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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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下班的时候,省商贸银行的七位行领导身着笔挺的西装,整齐地站在了办公大楼的正门前。进进出出的员工第一次看见全体行长如此步调一致地聚集在大门口,都不禁有些惊奇而又兴奋,忙不迭地向每一位行长打招呼,很怕漏掉了一位。也有要提前离岗的人飞快地将提包或兜子塞进怀里,红着脸像小偷一样躲进大厅的角落,试图避过行长们的视线。
黄可凡行长站在中间,又矮又胖的身材并不十分挺拔,但在老态之中显露出多年养成的老练和沉稳。他的左面是杜念基,一身崭新的黑色西装佩着高档真丝领带,略显黝黑的面孔上一贯保持着自信而随意的微笑。他从口袋里拿出香烟,递给黄可凡一支并飞快地替他点上。黄可凡猛吸了一口烟,烟雾中的面孔变得模糊起来。杜念基又很随意地把烟盒递向曹平林,曹平林连忙摆了摆双手,杜念基就为自己的烟点上了火。曹平林今天穿着商贸银行统一配发的工作装,胸前佩带着编号为00003的工号牌,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搀扶着黄可凡的右肘,这样的动作使黄可凡心里并不自在,便不时地抬起右手弹弹烟灰。其他几位行长也不说话,紧张地望着正门的方向,等待着商贸银行总行蔺明蛰行长的到来。
蔺明蛰行长此次莅临省商贸银行,主要目的是来参加省行领导班子民主生活会,同时顺便考察一下省分行各项业务的开展情况。接近年终岁尾,省商贸银行的业务状况在全国各家分行中名列前茅,存款工作取得了突飞猛进的骄人业绩,顺利完成了向省汽车工业集团的银团贷款项目并取得了初步收益,领导班子在即将新老交替的关键时刻,仍然能够保持团结奋进,求真务实的工作作风,着实让总行刮目相看。在黄可凡老行长即将光荣身退的时候,总行一把手亲自来到省分行,不仅表达出稳定人心,鼓舞士气的姿态,同时也向黄可凡行长表示慰问安抚之情。而总行一把手对省行领导班子几位副手的接触和考察,也必将对确定新一任接班人,起到无比重要的决定性作用。
晚风吹来,黄可凡理了理稀疏的头发,伸手将西装的纽扣系上了。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的号码,就接听了。嘴里哦哦了两声,随即将手机放在衣兜中,振作起精神,向远处人头攒动的大街上张望。大家知道,蔺行长的座车马上就要到了。
这次蔺行长出行,轻车简从,只带了一名秘书,并且要求省分行不要搞迎送活动,只让省行办公室主任带车去机场接他,并坚持吃住在省行培训中心。如果不是念在初次到省分行的情况,今天晚餐也不要别人陪席的。
远处隐约响起了开道警车的鸣叫声,转眼间黄可凡行长专用的卡迪拉克轿车就进了大门。几位行长蜂拥般围了上去,曹平林抢先拉开了左后侧车门,蔺明蛰行长笑容可掬地下了车,向黄可凡伸出手去:“多日不见,可凡行长还是这样精神焕发啊!”
“哪里哪里,老啦,也就是您大驾光临的时候,我还能精神焕发一下吧!”黄可凡握着蔺明蛰的手,用力摇了摇,几位行长笑了起来。
按照次序,杜念基上前双手握住蔺明蛰的手,微微弯了弯腰,问候道:“行长一路辛苦了!”
“令尊老前辈还好吧?”蔺明蛰问道。
“哦?还好还好。”杜念基微微怔了一下,但马上反应了过来,“他还常常跟我回忆起你们一起工作战斗时的事情呢!”
“光阴似箭啊,转眼间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蔺明蛰说,随后把手抽了出来,伸向曹平林,说:“这就是我们行的大英雄吧?”
