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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念基经过反复认真的考虑,终于决定,拒绝与车钟信和胡达成进行走私成品油方面的合作。促使他做出这个重大决定的原因,主要来自妻子陆婷对他说过的一番话。是妻子的话使自己那份追逐名利的躁动之心逐渐冷静了下来,慢慢地认识到,不惜一切代价地去赚取经济利益和政治资本,随后只能导致以失去所有经济利益和政治资本为代价,最后终究难免落得个身败名裂的结局。这一点,他从张亚明身上看到了缩影,从曹平林身上看到了征兆,从自己曾经听说过的很多典型事例中汲取了教训。在自己事业成败与否的关键时刻,他更应该时时处处小心谨慎,万不可一失足成千古恨。虽然走私活动在中国东南沿海省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而且和他们做上几次买卖,也会给自己捞到相当丰厚的经济收入,但是这毕竟是违法的事情,不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他决不想冒着身家性命铤而走险。
在下定决心之后,他给车钟信打了电话,简单地回绝了他的请求,他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也没有多解释些什么,更没有因为在车钟信下定决心捞取经济后盾的关键时候,自己没有帮上什么忙而对他表示歉意。既然是朋友,也就不必多说什么了,能帮的事情一定要帮,不能帮的事情就说不能帮,想必车钟信是能够理解他的。
在确定车钟信已经给胡达成回了话之后,杜念基也跟胡达成通了电话,尽量客气地表示了不能合作的歉意之情,也友好地邀请他今后在可能的情况下,再进行其它领域的合作——既然胡达成在本省经济界越搞越大,而且看来他在国际范围内也具有相当的势力,所以杜念基也没有必要得罪这个神秘人物,或许大家成为朋友之后,还会彼此照应一下。
没想到胡达成对杜念基的反应表现出了很积极的态度,双方刚刚接触,胡达成就要求与杜念基面谈,并很快赶到了他的办公室。这个肥头大耳,一脸江湖气的家伙像弥勒佛一样坐在对面,杜念基尽量让自己脸上的微笑变得友好一些,亲近一些,笑着说:“胡兄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一声就是,哪敢劳动您老人家的大驾啊。”
胡达成也不无诚恳地笑着说:“对我们这些民营企业来说,政府是娘,银行是爹,我有求于你这位大行长,哪有不登门拜访的道理呢?”
“胡兄过谦了。远东公司的业务,我们商贸银行向来是鼎力支持的,以后公司国际结算方面的事情,你知会一声就是。”杜念基尽量把自己同胡达成之间的对话,局限在双方正常的、合法的业务合作的范畴之内。
“所以这次的事情还要请老弟多多帮忙啊。”胡达成把身子附过来,双肘支在杜念基的办公桌上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已经跟建设银行的王明义研究过这个事情,但是建行的结算系统有很多局限,不能满足我业务上的需要。我综合考察了全省各家银行的底细,也就是商贸银行具备这样的条件,我们之间合作搞这次贸易,能够互利互惠,你何乐而不为呢?”
杜念基说:“这其中的利弊,车钟信已经跟我说得很明白了。我跟他说的意思就是:朋友之间的事情,能帮上忙的一定要帮,不能帮的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胡达成笑了笑,随后很严肃地说:“我知道,老弟你现在所处的位置十分微妙,所以办事一定要万分地小心谨慎。请老弟你相信,我们这次合作,绝对不会对你的工作和仕途有任何影响。正相反,你要相信我这做大哥的势力和实力,关键的时候,是能够为你说上话的,我可以给你引见国务院和人民银行总行的有关朋友,为你顺利扶正铺平所有的道路。”
杜念基点了点头说:“我相信胡兄有这样的能力和人缘,也谢谢你能够这样诚恳地帮老弟这个忙。但是官这个东西是前世修来的,不可勉强而为。念基老弟有充分的自信心,依靠自己的能力走到应该达到的位置上去。否则,即使依靠众位大哥推举,勉强上去了,也没有什么意思。经历了一场场风风雨雨,我也算是看透了这一点了。”
胡达成说:“念基你既然这样诚恳,我也要劝一劝你。大哥我说一句托大的话,你到底是知识分子出身,对一些社会问题看得还不透彻。现在只要有了钱和权两样东西,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到呢?我是一个农家子弟,大字都不识几个。这些年来,就是靠哥们儿朋友帮衬,才能够在社会上打拼到这样的程度,也就是看透了这个普遍存在的社会问题——只要有权势,有经济实力,任何场面都能够吃得开。说道底,权利是什么?权利是金钱的儿子;金钱是什么?金钱同样也是权利的儿子。两者之间只存在互相促进、互相孕育和互相交换的关系,同时也只能凭借彼此,得到膨胀和发展,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第二条路。如果只想凭借工作和成绩捞到一官半职,那么你也就只能够捞到一官半职,是不会有什么大发展的。念基你心怀鸿鹄之志,是一个想干大事业的人,但是假如你不认识到这一点,你将永远也发展不起来。你是金融界人士,车钟信有政治背景,我有经济实力,如果我们三个人能够联手,相信在本省是没有人能够和我们抗衡的。现在有这么好的一个时机,使你我和车钟信三个人走到一起来,我真的不明白你还犹豫什么呢?”
