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年,金总的夫人小云出事的第二天。
金总一大早就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上午,他在处理一些具体工作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能让人看出他失去了夫人的悲伤,整个一个上午他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办公室。当快到中午的时候,办公室的何主任进来了。
何主任是为了两件事来找金总的。一件就是市纪委给公司纪委发来了一个文件,文件的内容是关于对上次胡总老爹去世后收受礼金的调查经过和处理的结果的。市纪委要求胡总在限定的期限内把收受单位职工的礼金全部退回,还要求胡总向同级党委和市纪委写出检查。这个文件的处理本来是不需何主任负责的,可胡总兼着这个公司的纪委书记。胡总已有好多天都没有上班了,在单位根本就找不到他。文件也就自然地转到了何主任那里,何主任也只好向金总汇报了。金总把文件拿到手后,漫不经心地翻了一下,就顺手放到了一边。
其实,胡总失踪了的这一段时间,公司里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就在金总的夫人小云出事的那天晚上,他还和周处长在一起喝了酒。只是何主任当时正在金总的家里陪着金总没有参加他们的聚会,他不知道这件事而已。当然,何主任也就不知道胡总已经重新现身于这座城市里了。
何主任接着就讲了第二件事,第二件事是关于金总的私事,那是头天晚上金总在他家里对何主任吩咐过了的,何主任一大早就积极去办了。那就是在金总家里,特意为小云布置了灵堂,何主任告诉金总都已经办好了,大厅布置完了。而且还派了办公室的王凡和另一个人守在了那里,接待前去吊唁的人们。金总听完后点了点头,然后,说了句,“我可能没有休息好,很难受,我一会儿在这吃点儿饭,你就送我回家。”
金总除了身体的因素之外,更多地想到的是能早点儿回去,既然灵堂已经设立起来了,早点儿回去可以让更多的人看到他在家里对夫人的哀思之情。金总的心里明白,胡总借老爹去世收受礼金的事,尽管没有引发什么太了不起的结果,但也是折腾了一阵子。自己在这种时候又设了个灵堂,接受吊唁,来的人肯定不会没有所表示,这样,是一定又会给自己增加麻烦的。可自己并不是看重那点儿礼金,而是觉得必须这样做,这样,对于小云的死在许多人的眼里迅速地重新转化为交通事故是有利的。他想到,宁肯冒点儿风险,也是值得的。
金总家的大厅里,变得庄严肃穆了,进屋后的那种氛围让人一下子就会沉浸在那悲哀的情绪里。金总家挂着的一帆风顺偌大的金箔画的大墙上,被换上了小云的遗照。遗照上还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纱,遗照前面的案子上,还摆上了各种各样的盘盘碗碗,旁边还有香火缭绕。
下午,金总回到家的时候,屋里除了何主任安排的人外,还有几个金总不熟悉的人,她们都做了自我介绍,说是小云的大学同学,都是相当要好的同学。金总客气地让她们坐下,她们一个个都对小云的死表示着遗憾和不解。在小云的这些同学中,当时是没有几个人赞成小云嫁给金总的。她们中不少人都企图说服小云,当没有奏效时,她们中甚至有的都没来参加小云的婚礼,还有的干脆就瞧不起她,不怎么和她来往了。是小云嫁给了金总的举动,让许多同学一下子改变了对这个在她们许多人眼中的大学时代的偶像级人物的看法,小云曾经让人失望过。可当她们从不同的渠道知道了那天这个城市里发生的那件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从立交桥上掉下来的车祸的当事人,就是她们的同学小云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同学,包括那些曾经因为她选择了这桩婚姻而对她产生过一些想法的同学们都来了。她们是怎么找来的,费了多大的周折,对于她们来说都不重要了。当她们看到了这眼前的一切时,看到小云生前找到的所谓幸福的所在都随着小云的离去成为过眼烟云的时候,所有人的眼里都挂着泪水。
没有人愿意和金总多说什么,都只是和他礼节性地打过了招呼之后,就不怎么再理睬他了。她们也没有多问金总事故是怎么出的,都只是为小云婉惜。这同时也为她婉惜怎么就嫁给了这么一个人,一个在年龄上可以做她们这些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人的父亲的人。
2