“不不,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曹平林双手握着蔺明蛰的手,诚挚地说。
“说句老实话,读了你们的事迹,我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我为我们商贸银行有你们这样英勇无畏的员工而感到骄傲和自豪!”蔺明蛰用力摇了摇曹平林的手说。
随后行长们依次握手寒暄,蔺明蛰说:“大家因为我久等了,还是先去培训中心吃饭吧。”
“好好,吃饭,吃饭。”行长们应和着,纷纷上了自己的车,蔺明蛰和黄可凡共乘一车。
本来行里在培训中心安排就餐的同时,也在本市最高档的饭店预订了包房,但是蔺行长如此坚持原则,大家也就不便再多说些什么了,反正培训中心临时聘请了特级厨师,购进了各式生猛海鲜,想来饭菜的味道不会在五星级酒店之下。
车上,杜念基用手机通知已驻扎在省行会议室和饭店的接待人员迅速撤回培训中心,布置好所有的接待工作,以防那里人多手杂,误了事情。随后又给父亲杜仲仁去了电话,告诉他蔺明蛰还记得他这位共过事的老前辈。陆婷带着儿子也在父亲家,杜念基顺便告诉她,总行行长来了,这两天晚上就不回家住了。最近,李荷大学刚刚毕业,顺利留在了国安证券,车钟信自然对她高看一眼,破例给她分配了三室两厅的公寓,杜念基不忍心让女孩儿独守空房,就这样经常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抽空出来陪她住上一两天。
众人到达培训中心,走入包房,蔺明蛰也不推让,径直坐在了主宾的位置上,笑着说:“经常跟政府干部打交道,吃饭入座时,总要互相推让一番,最后还是按照职位高低落座。我们是自家人,就不必讲那么多的客套了。我比你们官大,这个位子我不坐,谁还敢来坐?”
行长们就很夸张地笑了起来,黄可凡说:“坐主宾位置的,自然是十分尊贵的客人,但是按照我们这个地方的习惯,这个位置多是买单的人坐的地方。”
“哦?”蔺明蛰很感意外,“这么说,今天晚上是我请你们的客喽?难怪伙食安排得这么好啊!”
大家又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时曹平林插嘴说:“按照我们商贸银行的费用管理办法,所有的费用最后都记在总行的大账上,所以今天晚上的这顿饭,归根结底地说,真的是蔺行长请我们吃的呢!”
大家笑了笑,蔺明蛰就用手点着曹平林说:“唉唉,小曹这话说得我心里挺舒服的。”
说笑间酒菜已经端上了桌。蔺明蛰关切地侧头问黄可凡:“还是每天晚上都喝两盅吗?”
黄可凡笑着说:“有时候两盅还不够呢。”
蔺明蛰就从服务员的手中要过酒瓶,笑着为黄可凡倒满了酒杯,自己也满上,随后把酒瓶传给杜念基,行长们就都自己倒满了酒。
蔺明蛰先举起了酒杯,说:“我喧宾夺主,代表总行党组、领导班子敬省分行领导班子一杯,向大家表示慰问,你们辛苦了。”说罢同每个人碰了一下酒杯,喝干了一杯酒。
众人刚刚坐下,蔺明蛰又拿起酒瓶亲自为黄可凡满上,敬了他一杯酒。行长们都知道,蔺明蛰在任何场合从来滴酒不沾,今天晚上一连喝了两杯酒,一杯敬省分行领导班子,一杯敬黄可凡,连点带面,细致周到,算是给足了省分行面子。
接下来几位行长分别敬酒,但是无论谁站起来说话,蔺明蛰只是点头微笑,点到为止,就这样一杯酒坚持到散席。
饭后,蔺明蛰在众位行长的簇拥下到客房休息,只把黄可凡请进屋里,两个人不知谈些什么。其他几位行长也不好兀自走掉,虽然培训中心主任已经为每位行长开了房间,但是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走进一个房间,坐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好像是互相盯着,看谁能够让蔺明蛰叫到房间里面授机宜似的。杜念基坐得无聊,就叫服务员拿来扑克,拉了曹平林、张晓枚、邓成功几个人来玩,别的人站在后面观战。但是大家仍然不敢高声喧哗,竖着耳朵听着隔壁房间里的动静。
就这样大约熬了一个小时,黄可凡才走了出来,苍老而疲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信息。大家也不多说些什么,再次检查了培训中心的安全保卫工作和服务设施,就上了车各自回家去了。
杜念基让司机小王故意落在后面,等众人走散,并确定不会有人再折回来了,就打了两个电话,确认事情安排好了以后,就拨叫了蔺明蛰入住房间的电话。
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蔺明蛰的秘书霍处长就接听了,杜念基说明了来意,霍处长就把话筒递给了蔺明蛰,蔺明蛰在电话里说:“小杜你又要搞什么鬼把戏?”
