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寇勿追
已是掌灯时分,朱元璋照例把写好的纸条往屏风上、案上贴。
常遇春和蓝玉进来。朱元璋立刻面露喜色,问:“仗打得怎么样?是不是大捷?”常遇春笑道:“若是相反呢?”
“不可能。”朱元璋说,“你这人,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呢,蓝玉倒显得比你老到些。”这显然不是褒奖的话,一下子扫去了蓝玉脸上的笑容。常遇春为冲淡不快,急忙接过话茬来说:“这一仗,打得过瘾!陈友谅的平章姚天祥叫我们生擒不说,连他的太子叫陈善儿的也当了俘虏,我可没敢杀呀!”
朱元璋笑了:“你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次收降卒多少啊!”
“真叫人山人海呀!总共有五万之众。收降的事是蓝玉管。”
蓝玉感到很奇怪,这些降卒一点都不害怕,发给盘川回家都没有几个动心的,都愿留下来为朱元璋效力。
朱元璋有意看了常遇春一眼:“怎么样?这就是我们不杀降卒的功德。”常遇春问:“伪太子也不杀吗?”
“不杀!”朱元璋说,不是二儿子陈理跑了吗?穷寇勿追,不杀才能感召他们。杀了,只能逼他们破釜沉舟顽抗到底,我们就要多费时,多费银子多费力,要多死人,算算账就明白了。
朱元璋忽有所想,自语似的说:“这胡惟庸怎么不回来?凶多吉少吗?”他问常遇春:“你们弄明白没有?这陈友谅到底死没死?”
蓝玉也吃不准,“这一仗下来,敌人都散花了,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连个准信也没有。”
常遇春倒是派人打探了,他的部下也说法不一,“有说中流矢受了伤,有说掉水里淹死的,也有说回武昌去搬兵了。”
蓝玉认为陈友谅必死无疑,“不然部下能作鸟兽散吗?”
朱元璋点了点头,常遇春和蓝玉起身,说:“我们回去了。”
朱元璋看了一眼蓝玉,让他先等等。
蓝玉眼中露出恐惧之色,常遇春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目光。朱元璋心情不错,竟然约蓝玉出去走走。
朱元璋道:“打胜了这一仗,给你一个月假。”
蓝玉忙说他不用休假,自己年轻……
朱元璋提醒他:“你不是要去镇江相亲吗?”
蓝玉说:“主公不提醒,我倒忘了。其实也不必大动干戈,相不相都错不了的,叫人把彩礼送过去就是了。”
“那不妥,”朱元璋说,“这是人生大事,不是儿戏,况我又是红媒,更不可草率。到时候你先回金陵,我派德高望重的李习、陶安陪你前去相亲。”蓝玉推托道:“那未免太惊动了,恐过于张扬。”
朱元璋说:“怎么叫张扬?我手下大将办终身大事,就是要风光嘛。回头我叫李善长从公库里支五千两银子给你做安家之用。”
蓝玉诚惶诚恐地说:“受此隆恩,我蓝玉实在惶惶不安啊。”
朱元璋说:“你好好干就是了。”
蓝玉口不对心地说:“就是肝脑涂地也不能报效万一呀。”
不速之客
李醒芳的翰林当得既潇洒又别扭,说潇洒是不用做事只拿俸禄,这全是达兰的作用,几乎是她把李醒芳拖到战火中来的,李醒芳根本不关心战局,似乎也不关心陈友谅的成败与他的身家性命有何牵连,叫他到行宫去画画,他就去,不叫,就与好友楚方玉游历山川,谈诗论文。
他在泾江口租了一幢房子,这天晚上起更后,李醒芳在灯下画“湖口烟雨图”,他站着挥毫,楚方玉则坐着观看。
楚方玉品评说:“既是湖口烟雨图,就该画上陈友谅万船倾覆的场面,光画烟雨,不是白跟他到战场上来一回了吗?”
她这么说,当然有点揶揄味道。李醒芳说:“那应当改为湖口硝烟图。你别忘了,这是应达兰皇后所邀画的,我画那么丧气的场面,不是找死吗?”
