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中的他,
有着温柔的笑意,
举手投足间沾满了阳光,
一直温暖
我内心深处的冰寒
……
“夏冰!夏冰同学!”
斜阳黄昏,空气中浮动的桂花暗香。这夏末的初秋的傍晚是夏冰最喜爱的时刻,她总是愿意在这个时刻步出教室,闲适地走校园的绿色小径上,就这样不急不徐地漫步着,听着头顶晚归的燕雀啾啾的鸣唱,任晚风游戏地穿梭在她的黑发之间,一直走到天黑星斗满天,一直走到自己简陋的小屋前。
她享受这种清凉的孤寂、这种深刻的平静。在20岁之前的人生中,她经历了太多太多,所以她明白哪怕是短短一刻的宁静,也需要全身心地珍惜。
“夏冰同学,请等等!”
身后那个骚扰她平静的声音似乎异常执着,夏冰终于放弃假装听不见的坚持,不耐烦的转身。
“有什么事?”夏冰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跑来气喘吁吁的男生,声音波澜不惊。
“马上就要实习了,所以学生会想提前办毕业舞会,定在本周末晚上6点,希望你能够参加。”男生甩了甩头发,试图用一脸阳光的笑容给眼前的人留下一个潇洒的印象。
“哦。”夏冰点点头发出一个短短的音节,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着,长发在脑后仿佛黑色的瀑布轻轻划动,无情的将她和身后的世界划出楚河汉界。
都说理工类院校美女象沙里黄金一样稀罕,夏冰当年第一次走入校园的时候,着实让众多荷尔蒙发育旺盛的男生心潮彭湃了一把,可在四年一波波追求攻势死伤一大片的情况下,他们终于彻底明白所谓“冰山美人”的真正含意。
夏冰很冷,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即便在炎炎夏日,她看人的眼神仍能让人身上激起一丝寒意。在这数千人的大学校园里,除了影子从来没人见过她边有其他陪伴物。她孤独、神秘、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正是因为这样,却有更多不怕冻死的男生挑战极限,眼前正是一名。
“夏冰同学,”男生不依不饶继续紧跟,“这个舞会是大学时光最美好的记忆,不知道你有没有选定舞伴,如果你还没有合适人选,我很愿意——”
“无聊。”冷冷的声音从前面飘来,男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不清,你刚才说——?”
“我不会参加——”夏冰停住脚步慢慢转身,这次嘴角噙着一丝淡淡地冷笑,“——这种幼稚的舞会。”
“你——!”男生一愣,没想到传说中的冰山美人不仅冷淡,而且刻薄,一般的女生即便不愿意至少还会找个借口给人留下一份面子,而夏冰坦白地血淋淋。难怪当他表示出想要追求的意思时,身边的哥们会用那样同情的眼光看他。
“那,我,我……算了。”男生颇受打击地离开,脚步很是愤愤然。
直到男生离开很远,夏冰才慢慢敛起冷笑,眼中闪过的一层深层的悲哀。她默默凝视他男孩远去的背影,凝视着遥远苍穹间已隐隐笼罩大地的沉沉夜幕,长久之后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她的世界没有快乐,所有和快乐相关的情感:友情、爱情、亲情对她来说都太过奢侈。常常与那些洋溢青春热情的脸孔擦肩而过,她内心深处会涌起淡淡的自卑,她的青春、她的无忧无虑也许早在5岁的时候便已逝去。她只是一个经历了风尘幡然悔悟的女人,她没有资格和这些涉世未深、对前途充满梦想的年轻人一样没心没肺的欢笑,无忧无虑的快乐,她即便披上了大学生这件看似华美的外袍,内里却是千疮百孔的褴褛。
没有人可以否认,今天的夏冰是优秀的。在经过整整一年的补习之后,她以优异的分数考取了医学院外科学。那一个个挑灯夜战、不眠不休的夜晚,对其他学子来说也许是人生中黑暗的时刻,但对夏冰来说却可以全神贯注,忘却所有一切纷扰。只有那时她的心是宁静的,她明白那一刻她在向自己的命运挑战。