当然,她们只是凭借着原来都不希望小云嫁给金总的那朴素的感觉,而在感情上不想接近金总的。他们当中并没有一个人知道小云的死的真正的隐情。
小云的同学们走了,又不断地有人来过了。那段时间里来的大都是小云的同学,还有小云在大学读书作为电视台特邀节目主持人时结识的许多人。那其中有女的,也有男的,那些人大都是和她年龄相仿的,也几乎没有金总认识的,甚至就连在婚礼上打过照面的那种认识的都没有。小云能有这么好的人缘,这出乎金总的预料之外,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在金总的心目中,只有当初短时间内所感觉到的小云的漂亮外,再就没有觉得小云和她的同龄人有什么不同。在后来的一批批的来人中,几乎再也没有人顾及到金总的存在。在金总看来,那些他不认识的来人,来到这里不是来到了设在他家中的灵堂,而是到了一个什么公共的墓地或者什么凭吊的场所。这让金总失去了一种这家中主人的感觉,更主要地是让他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几乎就是一种多余。
金总的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就改变了。随着那一批批来人的告退,快到了傍晚下班的时间,陆续来到这里的大都是金总的一个单位的同事了,还有经常和金总打交道的那些单位的关系户或者是金总的朋友们。除了一个单位的人外,其他人都是在去了金总的办公室之后才知道他是呆在家里的,便都匆匆赶来了。他们的到来让金总的情绪好了许多,他少了许多那种作为死者家属而又不被前来凭吊的人们予以慰藉的尴尬。
后来这些人的到来,还让起着金总的准亲属作用的王凡的工作也处于了饱和的状态。开始,小云的那些同学们和朋友的到来,大都是手持着一柱香或者一束鲜花前来凭吊的,王凡坐在那里几乎是无所事事。而后来的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用礼金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哀悼之情的。当然,那种表达是表示对死者的哀悼之情还是对金总的尊敬之意,只有那些送礼者本人知道了。王凡按照何主任的嘱咐一丝不苟地记录着,钱也都如数地保管了起来。
到了晚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公司的各部门的领导,先是周处长,再就是其它处室的领导和一般的员工们来了,那些离领导老远的,甚至于就是走在大街上和金总碰个满怀,金总也不会知道是自己的部下的那些人也都来了。他们同样都是用钞票表达着对死者的哀思,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在这些来人中少了一个人,那个就是胡总。胡总虽然在前一天的晚上,就出现在了周处长的面前,可这天,他仍然没有露面。在别人的眼里,胡总仍然是病着的。
此时,安然也赶了过来,他是从党校下了课之后直接到这里的。
金总在和安然打过了招呼之后说到,“安总,我家里遇到了这样的事,实在是让我招架不过来……”
还没等金总说完,安然就插了话,“你看我能帮你做点儿什么?晚上,我是没有太多应酬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单位那面的事太多了,总得有个人应付着,每天都有不少乱头的事需要处理。你能不能和学校请个假,先回来几天照顾一下?”
“我请假倒行,不过,像是没有什么必要吧,眼下,上访的那事最大,我就是天天在那里,也解决不了问题。你还是让胡总照顾一下吧。反正我也是在外面学习,这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是吧?”
“你看你,胡总不是病了吗?他要是没有病,我可不就叫他在那盯着就行了嘛。”
这时,周处长起身正要往外走,被安然叫住了,“周处长,胡总不是病好了吗?我看他昨天晚上喝酒的时候挺好,我还问过他了,他说没有什么事了。对吧,周处长?”
周处长这个尴尬劲儿就别提了,“唉,是,好像是。”
“周处长,什么叫好像是,你看到胡总了?”金总急着问到。
周处长不得不回答了,“是,是看到了。”
“我前些天就是和他联系不上,想看看他,都找不到他。那好吧,安总,这样,还是让他去公司。你就安心学习吧。”
门外又一次响起了敲门声。
这次走进来的是伊茗。
“安总也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也是刚到。”安然回答。
“唉,伊茗,你今天在公司见没见到胡总?”
