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平衡的夏微蓝一个踉跄,一头栽在了那个人的怀里,抱着头,全身微微发抖。那个人摸索着,用手小心地托起她的头,沙哑的问:“没事么?”
“霍霍铭洋?”她听出了是谁的声音,忍不住吃惊的抬起头看去——黑暗里,她只能看到面前那一双冷而亮的眼睛。他已经挣脱了手上的束缚带,取下了嘴里的封口胶,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从那个疯子手里救了回来。
“离头顶那个窗远一点。”他警惕地看着头顶的黑暗,按着她往后挪开。他的脸被围在层层绑带之后,然而那些洁白的绑带也开始变了颜色,一处一处的血色透了出来,显然那些刚结痂的伤口又在剧烈动作之下重新裂了开来。而在此刻之前,她都无法想象他居然会来帮自己。
“我、我没事。”那一瞬,她心里万分感激,忘记了对这个人以前所有的不满,低着头做到了床尾,“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我的私心而已,”他的声音却是淡淡的,“我会保护你,不让你有什么意外……我都忘记那个女人也被关在这里了,这也太巧合了。这个女疯子据说她在医院里经常攻击类似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先后已经有四五位病人被她袭击。”
夏微蓝睁大了眼睛,愕然:“怎么,你……你认识她?”
“那一夜,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女儿失踪,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的语气悲哀,“我真希望白之月带走的那个人是我……可他们却要带走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
“白之月?”夏微蓝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你昨晚差点也被他们带走,不是么?”霍铭洋苦笑起来,“就和麦美瞳一样。”
“啊?!”她莫名地睁大了眼睛,急速地思考着这先后的关系,却还是有点懵懂,“你的意思是……我差点也失踪了?谁干的?是那个奇怪的女房东么?我就知道她有点不寻常!白之月是什么?一个拐卖少女的组织?”
“……”她一连串地发问,让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从何回答,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笑了一声。霍铭洋叹了一口气,居然认了错:“总之,你说的没错。如果不是我把你绑架到檀宫,你也不会落到这里。但是话说回来,使徒既然盯上了你,迟早他们还会回来找你的——是的,他们一定还会来找你的!”
“什么使徒?”夏微蓝愕然,“到底这两天是怎么回事?”
“哦……没什么。”霍铭洋回过神来,低声回答,仿佛还在不可抑制地想着什么东西,眼里流露出一种奇特的光,令她忽然觉得有些惧怕。
黑暗里两个人并肩坐在床尾,看着那个黑洞洞的窗口。隔壁房间里已经没有声音了,那个女疯子缩在黑暗里,似乎销声匿迹。手上有温热的液体不停滴落,夏微蓝抬起手摸了一摸,惊慌地道:“你的脸……得叫医生来看看!”
“没关系,”他却只是淡淡,“这张脸反正也不是我自己的,碎了就碎了吧。”
“啊?”她吃惊,“不是你的?”
“是啊,父亲让范特西给我整了一百多次容,才有现在的模样。”他显然也有些累了,喃喃,“不过一张皮而已……没什么可惜的。”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你生下来就长得很丑。除非——”她说到一半,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完了,“除非你不是你父亲的亲生儿子——我看到过霍天麟的照片,他年轻时长得很英俊哪。”
“呵……是么?”霍铭洋笑了一声,道,“我真希望自己不是他的儿子。这样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譬如什么事?”夏微蓝好奇起来,“是不是和你妈妈有关?”
话音刚落,他的眼神就变了:“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睡着的时候念叨过啊……”她有些胆怯起来。霍铭洋顿了很久,才在黑暗里淡淡开口,“是么?我刚才梦见她了。可惜只有一刹那,那道门又关上了。我无法走过去……到处都是燃烧的火。”
“她……”夏微蓝犹豫着,又不知道怎么问,“死了么?”
“我母亲在十年前死了——就是在这座青山精神病院里。”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囚禁自己的牢笼,语气淡漠,“我忘了是哪一间病房……好像是1026房,说不定就是我们现在住的这一间?”
“啊?”夏微蓝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发现他们住的这一间是“1021”,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他在刚发现自己身处此地时居然有那么激烈的反应,又为何拼命想要挣脱,讷讷:“她……也得了病?”
如果他母亲是个疯子,那么说不定他身上也有家族性的遗传,所以才会出现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然而霍铭洋却冷冷笑了一下:“哪里,她很清醒。甚至比一般人都清醒。或者说,她是一个拥有超能力的女人。”
超能力……夏微蓝心里又默默地囧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许,这就是她被送到这个地方的原因?
霍铭洋顿了顿,又道:“我母亲有一半的尼泊尔王族的血统,因为加德满都的一场政变而被迫流亡中国。虽然跟了我父亲,但她每年必然秘密回故乡一次……而在某次回来后,她忽然开始说自己预见到了末日,疯了一样地要父亲带一家人去西藏避难。”
“什么?”夏微蓝忍不住笑了,“她也相信那个2012末日预言?”