没有人可以分享这些,她的世界是注定孤独。无论这些生气勃勃的年轻男孩会对她说如何的甜言蜜语,她知道世俗的眼光将如何看待她的过去。过去并不会因为遗忘而消失,它始终触目惊心的存在着,在你最不愿意面对的时候悄然出现。她只有把自己紧紧封闭起来,在脆弱的内心周围筑起铜墙铁壁,才能最好的保护自己。
夏冰转过身,继续自己前行的路。耳旁是凉爽的夜风,路灯已经点亮,在她身后拖拽着长长的孤独的身影。
她抬头看着夜空,唇边挽起冷冷的笑。既然孤独是注定而无法抗拒的,那就让她一直孤独下去吧。
她不在乎。
“我们走吧。”
遥看着老屋最后一眼,夏雪抱着4岁的女儿坐进搬家车里。
“妈妈,我们要去哪儿?”小彤坐在夏雪的臂弯里对车里的一切好奇不已。
“我们去新家,小彤一定会喜欢的。”夏雪揉了揉小彤卷曲而柔软的头发,女儿对于老宅的留恋她不是不明白,只是这里不再是他们的家了。
“外公外婆也去吗?”小彤爬过妈妈的肩,透过车窗玻璃想要寻找熟悉的身影。
“爷爷他……”夏雪迟疑了,不知道眼下的情况该如何对一个四岁的孩子解释。
一个月前,张石开因心脏病严重发作而再度住院,这一次他没能出院,而是在友好友明的争吵中活活气死在病床上。
对于身后事老人早就有了安排,宣布遗嘱的那天她才知道继父不仅留给她们一亿新台币,更留下了他们辛勤照料的果园和老宅。一想到继父煞费苦心地为他们将来的生活做出这样安排,夏雪除了感动还有更多地哀伤。她和妈妈明白继父的好意,但是继父显然忘记了他的
一双儿女并不是那种面对遗嘱就会妥协的人。可以想象这样的分配让一直觊觎遗产的友好友明兄妹有多气愤。他们搬回了老宅,刻意每天寻衅闹事,更纠集流氓放火烧了程灏的实验室,把向晴气到住院。
如果说财富意味着更多的烦恼,那他们宁可不要。全家商议之后决定放弃可观的遗产,虽然从此生活可能会清苦些,但是平静此刻对他们来说实在太珍贵了。
“好了,东西都搬完了。”
抱着一叠文件程灏坐进驾驶座,发动汽车。
老宅从他们的视线里渐渐消失,台东的蓝天白云,空气里弥漫的水果清香,也许只有梦中才能相遇了。他们没有交谈,一种感伤的气氛在空气里流动,他们知道这里再也不会回来,正如所有的过去终究只是过去。但是记忆中总是枝繁叶茂的果园,总是绽开憨厚微笑的张石开并没有消失,永远也不会消失。
“我们会幸福的。”程灏轻轻拭去夏雪眼角的泪花,这样允诺着。
他们终于搬回台北——夏雪阔别十几年的城市。一切一切虽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每每走到熟悉的街头巷尾,她依然会想起曾经她和姐姐、爸爸妈妈一起在这个城市的天空下呼吸过,她们在这里吃过刨冰,在那里玩过海盗船,还在郊外的田野里看满天飞舞的蒲公英。
童年已经如同飞舞的蒲公英般飘逝无踪,但是记忆却深深镌刻在她脑海中,她离别已久的姐姐,她那面容已经随着岁月显得模糊的爸爸常常在午夜梦回中闪现。
回到了故里,回到了记忆中的城市,这份思念越显深刻。夏雪知道十几年之后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亲人已不太现实,但忍不住通过网络,在将儿时姐妹俩的合影上传到寻人网站,她期待着,在妈妈的有生之年,能够享受到亲情团聚的快乐。
程灏在台大谋得了一份教职,虽然这和当初他们设想拥有自己的果园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是他们知道自己正一点点朝目标接近。
2000年的夏天,新纪元的开始,夏雪转换了全新的生活环境,而夏冰迈入了新的工作领域。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奔跑着,在姐妹俩的内心深处那份相见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小夏,早啊!”
“早!”
一路打着招呼,夏冰迈着快捷的步子朝门诊部走去。不知不觉她已经在医学院学习了5年,这最后一学年,她被安排在这个医院实习。
命运实在是很神奇的东西,正是在这座医院里夏冰从鬼门关捡回自己的性命,使她决定改变自己的人生。而现在她从病人转变成实习大夫,拯救着别人的生命。
“嗨!”