“没有哇。”
安然和伊茗没有在这里呆多长时间,就走了。他们走的时候,周处长还留在了那里。
此刻,在来到金总家的人中,还少了一个最应该来的人,那就是何主任。他没有来,并不是像胡总那样“病着的”,更不是没有把金总家的事当回事。上午,是何主任经手用了那么短的时间就把灵堂布置好了,所有的细节都是他想到的。而且灵堂又安排的那么妥当,不仅让金总,就连那些前来吊唁的人中,也没有一个人觉得这灵堂会是在那么匆忙之中布置起来的。何主任本来是要在下班之后就去金总家的,可他先是去了飞机场。
金总的女儿金蕙从国外回来了,晚上要从北京转机回到临海。上午,她打电话给家里,家里没有人接电话,那是王凡他们在那里考虑到可能是找金总的电话,接了也没用,所以,就没有去理睬。而金总的女儿金蕙当时又把电话打给了金总,可那又是一个空号,那是因为金总刚刚换了手机号码。于是,金蕙就只好把电话打到了金总的单位。何主任以为金总知道他女儿当天回来的这件事,也就没有和金总汇报。他也是好意,就直接去了机场接金总的女儿了。
当他们按照约定在出站口见了面的时候,何主任没有和金蕙说明金总为什么没有来接她。金蕙也就以为她的爸爸因为太忙了的缘故而没有亲自来机场。与金总女儿一起回来的还有金总女儿的男朋友亚明。他不声不响地跟在了后边,悄无声息地推着行李车。
3
当他们都坐到了车上的时候,何主任一边开着车,一边和金蕙漫不经心地聊着。
“你是回来结婚的吧?”
“是有这个打算。”
“你爸爸都让我给你联系好结婚的酒店了。昨天和今天又出了一点儿别的事,就没有时间去最后落实时间。”
“什么?最后落实时间,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已经都定好了结婚的日子了吗?”
“哪有的事?那只是那天我给我爸打电话时说我们要回国,回来后想结婚。可我们根本就没有说什么时间,就更没有说具体时间了。我爸爸这是怎么了?他不会听不懂我的话吧?”
他的这一番话让何主任有些不解,金总决不会听不懂他女儿的话,更不会记错什么时间。他那天连自己应该去的夫子庙,都没有让自己去,显然,他是非常着急让自己办这件事的。而他的女儿根本就没有在他的面前表示过回来后马上就要结婚的事。
金总这是什么意思呢?此刻,何主任在自己的头脑当中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在金总家的客厅里刚到来的客人中,有两位是让金总大吃一惊的,那两位不是别人,正是何主任刚刚为他接回来的他的女儿金蕙和金蕙的男朋友亚明。
金蕙的到来,确实让金总吓了一跳,金总一点儿也没有想到女儿会是在这个时候回来。他不仅是没有思想准备,更觉得女儿这时候回来实在不是时候,这让他感到了尴尬。
虽然,金总和小云结婚的事,女儿是知道的,可女儿对他不断地离婚不断地结婚的这种作法并不是十分赞赏的。金蕙在电话里从来就没有关心过金总又一次要和谁结婚,而一听到了他又要和一个与自己的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儿结婚时,就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情绪。尽管女儿在国外已经呆了几年了,还已经受过了几年的西方文化的教育。但她对她爸爸的这种生活态度,仍然无法苟同。在电话里,她们已经白热化般地交涉过了,可她终于没有能阻止住她自己的爸爸和小云的结婚。时间一长,金蕙又是在国外,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后来,她还是和自己惟一的亲人爸爸在电话里正常地来往着。可金总知道,当自己比小云的岁数还要大的女儿进屋时,第一眼就看到自己在家里为小云举行这样隆重的祭奠活动,金蕙会是什么样的滋味。金总说不出来,也想像不出来,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不会是一种好受的感觉。
金蕙一进屋时简直就楞住了,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是不是何主任把她带错了地方?这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家怎么会变成了灵堂?金蕙站在那里,呆呆地站在那里。她没有理睬别人,别人也没有理睬她。
眼前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这环境是陌生的,这里的人也是陌生的。她甚至于就没有能想到她的爸爸也在这里。她的男朋友亚明也同样不知所措,他就像是他手里提的那堆行李一样,没有说话静静地堆在了那一进门的地方。
何主任走到了金总的面前,说了句“金总,我去把你女儿接回来了,”说着就又把目光投向了金蕙的男朋友亚明的方向,接着说到,“这是她的男朋友亚明。”
“啊,啊,是金蕙回来了。”金总显得十分地慌张,他像是被何主任这几句话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似的,随后他向金蕙的方向走了几步。
金蕙看到她爸爸的时候,态度仍然显得木呐。
“是你回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金总说话时是小心谨慎的。
“噢,是我回来了。爸,这是怎么回事?”金蕙没有回答金总的问话,而是直接发问着,小云的表情依然木呐,但她的眼睛早已移向了挂在墙上的小云的照片。
“是,是你小云阿姨遇上了车祸。”
金蕙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她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两眼紧紧地盯着小云的遗像,然后,以相当缓慢的节奏说到,“她就是小云?”
