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上午,天气很好,滨海市委一号车,缓缓地驶出市委大院,向省城方向驶去,上了高速之后,王思宇丢下手中的材料,把头倚在车窗上,双手抱肩,做闭目养神状。
他这次出门,是去省城南都市参加会议,按照既定安排,会议过后,还要面见省委书记赵胜达,这是来到南粤以来,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为了给对方留下良好印象,他必须养精蓄锐,做好充分的准备,以便争取赵书记的支持。
通常情况下,重要地市的市委书记,在上任之初,都会与省委书记碰面,就工作方面进行汇报和沟通,但王思宇初来南粤时,却没有见到这位封疆大吏。
当时,赵书记是在北京开会,几天之后,才返回南都,两人虽通过一次电话,但在不到三分钟的通话时间里,只是客套了一番,并没有就滨海市的工作,深入交换意见。
赵胜达这位省委书记,王思宇早有耳闻,在于家收集的资料里,对此人的身份背景,也有着较为详细的描述,赵胜达任职履历非常丰富,在地方、大型国企、中央部委都有过任职经历。
此人在年轻时期,曾经给吴老做过三年的工作秘书,之后得到吴老的重视,先是派到基层锻炼,又调到团中央工作了一段时间,从那以后,仕途之路,变得异常通畅,几乎是两年一个台阶,还不到四十六岁时,就当上了常务副省长,这在当时还是极为少见的。
然而,在担任常务副省长期间,赵胜达过得并不如意,他与一位省委副书记,竞争极为激烈,两人明争暗斗,互相拆台,都用了些不恰当的手段,却未曾想,引发了严重后果。
当时事情闹得很大,引发国外媒体的关注,影响极为恶劣,上面本有意严办,但在吴老亲自出面斡旋下,事情终究得以解决,不过,赵胜达也因此付出了惨痛的的代价,被调离重要岗位,到某大型国有企业任副总经理,一干就是六年。
在这期间,赵胜达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走通了高层的关系,使得政治生命又得以焕发青春,先是到部委任职,几个月后,又被任命为北方某省份的省委副书记,代省长,任职两年后,又调到了南粤省,担任省委书记的职务。
然而,就在这眼花缭乱的升迁当中,赵胜达与吴系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却与新近崛起的北方派系打得火热,这也使得吴老对他极为不满,多次在私下场合,对他进行抨击,并扬言抵制,在这次换届当中,赵胜达的前景有些黯淡,并不被众人看好。
昨天晚上,王思宇特意看了些资料,都是赵胜达在来到南粤的时候,在一些会议上的发言,通过对那些讲话精神的揣摩,他也能感受得到,这位赵书记的主政风格,还是比较开明的,对于推进政治体制改革方面,也抱有积极的态度。
对于与赵书记的会面,王思宇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的,希望能就一些问题,进行深入探讨,如果能够达成共识,其意义将极为重大,无论与公与私,都是如此。
正沉思间,忽然觉得鼻子发痒,王思宇禁不住抬起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向窗外望了一会儿,就又闭上眼睛,在心里打着腹稿,把两人谈话过程中,可能涉及到的议题,重新梳理了一遍。
坐在旁边的郑大钧却警觉起来,他坐直了身子,鼻翼翕合几下,就锁定了目标,皱眉望着坐在前座的鲁玉婷,脸上露出一丝不满之色。
他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黑皮本子,小心翼翼地翻开,撕下一张小纸条,拿笔在上面写道:“鲁玉婷同志,香水的味道太浓,很容易影响到王书记,请尽量少用,不用,或者更换其它品牌。”
写完之后,默默地读了一遍,觉得语气过于生硬,若是得罪了这位女秘书,未免有些不美,想了想,就又在后面添了两个字,‘好吗?’然后伸出手,把纸条递了过去。
鲁玉婷看了纸条,竟觉得有些好笑,王书记不过是打了个喷嚏而已,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么?她用的香水,那是法国原装进口的高级货,虽然只是一小瓶,却花掉了男友的半年工资,放在平时,还有些舍不得用呢!