才刚迈进诊疗室,就看见一张笑脸好整以暇地迎接着她,就差没给她一个法国式的浪漫拥抱。
头一下子抽痛起来,又是这个死缠烂打的家伙。
“今天又是哪里不舒服?”收起惊讶的情绪,夏冰维持一贯冷漠的专业形象,坐到这个年轻男子的对面——属于医生的座位。
“心跳的很快。”汪博深故作痛苦地看着年轻的女医生,嘴角的笑意破坏了他努力扮演的病人角色。
“那是心脏出问题了。”夏冰毫不思考地给出答案,“打强心针吧!”说罢就要在病历卡上写上去。
“喂!”汪博深马上扯过自己病历卡,“不用下手这么猛吧?”
夏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看你心脏挺坚强的。”
“看见你就突然恢复了。”他朝她挤挤眼睛,满意的看她原本紧绷的脸出现柔和的线条。
他喜欢逗她笑,尤其爱看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只是夏冰总是很吝啬自己的笑容。
“好了!”夏冰朝他挥挥手,“闹够了吧,后面还有病人呢!”
“那明天我再来看病!”汪博深凑到她面前轻声耳语。
“我会为你准备18支针筒。”夏冰朝他微微一笑,语调辛辣。
她竟然笑了,汪博深有一瞬呆怔,虽然他每天耗费大半时间在这充满药水味的诊疗室里只为博得她一笑,但是这却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彻彻底底底朝他笑,不是冷笑、嘲笑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小伙子,你病看完了没?”排在身后的老太太终于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角。这小伙子该不是傻子吧。
“啊?”博深回过神来,发现夏冰早就离开自己的座位正和护士说着什么。
低头一乐,他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样发呆发傻的时候了,每天看上夏冰一眼已经成为习惯,心情总会莫名变好就像今天一样。他哼着歌快乐走开,没有发现夏冰转过身,凝视着他背影深思的神色。
遇见夏冰纯粹是巧合。一个月前他在路上救了一个昏迷的女孩。那天已是半夜,值班医生正巧是夏冰。当他抱着女孩冲进医院走廊大呼小叫的时候,周围的人乱作一团,只有她镇定自若的指挥一切,仿佛天塌下来她都会扛着。也许就在那一刻被她认真的神情所感动,也被她冷淡的态度所吸引,他无可救药地陷进去,连一点挣扎都没有,或者说从来没有挣扎过。
“这孩子都快博士毕业了,连个对象都没有!”也在这个医院做护士长的老妈有事没事就爱在他耳边唠叨。嫌她这个儿子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学有才学,就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谁都看不上。要是被她知道自己爱慕的正是她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不知她会怎么想。
只是夏冰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即使他暗示明示无数次,外加死缠烂打,她都毫无反应。博深自信是优秀的,内心也是真诚的,但他却没有把握敲开夏冰的心门。
无论如何要坚持,今天夏冰对他的微笑让他有多了无比信心。
“……地球上平均每一秒钟有三个婴儿出生,这是什么意思呢?这表示每一天地球上多了三乘六十再乘六十再乘二十四,等于二十五万九千多人口!每一年是九千三百万!……每一个人一个肚子,都要吃饭,你们认为世界粮食的增长能追赶得上吗?……”
被誉为台大农业系第一美男讲师的程灏正在讲台上给学生门上课。这份工作他越做越顺手,他讲解生动有趣而富有实用性,对于每一个学生都耐心无比,很快赢得了全系师生的认同。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便是他期望自己的专业知识不要只停留在黑板上讲解的阶段,他是一个实干的人,他想要付之行动,他想看到成果。
事实上,他正面临着这样的机会。
晚上,一如往常他到医院去接夏雪和小彤回家。由于张石开的去世,他的一双子女不断的寻衅闹事,向晴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一直住院调养。因此每天下午小彤放学后夏雪便会带着她去医院陪伴外婆。
“医生说妈的病情在好转,只要一直保持平静的心情,有机会出院的。”夏雪今天有些兴奋,母亲身体状况的好消息让她很高兴。现在的她只希望守护着这个小家,每个人都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她便很满足。
“妈这样我也放心些。”坐在书桌前,程灏又想起今天国际长途里教授提到的建议,也许这个时候是比较好的时机。
“在想什么?”夏雪轻轻柔柔地环住程灏的肩,将头埋在他的劲弯,闻着他身上好闻的男子气息,每当这一刻她总是觉得心特别安宁。
“我在想——”程灏用手指缠绕着夏雪的长发,然后转过身捧起她的脸,“去大陆一次。”
“什么?”夏雪睁大了眼,“为什么突然想去哪里?”
