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田宏业被市委通报批评,紧接着,市委组织部部长陈重义带队去了老城区,代表市委,进行了一番细致的调查,随后,在由他主持召开的民主生活会上,几位区委领导相继发言,对于田宏业的一些问题进行了批评。
会议桌边,在陈重义耐心的诱导下,讨论的范围逐渐扩大,当一顶顶帽子飞过去时,田宏业知道大势已去,就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眯着眼睛,望着那几张严肃活泼的脸孔,一言不发,冷笑着坐到了会议结束。
陈重义带回的调查报告,对田宏业非常不利,除了生活作风问题外,下面的干部还罗列了十几条罪状,对于市委派他到老城区主持工作,众人提出了尖锐的质疑,建议市委重新考虑区委书记的人选。
这种来自下面的批评声音极为罕见,虽然明知其中大有猫腻,鲍昌荣无奈之下,也不得不重视起来,作为回应,周五的下午,他主持召开了常委扩大会议,各区县的主要领导干部都参加了会议,在讲话中,他强调了加强党员干部作风建设的必要性,并且建议纪委加大检查力度,做好监督工作。
在会议即将结束时,鲍昌荣忽然宣布,由于眼疾复发,田宏业同志视力出现问题,不能再坚持工作,经市委领导集体研究决定,批准田宏业同志住院治疗的申请,在此期间,他主管的工作暂时由罗明区长兼任,希望老城区的干部们能够克服困难,把市委交代的各项工作圆满完成。
他的话音刚落,会场上就响起一阵嘈杂的嗡嗡声,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田宏业,大家非常清楚,所谓眼疾,不过是一种托词,只是为了照顾这位田书记的面子,给出的比较含蓄的说法,也许用不了多久,市委就将会重新讨论老城区区委书记的人选,至于田宏业,或者调离,或者免职,就要看最后的商讨结果了。
散会之后,王思宇站在外面的台阶上,和下面的几位县里领导交流了一番,刚刚回到办公室里,外面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威严地道:“请进!”
房门被轻轻推开,副市长吴方舟夹包走了进来,面色凝重地道:“王书记,过来看看您。”
王思宇笑了笑,起身把他让到沙发上,倒了茶水,微笑道:“怎么,老吴,有心事?”
吴方舟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轻声道:“王书记,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是多米诺骨牌倒掉的第二块,鲍书记现在很是被动,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王思宇微微皱眉,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没那么严重吧?”
“怎么会没有呢?”吴方舟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悄声道:“下周三,卢省长就要过来了,他会把这里的情况向省委汇报。”
王思宇点了一根烟,若有所思地道:“李晨把材料都准备好了?”
吴方舟轻轻点头,压低声音道:“是的,他也很紧张,这次是孤注一掷了,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的胜算还是蛮大的。”
王思宇皱眉吸了口烟,淡淡地道:“老吴,你有什么想法?”
吴方舟犹豫了下,转过身子,悄声道:“王书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这件事情上,您要考虑好,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王思宇微微一笑,脸上露出戏谑的表情,轻声道:“怎么,你是来劝降的?”
吴方舟连连摆手,喝了口茶水,掩饰了尴尬,笑着道:“那倒不是,王书记,你别误会。”
王思宇笑笑,点头道:“不是就好,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对于李晨这个人,我很有看法。”
吴方舟愣了一下,沉吟半晌,才苦笑着道:“不过,李晨倒是很器重您,如果他当了市委书记,会向上级领导建议,由您来出任分管党群的副书记。”
王思宇微微一怔,摸着鼻子笑笑,轻声调侃道:“他倒是大方,舍得送这么大的厚礼?”
吴方舟端起茶杯,笑着解释道:“王书记,其实李市长为人还是很不错的,很讲义气,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跟着他干。”
王思宇淡淡一笑,摆手道:“封官许愿,这是拉拢人心的不二法门,老把戏了,李晨为了当上书记,不知开出多少张空白支票了,你也有份吧?”
吴方舟面色一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含糊其辞地道:“我是不在乎的,对于现在的工作,我还是很满意的。”
王思宇点点头,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几步,沉吟道:“老吴,梁市长去了省城跑资金,过段时间可能还要到京城,你这边盯紧些,越是人心浮躁的时候,越要沉住气,把工作安排妥当,不要出现大的疏漏。”
吴方舟放下杯子,有些失望地站了起来,点头道:“王书记,放心吧,我晓得轻重。”
“老吴,有空常过来坐。”王思宇微微一笑,把他送到门外,目送着他下了楼,才轻轻关上房门,回到办公桌后,皱眉思索起来,半晌,才叹了口气,又摸起一份卷宗,翻开之后,认真地看了起来。
下班后,王思宇开车回到闵江宾馆,周媛直接去了闵江,梁桂芝带队去了省城,他自己在房间里,就有些无聊,摸起手机,拨了号码,和李青璇聊了半个小时后,到下面的餐厅里吃了晚饭,随后回到房间,洗了澡,就躺在浴缸里,陷入沉思之中。
闵江现在出现的乱象,其实是必然的,追究其根源,是省城那场政治大地震过后的余波,经过大调整后的省委班子,现在也处于磨合期,既然仍在磨合,就免不了发生冲突和摩擦,各方都在利用各种机会,打击对手,扩大自身的影响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自己代表了孟省长的利益,而鲍昌荣代表了省委文书记的利益,李晨则被卢副省长所利用,而卢副省长背后,又站着新来的省委黄副书记,梁桂芝则是省委韩秘书长的亲信,也是常务副省长犁山看好的人,马尚风的背景一直都很隐蔽,极少有人知道,但他既然搭上了李晨的线,也就顺理成章地站了队,成了卢副省长一系的人。
这几人的位置变化,就将代表着各方利益的交换与妥协,只有省委大多数领导拿到了满意的筹码,闵江才能重新从混乱走向稳定,在此之前,震荡不会停止,很多官员都会变得无所适从,因为一旦站错了队伍,很可能就意味着仕途的提前终结,起码,要经历几年的低潮期。
然而,从目前来看,损失最大的应该是省委文书记,因为自从上次大地震以后,他在华西省的控制力就大为降低,各方都在蚕食他的势力范围,这种行为虽然缓慢、隐蔽,却是不可逆转的,就像一面地基不稳的墙壁,在众人的合力推搡下,迟早会轰然倒塌。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王思宇苦笑着摇摇头,暗自感慨着,吴方舟的视野还是太小了些,只被眼前的乱象所迷惑,没有看清幕后的实质。
因此,他会认为李晨是最终的胜利者,却没有意识到,无论是卢副省长,还是新来的黄副书记,在省城的影响力都是相对有限的,虽然表面上看来,占尽优势,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到了分享胜利果实时,那些按兵不动的省委大佬,才有可能会得到最大的利益。
就像孟省长,虽然躲在暗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闵江局势的发展,但他也在借助着黄副书记发起的冲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从焦南亭乐观的表态来看,孟省长早已胸有成竹,应该会成为最后的赢家之一。
只是,那个谜底又是什么呢?