杜念基笑嘻嘻地说:“报告领导,听说您要到我们省来,有两位老人非要见您一面不可,一位是我们军分区离休的张副司令员,另一位就是我的父亲。本来我是要为您挡驾的,可是挡了我父亲,却挡不住张副司令员,如果我再不向您通报一声,老人家恐怕就要闯宫了。”
蔺明蛰听了,并不感到意外,笑着说:“只怪你不早告诉我一声,现在搞得我措手不及。快请两位老人过来吧,我在此恭候。”
“那就只好打扰您的休息了。”杜念基说完,立即又打了一个电话,只一分钟的工夫,一辆小车就停在了培训中心的门前,身材魁梧的张副司令员和杜仲仁互相搀扶着走下车,蔺明蛰已经笑呵呵地站在大厅里等候了。
张副司令员抢先上前,动情地用手抚摩着蔺明蛰的脸庞,大声说道:“大明子,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爹爹了!”
蔺明蛰的眼圈微微红了起来,双手搀扶着张副司令员的胳膊,恭敬地问:“张叔叔身体可好啊?”
“好,好,就是气性大,看不惯的事情就要骂两句!”老头儿的大嗓门在大厅里回荡。
蔺明蛰拉住了杜仲仁的手,说:“老前辈,您好啊?”
杜仲仁笑着说:“您叫我老前辈,我还得叫您老领导啊。蔺处长好。”于是几个人说笑着上了楼。
来到房间,杜念基和霍处长争着为三个人倒上茶,随后恭敬地坐在一边,微笑着看着三个人一起回忆往事,并不插话。
张副司令员并不在意有外人在场,操着大嗓门儿说:“我是行伍出身,是个大老粗,可偏偏喜欢跟知识分子打交道。那个时候,别人都不愿意跟你爹爹交往,可我就是不怕,你别看我是空军出身,林彪的那一套我就是看不惯,后来反倒因为他受了牵连,你说这到哪儿说理去!”
老头儿年事过高,说话也着三不着四的了。好在蔺明蛰并不在意:“当年只有您张叔叔是我们家的常客。我们家从军区搬回北京的时候,我才二十几岁,一晃就这么些年了。父亲就是在病重的时候还常常念叨您老人家呢!”
“可不是!我去301医院探望他的时候,瞧他那精神劲儿还好好的,怎么回头就……唉!”张副司令员拍着大腿遗憾地摇着头说。
“我们也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吧?”蔺明蛰的表情恢复了正常,似乎不愿意再提起往事,就问坐在一旁的杜仲仁。
“二十五年了。过了这么些年,您没见老啊。”杜仲仁说。
张副司令员说:“老杜是个老实人,可惜就是太老实了。我们是老干部大学时的同学,关系最要好。看见他我就禁不住想起你爹爹,你们都是金融专家啊,没想到和我这个粗人交上了朋友。”
“说到底还是有缘分,否则我们几个人今天晚上也不会坐到这里来了。”蔺明蛰说,无意间瞥了杜念基一眼,杜念基微笑着点头回应。
“你妈妈身体还好吧?”张副司令员问。
“还好。她也总是跟我讲起我们在这里生活时的事情。有机会我安排她回来看看,让你们老人在一起聚一聚。”
“是啊,是啊,应该聚一聚。你李姨也很想她呢。分手后这么多年,她们老姐俩还没见过面呢。”张副司令员说。
“这还要怪我不肖,头些年东奔西走,也没顾得上回来看看你们二老。这几年情况好些了,我一定常回来。”蔺明蛰说,随后对杜仲仁说:“老前辈有机会也要出去走走,去北京的时候,到我家里去。”
“好,好,一定去,一定去。”杜仲仁点头笑着说。
三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张副司令员问起军界的事情,蔺明蛰一一作答,情况十分熟悉。杜仲仁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并不多说些什么。
慢慢地张副司令员的瞌睡就上来了,杜念基趁机赶紧请二老早些回去休息,蔺明蛰也不过分挽留,三个人又感慨了一阵,终于握手道别。蔺明蛰坚持把几个人送到楼下,临别前,亲切地握了握杜念基的手说:“谢谢你创造了这次见面的机会。”