“是啊……非常相信,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信念。”霍铭洋淡淡,“她天天折腾,念叨多了,我父亲受不了,就干脆把她送到了这个精神病院——当然,那也是因为当时他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我母亲已经令他烦厌。”
他说得淡然,听的人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个嫁到异国来的女人就这样被人遗忘。只有我每个周五放学后来看她,偷偷的转几趟车,不让一个熟人看到。”霍铭洋苦笑了一下,“那时候我上着S城最贵的私立学校,骄傲敏感,很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有一个黑道的父亲,以及一个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母亲。”
“嗯。”夏微蓝想象着他年少时的样子,点了点头,“后来呢?”
“那一天我来看她,她又抓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地跟我说末日到来的事情。”霍铭洋苦笑了一下,“我终于不耐烦了,第一次对她发了火,说她是疯子——她大概没想到唯一的儿子也会如此对她说话,一下子怔住了。我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想提前离开。然而那个时候才发现病房的门被反锁了,床头呼叫器坏了,没有一个护士当班。”
“啊?怎么会?”夏微蓝紧张起来,“然后呢?”
“然后?”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凉,用词也短促起来,一字一句,显得铿锵,“刺鼻的汽油味。大火。窗上都是铁栏,怎么也逃不出去!”
“啊?”夏微蓝大吃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黑道仇杀。那时候我父亲刚吞并了一个在南方三省势力很大的帮派,杀了对方的头领,”霍铭洋吐出一口气,眼睛在黑暗里微微闭起了,冷冷道,“明白了么?做霍天麟的女人和孩子,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妈妈……就这样死了么?”许久,她低声问,“你的脸也是在那时候……”
他没有回答,在黑暗里抬起手,摩挲着自己包扎满绑带的脸,语气恍惚:“火很大,而每个窗户上都装有牢固的铁栅,根本无法逃出……她抱着我的腿,用力把我抬起来,命令我把头贴在窗户上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起了痛苦的扭曲,喃喃:“火从她背后蔓延过来,烧到了她的身上。她还是一动不敢动,用力托着我的脚……啊……最后她被烧成了焦炭,身体缩成了孩子那么小。你想象不出来那种惨象!”
“……”夏微蓝只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一句安慰。
“但是,我活下来了。”他在黑暗里苦涩地笑了一声,“他们都说这简直是奇迹……因为那样大的火里根本不该有任何人可以幸存,而我却在停止心跳3个小时之后苏醒,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低声:“我是一个还魂者,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是你妈妈的在天之灵保佑了你吧?”夏微蓝低声,看着这个从鬼门关里回来的人,“她的愿望是多么强烈啊……上天一定也被她感动了。”
“上天?”霍铭洋苦笑了一声,“我虽然活下来了,但因为贴在灼热的铁栅上,这张脸也完全被毁了。”他回忆着生命里那一段最黑暗的日子,喃喃:“那段时间我精神崩溃,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和自闭症,不再上学,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想活下去……直到父亲重金请来了范特西医生。”
“它赋予了我新生,也成了我最信任的人——”他笑了笑,又没有再说下去,眼神却是萧瑟而悲哀,“谁知的他居然是‘社团’那边派来的人呢?原来在这个世上,什么都是假的……”
范特西医生?就是昨夜出现的那个持剑的西方人么?原来他是霍铭洋的整形医生啊……可为什么又是那副打扮和那些奇怪的人打起来了呢?夏微蓝头疼地想着,觉得自己只看到了冰山的一角,隐藏在水面下的庞大而复杂的真相令她有些目不暇接。
“不。也不是一切都是假的吧?”夏微蓝喃喃,想起了那个如扑火的蝶一样湮灭在光里的日本少女,“这世上,有人离开你,有人背叛你,但也有人为你付出了生命……譬如那个叫千惠的女孩。她对你是真的好。”
“……不值得。”霍铭洋沉默下去,手指插入额发,埋首片刻才道,“我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是居心叵测地接近我的,甚至,应该算是拿捏着把柄来威胁我吧?我憎恶这样的女人。”
夏微蓝低声:“可她还是愿意在最后一刻拿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
“不值得。”他微微冷笑起来,“我也不会因此感激她。这个蠢女人。”
“无论如何,至少你现在还活着啊!”夏微蓝沉默了许久,只能这样安慰他,“让你好好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就是你妈妈的全部愿望了。”
“呵,活在这个世界有什么好的?”他却在黑暗里冷笑了一声,“我现在全部的愿望,就是能够离开这个世界,重新回到她那里去。”
他的声音虚无而冷漠,透出深深的厌倦,令她吃了一惊。夏微蓝想起了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情景,当时虽然只是隔着玻璃看了一眼,这个人站在那样奢华的锦绣堆里,被众人簇拥,然而眼神却是灰冷如烬,透出凋零的气息。
直到现在,她才渐渐明白了原因。这是一个死去的少年,他的心,已经在那场大火里被焚烧了。
沉默中,耳畔忽然又出现了那个奇怪的摩擦声音,隔着墙壁唰地拉过去,唰地又拉回来,尖锐刺耳,仿佛有金属在划着,一声又一声。
夏微蓝失声:“天哪……又来了!”
