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祈隆觉得,在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好像永远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但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却又好像头皮屑一样,总是伴随着你。他的儿子王小龙他虽然没怎么管过,但是许彩霞见了他唠叨来唠叨去的,就只有儿子这一件事情。儿子让他爱却又让他头疼。
上初中的时候,王小龙在学校里有两个死党,他的这两个死党的爸爸都是政府机关里的头儿。朋友的爸爸因为是王小龙爸爸的下属,王小龙的这两个朋友也就像是他的下属了。王小龙和他们在一起,总是他说要干什么就干什么,这让他觉得很没有意思。于是,他有时候就去找个体户的儿子刘前在一起玩儿。
许彩霞很喜欢他和那些头儿的孩子玩,觉得他们既牢靠又安全,而不喜欢个体户的儿子。许彩霞既不敢批评儿子,又不会做和风细雨式的思想政治工作。就反复跟儿子说,我们可不能给你爸爸丢人,交朋友是要谨慎的,你可不能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孩子玩儿。
王小龙听妈妈说话头都不抬,最多哼上一声。
许彩霞不放心,又把这件事情唠叨给了王祈隆。王祈隆一向不拿她的话当回事,却为这事和王小龙很认真地谈了一次。王祈隆说,你跟谁玩儿,应该由你自己来选择。但刘前的家庭背景很复杂,你可要慎重!
他的儿子王小龙很慎重地处理了这件事儿。后来王小龙和那两个头儿的孩子不怎么在一起玩儿了,而和个体户的儿子刘前却成了很好的朋友。
初二的时候,学校分了快慢班,王小龙那阵子尽顾着和朋友玩儿了,学习上觉得有些吃力,就跟老师提出来要上中班。他当时的实际成绩也只能上中班,按照他最近几次的摸底考试,是早就该刷到中班去了。只是因为他是市长的儿子,就没人提这个茬儿,王小龙也觉得待在快班没面子。可是这等事儿,他的老师怎么也做不了主,老师只好跟校长说了。校长也作不了主,校长立刻汇报给教委主任。校长和教委主任俩人又专门去给王祈隆作了详细地汇报。王祈隆说,我知道这孩子的脾气,他是个机会主义者,从小就避重就轻,自己惯自己;他的成绩一直都是压出来的。
王祈隆觉得还是有必要亲自跟儿子谈一次。他丝毫不容置疑地说,孩子,你放弃了快班就等于放弃了进重点高中;放弃了进重点高中就等于放弃了进重点大学,我们可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啊!
我会努力的。但是,你让我自己选择一次好吗?
不行!有很多事情你要长大了才会懂,为了爸爸,你必须做个听话的孩子。
王小龙没再说什么,只是恨恨地想,为什么我就不能为了我自己?为了做一个市长的儿子,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牺牲吗?