当然,委办主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鲁玉婷转过头来,歉意地一笑,小声道:“主任,放心吧,下次不再用了。”
“嘘,嘘!”郑大钧又紧张起来,把手指放在唇边,又向王思宇那边努努嘴,示意她噤声,那一惊一乍的样子,倒把鲁玉婷也唬住了,她赶忙把头转了回去,吐了下舌头。
郑大钧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把身子向旁边挪动一下,双手抱着小腹,正襟危坐,面带笑容,脑袋不时轻轻摇晃着,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鲁玉婷用手梳理着秀发,眼角的余光,偷偷瞄向倒视镜,视线落在郑大钧那张严肃活泼的脸上,暗自叫苦,这以后的日子,大概不会好过了,瞧这位郑大主任的模样,是把王书记当成主子伺候了,容不得半点疏忽。
正不屑时,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响起,她赶忙摸出手机,小声地说了几句,就转过头,望着王思宇,把手机递了过去,轻声道:“王书记,是省委钱秘书打来的电话。”
王思宇点点头,伸手拿来手机,笑着道:“钱大秘,你好,有何指教?”
钱秘书微微一笑,轻声道:“王书记,是这样,因为要与国外贵宾见面,原定与赵书记会面的时间,需要进行调整,改到下午两点钟,还请您能谅解。”
王思宇皱了皱眉,点头道:“好的,知道了,钱秘书。”
挂断电话,王思宇把手机递了过去,很是无奈地道:“要见赵书记一面,还真不容易,时间都改过两次了。”
郑大钧忙坐直了身子,赔笑道:“是啊,省委领导也很辛苦,都是马不停蹄的,大家都不容易,应该体谅下。”
王思宇点点头,把头转向窗外,轻声道:“大钧,外面的风景还真不错。”
“是啊,天那么蓝,草那么绿。”郑大钧随声附和了一句,就伸手拿过一瓶矿泉水,扭开盖子,给王思宇递了过去,又探过身子,对着鲁玉婷轻声道:“鲁秘书,以后在车子里,尽量把手机调成震动,不要影响到王书记思考问题。”
“好的,主任!”鲁玉婷感到有些不满,就把脸扭到旁边,撅着嘴巴不吭声,这些日子,和王思宇相处得习惯了,感受到了他的平易近人,对郑大钧这样的做派,她就有些看不惯,人家市委书记都没说什么,你干嘛挑三拣四啊?
王思宇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喝了几口水,就把瓶子交到郑大钧手里,笑着道:“鲁秘书,下午没什么事情,给你放几个小时假,去看看男朋友吧,这些日子,辛苦了。”
鲁玉婷赶忙转过身子,娇笑道:“不用了,王书记,和那个呆子在一起,也没啥好聊的,他那个人啊,忒闷,胆子还小,以前处对象的时候,连话都不敢说,就会传小纸条。”
郑大钧有些吃味,就转动着眼珠,暗自琢磨着,这小丫头有些记仇,不太好管理,找到合适的机会,应该调整一下,免得日子久了,愈发娇蛮,这样发展下去,总有一天,会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虽是这样想着,嘴里却愈发客气地道:“是啊,鲁秘书是很辛苦,工作能力也很强,真是很不错。”
鲁玉婷听了,却倒不好意思起来,赶忙笑着道:“郑主任,我刚刚毕业没多久,经验有限,今后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您多批评。”
郑大钧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意味深长地道:“鲁秘书,批评不敢当,不过在委办干久了,还是有些心得的,领导平时太忙,我们作为下级,就要多分担点,把事情做到最好,很多时候,我们之所以会犯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态度问题,态度决定一切。”
鲁玉婷稍不留神,就被对方扣了顶大帽子过来,心里极不舒服,却不敢顶嘴,只好笑着点头,脸上却涨得通红,用手摆弄着裙角,嘴唇微动,腹诽个不停。
上午九点半,到了省城,参加完会议,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在省委大院的机关食堂用过午餐,王思宇来到周松林的办公室外,秘书杜峰赶忙迎了出来,恭敬地道:“王书记,周书记刚刚躺下,要不我过去叫醒?”
