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小老道笑道:“自然认识,不然,老道怎会一眼就认出你是耿老儿的徒弟?”
尹天骐肃然道:“晚辈不知道长是家师故友,多多失礼?不知道长名号如何称呼?”
矮小老道嘻嘻一笑,道:“老道已有多年没在江湖走动。当年和令师相识的时候,还没穿上这身道装,如今若是遇上令师,只怕也认不出来了。”
说到这里,忽然啊了一声,问道:“你师傅可曾和你说过武林四友么?”
尹天骐心中暗道:“武林四友中,果然没有一个老道。”一面恭敬的道:“晚辈听家师说过。”
矮小老道说道:“你说说看?”
尹天骐道:“昔年江湖上流传着四句话,那是黄山一剑,铁面一判,昆仑一脚,关东一拳。”
矮小老道呵呵笑道:“不错!小伙子,你看看老道这个!”
说着,忽然跷起脚来!
他这一举右脚,赫然是一双金光灿然的铜脚!
尹天骐慌忙拜了下去,道:“原来老道长就是平老前辈。”
昆仑一脚平一波,三十年前,在江湖上可说是大大有名的人物!
昆仑一派,不在九大门派之中,那是因为昆仑派的人,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但昆仑绝技“云龙八大式”,却是名驰天下,无人不知。
平一波当年最拿手的武功,却不是“云龙八大式”,而是他自创的“迷魂脚”,据说他把你踢了出去,你还不知道这一脚是从哪里飞来的?大家就送了他一个外号,叫做“昆仑一脚”。
后来据说被仇家暗算,中了一种剧毒暗器,锯去一脚,他装了一双铜脚,故大家在背后就叫他平一跛。
以为他脚上功夫就此完了,那知平一波装了铜脚,更是厉害,和他动手的人,但见黄影一闪,躲无可躲,中了他铜脚,纵然不死,也得身负重创。
平一波自从自己中了毒药暗器,锯去一脚之后,痛定思痛,就穷研医经药典,对解救各种毒药暗器一道,尤有独到之解。
但最近二十年来,这昆仑一脚,突然没了踪影,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原来他已经出家当了道士。
闲言表过,却说尹天骐堪堪拜了下去,矮小老道袍袖轻轻一拂,一股无形潜力托住尹天骐身子,一面呵珂笑道:“老道见不得这些俗礼,小伙子快坐下来再说。”
一面接着说道:“平一波是我昔日俗家姓名,已有多年不用,如今当了道士,大家因我装着一双铜脚,就叫我铜脚道人,听惯了,觉得这名字实在比什么真,什么修要好的多。”
尹天骐点点头,应了声是。
铜脚道人望着尹天骐,又道:“老道听说你师傅当了武林盟主,你小伙子一个人到哪里去?”
尹天骐道:“晚辈奉家师之命,前往川西有事。”
铜脚道人点点头道:“年轻人自该在江湖上厉练厉练,这也没错,只是你师傅生性耿直,仇家不在少数,这些人对你师傅奈何不得,但对付你,却足够有余。昨晚之事,就是一个例子,江湖上的牛鬼蛇神,各种伎俩,都使的出来,今后可得小心。”
尹天骐道:“老前辈说的极是,晚辈自当谨记。”
铜脚道人嘻嘻的笑道:“光记住有什么用?来,老道送你一件东西。”
转身从床前小几上,抱起一只小木箱,开启箱盖,取出张薄如蝉翼的面具,随手递了过来,并且说道:“小伙子,离开客店,把马匹卖了,出城之后,戴上这个,赶到建始,再去买─匹马代步,就没人认得你出来了。”
尹天骐双手接过,说道:“老前辈,这是人皮面具么?”
铜脚道人笑了笑道:“不错,这是老道精制的面具,但和江湖一般人皮面具,稍有不同,戴在脸上和天生无异,不虑被人家看出破绽。你看,老道不是也戴了这劳什子,江湖上有谁能认得出我就是平一跛!”