“是,是她,她叫小云,我们才刚刚结婚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遇上了车祸,是昨天才发生的。”
“她就是小云?”金蕙又一次地说到。
“是,她是小云。”金总重复着。
“爸,你就是和这个小云结的婚?”
“对,是她,是和她结的婚。怎么?你认识她?”
金蕙没有回答她爸爸的问话,而是直接发问到,“是怎么发生的车祸?她怎么会死?”
“是从立交桥上掉下去的。”金总回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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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金蕙刚喊了一声爸就放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到,“你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怎么会和你走到了一起?你知不知道?她比我的岁数还小,她是相当优秀的一个女孩儿,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生命。爸,爸……”
金蕙渐渐地站不住了,她的身子沿着她靠的那面墙滑了下去,亚明走上前来,想将她扶住,她还是渐渐地瘫软在了地上。
“金蕙,金蕙,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爸,你知道吗?我实在是无法面对这一切。小云是我出国前的大学同学,她是相当出色的一个女孩儿。她本来也是想出国的,也想和我这样出国留学,可就是因为家里拿不出那笔能够供她到国外学习的钱才没有走,没想到竟然会落到了这步田地……”金蕙哭诉着,她的那些话完全是哭诉完的。亚明与何主任一起把她扶了起来,又把她扶到了靠南的那间卧室里的床上坐了下来。
金总也跟着进了屋里,但什么也没有说,他不知道此时应该说点儿什么。对于他来说,就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巧,小云竟然是金蕙的同学,她们还是那样地熟悉。
金蕙很早就没有了妈妈,她的妈妈是金总的第一位夫人。金总和小云的妈妈是在农村认识的,还是沾点儿亲的那种娃娃亲。金蕙的妈妈长得也算是可以,大人们当时把这件事定下来之后,并不是金总把她带到城里的。而是她自己考进了城里的一所中等专科学校,毕业以后进了城。她和金总结婚的时候,金总还根本就不是什么老总,那时,他还在他最初工作的那家工厂做一名普通工人。那段日子他们还是幸福的,到了后来,金总的地位慢慢地提高了以后,他夫人在家中的地位也就慢慢地降低了。到了金总坐到了老总的位置上以后,他们就没有办法再生活在一起了。最后,他们不得不分手,他们分手时并没有一条真正的导致他们分手的导火索。离婚主要是金总的意思,而金蕙的妈妈也没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因为她再也无法忍受那种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而被人冷落的那种精神的虐待。他们分手后,金总十分康慨地把原来也是当时他们共同居住的房子,给了金蕙的妈妈和金蕙居住。金总“背井离家”,可没过多久,他就乔迁了新居,还金屋藏娇了,那“娇”就是金总的第二任夫人。
金蕙的妈妈和金总离婚后,没有过多久,精神就不是很正常了。当她知道金总和自己离婚还不到三个月就又结婚了的时候,她的精神很快就崩溃了。她得了间歇性精神分裂症,不久,又检查出了甲亢,还不时地出现房颤,没有多久,她就去世了。正在读中学的金蕙没有回到他爸爸的身边,而是从她妈妈的那间旧房子里直接去学校住了。所以,金蕙没有对她的继母留下过什么印像,后来,当她在国外知道她的爸爸没过多久就又与她的继母分手的时候,金蕙对她爸爸的为人产生过怀疑,她甚至把她爸爸的婚姻和他眼下的经济上的发迹结合了起来。她在国外知道了他爸爸又将与第三任夫人结婚的时候,她除了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之外,她甚至是根本就不想再过问一点儿有关这方面的事。她曾经在她爸爸和她的亲生母亲离婚的时候,干予过此事,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起。要不是她的爸爸一次次地找着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儿,她是决不会多说一个字的。但是,在金蕙的心里自然也有着一杆秤,她毕竟在经历着她家中发生的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渐渐地长大了。
金蕙不想在屋里呆得太久,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就站了起来,她觉得这样坐下去,所有的人都太尴尬了,她对亚明说到,“咱们走吧。”
“好,走吧。”这时金总好像才注意到了那个一直呆在她女儿身边的小伙子。何主任给金总介绍他时,金总根本就没有太注意到亚明,亚明好像也没有主动地去和金总打招呼。
“你们要去哪?”金总问到。
“找个地方住下。”金蕙回答。
“那怎么能行?”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就让我们呆在这里吧?”