听了胡达成的话,杜念基也认真地和他讨论了起来:“我是搞经济出身的,总想用经济学理论来解释一些社会问题。西方经济学有一个理论叫经济危机,这种‘危机’不是指经济不发展的危机,而是在经济高速度、不协调发展的情况下产生的危机——这就好比一个人,如果他长得过快,长得过胖,以至身体各个部位都不能协调发展,反倒是一种身体不健康的表现。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只想尽我的能力达到我所能够达到的高度,否则,爬得越高,摔得也就越狠啊。”
胡达成说:“我不懂你的经济理论,但是我很羡慕西方那些大型、超大型的跨国公司,有人把他们叫做‘托拉斯’,据我的理解,那就是达到行业垄断的大资本家。人家膨胀到那种程度,却仍然能够维持高速发展,我立志要做那样的人,我要成为中国的托拉斯!”
杜念基听了,很是诚恳地劝道:“罗马不是在一个白天就能够建成的。要达到那样的规模,往往需要几代人的苦心经营,并不是一两年就可以造就出来的。我很佩服胡兄的雄心壮志,但是作为朋友也要奉劝你一句:要达到个人的目标有很多种途径和手段,但是我们终究要选择一条合理而又合法的途径,否则难免会南辕北辙,甚至欲速而不达。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也是老弟我要劝告老兄你的。”
“车钟信常常跟我说,你这个人说话,常常是说起来不好听,但道理却是道理。如果你对我们之间利润分配的比例感觉不合适的话,那么你、车钟信和我之间,也可以按三三四的比例分成,要知道,每一个百分点都是以百万元计算的啊。”胡达成用狡黠的眼睛看着杜念基,他进行了最后的让步。
杜念基摆了摆手说:“老兄你快不要这么说。别说我不打算做这笔生意,退一万步讲,就是做了,也不可能这样抢你和钟信饭碗里的食——两位大哥都是实实在在的朋友,该做的事情老弟一定鼎力帮忙,但是这一次,我确实没有打算搞这些事情,这与利润分成是没有关系的。”
“这么说,老弟你无论如何是不打算出手了?”胡达成盯着杜念基问。
“爱莫能助,请你见谅吧。”杜念基说。
胡达成收敛起笑容说:“我是江湖中人,道上的人都有这样的规矩:一旦别人邀请你参与活动,你必须加入到这个团体中,否则,你知道了我们的行动计划而又不参与,岂不有了泄密的危险?说句实在话,在本省的黑白两道上,只要我胡某人下了帖子的,还从来没有人敢不响应的,看来你杜念基行长要打破这条行规了。”胡达成的眼睛里禁不住露出了一丝凶光,但随即便用无可奈何的笑脸掩盖住了。
听了这句话,杜念基也严肃地低垂下眼睑,说:“可惜我不是江湖中人,也不知道这样的规矩。不过请你放心,我杜某人也有自己做人的原则:朋友的事情,既然不参与,也就等于什么也不知道,就好像事情没有在我眼前发生过一样。”停了停,杜念基又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说:“凡事不可强求,朋友也要随缘。请胡兄你理解我做人的原则吧。”
“好吧。”胡达成用双手支撑着桌子,不无遗憾地站起来说:“虽然我们的合作没有成功,但是我是会记得你对我说的话的。”
“我也不会忘记你胡兄这位朋友。”杜念基直视着胡达成说。
两个人握手道别。
送走胡达成,杜念基默默地坐在桌前,心里的怒气禁不住涌了上来:胡达成这个狗东西,竟然跟自己耍起威风来了,气焰也太嚣张了!这个人在省内很有势力,知情的人都知道他是本省黑社会的龙头老大。但是这种人沉迷于在江湖上行走,习惯了呼风唤雨,拿架子摆谱惯了,并不知道如何收敛,日久天长,难免众叛亲离,就成了明道上的众矢之的。颐指气使的虚荣心和狂妄自大的习性,往往使那些敏感人物过分沉迷于曝光和接受别人的拥戴,孰不知那些从不露头脸的低调人物们的势力并不在他们之下,只是不屑于让人众星捧月,对别人呼来唤去罢了。