“不用,让老爷子休息会吧。”王思宇笑笑,把公文包放下,坐在沙发上,含笑望着杜峰,以前在华西的时候,两人算是老熟人了,杜峰模样倒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小腹高高隆起,也有了几分派头。
“杜大秘书,怎么样,在周书记身边干了这么久,有没有换地方的想法?”王思宇跷起二郎腿,从桌上拿起一本杂志,打开后翻了几下,笑眯眯地道。
杜峰沏了茶水,递给王思宇,摇头道:“王书记,要是被老爷子知道,你来挖他的墙角,后果可是很严重啊。”
王思宇点点头,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微笑道:“该挖的就要挖,都是为了工作,老爷子不会生气的。”
杜峰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拿手向里屋指了指,轻笑道:“怎么不会,上午还发了牢骚,把你臭骂了一顿。”
王思宇微微一怔,不解地道:“上午?我也没惹到他啊!”
杜峰低下头,哑笑半晌,才摆摆手,轻声道:“我的王大书记,还没惹到?老爷子最近总在念叨,想抱孙子了,某些人却不争气,他还说,凡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王思宇登时没话说了,拿手揉着额头,嘿嘿地笑了半晌,才笑着分辨道:“我是想把媛媛调来的,是他不肯,现在却来埋怨我,真是没道理。”
杜峰笑了笑,又向屋里努努嘴,悄声道:“老爷子那是嘴硬,在私底下,都给外孙起好名字了,男孩叫周庆轩,女孩叫周静娴。”
“名字不错!”王思宇微微一笑,拿起杯子,想起了那张冰清玉洁的俏脸,心里也是一片温柔,就掏出手机,发了封短消息过去,没过一会儿,手机上传来‘滴滴’两声,却见上面写道:“不行,我想过了,孩子要随父亲,就姓王!”
睡好了午觉,周松林从休息室里出来,刚刚坐到皮椅上,王思宇就推门进来,走到办公桌边,拿起杯子,泡上了一杯热茶,殷勤地递过去,笑眯眯地道:“老爷子,身体还好吧?”
“不好!”周松林的情绪有些不对头,从始至终,眼皮都没抬一下,也没有去碰桌上的杯子,而是拿起签字笔,批了几份文件,过了半晌,他的面色才稍微缓和了些,拿手往沙发上一指,淡淡地道:“坐吧,别罚站了。”
王思宇占不住理,心里就有些发虚,屁股刚刚挨到沙发,就做好了开溜的准备,眨巴着眼睛,试探着问道:“老爷子,您的气色好像不太好,是胃病犯了吗?要不,我这就出去买药!”
“不是胃病,是心病!”周松林叹了口气,把签字笔丢下,皱眉看了王思宇一眼,没好气地道:“王大书记,你最近的气色倒是不错,是不是又遇到漂亮女孩了?”
王思宇登时无语,拿起一张报纸,遮挡了大半张脸,期期艾艾地道:“老爷子,您说什么呢,别让人听到……我是那种人嘛!”
“哼!”周松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双手叉腰站在窗前,叹息道:“到了我这个岁数,也没太多想法了,最大的愿望,是能早点抱上外孙,安享天伦之乐,可惜啊,没人能理解。”
王思宇见绕不过去了,就把报纸放下,硬着头皮道:“老爷子,您别急,这个愿望其实很容易实现的,要不,改天我专程回趟华西,和媛媛老师商量一下。”
周松林转过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点上烟,皱眉吸了一口,缓缓吐出几个烟圈,欲言又止地道:“小宇,那个宁家的女孩,来看过你吗?”
“没有,她们现在训练很忙的。”王思宇喝了口茶水,润润喉咙,就侧过身子,压低声音道:“应该还在海上呢,最近看新闻,对抗演练蛮多的,好像在南边越发强硬起来了。”
周松林却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掸了掸烟灰,就拿手揉着额角,轻声道:“其实,为了你的前途着想,我也是赞成那桩婚事的,再往上去,没有强力的盟友是不成的,可我周松林的女儿,怎么能……啊?”
王思宇赶忙站了起来,一脸真诚地道:“老爷子,我始终觉得,咱们之间的关系,情同父子,您在我心目中的威望和地位,是很少有人能相提并论的,至于周媛老师,就更不用提了,那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我们两人在一起,连拉拉手,都要经过老师批准的。”
周松林展颜一笑,心情明朗了许多,他拉了椅子坐下,有些无奈地道:“小宇,你们的事情,我不问过程,只要结果,两年之内,不让我抱上外孙,我是决不答应的。”
“好说,好说!”王思宇总算舒了口气,拿起杯子,笑吟吟地道:“老爷子,您就不用着急了,用不了两年,管保让您抱上又白又胖的大外孙。”
“你们啊,没有半点紧迫感,就知道一天天地往后拖,不像话!”周松林摆摆手,把半截烟熄灭,丢到烟灰缸里,眉头一挑,沉声道:“滨海那边,进展怎么样?”