“美瞳……美瞳!”那个疯女人的声音从墙壁后透出来,悠悠的,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呼吸的狂热,“你在那儿,对么,妈妈知道你一定在!——别急,等一下,妈妈已经找到钥匙了!就来给你开门!”
夏微蓝捂住了耳朵,在黑暗里全身紧绷,再也无法忍受地跳了起来,用枕头狠狠砸向床头高窗背后悄然露出的那一张脸,失声大喊“滚开!我不是你女儿!给我滚开!”
“嘘——”霍铭洋皱眉,拉住了她。
就在这一刻,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他们两人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说话,转头看过去。咔哒一声门被打开了一条线走廊上白惨惨的灯光顿时透了进来,刺得她一闭眼。
“谁在那里吵闹?”一个困倦的声音传来,带着恼怒,一个年轻护士探头进来,目光严厉,“半夜了,是谁违反条例还在那里吵?想被电击么?”
夏微蓝吓得顿了顿,不敢出声。霍铭洋却举起了一只手,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冷冷道:“是我。怎么?”
“是你?”沿着病人冷淡的近似挑衅的眼光,小周护士认认真真的往里看了一眼,发现两侧的束缚带都被扯断,这两个病人居然坐在了一起,脸立刻刷的拉了下来。她回头对着对讲机呼叫:“快来,这里又有病人闹起来了!对,就在昨天沈医生被袭击的那一间——”
咔哒一声门,被反锁上,房间里又陷入了黑暗。夏微蓝怔怔地看着,忽的叹了口气:“好可惜。”
霍铭洋皱眉,看着她:“嗯?”
“刚才是最好的逃出去的机会——”夏微蓝嘀咕,“你看她半夜孤身一个人过来查房,我又没有被绑住。”
“那倒是。”霍铭洋看着她,微笑,“你身手不差。我在金图门烧烤店里看到过你打人,的确干脆利落——可你刚才为什么没逃呢?”
“”没想到他忽然提起那件糗事,夏微蓝的脸微微热了一下,嘀咕,“我逃出去了,你该怎么办啊?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
霍铭洋倒是怔了怔,笑:“看不出来,你倒是讲义气。”
“那当然!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像你这样被别人救了还要反咬一口的人。”夏微蓝傲然,“你现在是重伤员,又被关在这种鬼地方,我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走了?——要走一起走!”
“一起走?”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有些恍惚。
“是啊,等下我们一起走!”一念及此,她忍不住摩拳擦掌的想从床上跳下来,推了推霍铭洋,“快去穿上鞋,那些人就要来了!”
“”霍铭洋怔了一下,默然看着她,眼神深处似乎波动了一下。
“别愣着啊!”夏微蓝听到外面走廊尽头已经有有脚步声,连忙站起身来,跪在床边探手去摸索底下的鞋子,此刻脚步声已经逼近,听声音应该有三四个人,其中至少两名是男人,从走廊另一端急速走来。
“就是这间,蒋医生。”小周护士的声音传来,“里面的病人又闹了!”
“快。”夏微蓝低声,用眼神示意他往门后的暗影里躲好,一边移到床头摸到了自己的鞋子,“等下门一开,我来引开他们的注意,你就趁机往外跑。”
“……”霍铭洋还是没有说话。
“快啊!还愣着干嘛?”夏微蓝站起了身,正准备蹑手蹑脚地跳下床,然而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忽然间头顶又是一紧,顿时动弹不得。
“她想跑!她想跑!”黑暗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尖厉的声音,凄厉可怖,“快来人……我抓到我女儿了!快来抓住她,别让她再逃了!”
又是那个疯女人!那一刻,夏微蓝看到了黑暗里那一双血红色的灼灼双瞳,明白那个疯子居然一直躲藏在隔壁的黑暗里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由得心里一冷,怔在了那里,手足无措:“霍……霍铭洋!”
那个凄厉的叫声在午夜的精神病院里回荡,让走廊上的脚步声骤然加快。门被推开,有人冲了进来,一手拿着电击棍,一手用手电扫着这个房间,厉喝:“这里怎么了?!”
然而手电的光扫过,一眼看到夏微蓝被一只惨白的手凌空抓住,悬吊在床头上拼命挣扎,那个保安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后面进来的蒋医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对着隔壁厉叱:“NO.105!你做什么?快放开她!”