尹天骐心中暗道:“原来他也戴着人皮面具!”一面说道:“多谢老前辈厚赐。”
钢脚道人又从小本箱中取出一个磁瓶,递给尹天骐道:“不用谢,老道和你师傅说的上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这可不是我老道硬要往自己的脸上贴金,咱们武林四友,总不会是假的,诺,这瓶药你也收了。”
尹天骐抬头道:“老前辈……”
铜脚道人嘻的笑道:“小伙子,你莫小视了它,这是老道用一欢右脚换来的,嘻嘻,你总听师傅说过,当年老道被人家暗算,锯去右脚的事。这就是老道化了十年心血,研制的辟毒丹,专解各种暗器上的剧毒,只要嚼烂了敷在患处,内服外敷,无不药到毒除,行走江湖,带上一瓶,有备无患,昨晚你中了斑蛇毒针,就是它治好的。”
尹天骐道:“老前辈厚爱,晚辈拜受了。”
铜脚道人耸耸肩道:“好了,你该走子,老道也有事去。”
尹天骐姑起身恭敬的道:“晚辈告辞了。”
铜脚道人跟着站起,叮嘱道:“小伙子,别忘了离开这里,定要把马卖了,你这匹马,人家认得出来的。”
说完,背起药箱,飘然朝外行去。
尹天骐听他一再叮嘱自己把马卖了,心中暗暗忖道:“这位老前辈说的也是有理,临行之时,师傅也嘱咐自己,路上务必隐秘行藏,经过昨晚这场是非,自己还没入川,就已被人家看出师门来历,如何还能去暗中查访青城那件公案?”
心中想着,只见一名店伙迎了上来,笑道:“客官脸水凉了,小的替你去换一盆来。”
尹天骐道:“不用了。”
店伙道:“原来客官和那位老道爷还是旧识?”
尹天骐随口道:“从前见过。”
店伙又道:“那者道爷是那一座观里的?”
尹天骐笑了笑道:“是游方道士。”
店伙笑道:“是啊,昨天小的就在庙门口看他替一个小叫化医烂疥疮,这老道爷真是好人,客官知不知道他的道号?”
尹又骐突然心中一动,瞧了他一眼,摇头道:“不知道。”
那店伙十分机警,忙道:“客官可要小的替你去准备早点?”
尹天骐道:“早点不用准备了,我却有一件事要托你代劳。”
店伙道:“客官有什么事,但请吩咐。”
尹天骐道:“我要雇船入川,那匹马,请你给我去卖了。”
店伙道:“这个容易,咱们城里,就有四五家马厂,小的立时叫人给你老送到马厂里去缴了就是,不知你者要卖多少银子?”
尹天骐道:“随他们出个价就是了。”
店伙又道:“你老要雇船,可要小的顺便替你老雇好了?”
尹天骐道:“我想吃了午饭再走,船倒不急。”
店伙唯唯应是,退了出去。
尹天骐回到房中,洗了把脸,不多一回,那店伙匆匆进来,陪笑道:“客官,你老的马匹,小的托人送去马厂里缴了,据说这几天到的马匹多,价钱就低了些,客官又急着要走,一共只卖了十七两三线银子……”
说着把银子放到桌上。
尹天骐道:“卖了就好。”
随手拿起一锭银子,递去道:“夥计,这是给你的。”
店伙接过银子,连连称谢。
尹天骐等店伙退走,就取起包袱,到柜上付过银子,扬长出门。
刚跨出客店,只听店伙追了出来,说道:“客官不是说要吃了午饭再走,怎么的就动身呢?”
这店伙当真招待周到,但使人觉得他好像过份殷勤了些!
