高啊,车子一辆接着一辆,东西应有尽有!我们晚上到香港的太平山去看夜景,飞机就在头顶上,那个多啊。山下面那个灯啊,比星星可是稠多了!

    许彩霞终于发现客人有些不对了,客人的脸上挂着笑,眼睛里流出来的光却不对劲。许彩霞不懂得悲悯这个词,可她现在回他们东许村的时候,常常会很熟练地使用起这种目光。许彩霞突然间忆起了她到香港时发生的一切,现在面对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神秘女人,她竟然还在诉说香港的事情!许彩霞惭愧到了极点。

    面对安妮,许彩霞下意识里感觉到了她遇到一个强大的敌人。但是,她在不知不觉中又拖起一条长长的尾巴。她本能地改变了话题,竟是夸奖起他们家老王是如何对自己好了。老王知道疼我啊,让我去买衣服,让我去做美容啊。你说,我这整天在一个地方待着,买了衣服也没有处穿的。老王好啊,这么多年都没有在外面找女人。老王娶我的时候,是他主动提出的呢!老王很喜欢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儿子都十七岁了呢。我们的儿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我们老王……

    安妮始终微笑着有礼貌地听着。

    面对这么一个突然而至的对手,许彩霞的精神防线看来是彻底垮掉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她的嘴巴已经完全不受大脑的控制,她的脸上的笑比哭都难看,她的嘴角泛出了一朵朵白色的泡沫。天,我这是怎么了啊?我!

    安妮几乎是从王祈隆的家里逃出来的,她出了门,立刻深深呼吸了一大口外面的空气。再不出来,她真怕自己会憋死。就是憋不死,许彩霞的唾沫星子也得把她淹死。

    她的祈隆哥哥心里藏着的竟然是这般的一个可怜的人物,她难过得都想吐了。她突然想到,能选择并坚守这样一个妻子,这样一个家,很说明一个人的品味了。

    其实,王祈隆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让她特别喜欢的。她想。

    安妮心里平静了几日,她不再想她的祈隆哥哥,甚至她在称呼她哥哥的时候,心中冒出那么一个嫂夫人来,突然就会很沮丧,觉得别扭得要命。好像王祈隆的夫人就是王祈隆的同谋,她的品位把王祈隆的品位也拉下来了。

    安妮想是这样想,过一段时间,再见了王祈隆,见他却仍然是一副洒脱相,对她也仍然是关爱有加,处处透着呵护。却又让人感觉木木的,怎么都走不到近前。安妮心中那股子失落就一下子全回来了。

    仍然是一次次地试探,一次次地厚了脸皮撩拨;仍然是一回回地失望,一回回地得不到半点回应。

    终于是禁不住诱惑和失落这双重的精神压力,打一个电话过去,使着横把什么都说了。她说,王祈隆我不是你妹妹,我爱你,我想得到你!

    王祈隆似乎是喝了酒,喝了酒的王祈隆突然糊涂起来。他大着舌头说,你是谁?

    安妮气疯了,安妮对着话筒大叫:我、是、安、妮!

    王祈隆说,安妮。安妮。

    安妮被他的两声呼唤弄得柔顺起来,温柔地说,是啊,我是安妮。你爱安妮,对吧?

    王祈隆停了足有半分钟才说,是啊安妮,我很喜欢你。

    安妮知道他没醉,安妮又大叫起来,我不要你喜欢我,我要你爱我!

    安妮以为她把王祈隆逼到角落里去了,想不回答都不行。王祈隆那边却把电话挂断了。再打过去,是关了机的。安妮摔了两样东西,不解恨,又把王祈隆在心里嘴里骂了几遍,恨恨地想,王祈隆,你以为你是谁?

    安妮发泄完了,突然觉得很扫兴。安妮想,王祈隆,你总归是个敢想不敢做的男人,你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我爱的地方呢?