“美国的TexasU来了一位美籍华裔的教授,是农业生产力研究的权威,我借着跟他是校友的情份,邀请他到我们学校作了一次演讲,反应不错!”
“喔?”
“我跟他单独聊过几次,他给了我很多启发。”提起他所关注的领域程灏立刻神采飞扬,“人类未来所面临的最严峻的问题,还是粮食的问题!特别是在中国大陆里的十三亿的人口。他接受了大陆农业部的邀请,去当一年的顾问,我跟他对粮食问题的看法很接近,谈得很投契,他今天打电话来说要我到大陆去找他再谈。”
“你想到大陆去一展你在农业方面的抱负,是吗?”夏雪认真问他。
“如果我真要上大陆去做农夫的话,你会反对吗?”程灏认真的看着妻子,第一次觉得自己内心有些紧张,如果夏雪不支持,他——
“如果我反对,这世上不就少了一个有才能又有理想的好农夫了吗?!”夏雪笑看着他,一脸温柔。
“你会支持我?”程灏高兴的抱紧她有些不敢相信,他果真没有看错人,她是这世界上最理解他的人。
“无论你要去哪里,做甚么,我都不反对。”夏雪轻声说着,将头紧紧靠在他的胸膛上,她的温柔再一次让程灏沉溺其间。
从脑外科部门诊走出来,夏冰下意识地往住院病房走去,每天下班后去探望一个十岁的小病患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她从来不觉得任何人值得同情,但是第一次为这个男孩检查,发现他生了绝症,更发现他竟然是个孤儿,内心忽然涌动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悯,一种想给予他爱和关怀的冲动。从医生的立场来说,她明白小风的病是不治之症,但站在一个普通人的角度来看,她却无法接受这样幼小的生命会早早夭折。每天陪伴他一会,仿佛是对他人生是一种补偿。
“嘿,接着!”
“我来,我来!”
草坪另一头传来愉快的笑声,夏冰觉得耳熟,抬头便看见那个整天出现在她面前的汪博深像个孩子似的正踢着球,一旁和他快乐玩耍的竟然是小风。
夏冰远远地看着两人融洽相处的景象,听着小风从来没有过的兴奋笑声,嘴角不由自主挂上一抹微笑。小风应该和男孩子在一起玩耍,而不是病泱泱地躺在床上听她讲故事,汗水、泥痕这才是属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东西。1
“那是谁?不是咱们医院里的吧。”身旁几个小护士经过,同样发现草地上热闹的场景。
“哦,汪博深啊,他是护士长的儿子呀,人家是在读博士,长得又帅又有出息。”
“瞧你说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你怎么不去追人家呀?”
“咳,他眼界高吧,听说他妈要给他介绍死也不肯,哪看得上咱们啊?”
“那小孩是他弟弟?”
“是病房里的孩子吧,这几天老看他带他出来玩,大概是亲戚吧。”
小护士们唧唧喳喳的一涌而过,所有的话却都落在夏冰耳里。
他是护士长文月英的儿子。
这个认知使她打消了原本加入他们游戏行列的念头。
汪博深对她的追求已经明显到就算是傻瓜都会有所感觉,虽然她对他并无反感,也从来不刻意回避什么,可以说今天的发现让她对他有了更好的评价,但在听到他的背景之后,心却莫名有了些抵触。
他毕竟是文月英的儿子,文月英正是当年她被歹徒毒打住院时抢救过她的护士,更巧地是她的丈夫正是当年救出她的刑警汪东。每次在医院走廊于与文月英不期而遇,她总能从她的眼光中看到一丝讶异和别扭,也许她无法理解当年的不良少女何以成为今天的脑外科实习大夫,可以想见她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追求她的事实,不管现实是不是她故意招惹的汪博深,她一定不愿意儿子和有这样过去的女人交往。
驻足了片刻,夏冰决定转身回走,小风有人照顾和陪伴让她觉得很欣慰,救世主这个角色她演起来从来都不得心应手。
“夏冰阿姨!”