“还可以!”王思宇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道:“市里现在问题不大,阻力已经消减了很多,没想到,省里有人把手插过来了,那些家伙,能量还不小,搬了几位重量级的救兵。”
周松林微微皱眉,关切地道:“怎么,压力很大?要不要我来解决?”
“没事,我能应付。”王思宇想了想,又拿起杯子,若有所思地道:“老爷子,中纪委调查组的人,都撤回去了吗?”
周松林点点头,轻声道:“撤了,后续的工作,都交给省纪委处理。”
“难怪!”王思宇淡淡一笑,冷哼道:“我说嘛,刚刚到滨海,办的第一个案子,谢家的人就敢往里面掺和,这是警报解除了。”
周松林皱起眉头,轻声提醒道:“和他们打交道时,要谨慎些,谢家在南粤根基雄厚,连赵书记都要礼让三分,我们刚过来,不宜树此强敌。”
王思宇笑笑,点头道:“老爷子,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周松林拿起老花镜,戴在脸上,沉吟道:“现在关注的焦点,都在九月份的中央全会上,几乎每周都有新的消息传出来,前些日子,还有人打电话,说林书记向中央请了病假,决定提前退下来,也不知情况是否属实。”
“有这个可能,他现在的处境是不太好。”王思宇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背着双手,在屋子里踱着步子,不无忧虑地道:“老爷子,我担心的,倒不是换届时的人事调整,而是换届以后,春雷书记到了上面,京城市委书记的位置易位,那时反倒是最危险的时候。”
“不错,你头脑很清醒。”周松林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意味深长地道:“这几年,对于一些强势的地方省委书记,大都调到中央,有时候,上去未必是好事,尤其是于老过世以后,更要高度警惕。”
“希望能有几年的缓冲时间吧。”王思宇默然半晌,也不想在这个敏感的话题上多说,陪着周松林又聊了一会,抬腕看了下表,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到了省委书记赵胜达的办公室外,和钱秘书寒暄了几句,王思宇就坐在墙角的真皮沙发上,正襟危坐,等候省委书记的召见。
将近二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才打开,省委组织部长叶向真走了出来,王思宇赶忙站了起来,上前两步,微笑道:“叶部长,你好。”
“王书记,过来汇报工作?”叶向真主动伸出手,和王思宇轻轻握了一下,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
王思宇笑了笑,轻声道:“是啊,来南粤这么久,也该向赵书记汇报思想了。”
叶向真点点头,拿眼看了钱秘书一眼,不动声色地道:“王书记,有空的时候,一起坐坐。”
王思宇笑笑,轻声道:“好的,叶部长如果有时间,也请到滨海市转转,同志们都很想念您。”
“一定,一定。”叶向真点点头,又收起笑容,面沉似水地向外走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钱秘书侧过身子,做了个手势,客气地道:“王书记,里面请。”
王思宇点点头,拿起茶几上的公文包,微笑着走进办公室,刚刚进屋,省委书记赵胜达就爽朗地笑了起来,话里有话地道:“王书记,怎么,终于有时间来看我这糟老头子了?”