尹天骐对这位店伙早就心存怀疑,淡淡一笑道:“是的,我在这里吃了午饭再走,此刻看一个朋友……”
口中说着,人却并没稍停,直向大街行去。
目光转动,脚下突然加紧,在大街上打了个转,就迳奔西,出得城来,这一带山岗起伏,树林绵密,尹天骐迅速回目四顾,身形一闪,疾如箭射,即往林中投去。
他堪堪进入林中,但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似是从城中方向赶来,举目望去,但见一个灰衣汉子,纵马急驰,打林前驰过,朝西而去。
尹天骐看的心中不由一动,忖道:“莫非此人就是昨晚贼人一党,追踪自己来的,真要如此,这一路上,倒得小心才好。”
心中想着,从包袱中取出一件长衫,穿到身上,然后把铜脚道人送给自己的人皮面具,蒙到脸上。
他因自己这个包袱,也许给人认的出来,略为收拾,索性把它丢弃,压在一块大石底下。
诸事停当,才轻轻闪出树林,走到溪边,朝水中看出。
果见水中人影,变成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正好身上换了一件蓝布长衫,这一来,活像一个不第秀才。
不觉对着人影,微微一笑,但见那水中人影也朝自己微微一笑,心中暗想:“自己曾听师傅说过,戴了人皮面具的人,大都面色冷漠,没有表情,极易辨认,如今自己戴了面具,却和天生一般无二,难怪铜脚老前辈说他精制的面具与众不同。”
这时正当赶集的时候,路上往来的人络绎不绝。
尹天骐迈开大步,朝大路上行去。
中午时分,在路旁一处卖酒食的松棚下打尖,又见一匹快马,从自己来路疾驰而来。
那马上汉子,在经过松棚之时,忽然勒住马缰,朝棚下歇脚的人打量了几眼,才纵马而去。
尹天骐瞧在眼里,不禁暗暗皱了下眉,心想:“看来这些人,当真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吃了一碗面,继续上路,他易容改装,混在旅客之中,当然不易被人发觉,傍晚到达建始,找了一家大客栈落脚,这一晚,倒是平静无事。
第二天,尹天骐在马贩手上,买了一匹马代步,出城不久,就听到身后銮铃齐鸣,一匹快马,急驰而来。
马上一名灰衣汉子,侧脸朝尹天骐注视了一眼,就得得地奔了出去。
尹天骐暗暗哼了一声:“真是阴魂不散,若非师傅叮嘱自己,路上隐秘行藏,不可锋芒太露,贼人们这般苦苦追踪,真该教训教训他们。”
赶到施南,已是午牌时光,大街上一家叫做武陵春的酒楼,此刻刀勺声响,和跑堂的尖声吆喝,响成一片!
一阵阵酒肉香味,随风飘散,闻的人馋涎欲滴!
尹天骐在楼前下马,早有夥计拢住马头,一面招呼道:“相公请上楼雅座。”
尹天骐上得楼来,目光一转,这楼上差不多已有了八成坐头,两名堂倌正在忙着送酒送菜,自己找了一张空桌坐下。
不多一回,那堂倌倒了一盅茶,送到面前,含笑道:“相公要些什么?”尹天骐要过酒菜,目光一转,发现左首靠窗一张桌上,坐着一个青衫少年,手托酒杯,凭栏看着街景。
侧面望去,只觉此人生得眉清目秀,仪表萧洒,敢情是位读书相公。
心中想着,但听楼下一声马嘶,接着楼梯一阵登登直响,走上一个灰衣汉子,他在楼梯口站定,目光只朝全堂食客不住的打量。
尹天骐和他目光一对,认出正是昨天中午和今天早上,两次遇上的那个灰衣汉子,心中暗想:“莫非他已对自己起了怀疑?否则那有这般凑巧?”
正好堂倌送来酒菜,尹天骐装作没事一般,正待举筷!
那灰衣汉子一眼看到尹天骐,突然走了过来,嘿然笑道:“如果兄弟记忆不错,咱们该是第三次见面了。”
尹天骐抬头道:“兄台大概看错人了。”
灰衣汉子冷冷说道,“你从那里来的!”
尹天骐皱皱眉道:“兄台是……”
灰衣汉子道:“不用问我是谁,先回答我,你是从那里来的?”
他这粗鲁举动,立即引起许多食客朝两人望来。
尹天骐道:“在下从归州来。”
灰衣汉子道:“往那里去!”
尹天骐道:“到重庆府探亲。”
灰衣汉子突然一探手,抓住了尹天骐的右腕,哼道:“你说的是真话么!”
尹天骐耐着性子,故作惊慌,道:“你……这是做什么!”
灰衣汉子一把扣住尹天骐腕脉,见他手上丝毫没有力气,也不见有何抗拒,便缓缓松开手把,并说道:“朋友叫什么名子?”
尹天骐道:“在下姓张,兄台究有何事?”
灰衣汉子嘿了一声,转身朝楼下走去。
许多食客见那灰衣汉子这等蛮横,都脸有愤色。
只听一个清朗声音说道:“这人好生无礼,兄台也未免太好话了!”
尹天骐回头看去,说话的正是那个青衫少年,不觉笑了笑道:“出门人能忍就忍,犯不着和这种人计较。”
这话倒也切合他目前的身份,一个穷秀才,那敢和粗人计较!
他这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略带妩媚!