正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王凡走上前去打开了门,这回来的不是吊唁的人群,而是管区内的派出所的民警。王凡喊了一声何主任,何主任又喊了一声金总,把金总叫了过去。金总走上前去问那位民警有什么事?民警告诉金总他们接到了小区内的居民的报告,前来他家吊唁的人群络绎不绝,已经影响到了居民的生活秩序,民警提醒金总应该注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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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总满肚子的不满意没有表现出来一点儿,他把民警打发走了以后,又回到了南卧室里。
金蕙已经站了起来,在亚明的陪同下往外走了。
“想好了吗?要到哪去住?”金总站在了女儿的面前问到。
“没想好,但肯定是不能在这住的。”
金总看出来是没有办法把金蕙挽留住了,就没有再进一步阻拦,他向何主任使了个眼色。何主任明白了,那是金总让他跟着出去安排一下。何主任不仅理解了,还有所发挥,“金蕙,我看这样,你刚刚回来,家里遇到了这样的事,是没法在家里住。可你爸爸和你都这么多年了也没见面,这刚回来又马上出去,连说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咱们先到外面去吃点儿饭,也算是给你们接个风,再一起聊聊。然后,我去给你们找个宾馆住下来,其它事明天再说,你看好不好?”
金总当然愿意这样做,只是他自己没有想到,就是想到了,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没有办法张嘴的,何主任这么一说,正好给金总圆了场。他把眼神转向了女儿,像是等着女儿表态。
金蕙听了之后,也没有觉得行与不行,站在那里还没有说话呢,亚明说了句,“金蕙,我看要不就先这么办吧,一边吃饭,一边再想想去哪住更合适一些。”
金蕙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何主任开着车,把他们领到了北方娱乐城。这里叫娱乐城,其实,是集娱乐与洗浴和餐饮于一体的。金总当然是知道这一点的,况且,他还经常光顾这里,可此时他还是相当谨慎的。到了门口之后,他就是不进去,别人都下了车,他就是没有下车,何主任又从车的一侧转到了车的另一侧,问金总“金总,怎么不下车?这里不好?”
“不是,是……”金总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也不想说出,他以为说到这种程度,何主任就能明白了,可何主任就真的没有听明白。
“今天这样的时候,到这里来吃饭是不是不太合适?”金总看如果还是不明说,何主任怕是明白不了了,于是,就直说了出来。
何主任听到这里,这才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那头上悬着的北方娱乐城的招牌,明白过味儿来了。可在何主任的心里,就是在这里吃顿饭,并不算是什么。他又不能说什么,只能依了金总离开了这里。
“那好,我们另选一个地方吧。我们就去夜色巴黎吧,夜色巴黎离这里很近。”金总没有表示反对,金蕙和亚明就更是没有说话。
在夜色巴黎,他们选了一处二楼的单间坐了下来。
谁也没有心思去点菜,何主任让过了之后,点菜的工作还是他一个人代劳的。饭局中没有多少父女别离多年后而团聚的那种喜悦。吃完饭后,何主任先是把金总送回了家里,金总下车后,还是何主任把金蕙和亚明送到了一个叫作海景人家的宾馆住下了。
何主任最后又回到了金总的家里,这时已是十点多钟了。他回来的时候,再也没有看到下班后他接金蕙回来时,那前来吊唁的人排在了楼洞的走廊里要往屋里进的那种情景。
进到屋里以后,何主任发现白天已经来过了的周处长坐在了大厅的沙发上。
到了这个时候,就已经没有人来了。他们看了看了金总的情绪已经比此前好多了,也就没有再劝慰金总什么。
他们坐在这里干什么呢?没有什么话可说,也只好都静静地坐在那里而已。按照当地的习惯,人死了之后,既然在家里摆了灵堂,那就是要守灵的,金总自然明白这些习俗。何主任做办公室主任也已经有年头了,他经历的这种事实在是太多了,他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此时,他的心理正在思考着这件事,自己是留下来,还是走出去?