“快看,我抓到我女儿了!”那个女疯子趴在高窗上,一只手探进来抓住了夏微蓝的头发,桀桀怪笑,狂喜地大喊,“我终于抓到她了……这回可不能让她再跑了!你们快来帮我抓住她!快来!”
“她不是你女儿,你女儿早就失踪了!”蒋医生皱着眉进来,他身后是两名保安和那个小周护士,对那个疯女人厉喝,“别发疯,快放开她!”
“不!”那个疯女人大叫起来,“美瞳没失踪!再也不能让她跑了!”
她一边叫着,一边手指不停用力,痛得夏微蓝眼睛里冒出了泪花。她用手抓着自己可怜的头发,想把它从对方手里扯开,却怎么也不能如愿,只能以这种可笑的姿势被扯住,摇摇欲坠地半站在床头。
“去,到隔壁把那个疯婆子拉开!”医生叹了口气,吩咐身后的保安。隔壁病房的门被打开,随即传来尖叫和厮打声。不到片刻,夏微蓝只觉得扯住自己头发的手一松,立刻踉跄着披头散发地做到了地上。
“医、医生……”她啜泣着,扑向医生,“救救我!”
就在医生准备安慰这个受惊的女病人的那一刻,眼前黑影一动,忽然间便觉得头晕眼花。一直一言不发的霍铭洋猛然跃起,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豹子,一步将当先那个一声抓住!受过专业格斗训练的人动作准确而迅速,一击打落了他手里的注射器和电筒,在惊呼声里咔嚓两声扯脱了对方的肩关节。
小周护士看得呆了,直到看见蒋医生昏过去才发出了一声惊呼,往外面跑:“来人快来人!”
“快走!”霍铭洋低叱,狠狠地看着同样有点惊呆了的夏微蓝。夏微蓝回过神,看着打开的病房门和空荡荡的走廊,知道这是难得的逃离契机,咬了咬牙便和霍铭洋并肩往外飞奔。此时小周护士已经冲到了走廊上,踉跄直奔转角处那个封闭在玻璃盒子里的红色按钮。
“糟了!”霍铭洋失声,一个箭步上去,从后面勒住护士的脖子。然而护士惊叫着被甩到了一边地上,却已经无法阻止她的手指在“紧急情况”的按钮上落下——瞬间,刺耳的铃声响彻了深夜的医院!
精神病医院里,上下三层楼,顿时起了阵阵的异样的骚动。隔壁的门同时打开,两名保安闻声冲过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电击棍,厉喝:“给我站住!”他们出来的急,身后的门没有关闭,跟出来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仿佛一个游魂般的在走廊上游荡,不停地尖叫:“别让她跑了!别让她跑了!”
“快走!”霍铭洋对她怒喝,一边赤手空拳的拦住了两个保安,“门要关了!”
然而,毕竟药力还没有过去他对付的了一个医生,却无法拦住两个训练有素的保安。眼看夏微蓝即将被其中一个追上,情急之下,霍铭洋居然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将那个保安拦腰抱住,拖了回来。
“疯子!”保安挣脱不开,怒骂,手里的电击棍嗤嗤冒着蓝火花。
“霍铭洋!”那一刻,只差一步就闯出隔离门的夏微蓝回头看到了这一幕,失声惊呼着回头冲了过来,敏捷的一跃而起,一脚推开了保安手里的电棍,宛如一头发怒的母豹子般将他推了开去。
“回来做什么!”霍铭洋却比她更怒,“门要关了!”
“他们都要把你打死了!”她大叫,一把拉起他,”我怎么能一个人跑!“
他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做,一时间怔在了那里,眼神有点异样。
“走啊!”夏微蓝却是大叫,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就跑。
短短的骚动后,空荡荡的走廊已经开始沸腾,无数病房里发出了尖利的叫声,那是那些病人被惊醒后陷入了狂躁。警报器在头顶回旋,整个医院从午夜里惊醒,脚步声汹涌而来,听声音居然有几十个人。
霍铭洋没有反抗,任凭夏微蓝拉着他一直飞奔到了另一端的楼梯口。她喘着气停下来,用抢来的卡试图打开隔离门,然而颤抖着手刷了好几遍,那一道双层隔音玻璃门还是一动不动。怎么回事?她拼命地刷,到最后恨不得用脚踹开那一道门。
“没用的,警报拉响,这个楼层已经被锁定了,”霍铭洋拦住了暴走的她,叹了一口气,“所有门和窗都无法打开。我们逃不掉了。”
“那……那怎么办?”夏微蓝声音发颤。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近在咫尺,不用回头也能从玻璃门的镜像里看到可怕的一幕,那一军人已经气势汹汹地追上来了——人数之多,是他们根本无法反抗的。
“快!”在那些人就要冲过来的瞬间,霍铭洋来不及多想,拉着她转头推开了最近的病房,冲进去,迅速地把门反锁。
这个房间很黑,没有开灯,也没有丝毫声音,似乎是空置着的。但奇怪的是,居然也没有医院病房里都有的药物和消毒水的气息,反而充盈着一股淡淡的花香,轻柔美丽,一瞬间让人觉得自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拉里格拉斯。”忽然间,霍铭洋脱口说了一句。
“什么?”夏微蓝愕然,手忙脚乱地在黑暗里找一切能顶住门的东西。
“是杜鹃的香味啊……”他低声道,径直朝着房里走过去——房间里的光很微弱,然而在微弱的光下,却能看到病房的窗台上居然有一束怒放的花朵,新鲜的、刚被放入瓶子里的杜鹃。霍铭洋走到窗口,俯下身轻轻闻了一下:“果然是拉里格拉斯……只有尼泊尔出产的杜鹃才有香味。生长在喜马拉雅的雪山之下,河谷之中。”
“这里怎么会有鲜花?”夏微蓝却没有理会他忽然的不合时宜的伤感和触动,只是觉得吓了一跳,忽然间背上有了森森凉意,“闹鬼了么?”