楚方玉道:“你这种文人只能替人家点缀歌舞升平,毫无骨气。”
李醒芳说:“有骨气的都不在文人堆里。”
楚方玉拍手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此时胡惟庸等三人已来到窗下,用手指勾破了窗纸,向里观看着。
楚方玉趁李醒芳去倒笔洗里的水,她抓起一支笔,在画中船上添了几笔,画的是口大棺材。她忍住恶作剧的喜悦,若无其事地去看书。
李醒芳给笔洗里注入了新水后,又提笔时,发现了画上多了口棺材,大吃一惊:“楚方玉,你给我乱画了什么?啊?一具棺材?你这不是坑我吗?这还能交卷吗?”
楚方玉说:“这叫未卜先知。陈友谅不是快死了吗?死了不是要用船把棺材运回武昌去吗?”
李醒芳生气地揉烂了那张快完成的画:“你尽给我添乱。”
楚方玉说:“我就是不让你再给陈友谅当吹鼓手,明个他死了,你这翰林还跟他到阴间去吗?我看都该作鸟兽散了吧?”
李醒芳说:“这不是给陈友谅画的,我告诉过你了。”
“是了,”楚方玉故意气他说,“这是为你的红颜知己所做。若是陈友谅一命呜呼了,你是不是要接收可怜的皇后啊?”
李醒芳说:“你真可恶!”趁她嘻嘻哈哈笑时,他抓起笔来,在她脑门重重地画了一笔。她哎哟一声,赶快去照镜子。好好的一张粉面成了三花脸,二人大笑。
窗外的侍卫对胡惟庸小声说:“听他们的话,陈友谅真的快死了。”另一个说:“咱这不是得到准信了吗?可以回去了吧?”
胡惟庸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呢。”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胡惟庸仍在向房中窥视。李醒芳问:“你这次来,到底是为什么?”
“让你跳下这条快沉的漏船。”楚方玉说。
“等船全沉了再逃生也不迟,做人不能太势利。”
“我势利?”楚方玉说,“我可没拿过陈友谅一两俸银。”
李醒芳说:“你想吃我也不让。那个大色鬼,若见了你,三宫六院顿失颜色,连达兰都会失宠,我怎么办?”
楚方玉咯咯地笑起来,她声称自己和李醒芳井水不犯河水。窗外一个侍卫说:“这女的真美,从没见过这样叫人心动的美人!”
胡惟庸踢了他一脚,说:“在这等着,我去会会朋友。”
他走到门口,摘去竹笠,脱去蓑衣,伸手敲门。李醒芳在里面问:“这么晚了,是谁呀?”
胡惟庸大声说:“你连老同乡胡惟庸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
里面的李醒芳显然大为惊讶,看了一眼楚方玉,一时怔住。
楚方玉问:“胡什么?是谁呀?”
李醒芳小声说:“我跟你说过的,同乡,最有才干的那个,刀笔很厉害,一纸状子杀了三个县令,两个平章,一个左丞,一个右丞,在前几年轰动江南啊。”
楚方玉说:“这种心术不正的人,你斗不过的,不必交往。”
“人家雨夜来访,岂可拒之门外?”李醒芳欲去开门。
楚方玉说:“那我要回去了。”说着拿起桐油纸伞,从后门走了,李醒芳说了句:“明天再见”,也不挽留。
时下陈友谅与朱元璋兵戎相见,李醒芳猜不透胡惟庸为何而来,但他还是很客气地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是在客中,居无定所,亏你能找上门来。”
胡惟庸抖抖身上的雨珠,说:“仁兄又低估了我胡某人的本事。”
李醒芳请他坐下,说:“不敢,不敢。不过,那年乡试时,在江南贡院门外,你我打过一次赌,你可是输了。”
原来他们打过赌,胡惟庸夸下海口,说二十年后自己要当宰相。
胡惟庸说:“我说的是二十年为期,现在才六年啊,我说我二十年后做丞相,还有十四年,你等着吧。”
“可你连中书省的七品都事还没当上呢。”李醒芳说,“距正一品的中书令不是有十万八千里之遥吗?十四年何其短。”
“我并没限于元朝的官职。”胡惟庸说,“我现在就是都事,正七品,不过是朱元璋那里的。”
李醒芳哈哈大笑,笑他虽是七品,却是个带伪字的,草寇而已。
胡惟庸也反唇相讥:“你虽为翰林,不也是个伪的吗?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胜者王侯败者贼,我看醒芳兄是上了贼船了。”
这话说得李醒芳的脸很不是颜色。
胡惟庸见他认真了,马上打哈哈地说:“玩笑,玩笑!”