尹天骐怔的一怔,只觉这青衫少年,似乎有些面善,只是想不起在那里见过,这就拱拱手道:“兄台好说,兄弟还没请教贵姓。”
青衫少年还礼道:“小弟姓何,草字云骧,兄台如何称呼?”
尹天骐道:“在下张……文龙。”
他捏造名字,口中自然迟缓了一下。
何云骧笑了笑道:“张兄如不嫌弃,还是移到小弟一桌上来,萍水相逢,正好借酒论交。”
尹天骐因人家说了出来,盛情难却,这就含笑道:“何兄错爱,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何云骧大喜道:“张兄请坐。”
─面大声叫道:“快把张兄杯筷移过来,再去添些酒菜,我要和张兄痛饮几杯。”
堂倌连声应是,把尹天骐的酒菜杯筷,一齐搬到靠窗桌上,又去烫了一壶酒来。
何云骧替尹天骐斟满了酒,然后举杯道:“来,小弟敬张兄一杯。”
两人对干了一杯,何云骧问道:“张兄是到那里去的?”
尹天骐道:“在下是去重庆探亲。”
何云骧喜道:“这样就好,小弟是到黔江去的,咱们有一段顺路,正好结伴而行。”
尹天骐道:“何兄去黔江,不知有何贵干?”
何云骧道:“小弟姨父就住在黔江,啊,是了,张兄路过黔江,正好和小弟盘桓几天再走。”
两人边谈边吃,倒也谈的极是投机。
饭后,何云骧抢着会过酒账,他出尹阔绰,随手赏了堂倌一锭银,两名堂倌,连声称谢。
两人并肩走下楼梯,跨出大门,早有店中小厮,牵着马匹祠候,何云骧又取了一锭银子,赏给牵马的小厮。
尹天骐心中暗道:“看来这位何兄,是个富贵人家的子第。”
心中想着,就翻身跨上马背。
何云骧当真是个文弱书生,那小厮给他拢住了马头,他手攀鞍,化了很大的力气,才算坐上马背,回头朝尹天骐笑道:“小弟平时很少骑马,别叫张兄见笑。”
这一带是川、鄂、湘三省交界的地方,地势偏僻,县与县之间,只有窄窄的黄泥路,有时两边高山峻岭,仅容一骑。
两人出了施南府,就是崎岖山路,何云骧让尹天骐走在前面,两匹马一前一后,向西行去。
尹天骐因有何云骧同行,也不愿路人看出他是个会武的人,自然不好纵马疾驰,奔的太快。
何云骧更是骑术不精,时常落后,赶到宣恩,进得城来,已是上灯时候。
何云骧一带马缰,赶上一步,笑着问道:“张兄可曾到过宣恩么?”
尹天骐道:“在下还是第一次来。”
何云骧笑道:“那还是由小弟带路,宣恩城里,只有一家三和栈,还算乾净,咱们就到三和客栈歇脚好了。”
他自告奋勇,一夹马腹,领先在前面。
一回工夫,到了客栈门口,何云骧回头道:“张兄到了。”
手中一勒缰绳,马还没有停妥,他就翻身跨了下来,一脚落地,另一双靴子却套在蹬里,来不及取出。
但听他口中惊啊一声,一跤摔到地上,连声叫着“啊哟”。
尹天骐吃了一惊,慌忙一跃下马,急急问道;“何兄可曾摔伤了么?”
说着,正待伸手去扶。
何云骧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皱皱眉道:“还好,小弟大概扭了筋。”
这时三和客栈的店伙,也急急赶了出来,替两人牵过马匹,另一名店伙迎着说道:“小的扶相公进去。”
何云骧道:“不用了,你在前面领路,要两间清静的上房。”
尹天骐道:“何兄,还是在下扶你吧。”
何云骧弯着腰道:“不敢有劳张兄,小弟只要搭一把就好了。”
一面伸过手去,搭在尹天骐肩头,一拐一拐的往里走去。
店伙领着两人,直到上房,打开房门,进去点上了灯陪笑道:“两位相公,请到里面坐。”
何云骧扶在尹天骐肩头,跨进房门,走到靠窗椅子边上,道:“真该谢谢张兄了。”
右手一缩,缓缓朝椅上坐下,就在他坐下之时,手肘无意间在尹天骐腰边上碰了一下,那里正是尹天骐插着判官笔的地方。
尹天骐道:“何兄不用客气,快看看扭伤了什么地方?”