背后童稚的喊着顿住了她的脚步,一只足球滚到她脚边,捡起球转过身就看到一个小小的身躯撞进她怀里,紧紧搂着他。
“不是让你不要随便跑吗?摔跤怎么办?”掏出手帕擦着小风脸上混和着泥土的汗水,夏冰忍不住含笑嗔道,“瞧你,玩得像个花斑猫似的。”
“我有没有这样的待遇呀?”爽朗的声音硬要挤进她和小风的世界,夏冰抬起头,看到另一头体型更大的花斑猫,正垂涎地盯着她的手帕。
“这么大了还在泥地里打滚,你能不能带个好榜样。”收起嘴角的微笑,夏冰一本正经的训斥着汪博深,手帕却不由自主地递过去。
“我喜欢这么跟博深哥哥玩,他的球踢得可好了!”小风第一个替刚认识的哥哥打抱不平,两个人要好的神情都忍不住让夏冰吃醋。
汪博深乐呵呵地揉了揉小风的脑袋,接过夏冰手帕也不擦,反而趁夏冰不注意的时候放进口袋,象是打定主意不还了。
“小风你在这儿呢,刚才医生查房找不到你都把我急坏了。”一个护士远远跑了,和夏冰打了个招呼,急着要把孩子带回去。
“可是——”小风转回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博深和夏冰,眼神分明有些期盼,却不敢开口,在他幼小的心灵中宠爱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他从来不敢开口要求。
“明天老时间我们一块踢球。”仿佛看懂他的心思,汪博深把球递给他的同时也给了他允诺,瞟了一眼身旁的人,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小冰姐姐会陪哥哥一起来的。”
“真的?”小风睁大眼睛,充满惊喜地求证着。
原本冲到嘴边拒绝的话语在看到这样的眼神之后硬生生咽下,夏冰瞪了眼嬉皮笑脸的男人,温柔的对小冰保证,只要他晚上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她明天准时出现。
看着小冰快乐地跟着护士回房的身影,她的眼睛有些酸涩,从没看见小男孩这么快乐过,也许他的人生已走不太久,她希望他能够一直快乐到最后。
“小家伙挺有趣的,他生的什么病啊!”走在夏冰身边,汪博深随意问起。
“脑癌。”
冷冷两个字将博深的满脸笑容打散。
“他是个孤儿,脑部已经动过两次手术,”夏冰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他已经够可怜了,我不想看见他被人利用!”
“你这话,我听不懂!”博深愕然地看着她。
“好!那就让我说明白些!”迎着晚风,夏冰的眼神变冷,“你常常跟他在一起,无非是想要接近我,是吧?你这样做不单无聊,而且无耻!”
“你以为我常常来看小风,陪他一起玩,是在利用他?”汪博深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脑袋里装的什么东西,她对人性就不能有一点温暖的认识?
“不是吗?”夏冰反问,哼出冷笑。
“夏医生,你把我的人格看得太低了!不错,我常常跑来医院,是想要接近你,可是,我跟小风成为朋友,是缘份,我对他关心,是出于一片真心。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如果你认为我关心小风是无耻的话,那么,你的这种想法就更无耻!”
说罢,汪博深头也不回的走开,头一次他发现一个人要逼疯另一个人竟是这么容易。
夏冰愣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说那么故意的话,那并不是她真正的想法,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番话是怎么冲出口的,想着汪博深离去时受伤的表情,她除了深深的歉意之外,只有无奈。保护自己已经形成了习惯,她的心门已经紧紧关闭,任何试图靠近的人只有受伤,她无能为力。
“小风,你的理想是甚么?”
“当个出色的足球员,代表国家队参加世界杯。我要比范志毅更出色。”
“你一定行!”
坐在医院顶楼高高的露台上,汪博深带着小风远眺着整个市区。尽管他对夏冰发了那么大通火,对于小风还是一如往常的关心,甚至于两个人成了好朋友。
“你知道我的理想是甚么吗?”突然汪博深有了倾吐的欲望,虽然身旁坐着的只是一个10岁的孩子。
“是甚么?”小风感兴趣的问着。
“我是念遗传工程学的,我希望透过生物科技,研发出让人类不再生病的方法。”博深仰望天际,颇有感触的说着,“如果没有疾病,每个人就可以快快乐乐地生活,可以为自己的理想勇往直前。”
“不再生病?”小风的眼中浮现期盼的神色,“真的可以吗?”
“我会努力的!”博深朝他笑着点头,“你也要努力啊!不是说三天之后要再动手术吗?你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我会送给你一份礼物。”
“甚么礼物?”
“中国国家队队员签名的球衣。”
“真的!?”小风兴奋地跳起来。
“大丈夫一言九鼎!!”博深伸出手掌。
“大丈夫一言九鼎!!”