李醒芳揭开茶壶盖看看,说:“茶凉了,我去烧一壶开水。”
胡惟庸说:“方才在外面还听到嫂夫人的声音,怎么转眼不见了?”李醒芳说:“我尚未娶妻,哪有夫人?方才走的是一位朋友,与苏坦妹齐名,并称楚苏的楚方玉。”
“她呀,不得了的人物。”胡惟庸说,“大名如雷贯耳,你怎么不替我引见一下?”
“改日吧。”李醒芳说。
胡惟庸犹念念不忘:“原来李兄有幸与楚苏之楚交往,令人羡慕,据说,她的姿色也是艳冠群芳的。”
李醒芳道:“苏坦妹也是色艺双绝,不是叫你的主子砍了头吗?”
胡惟庸尴尬地一笑,不敢再说这个话题。
李醒芳和胡惟庸喝着茶,李醒芳问:“你来此地是公事、私事?不会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当然是来看望老同乡、老朋友了。”胡惟庸言不由衷地说。
李醒芳当然不相信,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胡惟庸说:“这你又忘了我的本事了。你忘了给过我一张达兰皇后的画像了吗?现在我们主公朱平章手上。”
“我当初就不该给你。”李醒芳有些后悔,说他未必安好心。
胡惟庸一笑,话锋一转,说:“这里很快就要树倒猢狲散了,大难临头各自飞,你有何打算啊?”
“你是来当说客的呀!”李醒芳说,“早了点吧?大汉尚有湖广之地,精兵良将几十万,谁输谁赢还不见得怎样呢!”
胡惟庸说:“你不过是个门客而已,何必为人家张目。陈友谅不是快死了吗?他一死,还不是旗倒兵散?仁兄还不该早做打算吗?”
“谁说他快要死了?”李醒芳不想说出实情。
胡惟庸说:“实话告诉你,我是带着祭祀三牲前来吊唁的。也许这会儿他已经寿终正寝了。”
“不可能!我是个没用的人,你也不必说服我去倒戈。”
胡惟庸显得很诚恳,“人都说,良禽择木而栖,人也一样。朱元璋为人敦厚、仁慈,文韬武略都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我已向朱元璋推荐了阁下,现在去,总比陈友谅灰飞烟灭了再去好些。”
“谢谢你的美意,我本来无意于官场、仕途。我本来也无意在陈友谅这里混,很快就回乡下去了,写诗作画,过我的自在日子。”
这时门外灯火一片,车声、人声嘈杂。
一个官员推门进来,说:“李翰林,宫中有请。”
“现在?”李醒芳问,“谁请我?”
官员道:“自然是皇帝陛下。谕旨请带上画笔画纸。”
李醒芳更觉惊奇不解,他一面换衣服,一面对胡惟庸说:“真是对不起,官身不由己。明天我请你饮酒。”
胡惟庸说:“你快去忙吧。”他决定跟在李醒芳后面,见机行事。
最后的画像
李醒芳坐进了华贵的大轿,被人簇拥着抬走了。胡惟庸三人紧紧地尾随而去,他们在暗处,没有人注意。
陈友谅临时营帐岗哨林立,李醒芳下轿时还听见有一个值夜高官在叫:“皇帝圣谕,各将士不得松懈斗志、防止贼人来劫营!”声音传递下去,此起彼伏。
李醒芳被人引进帐中。已经混入了敌营的胡惟庸三人,此时已穿上了陈友谅军的号衣,正混在人群中。大帐空空荡荡,一块大幕把中军帐辟成了两半,大幕前端坐着丞相张必先。
李醒芳向张必先施礼:“丞相大人安好。不知深夜召我何事?皇帝陛下可好?”
张必先脸上的肌肉跳了几跳,说:“好,好。想请你再画一张像,皇帝陛下久有此意,一直因鞍马、舟船劳顿,总是没有画完,今天总算空闲下来了。”
李醒芳很纳闷,道:“正在打仗,用得着这么急迫吗?”