在本省众多的势力群体当中,有胡达成这样明星一般的人物,也有李小强、杜念基、车钟信这样的人物,他们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极少在人前抛头露面,也不跟没有根本厉害关系的人产生瓜葛。在正常的情况下,他们绝对是奉公守法、老实本分的正派人物,他们都有固定的工作、稳定的收入、很高的职务和幸福的家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平常人一样过着近乎乏味而单调的生活。他们从不与有犯罪记录和暴力倾向的人物往来,甚至也很少与公安局、法院、检察院这样的专政机关发生过多的联系。他们按照自己特有的游戏规则从事着自己的各种活动,当然主要是经济活动。他们游走在相当高层次的人物中间,并不仅仅用钱去疏通各种渠道,打通各种关节。他们知道,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能够触动那些手中握有权力的人为他们服务的手段,并不仅仅是金钱一种方式,而是包罗了政治利益、经济利益、文化利益以及感情因素、赏识、爱才等诸多方面的因素。他们投其所好,将各种能够影响命运的手段通通调动起来,像把玩手中的扑克牌一样,抽出其中的一张或几张打出去,往往能够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他们知道顺其自然,他们知道因势利导,做任何事情绝对不会硬干,蛮干,因为那样反倒会适得其反。但是一旦他们的根本利益和即得利益受到野蛮而毫无道理的侵犯时,他们绝对会义无返顾地采取同样强硬的措施,以无比强大的声势和势力,将利益从对方的手里夺回来!
从势力和实力两个角度来讲,他们都不会惧怕任何人!
他们会用强大的非暴力或暴力的手段,消灭任何试图阻挡他们的人!
“包子有馅儿不在褶儿上”,既然大家都是道中人,说不准谁比谁强多少呢!干嘛摆出大架子来吓唬人?那是小孩子玩的游戏,杜念基从来都是不在意的。胡达成今天这套软硬兼施的手段,只能招来别人的耻笑、不屑乃至怨恨。他从事非法活动,本来就是一件十分敏感的事情,在没有行动之前就招来别人的怨气,想来也不会得到什么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杜念基抓起桌子上的电话,拨了车钟信的手机,对他说道:“我这是第一次跟你罗嗦,也是最后一次了。我还是劝你不要跟胡达成勾勾搭搭,否则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作为朋友,我只能这样提醒你了。”
车钟信没有接杜念基的话茬,嘿嘿地笑着说:“刚才胡达成跟我通了电话,看来你把他得罪得不浅哪。”
“我操,他摆出那副老大的臭架子,对谁都想上一课,我不理睬他就是得罪他了?——纯粹是强盗逻辑。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得罪他又怎么样?我杜念基还至于怕了他了?他要是不服就放马过来,大家拼一个你死我活,看看到底谁怕谁!”
“我们倒不会怕他,但是也犯不着跟他较劲嘛。”车钟信打着圆场。
杜念基再一次把话扯了回来,十分认真地说:“说句实在话,我看在你、我和李小强多年兄弟的份儿上,也看在车副省长的份儿上,最后再劝你一句,别跟他干了。你想要搞钱,我抬抬手,千八百万的就过去了,还犯得着把脑袋别在腰带上跟什么胡达成去走私?”
“你放心,我会把握好分寸的。”车钟信说。
杜念基见车钟信决心已定,也不好多说些什么,放下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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