然而话没说完,门就剧烈地动了一下,有人踹了一脚,几乎把靠在背后喘息的她给震了出去。夏微蓝连忙用出吃奶的力气顶着,大叫:“快来!那些人要撞进来了!”
然而霍铭洋没有回答,他捧着那一束杜鹃,猛地转过头看着她,身体绷紧,眼神异样,灼灼如火。
“怎、怎么了?”她慌乱地问,却看到他看着某处——他看的不是他,而是她的头顶。黑暗里,房门的上方镶嵌着金属的铭牌,闪着微弱的光:1026.
“天哪……”夏微蓝抬头看了一眼,猛然明白过来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只觉得更加森冷。1026!她刚刚从他嘴里听说过这个号码!不会吧……他们居然慌不择路地闯入了昔年发生惨剧的那个房间!
这该是多么巧合的事情,巧合到让人觉得冥冥中有某种召唤。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安慰他,门已经几乎要被撞开了。隔着一层板材,那些人在怒骂,咆哮,撞击,夏微蓝用尽全力顶住门,不然那些人蜂拥而入,然而霍铭洋却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是站在黑暗里看着那个“1026”,眼神茫然而痛苦。
“喂……来帮下忙啊!”门被一下一下地撞着,她快要顶不住了,大喊。
就在那一刻,门猛然被撞开,她被门扇拍到了墙壁上,鼻血顿时流了下来。门外一大批保安和医生冲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有三分之二的人冲向了霍铭洋,手里拿着电棍和束缚带,然而那个握着一束杜鹃花的人却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
闪着蓝色电花的棍子砸了下来,狠狠不留余地。
“霍铭洋!”她忍不住尖叫起来,顾不得多想,朝着他扑了过去。在最后那个刹那,她冲到了出神的人身边,张开手臂将他护在了身后,尖叫:“住手……住手!不许打他!”
“你……”仿佛这才惊醒过来,霍铭洋失声。
话音未落,电棍已经落了下来,嗤嗤作响地敲在了少女的身上。剧痛蔓延了全身。夏微蓝失声痛呼,仿佛一只虾米一样蜷起了身体。该死……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为他挨打了吧?这是怎么回事……前世欠他的么?
她来不及多想,在瞬间昏迷过去。
霍铭洋下意识地伸出手,将瘫倒的少女抱在怀里,怔怔看了一眼,忽然间抬起头,眼里露出了可怕地寒光。啪的一声,花瓶在他手里粉碎,尖锐的碎片割破了手掌。然而那只流着血的手却毫不犹豫地握紧了碎片,唰的一声,宛如匕首一样割了过去!
五个小时之后,黎明微曦,墙上的钟指向了六点半。
夏微蓝睁开了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太阳穴上的刺痛一直牵连到眉心,整个身体仿佛散了架似的痛,就像是被人暴打过一顿。她无法动弹,双手被固定在床两侧——这次锁住她的不是相对温柔的束缚带,而直接换成了钢制的镣铐。果然,还是没有跑掉么?
她沮丧地想着,发现自己再次被换到了一个新地方,这是一间四壁都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大约十个平方米,空空荡荡,除了一张床之外什么都没有床头有密密麻麻的监测仪表,门也是钢制的,门上装有探头。
这哪里是医院,简直是监狱!
可是……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霍铭洋呢?他、他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夏微蓝顿时紧张起来。她拼命回忆着昨晚那一场动乱的最后场景,然而所有的记忆都终止于大批医护人员闯入1026房间的那一瞬。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房间里寂静得如同死去,简直像是到了另外一个没有人类的星球上。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叫一声看看有没有人,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了,她连忙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眼镜医生,一手拿着一杯咖啡,一手还拿着一份报纸。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护士,却是如临大敌,紧张地捧着一个托盘进来,第一眼就看了看床上的夏微蓝,皱了皱眉头,“五个小时,她应该醒了——要不要接着给她注氯普马嗪,让她继续睡着?”