一大一小一个手掌紧紧握在一起,阳光下,两人都笑得特别快乐,仿佛他们相信奇迹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小风,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抱着一盒礼物,汪博深兴冲冲地走进病房,却发现小风的床铺空着,夏冰正愣愣地坐在那里发呆。
一丝不良的预感窜进脑海。
“小风怎么啦?”他走近夏冰。
许久夏冰才愣愣的回过头,眼神哀伤而遥远。
“他意志很坚强,支持了三个多小时也不肯放弃,可是——”话再也说不下去,她只能无声的摇头。尽管执刀的医生并不是她,她却一直徘徊在手术室门口,以为这样小风会因为她的等待而回来,却依然……
肩被轻轻拢住,博深此刻同样充满悲伤,在他眼里小风就象他的弟弟,他还期待着小风看到自己礼物的露出满足的表情,可此刻空落落的床铺仿佛在嘲弄现实的无情。
“我可以见他最后一面吗?”许久之后,汪博深找到自己的声音。
夏冰把他带到一间小小的屋子,四周是洁白的墙。博深看到小风孱弱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白色担架上,仿佛刚刚睡去的样子。
博深把礼盒拆开,将球衣轻轻地披在小风身上,庄重地象在举行一个仪式。
“小风,我把国家队队员签了名的球衣给你带来了。”他轻轻地呢喃着,声音在空洞地房间里飘荡,不知道小风的魂魄是否能够听见。
夏冰再也忍不住,痛苦失声。博深把她拢进怀里,任她哭湿自己的衬衫,两人相互依偎着,沉浸在浓浓的悲伤中,这一次夏冰忘了抗拒。
黄叶在秋风中旋转飞舞,一个冷冷的秋日,小风的葬礼在郊区的墓地举行。
在小风短暂的生命中,从未享受过亲情的温暖,走得这天,整个孤儿院的孩子每人在他坟头放上了一朵白色的小花,象征着他们的思念。他或许没有亲人,但尘世间却依然有人想念着他,为他的离去哀伤,
夏冰一身肃穆的站在不远处,风吹乱了她的发。身旁汪博深静静站着,为夏冰流露的哀伤神色深深撼动。原以为她生性孤傲冷漠,却未料到那表象之后掩藏着是火热而柔软的心。看着她力图武装坚强的心情,心莫名的抽动了。
他知道,也许之前的追求只因为有些动心,但现在却彻彻底底的降伏,也许他已经不能够爱上别人了。
“我为我曾经说过的话道歉。”
葬礼结束后,两人默默的走在路上,夏冰突然飞来一句。
“你说过甚么话,我都给忘了。”博深摇摇头。
“做个朋友怎么样?”夏冰突然转头看他,第一次对他露出真诚的微笑。
“当然好啊!”
“只是普通的朋友。”夏冰强调着。
博深微笑着,紧紧握住她的手,却始终未曾回应。
风飘起,落叶在两人之间旋舞,营造很美的场景。也许小风在天之灵,看见他生前最喜欢的哥哥姐姐能够和好,正快乐地笑着。
桃园机场一如往常地繁忙,离境航线的告示牌不停跳动着。
程灏挽着手提袋,拉着一个皮箱,站在登机口与妻女告别。
“爸爸,你要快点回来哦!”女儿趴在他脖子上撒娇。
“嗯,爸爸就去十天,爸爸回来的时候,小彤能不能把假期作业都做好了?”