其实,何主任的心里比别人还多出了一层意思,那就是那天胡总约他出去坐坐的事,他说是给老母亲过生日,结果那就像是上帝安排的一样,让他在胡总面前无地自容了。可自从那事出了之后,让何主任几天没睡着觉,所以,他就想好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在金总面前掉链子了。如果连金总也不得意自己了,那自己的前途就一定是一枕黄粱了。他来时就想好了,今晚一定要在这里表示一下自己的诚意。因为小云几乎比自己小了近二十岁而让自己多出的那份尴尬,实在是算不了什么,咱毕竟是冲着活人来的嘛。何主任就是这样想着,于是,就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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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总明白他们这些人的意思,可总还是觉得让这么多人陪着坐一夜,让别人知道了,尤其是让王凡他们看到了而且再说出去,毕竟不怎么好。他泛泛地做着动员工作让他们回去,可不管金总怎么说,谁也没有动弹。
“既然金总让我们回去,我看要不你们就回去吧,明天单位还有不少事,再说这里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了,我在这里陪陪金总就行了。王凡,你们也走吧,明天再过来。”何主任像是在做动员工作,又像是在做着安排。
其实,周处长晚上来的时候就没有想在这里呆下去,她只是没有说。何主任以为周处长会在这里守上一夜,那只是何主任自己想的而已。周处长之所以没打算呆下去,并不是因为她的家中有什么脱离不开的事。而就是因为她知道有关金总的各方面的信息要比别人多得多,更准确地说,此刻,她已经知道金总患了癌症的事。
“何主任说的也有道理,要不我就走吧,我老公明天一大早还要出差,我得早晨起来照顾孩子上学。再说这么多人都在这里也确实没用,是吧,金总?”周处长终于借着金总和何主任劝大家回去的台阶走了下来,说完,她就站起来要走。
金总说到,“对呀,你走吧,时间也不早了。”
眼看着周处长真的要走了,何主任这时才反应了过来,这里最后只留下他自己了,他的心里马上就多出了几分不平衡。可他是干着急也没有办法,自己总不能最后反悔,也说明天早晨要照顾孩子上学吧。于是,他就真的在这里陪着金总过了一夜。
何主任自己老爹去世的多少年的那天晚上,他也没有在他的老爹的亡灵前守上一夜。当时,他正赶上了眩晕病发作了,从他老爹去世到最后出殡,他都是迷迷糊糊的,也无所谓守灵与不守灵了。何主任是做梦也没想到,就在他的老爹去世了若干年后,他还在金总家里补上了这一课。
就在小云出车祸的第二天,金总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拨通了远在成都小云的父母家里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了小云的父母关于小云遭遇了车祸的消息。小云的父母在电话里,当然是痛不欲生了,稍微平定一点儿之后,他们就表示要立即飞来临海。
金总知道他们应该是在什么时候到达。就在小云遭遇车祸的第三天,也就何主任陪伴着金总在他家里守了一夜灵的第二天的中午,何主任又开车去了机场。他是去接小云的父母的,和何主任一起去的还有金总本人。
当成都飞来的航班上的旅客都走的差不多了时候,走出了一对中年男女,那二人表情严肃,行装简单。一看上去,两个人就是那种隆重哭过的感觉,尤其是那女的脸上还分明带着一种绝望的表情,是一种没有了一点儿寄托的绝望。金总还真是好眼力,就凭着自己对他们的感觉,就走了上去,和他们搭上了话“你们是小云的父母吧?”
“是,是小云的父母。”那个中年男人回答到,那个女的像是不屑一顾的样子,根本就没有认真打量眼前的这个人。
“我是来接你们二老的,让你们受惊了。”金总已经感觉不到不论是表面年龄还是实际年龄,自己都比小云的父母大出了许多的这种窘境。可他还是客气地尊敬地称他们为二老。
金总走在前面,小云的父母跟着他往停车场的方向走着。
“小云是怎么遇上车祸的?”小云的爸爸问到。
“是开车时从立交桥上掉下去的。”
到了停车的地方,何主任坐到了驾驶员的位置上,金总坐在了何主任的旁边,小云的父母都坐在了他们的后面。
轿车启动了,在高速路上行驶着。
一路上,小云的母亲的眼里始终是含着泪水,但一直没有掉下来。
轿车出了机场的高速路出口,径直往市区驶去,小云的父母也不知道车是开往哪里,小云的父亲问到,“这是去哪里?”