何云骧伸手揉着足踝,一面气怒的道:“这里的店伙,真也没了眼睛,明明看到我们来了,也不赶快出来,替我拢住马头,真是岂有此理。”
尹天骐听的暗暗好笑,你不怪自己太以性急,却怪起店伙来了。
店伙送来脸水,一面伺候道:“相公好些了么?”
何云骧重重哼了一声道:“都是你们,瞧到我们到了门口,还不赶快出来,替我拢住马头。”
店伙连连陪笑道:“是,是,小的就是慢了一步,倒叫相公摔了跤。”
何云骧道:“我们要的两间房,还有一间在哪里?”
店伙忙道:“是,是,还有一间,就在隔壁。”
何云骧抬脸道:“张兄,你也该去洗把脸,不用照顾小弟。”
尹天骐回房洗了把脸,店伙进来问道:“客官,可要小的吩咐厨下准备晚餐?”
尹天骐道:“何兄摔伤了脚,不便行动,自然在店里吃了。”
店伙唯唯应是,退了出去。
尹天骐回到何云骧房中,只见他攒着眉头,不住的揉足,不觉说道:“何兄扭伤足躁,还是要店伙提一桶热水来,活活血脉。”
何云骧摇摇头,道:“不用了,小弟休息一晚,也许会好的,只是明天怕不能骑马赶路了。”
尹天骐笑道:“何兄赶去黔江,最多不过一天路程,在这里多住上一天,等养好足伤再走,那也不迟。”
何云骧攒攒眉道:“路是不远,只是小弟身有急事,明天非赶到不可,唉,真是要命……”
尹天骐道:“何兄究有什么急事,非赶去不成?”
何云骧忽然眼珠一转,沉吟道:“明天张兄赶到黔江,只怕天色已晚,要在黔江落店了?”
尹天骐道:“何兄有什么事吗?”
何云骧道:“小弟想奉托一事,不知张兄是否方便?”
尹天骐道:“何兄请说,兄弟办得到的,自当代劳。”
何云骧道:“家姨父是住在黔江不到的石门坎,是张兄必经之路的,小弟想请张兄顺便替我捎一封信去。”
尹天骐道:“既是顺路,捎一封信的事,小弟自可办到。”
何云骧喜道:“只是麻烦张兄,小弟过意不去。”
尹天骐道:“些许小事,何须挂齿?”
正说之间,店伙已替两人送来晚餐。
何云骧本来是个健谈的人,但这一顿饭,却是食难下咽,不住的攒着双眉。
尹天骐心知他敢情是扭伤脚踝,不大好受,饭后就起身道:“何兄还是早些休息吧。”
何去骧两眼望着尹天骐,点了点头道:“小弟修好书信,明日一朝,再送与张兄,那就劳张兄费神了。”
尹天骐回转自己房中,也就熄灯上床。
想起一连两天,沿路都有灰衣汉子骑马追踪,看来这一批贼党,果然和师傅有着极深的宿怨,居然连自己都不肯放过。
自己奉命赶去川西,负有侦查青城派失事的任务,师傅一再叮嘱,务必隐秘行藏,才不致为对方察觉。
若非前日遇上铜脚老前辈,送了自己一张面具,自己纵然不怕,但终究节外生枝,徒招许多麻烦。
心念转动,只听隔壁何云骧在床上辗转反侧,似是扭伤了脚,疼得他难以入睡,他心中暗暗觉得好笑!
这位何兄当真娇养惯了,这么一点轻伤,就忍不住!
一宵易过,翌日早晨,尹天骐漱洗之后,就往隔壁房走去。
何云骧也已起来,他一晚未睡,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独自坐在床沿上,似在想着心事,一眼看到尹天骐,立即含笑道:“张兄起来了?”
尹天骐问道:“何兄脚伤,是否好一些了?”
何云骧攒攒眉道:“小弟一晚未曾合眼,大概连张兄也吵得没有睡好?”
尹天骐道:“我看何兄还是找个伤科大夫看看的好。”
何云骧点点头,苦笑道:“张兄说的极是,小弟原想和张兄结伴同行,看来是走不成了。”
尹天骐道:“何兄还是在这里养息一天再走吧,不知书信写好了没有?”