“那怎么行!”眼镜医生嘀咕,头也不抬地继续看报纸,“超剂量使用会引发迟发型运动障碍,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损伤——”
护士冷笑了一声:“都已经被转移到‘B楼’了,还管这些?”
“好歹也是个活人啊……你想要她不发疯,也不能干脆把她变成痴呆嘛!”眼镜医生心不在焉地应着,一边还是看着手里的报纸,忽地“哎呀”了一声,“快看新闻——昨天市区里居然出现了一个天坑!太吓人了——”
他打开报纸,头条新闻上赫然印着一张巨大的照片,那是S城的航拍地图:在一处绿化优美、建筑密度极低的街区里,赫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深不见底的洞,宛如大地深处睁开了一只可怖的眼睛,看得人毛骨悚然。新闻稿是这样写的:
“昨日凌晨5时许,我市城南发生一起地面塌陷事故。一幢独立别墅陷入地底,造成多名人员失踪。根据初步估计,受地陷影响的周边房屋已经从10余栋增至30栋,其中24栋房屋被鉴定为危房,124位居民转移……”
护士看照片倒吸了一口冷气,然而一转念又冷笑:“哦,是在城南的富豪区,和我们这些人没啥关系——也幸亏在那儿,否则死的人估计要多十倍。”
“是啊,不过听说那里的房子都是独栋别墅,最便宜的一栋都超过5000万,住的人非富即贵,那儿出了事,估计政府部门也很头痛吧?”医生最后看了一眼报纸,忽地又惊呼了一声,翻到了国际版,“天啊……昨天日本东京湾也发生了地震!接近10级的强度,半个东京都遭到了大幅度的破坏!”
“不会吧?”小林护士也吃了一惊,“怎么又是大地震,日本不会要沉了吧?”
“鬼知道,说是位于地震带上。亚欧板块俯冲太平洋板块造成。都是所谓的专家意见,做不得准。”医生显然对遥远国外发生的地震不如对身边的事情那么有兴趣。
护士笑了起来:“真是的,如果几个月后真的就是世界末日,那我现在还上班干嘛?应该早辞职环游世界去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药剂,嘀咕:“对,那之前一定要找个人恋爱。最好还是闪婚,3个月内就把婚礼办了!我可不想到死都是老姑婆,死也要死在爱人怀里!”
“哈哈……小林你真可爱,才23岁就那么恨嫁?”医生忍不住笑了起来,调侃,“时间紧迫,找个陌生人拉郎配风险太大,要不你干脆考虑一下我算了?”
“呸!”护士红了脸,啐了一口,转身去拿剪刀剪开了药封。
眼镜医生看到她脸红,想要说什么又吞了回去,脸上闪过一丝扭捏,最终改了话题:“哎,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那我一定会把这里的病人全放了,让他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反正这个世界都要灭亡了,让精神病人狂欢下又如何?”
“那可不成,这里的人有暴力倾向,放出去了,估计一激动就会捅死人。”护士撇了撇嘴,看了一眼床上的夏微蓝,“别看她现在乖得像只猫似的,你没听说昨晚他们两个人大闹了住院部么?打伤了十几个人,搅得天翻地覆。
“啊?还有这事?!”医生吸了一口气,“那……她那个同伴现在怎么处理了?为什么没有被送到B楼来?”
“嘿……廖主任说那个人的大脑结构不同于常人,可能是罕见的由器质性病变引发的精神病病例,要好好研究一番,所以暂时把人留下了。”护士摇了摇头,“那家伙太疯狂了,看来药物治疗对他压根不管用,不得不用一些辅助治疗手段。”
眼镜医生有些吃惊:“辅助治疗?”
“恩,主任下令将他带到电击治疗室去接受强迫治疗。”听到这里,夏微蓝不自禁地颤了一下,睫毛微动。
“咦,她好像醒了。”护士敏锐地察觉到了床上人的变化,“是该继续用药了——无论怎么说,这一对小情侣也算是同命鸳鸯,她要是醒了没看到男朋友,估计又要发疯。”毕竟是女人,说到这里护士颇有点同情,“听说昨晚这个女的还拼命保护他,用自己的身体挡着棍棒。后来她昏过去了,那个男的就骤然发了疯,伤了很多人。”
医生叹了口气,“疯子也有疯子的爱情……下回那个男的如果被送到这来,我就设法安排他们在隔壁房间吧。”
“薛医生,你还真是出名的心软,难怪他们都笑你。”护士笑了,转身将安定药物注入了床头的吊瓶,哼了一声,“自作自受!这两个人其实不在黑名单上,也不是H记号的病人——如果不是闹了那么大的事情,也不会被关到这里来吧。”
“可惜了。”薛医生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叹息,“这女的连二十岁都没到吧?……要知道,被关到B楼的人从来没有出去过。”
被关到这里的人从来没有出去过?这里到底是医院还是死刑监狱!夏微蓝咬着牙躺在床上,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感觉冰冷的液体一滴滴地注入自己的手背,融入血液,无力和屈辱感让她全身发抖。再也忍不住地,她忽然睁开眼睛,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大声:“你们……你们要把我们怎么样?放我们出去!”