    安妮睡了一夜,醒来似乎是理智了。安妮想,我必须立刻给王祈隆打个电话过去。她是要告诉他她并不爱他,她只是一时耍孩子气,她是闹着玩的。

    电话打通了,王祈隆当然是非常清醒的。王祈隆显然是把前一天的事情通通都忘记了,王祈隆说,安妮,该回北京去陪陪爷爷了吧?

    安妮酝酿好的情绪一下子全坏掉了,她说,王祈隆,你就不像个男人!

    干吗又生气,谁又惹你了啊?好好的,别整天把自己弄得像个小气包一样,给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阳城市的人民没有落实好知识分子政策。

    你装什么装?谁惹的我你还不最清楚?

    安妮,你该长大了。别老这么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放了电话,安妮又傻了。这个该死的魔鬼啊!

    只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骂,王祈隆我恨你!王祈隆我恨你!

    安妮再怎么骂,王祈隆都是听不到的,王祈隆是在逃避她,接下来会一连几天不给她面见。安妮先是气愤,你王祈隆这样算什么,你根本就不配我爱。她憋了一肚子气固执着,离了你王祈隆我并不缺少什么,凭什么我就非得喜欢你不可。这样过了两天,再咬了牙熬上两天,王祈隆那边仍然是无声无息。安妮发现自己什么都干不进去了,一天到晚盯着电话,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终于是主动打一个电话过去,本来是要说说委屈的,一开口说出的话却全不是那么回事。王祈隆你太没有大丈夫气了!王祈隆男人就没有你这样的!

    王祈隆说,安妮我正忙着,我又什么地方不对了吗?

    安妮一下子把电话摔得老远。我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呀,我!你王祈隆是没有错,可难道你的虚伪不是最大的错吗?

    安妮开始收拾东西,她似乎下了决心要回北京去。可装了一半她又开始往外掏,她把花花绿绿的衣服扔得满屋子都是,她一边扔一边掉眼泪。我安妮怎么可以是这个样子的,你王祈隆算什么,我不能就这样走。

    安妮独个儿哭了半晌,她为自己伤心。她觉得她恨透了王祈隆,可她却又盼着王祈隆会突然从外面走进来。这狠心肠的无情无义的人,哪怕你打个电话也行啊!

    我恨你王祈隆,我恨你!

    安妮终于是再打一个电话过去,一拨通就开始哭泣。安妮说,哥哥,你不该这么对我啊!安妮这句话是平了心气说的,里面含了满满的委屈和无奈。王祈隆说,安妮,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男人,但是我是想做得更好。

    他是想说,我对你没有什么不好的啊!可是他语气里却是不自觉地带出了许多的抱歉。也许他开始是想用语言抵挡住安妮的侵略,他想让自己的态度强硬一些,话涌到胸口,他自己先过不去了。

    安妮也不能明白,面对这么一个硬得起心肠的王祈隆,她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有几分倾慕成分,更多的却是成熟女人对男人欲望的渴求,但是,爱情的含量在她这里到底有多少?她想不明白,她甚至想都不愿意去想。她只是因为情感的触角遭到了拒绝,这种拒绝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她所要的,也许仅仅是占领,是一种攻城掠地的征服。

    她是安妮,是自幼被人宠坏了的,她要得到她所想要的!

    安妮在这样一种不清醒的混沌的战斗中,突然有了一种奉献感,一种母性的,从未施展过的温柔。她想给予他自己所有的一切,包括爱情。安妮说,我只想见你,我保证不让你为难。

    王祈隆去了安妮那里,他再借故不去,自己心里都难过得不行了。

    安妮是说话算数的,他们一整个晚上都是安静地聊。她给他泡茶弄水,带着点哀怨而又渴望的表情服侍他,她在爷爷面前都不曾这样委屈过自己。她的姿态,真的算是低落到尘埃里去了。她这样做,她安妮这样做,还不能换来一个人对她的一点爱吗?

    人的心理是太复杂,安妮这样做了,王祈隆的心里反倒是有了一些失落。他一向怕她的不掩饰的大胆,然而他却不明白,他心的深处,渴望着的也正是那样一种火热。

    安妮说,你爱那个女人吗?