读初三的时候,王小龙突然迷上了电脑,喜欢打一种叫“黑暗之城”的游戏。他聪明,很多孩子玩了很长时间还打不到一百分,他却很快就能打到二百多分。王小龙那一阵子情绪亢奋,他告诉妈妈是住在学校里,告诉学校是住在家里,却整夜泡在网吧里玩通宵。这件事儿的败露还是他的同谋,那个个体户的孩子刘前。因为泡网吧要花钱,所以就天天打电话告诉家里让送钱。后来他爹就多了个心眼,让人在学校门口盯梢,结果发现了两个人的秘密。
这下那个“天翼网吧”可遭了殃,第二天就被几个人砸了,损失了三台机器,玻璃门也被跺得粉碎。
事情到底还是传到了王祈隆这里。这种事儿往往是瞒不住的。对儿子王小龙,王祈隆没有打也没有骂他,甚至连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王祈隆说,你喜欢电脑是好事,我也很喜欢电脑。电脑能帮助开发智力,这也是我们今后社会的发展方向。但你不能沉迷在里边,你有自己要做的事,就像我一个市长有自己的职责一样。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送给你一台放在家里。不过,这要等你考上重点高中。
王小龙想,什么事情也都是有代价的。他想起来刚刚上初中的时候,他喜欢玩朋友的滑板,他想要一块。爸爸就是这样说的,可以,只要你期终考试能进前五。后来考完了,他是前三。爸爸给他买了一块最好的滑板。他任那滑板放在家里,始终都没有碰一下。因为那时候已经没人玩滑板了。
王祈隆又特意打电话找到那个个体老板,告诉他,让和他一起去给人家道歉,然后共同赔偿人家的损失。个体户一听,觉得这事儿如果要这么办的话,就太窝囊了。说,不行,王市长,这事儿你甭管了,我把它摆平。况且是他们他妈的坑害咱们的孩子。王祈隆说,你说的不对,不是人家拉着孩子们去的,是孩子们自己去的。怎么能怪到人家头上?你要不去的话,我就自己去了,也代表你。话说到这份上,个体老板说,我真服了你了。
老板的儿子刘前对王小龙说,你爸爸真行!对你那么客气,我爸差点把我给扁死。我爸说我把你给带坏了,他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王小龙心里很别扭,本来算不了什么大事儿,爸爸却插进来搅和成这个样子。其实他心里觉得挺对不起爸爸的,不管怎么说是他害得爸爸去给人家赔情道歉的。王小龙戒了电脑,和刘前也不怎么玩儿了,那一段时间,他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了。
王小龙果然不负众望,中招考试,他考了全校第三名、全市第五名的好成绩。学校也高兴,并不是因为全校考了好成绩,而是王祈隆市长的儿子考了好成绩。他们在电视上反复播放,弄得全市人民都知道市长家里有个神童。谁见了王祈隆第一句话准是这事儿,真是将门出虎子啊!
王祈隆暗自也很高兴,兑现了给儿子的承诺,亲自跑电脑市场给王小龙买了一台电脑,联想系列,最先进的配置。王小龙现在待在家里就可以尽兴地玩儿了,可他怎么都提不起来劲儿,每次打开电脑的时候,就想起那个滑板的事来,总觉得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暑假里,王小龙过了十六岁生日。
离生日还有三天,家里的电话就响个不停。大部分都是他的同学打来的,商量着怎么给他过生日。儿子有这么好的人缘,许彩霞高兴。王祈隆每次回来,她就语无伦次地说给他听,其实这傻娘们是不敢直说,儿子提这么大的劲,她是想让王祈隆能重视起来。本来王祈隆也是想着给儿子好好地过个生日的。在生日的前一个礼拜,儿子就提醒他,有意无意地说起下周自己过生日,王祈隆哪会不知道儿子对这事儿看得有多重?而且十六岁应该是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年龄了。他甚至想在生日那天给他举行个成人仪式,跟儿子认真地谈谈,告诉他该怎么样做人。
听了许彩霞的话,他却改变了主意。
儿子生日那天,许彩霞天不亮就起来忙活了。先去集市买了鸡鱼肉菜,回来马不停蹄,细细地擀了儿子爱吃的面条。又跑去买了一个大蛋糕。等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她才给王祈隆打了电话。哪知,王祈隆却在电话里说,忙,不回了!许彩霞拿着电话,一会看看儿子,一会看看电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那边王祈隆不耐烦,早把电话挂了,她还呆愣愣地把话筒举在手里。王小龙就在旁边守着,王小龙看妈妈的表情就明白了几分,他不等妈妈解释就没好气地说,算了!你别张罗了行不行?
王祈隆过了好几天才回家。儿子看他回来,躲到自己房间里去了,王祈隆知道他是在抵触,没说什么。等吃饭的时候,他对王小龙说,儿子,我们喝点啤酒吧!
儿子坐着没动。王祈隆过去拿了两罐青岛,倒满两个杯子。
王祈隆说,你生日爸爸没能赶回来,我向你道歉。但是,爸爸想告诉你,我活了四十多年,还没有真正过过一次生日!