不到最后一刻,又哪里会知道,到底谁才是螳螂,谁又是黄雀?
想到头痛,王思宇站了起来,走出浴缸,擦干身子后,裹了浴巾,回到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摸起遥控器,翻着电视剧,十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苏小红娇媚的声音:“王书记,您好!”
“稍等!”王思宇忙关了电视,换上睡衣,这才走到门边,推开房门,望着门口的白领丽人,笑着道:“苏经理,快请进。”
苏小红抿嘴一笑,提着水果篮走了进来,到了沙发边坐下,将水果篮随意地放在地板上,就转头笑道:“王书记,一会楼上有舞会,您去参加吗?”
王思宇摆了摆手,坐到斜对面的沙发上,笑着道:“不必了,我的舞技很糟糕,不想献丑了。”
苏小红向外努努嘴,一脸暧昧地道:“不可能,王书记这样年轻帅气,一定是舞林高手,哪里有跳不好的道理,只是没有合适的舞伴罢了。”
王思宇淡淡一笑,端起茶杯,意味深长地道:“苏经理,你这是在调侃我了。”
苏小红却吃了一惊,赶忙收起笑容,双手揉搓着衣角,忐忑不安地道:“王书记,我可没有那个胆量,只是外面都在说,您和周市长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
王思宇笑着摆摆手,拿手向外指了指,压低声音道:“苏经理,她要是这么想就好了,人家看不上我!”
苏小红见状,心里踏实下来,赶忙伸手掩嘴,娇笑道:“女孩子嘛,总是爱面子,脸皮薄,要哄才成的。”
王思宇喝了茶水,放下杯子,身子向后一仰,笑着道:“那就传授下经验吧,当初连勇主任是怎么把你哄到手的?”
苏小红面色微红,摇头道:“他那个人嘴巴不行,哄女人不行,哄领导也不在行,要不,哪能在委办窝了四年呢!”
王思宇心中一动,已经猜出她的来意了,却佯装不解地道:“连勇主任在委办干得很不错啊,把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鲍书记还是很欣赏他的。”
苏小红叹了口气,低头望着一双高跟鞋,有些烦恼地道:“王书记,您也看到了,最近闵江是多事之秋啊,连勇是老实人,只懂得为领导服务,从不想着自己的前程,可我看了心急,万一鲍书记调走了,他的前途就更加难料了。”
王思宇摆摆手,微笑道:“苏经理,不用担心,只要认真把工作干好,无论市委由谁来当家,都不会亏待他的。”
苏小红‘嗯’了一声,伸手拢了秀发,又拿眼望了王思宇,试探着问道:“王书记,老城区那边,田书记出院之后,还要选新的区委书记吧?”
王思宇轻轻点头,坦诚地道:“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要过段时间才能定。”
苏小红忙摸过挎包,拉开锁链,从里面取出一份材料,双手捧着递过去,恭敬地道:“王书记,这是我们家连勇写的一些东西,方便的话,还请王书记指正。”
王思宇接了材料,低头瞄了一眼,见上面的标题就是《发展老城区的几点建议》,他笑了笑,点点头,就专注地翻了起来。
苏小红瞄了机会,又从挎包里摸出一本书,放在沙发上,低头摆弄着手指,心情紧张到了极点。
过了半晌,王思宇把材料放下,抬头看了苏小红一眼,点头道:“不错,连勇主任还是很有想法的,材料先放这,忙过这一段时间,我会和他们几位商议一下的,征求他们的意见。”
苏小红面露喜色,忙站了起来,笑吟吟地道:“那真是太感谢了,王书记,那就先不打扰您休息了。”
王思宇微微一笑,起身把她送到门口,点头道:“苏经理,有时间,让连勇主任也过来坐坐,我们一起探讨下。”
苏小红没口子地答应下来,喜滋滋地回到楼上,来到房间门口,伸手在身上摸了摸,嘴里发出‘咦’的一声,又忙打开包,在里面找了半晌,才摸出一张银行卡来,她登时愣住了,窘迫地道:“糟糕,一时紧张,拿错了,怎么办呀?”
当晚,苏小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紧张到了极点,直到凌晨两点多钟,还竖着耳朵,听着楼道里徘徊的脚步声,不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