“能!”小彤乖巧的回答。
“路上小心啊。”夏雪在一旁叮嘱,虽然只是短暂的分别,她却觉得很是不舍,要不是生病的母亲和需要照料的女儿,她真想跟程灏一起过去。
“到了那里我会马上打电话,别挂心。”程灏轻轻抚着她的脸,在她额头印上温柔一吻。然后提起行礼朝她们挥挥手,走进登机通道。
“爸爸!你要快点回来呀!我和妈在家等你呀!”女儿在身后大喊。
夏雪鼻子酸酸的,看着程灏消失的身影,童年时最后一次送别小冰的情景浮现眼前,那一次送别之后,姐妹俩从此天涯各地,不知为何,这一次她内心总怀着某种莫名的忧虑。
“早些回来呀。”她贴着玻璃,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音量轻轻呼唤。
“我已经到大连了。”
走出机场,程灏借用机场的电话通知了在大连等候他的朋友,随后登上一辆出租,指定的地点行进。
这是一个陌生而新鲜的城市,对程灏来说这里是一个新希望的开始。当车驶过田野的时候,他怀揣着兴奋张望着,仿佛那里便是他施展理想之地。
“先生是台湾人吧。”热情的司机搭讪着,给程灏介绍起当地的风土人情。
程灏感觉到,这一次将会是一趟收获颇丰的旅行。
小张每次出车前都会提前检查一下车况。毕竟他开得并不是普通的货车,而是运油车,他明白如果出了车祸将会发生多大的灾难。
不过昨天正逢车队队长结婚,大伙晚上闹洞房闹了很久,头一次他睡过头了,赶到车队时已经没时间检查车况,不过想想自己开运油车也有五六年了,每次都平平安安的没事,他觉得难得的一次疏忽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把车开到石油厂装好货,他一路急驶向目的地。沿途天气状况很好,能见度很高,道路两侧绿油油的农田更是让他神清气爽。他一如往常的驾驶着,看到迎面行驶而来的出租车时小心地踩着刹车,却在此刻发现刹车竟然制动失灵。
接下来的情况只发生在几秒中之间,运油车直直撞上了出租车,出租被撞至翻转,四轮朝天地在马路上滑行了一段才停下来。路边的行人见状迅速地将出租车内地满是鲜血地司机和乘客拖拽出来,刚刚拖离没多远,运油车爆炸,两部车陷在浓浓的大伙中,焚烧殆尽。
没有认识躺在路边,彻底昏迷的那位乘客正是满怀希望而来的程灏。
一整夜的抢救,伤者伤情得到控制,给脑外科权威教授作了一晚上助手,夏冰迈着终于疲惫的步伐走出手术室。
“廖教授,其中一个伤者脑水肿,颅内出血。他的血块还没有取出,最好安排手术时机是什么时候?”夏冰问着一同走出的主刀医生。
“伤者身份不明,身上没有钱,也没有任何线索可以找他的亲人。按照医院的规定,我们不能为他动这么大的手术。”廖教授面有难色的回答。
“难道我们见死不救?”夏冰愣在门口。
“经过抢救,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廖教授解释着,“没有实时的生命危险,我们不会为没有负担能力的病人动手术。这是医院的规定。”
现实的无情,夏冰是经历过的,只是没想到被人们视作救死扶伤的医院还有如此冷酷的条款,夏冰无话可说,内心隐隐地为这个不相识的病人担心。
虽然已经累得睁不开眼,夏冰还是朝观察病房走去,无论如何她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病房内很安静,病人身上插着各种导管、仪器,象一具不具备生命的物体,只有测量心跳的仪器不时发出的声响才似乎在召告着躺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能做什么?夏冰愣愣地看着氧气面具下看不真切的脸,自嘲地一笑,她只是一名实习医生。
转身准备离去时,测量心跳的仪器突然嚣叫起来,一条直线出现在她面前。
护士迅速的冲进房间。
“准备注射强心针!”夏冰掀开病人的眼皮,他的瞳孔在逐渐放大。
“是!”护士回应。
整个病房充满紧张气氛。
一条漆黑的隧道,程灏看见自己一个人急步走着,隧道很长,不见尽处,只有他的脚步回响。
我在哪里?他轻轻问自己。脚步愈发加快,开始小跑起来,而尽头处似乎永远都是漆黑一片……
“回来呀,求求你!回来吧!!”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飘来声音。
谁?他回头,忍不住顺着声音张望。
“你一定要坚持住!”声音越来越清晰,远处似乎有光,那光愈来愈亮,彷佛是个出口。射进来的光线灿烂而柔和,很吸引人。
“快回来!回来!回来!”声音再度想起,那声音很温柔,让他难以取舍……
转过身,他朝声音的方向奔去……
“再来!”夏冰大声喊着,用电击仪器再次对准病人的心脏,病人的身体狠狠弹了一下了。
“回来,你快回来!”夏冰对着病人喊着,仿佛想要讲他的灵魂喊回来。
“心跳了,夏医生,有心跳了!”身边的护士欢呼起来。转过头一旁的心电图终于划出曲线。
“接下来交给你们了。”夏冰抹了抹脸上的汗,衣服已经全部湿透。
走出病房的时候,她回头看了床上的病人,第一次有了做医生的成就敢,她拯救了一个生命。
她不知道,在两人命运的轨迹中,这原本是不得不相遇的一次,他终究会遇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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