王思宇赶忙上前两步,笑着道:“赵书记,这可不怪我,是您的时间安排得太紧,我一直想来汇报的,钱大秘书可以作证。”
钱秘书也笑了笑,拿起杯子,沏了茶水,轻声道:“是啊,王书记打了几次电话,是您的活动太多,实在安排不开。”
“是啊,这段时间是有点忙,好多事情,都赶到一块了。”赵胜达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王思宇,指着对面的椅子,轻声道:“坐吧,王书记,过来坐,早就想和你聊聊了。”
王思宇来到办公桌边,拉了椅子坐下,接过钱秘书递来的茶水,微笑道:“赵书记,以后就是您的兵了,有什么错误之处,还请多多批评。”
赵胜达摆摆手,风趣地道:“那可不敢当啊,你王书记可是京城太子,总书记钦点来粤工作,老实讲,你过来,我这里的压力也很大。”
王思宇忙摇摇头,谦逊地道:“赵书记说笑了,在南粤没有太子,只有大头兵,您这大元帅发声号令,我就当过河的小卒子,指哪打哪,绝不含糊。”
“好,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赵胜达脸上的表情,变得丰富起来,声音洪亮地道:“王书记,你的就职演说很精彩啊,刚刚到位,就打响了一炮,我支持你的说法,这段时间,党内的保守势力有抬头的迹象,这很不正常,值得警惕。”
王思宇点点头,笑着道:“有了赵书记的支持,我们的工作就好开展了。”
赵胜达看了他一眼,又收起笑容,意味深长地道:“不过,王书记,有些时候,还是应该谨慎些,前几天,就有老同志跑到我这里告状,说你危言耸听,在公开场合,散布改革失败论。”
王思宇不慌不忙,微笑着道:“赵书记,那是理解上的问题,或者是故意歪曲事实,断章取义,我的本意并非如此。”
赵胜达笑了起来,眯着眼睛道:“我是理解的,可外面质疑的声音也不少,你可能不清楚,在咱们省委办公厅的政策研究室,就有一位秀才给你下了定义,说从你以往的行事风格来看,应该是个极端的‘民粹主义者’。”
王思宇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赵书记,这个人观点很有意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如果可以,我倒想见见他,高山流水,知音难寻啊。”
赵胜达轻轻摇头,一脸严肃地道:“那人是个书呆子,不必理他,当然,你也要注意下的,毕竟,上面的基调已经定下来了,深化改革,要加强顶层设计,不能走民粹主义道路。”
王思宇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微笑道:“赵书记,这句话是对的,但我觉得,更要创造条件,让民众能够监督政府的运行,提高施政透明度,否则,半市场化,半计划化的经济体,很容易让一些人把手中的权力变现,使得我们的改革开放事业,在私有化的进程当中,沦为权力与资本的盛宴,这不符合改革的初衷。”
赵胜达不吭声了,双手抱肩,皱眉望着王思宇,半晌,才叹了口气,轻声道:“王书记,老周说你是‘王大胆’,开始我还不肯信,现在总算见识了,你胆子果然不小。”
王思宇笑笑,针锋相对地道:“赵书记,不是我胆子大,而是我希望能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多讲些大实话,即便做不上忠臣,也要多行善,少作恶。”
赵胜达‘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道:“王书记,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是忠臣?”
王思宇把目光投向窗外,淡淡地道:“汉代的荀悦说过,‘违上顺道,谓之忠臣;违道顺上,谓之谀臣。’这句话很有道理,还是能经得住时间考验的。”
赵胜达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继续追问道:“那怎么能多行善,少作恶呢?”
王思宇笑笑,坐直了身子,轻声道:“因人而异,身在体制之内,基层干部不作恶,就是最大的行善;高级干部不行善,就是最大的作恶。”
赵胜达目光如电,盯着王思宇看了半晌,才拿起签字笔,翻开面前的黑皮本子,表情平静地道:“说吧,谈谈你对滨海市的工作思路,以及对班子的看法,敞开了谈,不要有顾虑。”
十几分钟后,省委书记赵胜达把笔放下,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神色复杂地望着王思宇,沉吟不语,从刚才的对话当中,他就已经感觉到,这位年轻的市委书记,有些难以驾驭,逼得稍微紧迫时,就会战意十足,摆出藐视规则,横行无忌的强势姿态,这让赵胜达感到有些头疼。