何云骧瞪眼望望尹天骐,点点头,从几上取过一封信来,说道:“信是写好了,只是……”
尹天骐笑道:“何兄毋须客气,兄弟原是顺路。”
何云骧欲言又止,微微叹息了一声,手中拿着书信,双目一抬,说道:“小弟心里乱得很……”
尹天骐道:“何兄也不用焦急,这点轻伤,养息一二天,也就好了,兄弟自会把书信送到,何兄但请放心。”
何云骧点点头,道:“小弟已在信封上写了地址,那就拜托张兄了。”
说着,把书信递了过来。
尹天骐看他递来书信,右手似在微微发抖,当下也并未在意,接过书信,往怀里一塞,说道:“何兄还有什么话要交待么?”
何云骧脸色苍白,微微摇头道:“没有了。”
尹天骐道:“那么兄弟就要走了。”
何云骧两道眼神,流露出依依不舍之色,忍着疼痛站起身来,说道:“张兄前途珍重。”
尹天骐道:“何兄不劳相送,后会有期,兄弟走了。”
何云骧拐着脚送到门口,黯然道:“张兄,此地一别,不知何日再能把晤?”尹天骐心头一阵感动,回身道:“兄弟探亲回来,自当专程到黔江拜候何兄。”
何去骧凄凉一笑道:“但愿如此。”
尹天骐身往外行去,会了店账,步出客栈,从店伙手中接过马匹,翻身上马,一路朝西兼程。
中午在咸丰打了个尖,一路没再遇上骑马追踪的灰衣汉子,敢情贼党找不到自己,没有再追下来。
傍晚时分,离黔江不远,尹天骐探怀取出何云骧的信来。低头一瞧,只见信封上写着:“敬烦张兄袖交石门坎大槐树刘宅,姨父大人面启。”
字迹娟秀,倒似出于女子手笔!
眼看前面山麓树林之间,炊烟袅袅,似是一处镇集,不知是不是石门坎?当下就一夹马腹,朝那小镇驰去。
赶到镇上,原来这里只有数十户人家,依山而居。
尹天骐略一打量,就翻身下马,一手牵着牲口,走近一家草舍门前,朝一个老者拱拱手道:“请问老丈,这里可是石门坎么?”
那老者含笑道:“正是,不知尊客要找哪一家?”
尹天骐道:“在下要找大槐树刘宅,请问从那里去?”
那老者朝北一指,道:“大槐树,从这里去,还有半里来路那里确有一所大宅,尊客转过山脚,就可以看到,只不知他们是不是姓刘?”
尹天骐道:“多谢老丈,那大概就不会错了。”
说完,拱拱手重又上马,依着老者指点,往北赶去。
转过一座小山,果见山麓间有一棵数人合抱的高大槐树,远远望去,矗立如盖!
在槐树下方的一片空地上,盖着一座庄院,背山而起,想来就是刘宅了。
这时暮霭渐深,四外一片苍茫,眼看天色快黑!
尹天骐心头暗暗焦急,一夹马腹,纵马奔到庄前,跃下马背,匆匆把马匹栓在一块大石上,就朝庄院走去。
跨上石阶,正待举手拍门,原来两扇大门,只是虚掩着,并没关上,轻轻一推,便自呀然开启。
但见里面庭堂深邃,望去一片阴暗,不见一人!
心中不禁大奇,偌大一座庄院,怎会不见人影?不觉举步迳自走了进去,到达二门,依然不见有人出来,脚下一停,一面大声问道:“里面有人么?”
过了半响,还是没人回答,生似无人居住的空宅一般,但何云骧明明说这里是他姨父的家!
尹天骐暗暗皱厂下眉,跨进二门,越过天井,又在阶前停了下来。
这回他看清楚了,庭上白幔高悬,赫然停放着一具黑漆棺木!
旷野之间,孤零零的一座空宅,已使人有阴森之感,何况又在天色将黑之际,四外本已暗影幢幢,这素幔桐棺,更增加了大厅上的森森鬼气!
尹天骐纵然胆大,但处此情景,也不觉有些机伶伶的感觉,心中暗道:“这刘宅就是死了人,停棺在此,也不该一个人都没有?”
想到这里,提气叫道:“屋里有人么?”