“这倒无须担忧,你怎样做也打扰不着他了。”张必先向内宫摆摆头,两个太监刷一下拉开帷幕,李醒芳吓了一跳,里面停放着一张灵床,头前点着长明灯,陈友谅穿着皇帝的衮冕,静静地仰卧在灵床上。
李醒芳看见,达兰扎着孝带,坐在灵床前,眼睛都哭肿了。
李醒芳大惊:“这是……”
张必先说:“皇帝殡天了。”
李醒芳不禁一阵悲从中来,连连说:“这怎么会呢,这怎么会呢?”他的目光直视着达兰。达兰告诉他,本来中了一箭,并不伤筋动骨,没想到是毒箭。她说着又哭起来。此时再不画下御容,日后就没有机会了,张必先要求他尽快,天亮前必须完成。
李醒芳说:“行。”
张必先又叮嘱,已决定秘不发丧,以免军心涣散,让朱元璋有机可乘,所以要李翰林守口如瓶。
李醒芳说:“请放心。”说完打开卷笔帘。
张必先命人在尸体旁摆了一张桌子。众人陆续撤出了,灯火通明的灵堂里除了死人,只有李醒芳、达兰二人。
李醒芳铺陈渲染,开始作画。
帐篷后面毗连着一棵大槐树。此时胡惟庸藏在树后,他用匕首将帐蓬挑开一道口子,向里张望,见到了尸体和对照遗容绘画的李醒芳。
只听达兰幽怨地说:“天塌地陷,有时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当了几个月的皇帝,就这么匆匆地走了。”正在画像的李醒芳头也不回地说:“乐极生悲,否极泰来,皇后不要过于悲伤,自己多保重为好。”
达兰问道:“我想,李翰林再也不会到宫中来了吧?你想干什么?我现在还有能力资助先生,今后怕就不能了。”
李醒芳说:“我一个读书人能干什么?我想到名山大川中去游历,画遍天下大湖大泽、名岳名山,我要钱也没用。”
达兰说:“你不屑于用我的钱,是吗?”
李醒芳说:“那倒不是。这几年,你和皇上对我很好,我结识你也深感荣幸。过几天我就告辞了。”
达兰说:“我知道,人去不中留,明天我到府上去为你饯行。”
“那可不敢当。”李醒芳说,“再说,听张丞相的口气,天亮前你们就可能护送灵柩走了。”
达兰说:“为减小目标,人不与灵柩同行,灵柩先走,人分批陆续撤走。”
李醒芳又低头作画了。
亲眼目睹此景的胡惟庸很是振奋,他知道,张必先之所以秘不发丧,一是要稳军心,二是迷惑朱元璋,防止敌人趁火打劫。胡惟庸正好利用这个弱点,他要把陈友谅的兵营搅个地覆天翻。
在他们下榻的小客栈里,胡惟庸准备了几刀纸,现敲开铺子买来文房四宝,插好门,胡惟庸决定天亮前让泾江口遍地开花,贴满惑乱军心的揭帖。几个随从裁纸的、研墨的,忙个不亦乐乎,他们把胡惟庸写好的帖子拾到一起,另一个人在熬制浆糊。胡惟庸仍在快速地写着帖子。
一个侍卫喜气洋洋地说:“这一招,抵得上千军万马!他不是怕下面知道陈友谅死讯树倒猢狲散吗?咱来个遍地开花,搅散他的军心。”
胡惟庸得意扬扬地说:“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你们都立了功,等着回金陵领赏吧。”
一个随从说:“就怕到时都事大人把我们忘到脖子后头去啦!”
胡惟庸说:“不会忘。我要把你们名字列上,让主公赏赐!”
“糨糊好了!”一个侍卫提着锅进来。
胡惟庸道:“快出去张贴,军营里,船上,大街小巷都贴!”
笼络人心
佛性离开湖口前,刘基来向老师告别。
佛性问他:“你看朱元璋能成大器吗?”
刘基肯定地说:“能。朱元璋能忍,现在他的势力已达安徽、江苏、江西、浙江,但他连称王都不愿,甘愿在小明王旗下为臣,这是他的高明处。当然这得益于老师的三句话: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佛性点头三叹,“引而不发才能后发制人,厚积才能薄发,朱元璋是个聪明人,相比之下,陈友谅就很蠢了,羽翼未丰,急急忙忙在五通庙称帝,这是本末倒置,这不是很快败亡了吗?”