官场之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守规矩,无论是明面上的条条框框,还是暗地里的潜规则,都是不能逾越的,有时候,哪怕是讲错了一句话,都会有无数顶大帽子从天而降,把人压在帽儿山下,一辈子都不能翻身,因此,绝大多数官员,都要吃透规则,守住规矩,不敢越雷池半步。
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一些身后有强大背景的人物,往往就拥有一些特权,可以无视很多规矩,这样的人虽然不多,但各个都很难缠,很明显,眼前的这位王书记,就是其中一位。
只要于系一天没有垮掉,对于此人,就要以安抚为主,不能打落马下,否则,一旦党内摆不平,就容易出乱子,而且,这次的换届,不出意外,于春雷是肯定要再进一步的,影响力将不局限在京城一隅,对于这位太子,还是应该恩威并施,慢慢慑服。
“王书记,你的很多想法都不错,很有创意,我是非常支持的。”赵胜达放下杯子,脸上露出极为欣慰的表情,又拿手摸着沙发扶手,语重心长地道:“但是,考虑到国内和南粤的实际情况,我们还是应该稳妥些,逐步推进,不能搞政改大跃.进,那样阻力很大,甚至会适得其反。”
王思宇见得到了有限的支持,就把姿态放得低些,笑着道:“赵书记,谢谢您的理解和支持,我会谨慎的,毕竟,这里面有些是政治雷区,处理不好,很容易引发新的争议,这和总书记的讲话精神是背道而驰的,绝不可取,我到滨海工作,自然会与省委保持高度一致,不给您添乱子。”
“王书记,这样就很好嘛!”赵胜达点点头,对于王思宇的表态,很是满意,又觉得有些不放心,就掰着手指,开诚布公地道:“王书记,咱们可要约法三章,头一条,就是不能在下面闹地震,要维护来之不易的稳定大局,第二条,要尊重卢金旺、许伯鸿等老同志,与滨海的班子成员搞好团结,共同把工作抓上去,这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凡是涉及到敏感的政改方案,必须提前向我汇报,不能搞先斩后奏那一套,怎么样?”
王思宇笑了笑,坦然面对赵胜达的审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赵书记,不光上面三条要执行,其他的规矩,我也都会严格遵守,您给我上了紧箍咒,这是有些不放心啊。”
“没办法,这是要对你负责啊,如果在南粤这边,出了什么状况,我怎么和春雷书记交代呢?”赵胜达伸出右手,捋了捋花白的头发,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又将身子后仰,语气舒缓地道:“还有,王书记,你的个人问题,也要抓紧解决,毕竟是市委书记了,上上下下,盯着的人很多,单身久了,容易惹人议论。”
王思宇点点头,笑着道:“赵书记,我也在为这件事情头疼,您要是有合适的,就帮我介绍下吧,我要求倒不高,相貌过得去,会洗衣做饭就可以了。”
赵胜达哼了一声,拿手指着王思宇,没好气地道:“又在耍滑头,我可不能上当,更何况,就算我介绍,也没人肯啊,谁敢抢宁总长的宝贝女婿,那不是在自讨没趣吗?”
王思宇微微一笑,轻声道:“赵书记说笑了,哪有那么严重。”
“今年能喝上喜酒吗?”赵胜达点上一颗烟,吸了几口,嘴里吐出淡淡的烟雾,慢吞吞地道。
王思宇摆摆手,含糊地道:“怎么也得明年,老人家刚刚过世,而且,她那边也很忙。”
赵胜达点点头,脸上露出理解的表情,拿手习惯性地摩挲着头发,又看了下表,就展颜一笑,摆出长辈的姿态,语气轻松地道:“好吧,小宇,那就这样,回去后好好干,出了成绩,我向上面请功,常委的位子,给你留着了,就看你是否争气了。”
“多谢赵伯伯。”王思宇站了起来,也以晚辈的口吻,结束了对话,与赵胜达握了手,就转身出了办公室,到了外间,和钱大秘书打过招呼,便夹包离去,平心而论,这次谈话,让他感到不太满意,赵胜达表现得有些保守,调门很高,步子太小,与他原来的估计相差太远,
而且,赵胜达在此前的一些表现,让他感到多少有些不舒服,否则,以他平时的脾气秉性,也不会在初次见面时,就与对方进行了心理上的较量。
当然,这也有其他原因,自从在总书记面前放过一炮之后,王思宇的胆子确实大了很多,也在有意识地塑造强势书记的形象,无论是任何人,都别想轻易在气势上压倒他。
出了省委办公大楼,刚刚坐进车子里,一阵悦耳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王思宇摸出手机看了下,见是陌生号码,就皱眉接通,轻声道:“喂,你好,哪位?”