他把杯子给儿子端过去,说,来!咱俩共同碰一杯,就算是互相弥补一下生日吧!
说完,一饮而尽。
王小龙没有动,王小龙嘟囔着说,不要老拿我和你们比,你们是什么年代?我是什么年代?我们班每一个同学都是把过生日看得很重的。
王祈隆说,我知道。可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我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王小龙见过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是怎么过生日的。要么是有大帮的同学祝贺,要么是一家人欢天喜地的坐在饭店里,吹蜡烛,唱生日歌。全家人都把孩子的生日当成过节日似的。
王小龙拿起那杯酒,也学着爸爸的样子一饮而尽。他这次是狠狠地说,为什么我们家就不能普通一点?
王小龙终于惹了大祸。他在学校和同学打架,把人家的脑袋都给打破了。
王小龙在学校食堂吃午餐的时候,被一个女同学泼了一头菜汤。他那一阵儿情绪正不好,就随口骂了人家一句:眼睛长到裤裆里去了?
那个女同学就夸张地哭起来,毕竟这是市长的儿子骂她啊!毕竟这是市长的儿子这样骂了她啊!那个女同学边哭边偷偷地看自己刚交的男朋友,这等于是给他下了开战的命令。那个男孩正苦于无处表忠心,推开饭碗站起来,二话不说,照准王小龙的肚子就来了一个上勾拳。说,你不要仗着你老子是市长,就耍太子脾气,乱欺负人!我代表劳苦大众,非刹刹你的衙内威风不可!
王小龙一大早被人泼了一头菜汤,又挨了一个老拳。明明是他吃了亏,却反被人骂了是仗势欺人。想想这市长的儿子当着真没意思,里外都不是人,真是让人憋气。他想都没想,拿起盛菜的勺子就朝人家脑袋拍了过去。
全市很快就传遍了,都知道市长的儿子在学校打了人。
王祈隆给人家孩子看了病,付了住院费,一遍一遍地向人家的家长道歉。他一个多月都没有回家。把这事儿撂给许彩霞,这岂不等于让牧师去当屠夫?她横竖都不知道该怎么样下手,只会一个劲地哭着对儿子说,你不能跟你表哥一样啊!
她这样说,等于说两个孩子都是敲了人家的脑袋,等于说两个人犯的都是同一种错误。
本来王小龙还憋着一肚子委屈,听了妈妈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可以把我和许小虎放在一起比?王小龙在学校里从来不歧视那些农村来的孩子,可他从来就看不起自己的表哥许小虎。他许小虎才真正把自己当成市长的什么人了,整个一不学无术的文盲,每次到家里来,都是一付十足的奴才相。只要一出了他们家的门,就把自己当大爷,瞧那牛哄哄的劲儿,好像他就是这城市的市长第二。开口闭口都是他的市长姑父,惟恐人家不知道,真让人恶心!王小龙在外面,最怕的就是人家提起他的市长老子。
许小虎常常羡慕他的那些东西,王小龙明明是扔掉不要的,也坚决不给他。哪怕他前脚出门,后脚他就扔到垃圾箱里。
王小龙说,求你别哭了!我比许小虎还无赖,行了吧?
许彩霞立马转换了哭泣的主题,说,你别横我。小虎什么时候成了无赖了?他这样了,你还骂他无赖!小虎是不如你,他没有个当市长的爹啊!你什么都有,可你知道珍惜吗?
王小龙大声说,我不想要个当市长的爹,谁让你们把我生在这个家里?
许彩霞哭得更厉害了,拉了长音对他绝望地喊,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孩子啊!