说起朱元璋的精明,尤其让刘基佩服,他举了不杀康泰、朱文正的例子。他说:“朱元璋虽没有念过多少书,却有韬略,又工于心计。他本来自己想办的事,却常常假别人之手,为笼络胡廷瑞之心,让我审案放他外甥康泰,为了安将士之心,不忍杀害胡大海的挚友邓愈,也让我出面枉法。”佛性也承认,这是一个人的优长之处。
刘基也称赞朱元璋重义气,有时也大义灭亲,差点杀了外甥朱文忠,不怕胡大海造反杀他儿子,反过来又厚待胡大海的小儿子、花云的儿子,很得人心。但杀害无辜的苏坦妹,却伤了很多文人的心。
佛性笑道:“他公开在苏坦妹坟前立碑认错,不又收回了人心吗?不然你刘伯温怎么又会应招而来?”
刘基说:“朱元璋很坦然,不深奥,有时又让人看不透,也许因为他出身微贱吧,他特别怕人看不起他,忽而是自卑,忽而是目空一切,叫人摸不准他的脉。”
佛性道:“如果能一辈子不要他的官,恐怕就能自保,但难以办到。”这话听起来是随随便便说的,但却分外有分量,以至于令刘基悚然心惊。这是老师对他的忠告,未尝不是一种预见,这短短的几句话,像烙铁一样在他心中烙下了印痕。
刘基淡淡说:“不当就是了。”
佛性说:“你知道吗?人,容易共患难,却不容易共享富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是他唯恐刘基不明白,又深入了一层。
刘基道:“老师,我想我明白了。”
佛性说:“现在尚无忧,还是我说的共患难,同舟共济之时,到了功成名就时,躲一躲为好,躲过了显赫的权势,也就躲了猜忌,远离了危险。”刘基咀嚼着这话,若有所思。
送走了佛性,朱元璋神情总有几分恍惚,已经击垮了陈友谅,敌手大势已去,他怎么反而这样呢?这连刘伯温也猜不透他有什么心事了。
朱元璋这天又来催促刘基打一卦,刘基不肯,他前天刚占卜过。可朱元璋执意要再测,刘基无奈,只好答应。
刘基净了手,认真打卦,朱元璋虔诚地在一旁静观。审视着落在案上的几枚制钱,刘基说:“这是坎下艮上,我早说过的,卦不能反复打。你看,这是初筮吉,再三渎,渎则不告。”
朱元璋不明白什么意思。
刘基告诉他第一次卜筮往往会得到神灵的告示,次数太多,就有亵渎神灵的嫌疑,神灵就不告诉你真情了。朱元璋灰着脸,有点不悦。
朱元璋说:“但这坎下艮上总有个解吧?”
刘基讲解说:“亨,匪我求童蒙,蒙是万物萌芽状态,幼小、蒙昧,此卦上经卦艮的物象代表山,为山下有险之象。”
朱元璋一惊,说:“怎么?陈友谅会反扑过来?”
“那倒不是。”刘基说,“征讨必胜,前几天的卦象里已有了。山下虽有险,但险因山而阻,这正应前几天主公船上遇险,有险无难。”
朱元璋认为这是很准的。
刘基道:“向来只有学生备礼去请教先生,没有先生反过来去救蒙童的。”他沉吟了一下,忽然说:“奇怪呀,这蒙卦的第二爻怎么有纳妇之事呢?”朱元璋也很惊奇:“纳妇?是女人吗?”
“正是。”刘基说,“九二,包蒙,吉。纳妇,吉,子克蒙。包蒙,是大人能包容童蒙,为吉兆,此爻为阳,初爻为阴,故有纳妇的喜庆,男子娶妇而成家,才说是子克家。”
朱元璋显然想到了梦寐以求的达兰,不禁面露喜色,脱口而出:“准,真准!”
刘基反倒愣了,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我想不出,在这征战之时,主公难道会有桃花运吗?”朱元璋笑而不答。
朱元璋喜欢办事滴水不漏的下属
夜已很深,朱元璋仍未休息,写了些小纸条,往桌子上贴。郭宁莲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你是想熬个通宵不睡呀?”
“我在等消息。”朱元璋说,“你先睡吧。古人说,庆父不死,鲁难不已,我呢,改几个字,友谅不死,我心不快。”
郭宁莲说:“你派人去探风也罢了,偏听老和尚的歪主意,带三牲去吊唁,明知去了会被杀头,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朱元璋说:“你不知道,只要胡惟庸去了,就会有办法。”
郭宁莲说:“他这么好,怎么才给他个七品小官啊?”