杜念基恭敬地说:“打扰您休息了。”
于是几个人再次握手道别。
杜念基安排司机小王送二老回家,自己一个人在阒无人迹的大街上散步。清凉的晚风袭来,使他的精神为之一振,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回想晚上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安排得还算周到。想来蔺明蛰对这样的故人重逢也是感慨万端的,自己自然会在感情上和他又拉近了一步,这样也就达到事先预计的目的了。自己扶正的事情主要依靠刘明来操办,在蔺明蛰这里能够挂上号,给他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就可以了。官场上的事情万不可脚踩两只船,否则极有可能惹恼两方面的人,最后难免落得个两方面的人都袖手旁观的结局。自己既然站到刘明的编队上去了,做跟班就要做到底。刘明在蔺明蛰的面前很有市场,想必蔺明蛰不会不给刘明这个面子的,自己的官场道路只能走这一条了。虽然张副司令员和蔺明蛰父亲私交甚密,但自己家里与张副司令员也只是一般性交往,老头子是不会为杜念基的事情说过多的话的。自己的父亲在蔺明蛰眼里只不过是一个老实巴交的老下级,两个人只是认识并共过事而已,还算不上过从甚密,所以这条线索也只能起到联络感情、加深印象的效果。总的看来,今天晚上的行动已经达到这样的效果了。
于是,杜念基长出了一口气,拦了一辆出租车,交代司机向李荷的住处驶去。
国安证券公司的员工公寓建在公司办公大楼的后侧,占据着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公司内部规定,只要员工在公司工作期间恪尽职守,善始善终,那么到员工退休的那一天,公司将无偿把他们现在居住公寓的产权划归在他们名下。仅此一项福利,就可以使每位员工获得数十万的经济收入。所以公司全体员工无不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生怕自己被公司炒了鱿鱼,因此也使车钟信在公司上下拥有着绝对权威的至尊地位。
杜念基用随身佩带的钥匙打开房门,只见李荷身穿睡衣斜倚在沙发上,入迷地看着一本小说,一条洁白修长的玉腿悠闲地垂在地板上,小脚摆弄着地上的拖鞋。看见杜念基进来,并不起身,只是笑盈盈地望着他,说:“我猜你今天晚上肯定会来我这里的。”
“哦?你是怎么猜出来的呢?”杜念基好奇地问。
“我会闻味儿。刚才我站在阳台上提着鼻子一闻,就发现你身上的气味儿向我飘过来了。”李荷吃吃地笑着说。
杜念基说:“据说公狼和母狼之间相隔几公里远,就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味呢!你就是一条美丽的母狼啊!”
“那你就是那条威猛的公狼。”李荷抚摩着杜念基的面颊。
“不,我还是做一条你身边的色狼吧。”说着,杜念基张开嘴咬住了李荷的胳膊。
两个人嬉笑着拥在一起,不住地亲着嘴儿,杜念基的手就不老实了。李荷笑嘻嘻地推开他说:“一身的烟酒味儿,快去洗个澡吧,热水我已经放好了。”
“一个人洗澡有什么意思?!”说着,杜念基生拉硬拽地把李荷弄进了洗浴间。
这套公寓有单独的十分宽敞的洗浴间,因此使洗浴变成了非常纯粹的事情。李荷与杜念基有着相似的生活观念,不惜花重金把洗浴间装修得十分豪华,十分有情调。所有的设备都是最先进的,独具匠心的天蓝色壁砖与洁白的冲浪浴缸相映,给人一种在海天一色的白色沙滩上漫步的感觉,使人心情无比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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