王小龙实在不想搭理她了,他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妈。许彩霞的哭,倒是让他莫名其妙地消了不少气,可能是刚才叫喊了一阵子,也可能是提到了许小虎让他出了气。王小龙坐在电脑前,很快像游戏一样奔腾了。他一边喝着可口可乐,一边把耳机插在耳朵里。
许彩霞哭了很久很久,她从春哭到了夏,从花开哭到了花落。她终于把丈夫王祈隆哭了回来。
王祈隆还没进王小龙的房间,就看见门口贴着的蓬头垢面的F4的大幅照片。他知道儿子贴这玩意儿不是为了自己看,而是贴给他看的,
但一向万能的王祈隆,面对自己的儿子,只能是深深地叹息了。那叹息被从胸腔里挤出来,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初始的震撼和尖锐。他妥协了,决定平下心气,好好地和王小龙谈一谈。他觉得对儿子的妥协,就是对生活的又一次妥协。
他艰难地选择着词句,说,小龙,其实我也很理解你,你所犯的错误,我们小的时候都犯过。
王小龙仍然把眼睛盯在电脑上,耳朵里还插着耳机。
王祈隆说,把耳机取下来,看着我,别人说话的时候,要学会尊重。
王小龙把耳机取下来,他真想还他一句,妈妈跟你说话的时候,你的尊重哪里去了?
王祈隆停了好一会儿,仍然重了语气说,小龙,你必须明白,你不能永远待在这里,这里不是你应该生活的地方。
王小龙这才开了口。他敌对地说,你想好了我该去哪里?我为什么就不能在这里生活?
王祈隆缓了口气说,你还小,长大了你就知道为什么了。只有到你明白的时候,你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王小龙打量着他严肃的父亲,冷冷地想着,你自己知道吗?你和妈妈知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吗?许小虎可也是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突然有些理解了许小虎的反抗,至少他还不是只任人宰割的羊。
王祈隆还想再说什么,嘴巴已经张开,王小龙却说,不管我怎么样做,你都不要干涉,我到最后给你拿回来让你满意的成绩。行了吧?
王祈隆攒了一肚子的话全部给憋回去了。想一想,这也是惟一的办法了。
王小龙那个期末果然考了个优等成绩。
作为一个市长的儿子,王小龙觉得最憋闷的,就是家里太缺少平常的快乐。其实在内心里,他爱自己的父母,尤其是他的单调而又愚笨的、让他可怜的妈妈。但一到他们面前,只要话一出口,马上就串了味儿。生在这个众人瞩目的家庭,让所有的人羡慕。可他从小就没有感受到过幸福,感知到的全是来自社会的压力,就像生活在一张无边无际的网里,再加上爸爸妈妈的极度不和谐,他觉得幸福这个词在他们家完全是一件奢侈品。爸爸给了他荣耀,给了他最好的生活和学习的条件,他以为这些东西对一个孩子已经足够了。那种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把他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爸爸太严谨,严谨到让人觉得虚伪。而妈妈又太懦弱,懦弱到让人可恨。他甚至把爸爸妈妈的不合拍,全部归结到妈妈的不觉悟头上。这样的家“幸福也会令人窒息,”他在笔记里写道,“我现在才知道,娜拉的出走,是一件多让人愉快的事情。”
假期里,王小龙要和同学一起骑自行车远行。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精心策划的事情。他们准备去看黄河,然后沿黄河东进,直到入海口。黄河距阳城都快二百公里的路程了,全部行程算下来,有一千公里的路程。这么热的天!
王小龙知道他妈不敢放他出去,就故意认真地对妈妈说,妈,只有你能帮我了,我们要出去参加社会活动,我想等我回来再告诉我爸。
许彩霞不懂什么社会活动,但她知道,她不能让儿子有任何闪失。她说,去看黄河?你们开什么玩笑啊?
王小龙说,哪有功夫跟你玩笑?边说边开始往他的登山包里塞东西。他塞了两件衣服,然后塞了他的随身听和电池。许彩霞这才知道是真的了。许彩霞站到门口,问道,你们怎么去?都是谁去?
王小龙耐着性子说,我们骑自行车去,一大帮同学呢!