    王祈隆知道她指的是许彩霞,而且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安妮是看不起许彩霞的,安妮甚至不想把他和许彩霞放在一起。有一个人这么看,让王祈隆有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复杂的感觉,既有痛快淋漓的恶狠狠的快乐感,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懊丧和委屈。他说,不爱!

    你爱过别的女人吗?

    他说,不!

    安妮忍了一个晚上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扑过去拥住王祈隆,她说,你可以爱我,可以让我爱,你为什么不爱我?不要我?为什么?

    王祈隆心疼欲裂,但是,在这样的疼痛中,他的心底却奇怪地涌起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成就感。他差一点克制不住自己,真的想使劲地抱住怀中的这个梦想,这样一个女人,也许能够补偿他的。也许吧。

    天太热了,这是一个热疯了的夏天。王祈隆在开足了空调的房间里出了一身透汗。还是不行啊。

    王祈隆推开了他怀里的女人,王祈隆喝醉了一样摇晃着立起来。他说,安妮,

    时间太晚了,让我走。

    安妮再一次扑过去环住他。安妮说,我求你留下来,陪我。

    王祈隆推开了她,王祈隆说,不!

    王祈隆你是个胆小鬼,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爱我,你是爱我的,你不想承认都不行!

    王祈隆你是不想离婚,你是害怕你的政治地位受到影响,你是怕我给你惹下祸端,你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王祈隆,为着那样一个女人,为着这样一个市长的头衔,你甘愿自己被葬送,你不觉得你太卑微了!你是个伪君子!

    祈隆哥哥,我求你了,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我们俩相爱,你让我怎么做都行。我不要名分,不要你为我承担任何责任,我只要你要我,要我!

    安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些话她想都没有想过,现在却一下子淌了出来,说得太快,她几乎被自己弄得背过气去。

    王祈隆的脸也和她的一样,顷刻间变得煞白。但是,王祈隆说,不!

    安妮也说,不?

    王祈隆坚强的声音,没有再发出来。他看着安妮,几乎是一种哀求的表情。

    王祈隆说,让我走吧!声音是那么的微弱,他自己听起来都是飘忽的,像是隔了房子,另一个人的耳语。

    安妮用她薄透的蝉翼一样的丝绸上衣的袖子蹭去脸上的泪,孩子一样地得意起来。安妮说,我把门反锁住了,你走不了的。我不让你走,你就要在这里陪着我。

    安妮去洗澡了。安妮洗完澡,直接裹了毛巾回到里面的房间。她探出头来,说,王祈隆,你活该受罪,你压根就不是个男人!然后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王祈隆虚脱地陷在沙发里,然后又陷在自己的梦里。在梦里,他终于还是出去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出去的,他走到深夜的河边,河水像他的眼珠一样漆黑发亮。王祈隆跪在河岸上,王祈隆说,老天!

    泪水涌了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

    他的奶奶站在旁边,陌生地看着他。没一个人帮他。眼泪挡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王祈隆说,老天,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王祈隆醒了,他是被自己淌出的口水弄醒的。过了四十岁,他的睡姿就露出了衰相,他常常被自己的口水弄醒。天已经亮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仰在安妮的沙发上睡着了。他醒来了,安妮跪在他的跟前,那么近距离地看着他。天,我睡得多么丑陋啊!他发现安妮的目光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冷。她像是在观察着一个不熟悉的动物一样,王祈隆的脊梁冒出一股冷气。他搞清楚了,他并不是被自己的口水弄醒的,他是被那种陌生的、寒冷的目光冻醒的。是那种寒光照射在他的皮肤上,冷凝出的水。

    他一下子就醒了,手忙脚乱地拉扯着自己的衣服。安妮的眼睛里又重新反射出了他所熟悉的那种火热的任性的光芒。也许一直都是这样一种光芒,他那种感觉,只不过是自己太过于敏感。