她的语气凶狠,让护士一时间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然而,很快就想起这个病人已经被紧紧绑在床上无法动弹,便站住了脚步。
“不要闹!”护士皱眉,“否则——”
话音未落,整个地板忽然剧烈地震了一下,她站立不稳,一声尖叫,手里的药瓶飞了出去,啪的一声在门背后砸的粉碎。就在同一时刻,天花板上的灯左右摇晃,所有东西都翻滚到了地上——大地深处传来了刺耳的、低沉的鸣动,迅速由远及近。仿佛是无数列火车从地底某一个站点开出,呼啸着向四面奔驰。
“这……这是怎么了?”薛医生在慌乱中抓住了床架,大声喊——医院的床是固定在地上的——他一手抓住床架,一手伸过去抓住了小林护士的手臂,让尖叫的女人安稳下来。这是怎么了?
如果此刻有人正好飞过S城的上空,就能清晰地看到可怖的一幕:在这座亚洲最繁华的城市的正南部位,大地上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在迅速扩张。仿佛触动了什么,平衡瞬间打破,就如一张巨大的嘴,吞噬着一切!
大地坍塌,陷落,无数的房屋、汽车、行人被吞噬,无声无息。而这个黑洞迅速扩张,很快就要抵达这座精神病院了!
这个医院一片惊呼。房子在剧烈摇晃,顶灯砸落,医疗器械倒了一地。当脚底下第二波震颤到来时,楼板发出了可怖的断裂声,薛医生也被甩到了地上,他愣了片刻,一骨碌翻身爬起,不顾一切地朝着外面冲了出去,一路大喊:“不好!地震了……地震了!”
然而刚到门外,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又转身冲了回来,一把拉起了瘫软在地上的小林护士,发现对方吓得呆住了,居然一动不动,不由得大喊:“快走!别愣着了!”
在这一刻,那个年轻医生爆发了生平未有的勇气,几乎是半拉半抱着将吓软了腿的年轻护士拉起,往门外疾奔。但就是耽误了那么十几秒钟,整幢大楼已经被剧烈地破坏:承重墙断裂,梁柱倾斜,大块的钢筋混凝土砸落下来,密集如雨——当他们刚跑到楼梯口的时候,一块重达上百公斤的花岗岩浮雕从顶楼脱落,啪的一声,迎头压住了两个人!
“天啊!”夏微蓝在床上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不由得失声惊呼,看着血迅速从花岗岩下面蔓延出来。片刻前那两个有说有笑的大活人已经没有动静了,只有护士一双苍白修长的小腿还露在外面,血慢慢渗透了丝袜。
她失声大喊,想叫人过来救命。然而外面天摇地动,瞬间有更多的砖石混凝土砸落下来,成了一堆,很快就再也没有那两个人的影子了。
走廊上很快就汇聚了一股人流,都是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仿佛惊弓之鸟一样,自顾自地往外飞奔逃生,根本顾不上那些收治的病人。
“等一等……等一等啊!”夏微蓝回过神来了,在病床上拼命摇晃着被锁住的手,对着那些人大喊,“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那些人头也不回地穿过不停掉落的砖石飞奔,当跑到楼梯口的时候,他们发现楼梯已经因为剧烈的震动而断裂,所有人立刻又掉头往回跑,但在短短的片刻之间,走廊上已经堆积起了半人高的障碍物,地面也在开裂,已然无法跑到另一端的楼梯上。
那些人可是嚎啕,怒骂,不知所措,有些人在情急之下甚至直接从二三楼跳了下去——种种癫狂的景象,简直比最疯的病人还疯。很快,这座森严的医院陡然空了,只留下了被锁在床上的夏微蓝,震惊而不知所措。
轰隆隆……地底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仿佛有巨大的列车从地底深处开过来,一路呼啸着抵达。第一波的震动已经过去了,短暂的十几秒后,摇晃重新开始,令人头晕目眩。她拼命地扯着手腕上的镣铐,想要挣脱逃出去,然而冰冷的钢制的镣铐纹丝不动。
天啊……不会就这样死在了这里吧?
想到这里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透过敞开的门,夏微蓝看到走廊外面一幢白色的高楼轰然倾斜,坍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大力压了下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那个房子像纸盒子一样咔嚓压扁。那一幢十八层高的楼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倒了下来。
“救命……救命!”夏微蓝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手腕在镣铐上磨着,出血,见骨,却怎么也无法挣脱。她看到有裂痕出现在病房四壁上,仿佛活了一样迅速地蔓延,瞬间遍布,宛如地狱魔鬼狞笑的脸浮现在四周。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令她意识空白,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拉扯着,不惜将腕骨生生扯断也要挣脱。
“夏微蓝!”忽然间,她听到有个声音在唤着她,“你在哪里?!”