许彩霞一听就急了,说,骑自行车去?你从生下来,连公交车都没坐过。怎么能让你骑自行车出远门?我不会让你走的,你爸也不会同意。如果你爸爸答应了,就让他安排车子跟着你。
王小龙说,妈,什么都要我爸爸答应,我不是您生的儿子吗?我都快十七岁了,你就不能为自己儿子做一次主?你要找车子跟着我,除非是我爸这个市长当腻歪了!
许彩霞说,我都四十多岁了,也没敢跟你姥姥姥爷犟过一次啊。
王小龙说,你是你,我是我。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为什么我必须要和你们一样?
许彩霞紧紧地倚着门说,我是说不过你,你爸爸不批准,你休想出去这个门!
王小龙看看表,他的同学已经在约好的地方等着了。王小龙气愤得脸都红了,王小龙说,妈,要说起来你也是个市长的老婆,白活了啊!都什么年代了?你真是个没有文化的!
许彩霞说,我生了你,你有文化就行了。
妈妈,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你说什么都不行,你这样走了,我怎么向你爸爸交代?
王小龙说,我这么大了,能出什么事情?我爸爸多长时间还不回来一次。妈妈你就做一回主吧!
许彩霞心里犹豫着,但她无论如何是不敢做这个主。她忘了小的时候,自己也曾坐人家的自行车,偷偷去县城的事。她说,小龙,妈妈也求你了!妈妈真的做不了主!
电话铃声大作。王小龙知道是喊他的,但两人都不去接。
王小龙说,你让走我得走,不让走我也得走。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偷着走的。你什么也不知道。行了吧!
王小龙说着就要去拉妈妈。许彩霞回手拉住了他的包。她说,我死都不会让你走的!
王小龙气愤到了极点,他使劲掰开她的手,说,那你就去死吧!王小龙正在气头上,说了,自己就先愣住了。许彩霞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许彩霞说,我整天给你做了吃做了喝,你爸爸都没说过要我死的话啊!许彩霞哭着,朝儿子脸上使劲地打了一巴掌。
王小龙捂住脸,强行拉开了门。许彩霞没再阻拦他,在儿子迈出门口的一刹那,她的哭声猛然间响了起来,震得整个楼道都是嗡嗡的回声,好象整座楼都在哭。那哭声里的对儿子的气恨已经转化为对自己的伤心。
王祈隆是在路上接到的许彩霞的电话。许彩霞边哭边絮叨,说了半天才算说清楚。王祈隆本来想折回家去看看,想一想,孩子已经出去了,他和许彩霞也没什么好说的。再者说,就是他在家,对儿子这样的要求,也不太好拒绝。自己像儿子这个年龄,已经独自上路,开始独立的生活了。
既然走了,就让他去吧!王祈隆挂了电话。
王小龙他们一伙人是在第三天在走到将近二百公里处,被一个同学的家长开了卡车接回来的。那个时候,距离第一目标只有不到四十公里了,可这帮雄心勃勃的旅行者,彻底知道了远方到底有多远。他们东倒西歪地倒在路边,几个人已经累趴下了,嘴巴还在不停地互相埋怨。
他们要送王小龙回家。王小龙仍然在负气,不肯回去。同学的父亲只好给王祈隆打了电话。王祈隆亲自开了车去接的儿子。
父子俩相见的那一刹那,竟然像两个陌生人。傍晚的阳光打在儿子长满绒毛的脸上,从逆光里看上去,像个金光闪闪的天使。王祈隆看着儿子,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辛酸。低沉的音乐的节拍从他塞在耳朵里的耳机里泄出来。一丝略微有些尴尬的苦笑从唇角浮起,也许看起来更像嘲讽。复杂的情绪在父亲的心底盘根错节。
原来王祈隆以为,只有许彩霞是无能的。面对儿子,他觉得自己也同样无能。他不是一个集体,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就是你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如果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不听使唤了,比如手或脚,能有什么好办法呢?一个母亲,面对自己的儿子还能够哭泣。他是父亲,不能哭。他惟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忧心遮盖起来,然后,装得还像是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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