“是王书记吧,您好,我是省信托投资公司的副总经理艾蓉蓉,很冒昧打电话给您,您现在忙吧?”电话里传来陌生但柔美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似乎不大。
王思宇微微一怔,随即眉头一挑,淡淡地道:“原来是艾总啊,久仰大名,刚刚处理好了公务,不太忙,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王书记,听说您来到省城,就想约您见面,请您吃顿饭,不知书记大人能否赏光?”艾蓉蓉的声音放得很慢,但那特有的粤语腔调,抑扬顿挫,听起来很有韵味。
“艾总可真是消息灵通啊。”王思宇笑笑,缓和了语气,爽快地道:“好吧,那就见见面,正好,滨海有几个建设项目,需要筹措资金,我出场费很高的,每分钟一万元,艾总要做好大出血的准备了。”
“王书记真会说笑!”艾蓉蓉咯咯地笑了起来,随即点点头,大大方方地道:“王书记既然开了口,小女子哪有不听命的道理,多了不敢说,三五千万还是能争取到的。”
“好,那一言为定,天黑之前,我听你安排。”王思宇决定会会这位谢家儿媳,看她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药,问了地址,就挂断电话,收起笑容,轻声道:“去阳光假日酒店。”
十几分钟后,小车在酒店门口停下,一位穿着黑色套裙的妙龄少妇缓步走了过来,含笑望着王思宇,柔声道:“王书记,您好,感谢您能赏光,我是艾蓉蓉。”
“你好,你好。”王思宇和少妇握了下手,心里感到有些不爽,艾蓉蓉虽然面容秀丽,身材也很苗条性感,但眼神里满是得意之色,想必,随随便便打个电话,就能邀请到一位市委书记,也让她感到某种程度的满足吧。
在车边寒暄了一会儿,两人进了酒店,乘电梯上了十五层,进了豪华包间后,艾蓉蓉把王思宇让到沙发上,她坐在对面,打开一瓶红酒,倒进光灿灿的高脚杯里,娇笑道:“王书记,您比想象中还要英俊。”
王思宇笑笑,点了一颗烟,单刀直入地道:“艾总,这次见面,是谈清滨集团的事情吧?”
艾蓉蓉盈盈一笑,把酒杯递过去,悠然道:“不是,王书记,请不要误会,我对您在滨海打黑的行动,是绝对欣赏的,至于那个清滨集团,和我本人也没有任何交集,之所以答应过去,不过是想借机结识您,没有别的意思。”
王思宇微微一怔,随即笑道:“那样最好,滨海的社会治安治理工作,是要下大力气整顿,也要严防涉黑势力,向政治领域渗透,在这方面,我的态度是坚定的,谁打招呼都没用。”
艾蓉蓉拿手支起下颌,眸中闪过慧黠的笑容,神色倨傲地道:“王书记,您放心,我非但没有求情的意思,如果有需要,还可以为您提供些必要的帮助。”
王思宇拿起酒杯,轻轻晃了晃,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好奇地道:“艾总,你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表示诚意。”艾蓉蓉淡淡一笑,摸了下耳畔的发髻,继续解释道:“深入合作的诚意。”
王思宇有些摸不到头脑,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皱眉道:“和谁合作,是你还是谢家,或者是省纪委的艾书记?”
“那些并不重要。”艾蓉蓉站了起来,双手抱肩,在地上踱着步子,淡淡地道:“滨海市是杜山的地盘,由卢金旺看家护院,外面的人很难插手进去,就是您也要加倍小心些,那些人不太好对付。”
王思宇轻蔑地一笑,追问道:“艾总,能否把话说得直接些,那些人都是谁?”
“自然是他们圈子里的人。”艾蓉蓉叹了口气,重新回到沙发边坐下,望着王思宇,轻声道:“杜山威望很高,在南粤省范围内,都有很大的圈子,不过,滨海是他起家的地方,几位市委常委,都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他把那里看得很重,当成了自家的后院,您过去后,势必会对他构成威胁,一番明争暗斗是免不了的。”
王思宇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道:“艾总,言过其实了吧,在我看来,滨海的市委班子还是很正常的,应该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艾蓉蓉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极为自信地道:“王书记,您可以不信,但时间会证明,我所讲的都是实话,而且,我们也有合作的基础。”
王思宇斜眼睨着她,冷笑半晌,才板起面孔,一字一句地道:“抱歉,和我谈合作,你还不够资格,真有想法,让叶向真,或者艾嘉兴到滨海找我!”
话音过后,他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望着表情尴尬的艾蓉蓉,微笑道:“艾总,别忘了那五千万,过几天,我会让卢市长和你联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