谁?在这个崩塌的空间里,谁再叫她的名字?她仓皇地转过头去,只见一个人从空荡荡的走廊尽头狂奔而来。整个房子在不停摇晃,发出崩溃的刺耳声音,走廊上不停地掉落水泥砖块,在地面上砸的粉碎。然而那个人却丝毫不曾退缩,迎着如雨落下的碎块,一路推开两侧的每一间病房,探头叫着她的名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了片刻,终于狂喜地大喊:“霍铭洋?……霍铭洋!”
然而,倒塌的房子里杂音刺耳,他似乎没有听到,继续一间一间地推门,寻找,推出,重复着动作。在他身后,走廊在坍塌,承重柱一根一根地朝外面倾斜,整幢房子如同散架的玩具。那一刻,她想起他原本是在外面相对安全、也容易疏散的A楼,可是在地震发生的刹那,却居然不退反进,不顾一切地来到了这里!
“霍铭洋!”她拼命地捶着床,用尽一切力气大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啊!”
他终于听到了,募地回头,循声看向了这边。隔着纷乱的落石水泥块,她看不到他绷带后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狂喜,仿佛灼热明亮的火焰。“夏微蓝!”他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不顾一切地飞奔过来,“天,你真的在这而?”
——就在那一刻,她觉得胸口一痛,就像是心底有一座矿山,被微弱的火苗哧啦一声点燃了。灼热,疼痛,震动和感激,仿佛燎原一样在她的心里激起了巨大的回音。
“太好了,你在这儿!”他毫不犹豫地朝着她飞奔过来,颈上还留着脑波检测仪上扯下来的金属夹,显然是从电击室里逃出。门楣上的梁断裂了,一块一米多长的混凝土擦着他的后背砸落,然而就在这一刻霍铭洋飞速地越过了障碍,终于来到了她的病房。狂喜之中,她没有发现仅仅过了一夜,他的速度竟然变得如此敏捷,和昨日的重未愈截然不同。
“快走!”他伸出手来,想把她拉起来。那一刻他的表情让夏微蓝想起了刚才那个年轻医生带着小护士逃里的情景,心里不由得一热,眼泪却不听话的流了下来。
“别管我!”她用力的摇晃着手臂——血淋淋的手腕上,那个钢制的镣铐死死地扣在床头——她带着哭音道“我走不了了你自己走吧!”
“那怎么行!”他怔了一下,随即在摇晃不止的房间里弯下腰来,试图去打开锁住她的镣铐,“要走一起走,你说过的!”
她忍不住哭起来了,看着他咬牙努力地去掰开扣在床头的镣铐。惊人的事情出现了:纯钢打制的东西,居然在他的手下一分分的松开了!天哪……这个人,是超人么?
下一个瞬间她就大叫起来了,抬起被锁住的手,一把推开了他:“快走!”夏微蓝疯狂地大喊着——因为在她的视野中,四面的墙壁终于全数崩裂,朝着房间内部压了下来!这一幢房子终于要彻底的分崩离析了!而她将会和身体下的这个铁床一起被压得稀烂,葬身于这个陌生的疯人院里。但是,她怎么能拉他陪葬!
“快走啊!”她撕心裂肺地大喊,用力推着他。
短短的瞬间,黑暗灭顶而来,一切都在崩溃。然而在那一刻,霍铭洋抬头看了一眼掉落的天花板,知道避无可避,却忽地俯下身用脊背覆盖了她,将她压在了身体下面!
“不……不!”她叫了起来,却无法推开她,“快走!你这个疯子!”
疯子?他的眼里却掠过了一丝微弱的笑意,更紧地将她搂在了怀里:“上次欠你的。还给你。”
话音未落,她听到了第一块混凝土砸在他背上的声音,发出沉闷的钝响,打断了他的话。夏微蓝下意识地猛烈颤抖了一下,喘不过气来,只觉得胸口忽然再度出现了剧烈的疼痛,几乎像是一把刀一样剖开了她的身体。
第二块碎裂的天花板掉落下来,她听到霍铭洋低低闷哼了一声。然后,吊灯也砸了下来,横梁,钢筋混凝土楼板,一样一样地,都砸在她身上那个人的背上——恐惧、绝望、焦急在她心底烈火一样燃烧,撕扯着她的心脏,她感觉到眼前一片苍白。
咔哒。恍惚中听到了一声细微的裂响,仿佛身体里有什么碎了。瞬间,有一道白光绽放而出。
——那就是夏微蓝在崩溃前最后一刹那的微弱意识。
她不知道,那也是她在“身而为人”时,所保留的最后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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