    安妮给他弄了早餐。牛奶,夹了黄油和凉火腿的面包。他的口和胃一直都不喜欢这种东西,不大适应。但是,他把什么都吃掉了。脑子喜欢,并且下了命令。

    安妮一刀一刀地切一块火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开始哭的,安妮在不停地哭。王祈隆是把她的心给彻底弄伤了,就像她刀下火腿的刀口一样宽一样深,一旦切开,

    就永远也不会愈合了。

    这个夏天是热,许多人都睡不着,年轻人深夜里还成群结队地在河边在大街上游荡,有的人干脆就在草地上躺下了。等到第二天早晨,清洁工人就会在草地上拣拾到诸多暧昧的遗弃物。这个夜晚,是一个热而寂寞的夏天的夜晚。

    王祈隆夜里两点钟接到安妮打来的电话,她在那端哭得一塌糊涂,也醉得一塌糊涂。

    听得出来是一个公共场所,有嘈杂的音乐声和嘈杂的人声。

    她在那嘈杂里呻吟道,我爱你!我要你爱我,你不爱我我会死!

    王祈隆说,安妮,你要冷静,告诉我你在哪里?

    安妮的声音在嘈杂声里消失了。

    是用固定电话打来的。王祈隆按照那个号码打过去,对方告诉他是真爱酒吧。

    王祈隆去了,王祈隆自己开车去了那个偏僻的小酒吧。王祈隆没下车,他让服务员把安妮给送出来的。服务员是两个小伙子,很让人反感的、两个城市里流里流气的小伙子。王祈隆看见他们很恶心,他不想让他们碰这个干净的女人,这个女人是他的。可是,他不敢下车,他不能让更多的人看到他,也许会有人认出他的。

    看到安妮醉成那个样子,王祈隆的眼泪突然就出来了。如果市长这个身份是他身上的衣服,是他的一顶帽子,是他脚上的鞋子,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全部脱下来,统统从车窗里甩出去。他不要了!他想,他什么都不要了!

    安妮没有说错,他王祈隆是个懦夫,他没有这样做的勇气。他如果把这些东西统统丢掉了,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他王祈隆都没有了。王祈隆的眼泪更加汹涌地从胸腔里流出来。

    王祈隆是抱着安妮把她送到小楼里去的。

    王祈隆把安妮放在床上,安妮是醉透了的,她满身的酒气熏得他差点吐出来。她的衣服像绳子一样地缠绕在身上,把她的身体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的。王祈隆开始解她的衣服,一个醉透了的女人,只能任由他摆布了。

    等王祈隆把那个“碎块”拼接在一起,事情起了本质的变化。那简直不是一个人体,那是一个仙子!奶油色的皮肤像缎子一样光滑,浑身的线条像音乐一样流畅,鼓突突的小Rx房,富有弹性的曲线啊!王祈隆看呆了。王祈隆注视着这个胴体,一股热流在他体内奔突,男人的本能冲破了他的躯壳,他的浑身都是颤抖的。

    我的。这可以是我的啊!

    天啊,他看到了什么?是那双让他梦寐以求的脚啊!

    王祈隆把她修长的腿和那双脚紧紧地抱在怀里。当他要把火热滚烫的嘴唇贴上去的时候,他发现安妮是睁着眼睛的。

    王祈隆像被劈脸打了一个耳光,浑身像触电一样的麻。他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他看着安妮,准备跟她解释什么。但安妮又闭上了眼睛。

    他出了一身汗,看了好一会才发现,安妮并没有醒。

    他明白这个让他日思夜想近在咫尺的女人在醉梦里召唤着他,他可以要了她的一切,他可以不必承付任何责任。王祈隆大汗淋漓,王祈隆却什么都没有做。他蹑手蹑脚地在安妮旁边坐了下来,身心竟是异常的平静。

    王祈隆在安妮身边坐了一夜,他舍不得离开。他把这个女人刻到心里去了。

    天亮了,安妮还没有醒来。王祈隆冲了一杯咖啡自己喝了,又冲了一杯给安妮放在床头的茶几上。他检查了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地方,然后这才像一个市长那样,

    气宇轩昂地离开了这座让他从此刻骨铭心的小楼。

    依然是一个闷热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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