“去我家。”
“去你家干什么?我还需要去看你吗?我女儿在哪?我要去见我的女儿,难道这还需要我们告诉你吗?”这声音让坐在前面的金总身子一颤,这是小云的母亲几乎是吼着说的他们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显然,她从一下飞机开始就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的。
“那我得和人家联系。”
“你怎么才想起来联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小云的父亲显然是指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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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主任是聪明的,他放缓了车速,好像是特意要给金总多留出一点儿思考的时间。
“二老,能不能这样?你们先到我家,我再联系,你们是肯定能看到小云的。”
“那还有什么难的吗?车祸现场已经清理完了,我们作为家属理所当然地是可以去看的。联系一下那才能费多大的劲儿?你告诉我,小云现在在哪?”
“在市第一医院。”
“那我们就去市第一医院,到了那里你再联系,我们就在那里等着。”
金总没有敢再说什么。
何主任就只好把车向市第一医院的方向开去。没用多少时间就到了医院门口。金总按着手机上的号码,还没等按完就又把手机挂了。
“二老,你们还是先去我家吧,我现在联系交通队也没有用,人家是不会管的。”
“这是为什么?交通事故交通队不管,那他们还管什么?”
“不是。这件事发生之后,有人认为这是一件刑事案件,现在刑警队介入了。”
小云的父母听到这里之后,他们互相看了看后都楞住了。
“所以我想你们还是去我家吧,然后,我再联系。”
小云的父母觉得也只能这样做了,就只好默许了。车又重新启动奔往金总的家。
当小云的父母到了金总家时,他们第一眼先看到的就是墙上挂着的小云的大幅遗像,小云的妈妈“哇”地一声放声大哭了起来,任凭别人怎么去搀扶她,都无济于事,她瘫软在了地上。小云的爸爸也同样是泣不成声,金总站在那里不断地去扶他们,都没有扶起来。
小云的父母是第一次来临海的。
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的这位比自己还大出了几岁的女婿。一年多以前,当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要嫁给这个年龄是自己女儿的两倍还要多的老总的时候,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晴天霹雳。女儿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她从小就聪明过人,后来,上了大学,她的思维方式显然是有别于她的同龄人的。小云的父母最觉得对不起自己孩子的就是依她的自然条件去国外深造显然是有发展前途的,可依他们的正常的收入付不起那笔让女儿出国深造的巨额学费,也就没有能让女儿实现自己出国的梦想。女儿在嫁给金总的时候,他们无论怎样也说服不了她,最后一气之下,他们都没有来临海和他女儿的爱人见上一面。他们之所以没有来,除了对自己女儿的这种选择表示不满之外,再就是认为女儿找了这么个人来做自己的女婿,这是他们做家长的一种耻辱。
当他们从金总的电话中得知小云出了车祸的时候,真是痛苦至极,爱恨交加。
在金总的家里,小云的父母哭过之后,被何主任劝说着坐到了沙发上。金总用电话和刑警队联系着,对方接电话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金总说的是什么事。金总也根本就不知道是刑警队的哪个人具体办的这个案子,他甚至就连那天找他做笔录的那两个人的姓名都没有记住。没有办法,他只好让何主任开车亲自去办这件事了。
已是下午三点钟左右了,何主任回来了,说是已经联系好了,他们可以直接去医院。
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小云的父母见到了已经是在另一个世界的女儿。她还没有经过整容,身体解剖过了,衣服又恢复了原样,可衣服上到处都是血的痕迹,脸上是清洗过了的。脸上无一点儿血色,曾经受到过撞击的痕迹仍然清晰可见。小云的母亲见到女儿后迅速地扑了过去,“小云,你怎么会在这里,小云,你怎么会是这样啊……”
那声音已经不是在哭,而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呐喊了。小云的父亲也站在那里哭着,他也同样哭出了声,那哭声是作为一个男人不是到了那种关键的时刻而绝少能有的痛哭。金总站在一边,像是局外人,他在那里像征性劝说着小云的父母,何主任也在劝说着。
太平间门外的不远处,甚至是离门口几十米之外的地方听得到这声音的人们都情不自禁地把头扭了过去,往太平间的方向望着。
小云的父亲看上去要比小云的母亲坚强一些,可当他站在那里看着自己把一生心血都倾注于其身上的女儿和自己已是阴阳之隔的时候,想到了自己已和女儿已是死别的时候,他渐渐地倒下了,就倒在了太平间冰冷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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