朱元璋并无责备之意地说:“你又干政了。”
“我说过,将来你当了王,当了皇帝,我就什么都不问了。”
“一言为定!”朱元璋说,“你可是不止一次说胡惟庸的坏话了。其实这个人绝顶聪明,又很善解人意,办事滴水不漏,我想问问你,对他有何成见?”
“说不上,就是不喜欢他,也许因为他太世故、太精明了!”
“难道傻瓜才好吗?”朱元璋这一说,她也笑了。
这时一个浑身沾满泥水的人被云奇带来进见,朱元璋吃了一惊,问:“你,不是跟胡惟庸一起去的吗?”
那人说:“是。”又说,“给我一杯水。”
朱元璋亲自递水给他,很没有底气地问:“胡惟庸呢?出事了吗?”那随从喝干了一杯水,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管,一抖,抖出信来,说这是胡都事让呈报主公的。
朱元璋一看,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好样的胡惟庸,足堪信任!真是天助我也,陈友谅已经死了!”他冲门外大叫,“叫众将领过来,马上出击,这是良机,良机岂可失?”
同样兴奋的郭宁莲伸手去要那封信:“给我看看。”
朱元璋却十分警惕地缩回了手,说:“我不都把内容说了吗?何必再看?”胡惟庸在信里说他一定设法把达兰弄回来献给朱元璋,这怎么能让郭宁莲看见?郭宁莲奚落道:“别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使命吧?”
朱元璋笑道:“又来了。”支吾过去,趁她不注意,将信藏起来。
郭宁莲这份警惕并未放松,她说:“陈友谅一死,美人皇后达兰可就是名花无主了,何不掠来享用?也省得珍藏着一幅画,毕竟是画饼充饥呀。”朱元璋不敢就此深谈,急忙找托词:“你换了药就先睡吧,我得连夜派遣水陆舟师乘乱出击。”郭宁莲哼了一声,向里屋走去。
朝秦暮楚的男人
郭惠呆呆地坐在窗前,面前放着一封信,她满面泪痕,傻了一样。
蓝玉的信几乎要了她的命。这封经过朱元璋斧正、润色,再由蓝玉誊抄,由朱元璋封缄,亲自派人送到郭惠闺中的信,对于花季少女来说,无异于一场苦霜,她的心立时枯萎了。
她整天泪流不止,茶饭不思,这可吓坏了丫头晓月,赶忙背着主子去搬救兵。此时马秀英正在书房里陪着宋濂先生给孩子们上课。
宋濂用戒尺拍拍桌子,道:“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朱标,你明白孟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朱标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答:“好天气不如好地方,好地方不如大家齐心协力。”坐在后面的马秀英微笑,又轻轻摇头。
宋濂说:“很好,但不完全,天时是时令、天气,地利是说地理位置形势,而人和不是只知同心协力,而是指人心归向。”
朱标说他父亲带兵在鄱阳湖上大败陈友谅,这就是人和取胜。
宋濂表扬了朱标,说:“读书就该这样举一反三。你父亲不杀降兵,爱护百姓,由此深得民心,受到拥护,才能节节胜利。”
金菊进来,附在马秀英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马秀英随她走出去,晓月见到她就说:“夫人快去看看吧,小姐不吃不喝的,一整天了,人像痴了呆了一样。”
马秀英一惊,问她是怎么回事。
“怎么问也不说。”晓月说,“好像什么人捎来一封信,没看完就哭起来了。”马秀英没细问,便大步流星地向郭惠的屋子走去。郭惠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仍在呆坐,迟滞的目光望着窗外。马秀英来到她身后,说:“惠丫头,走啊,我们去玄武湖划船,怎么样?”
郭惠无动于衷。几张信纸飘到了马秀英脚下,她低头拾在手上,越看越紧张,终于变得表情凝重了,低低地说了句,“蓝玉真是无耻混蛋!”马秀英把信折起,压在砚台底下,对金菊说:“走,把小姐扶出来,我们到外面去,别憋在屋子里。”
郭惠挣扎着不肯走,她对马秀英说:“你们别管我,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马秀英说:“尽说傻话,你是为一个男人活着吗?他变心了,不要你了,并不损你什么,这是好事,这样朝秦暮楚的男人,不值得你这样。”她和金菊生拉硬拖地把郭惠拖了出去。(更多精彩内容,敬请阅读《权力野兽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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