这一声,他凝足真气而发,声音极为响亮,那知过一阵,依然不见有人答应。
尹天骐自言自语的道:“这就奇了,难道何云骧也不知道这座大宅,已经没人居住了?”
不由望了手中信封─眼,暗想:“看来这封信,是无法递又给他姨父了。”
“啊!这棺中死者,不知是什么人?会不会是何兄的姨父?”
心念一动,举步跨上大厅,直向那具棺木走去。
到得近前,探手取出火摺子,随手晃亮,正待俯身瞧瞧死者姓名,陡见棺上压着一张纸条!
略一迟疑,伸手取起白纸,但见纸上─行字迹,墨水未干,写的竟是:“小伙子,你又上当了!”
尹天骐看的不禁一呆,看这留字的人的口气,极似昆仑一脚铜脚老前辈。
“上当”,自己受人之托,代递一封信,如何能算“上当?”
想到这里,不禁对手中这封密封的书信,起了疑念,一手撕开封口,抽出一张素笺。
低头瞧去,只见上面写着:“送上尹天骐一名”。
七个娟秀字体,下面并无具名,只书了一个云朵,自是何云骧的记号了。
尹天骐看的心头猛然一怔,暗道:“那何云骧原来竟是贼党,他已然看破了自己行藏,诿称摔伤了脚,托递书信,无非是想把自己骗来此地,自行投到!”
想到这里,不觉怒哼一声:“好个贼子,你装作的真象!”
一个箭步,掠到灵帏前面,伸手一掀,目光掠过,只见帏后地上,歪歪倒倒躺着十几个人,全被制住了穴道,动弹不得。
这些人中,有老有少,有的身穿长袍,也有家人打扮,显然是早有预谋,只等自己上钩。
要不是铜脚老前辈制住穴道,杀之不武,就让他们去吧!
愤然放下布帏,大步走出庄院,解开缰绳,跃上马背,一带缰绳,循着原路,退出石门坎。
刚到镇口,正待朝大路奔去!
突听身后惊铃齐鸣,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疾驰而来,尹天骐不觉心头大怒,暗道:“贼党真要苦追不舍,今晚少不得叫你们认识厉害!”
但听暮色之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前面可是张兄么?”
这是何云骧的口音,他果然追上来了!
尹天骐暗暗冷哼一声,带转马头,说道:“何兄腿伤好了么?”
何云骧纵马急驰,赶到跟前,立即勒住马头,凝目望着尹氏骐吁了口气,举手拭拭汗水,道:“张兄走后,小弟想想还是放心不下,才一路紧赶而来,张兄也刚到吧?”
尹天骐道:“何兄什么事放心不下?”
何云骧突然压低声音道:“小弟自己来了,张兄不用再去,把信还给小弟,快快走吧,黔江不宜落店,小弟只能说到这里为止,张兄前途珍重。”
尹天骐看他还要对自己假撇清,不觉气往上冲,剑眉一轩,朗朗笑道:“何兄你这番盛情,兄弟心领,书信方才已经送达,何兄来的正好,就请你转告他们,尹天骐并不是怕事的人,再要犯到我尹某手里,可没有今天这么便宜了。”
何云骧脸色剧变,身躯陡然一震,惊疑的道:“你……你真的把信送去了?”尹天骐笑道:“难道还是假的?何兄不防回去瞧瞧!”
说完,一抖缰绳,掉转马头,正待离去。
何云骧急道:“尹……尹兄请留步。”
尹天骐星目放光,不耐的道:“你还有什么说的?”
何云骧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欲言又止,半晌才自含幽怨,低低的道:“尹少侠面前,我也不想再隐瞒了,贱妾实是女儿之身,名叫贺云娘……”
尹天骐突然“哦”了一声,道:“姑娘大概就是前晚的红衣女子了?在下拜领姑娘一记‘阴手’,和一支斑蛇毒针,总算在下命长,没死在姑娘手下。”
贺云娘脸有愧色,俯首道:“贱妾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昨日和少侠并肩同行,觉得尹少侠实是人间龙凤,不忍你再涉奇险,少侠能够安然退出,实出贱妾意外之事。贱妾欲助无能,只有向少侠进一己衷言,你此去川西,险阻重重,无异自投罗网,为少侠计,川西之行,还是不去的好。”
尹天骐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呆得一呆,拱拱手道:“贺姑娘如此关照,在下深感盛意,不过在下师命难违,川西就是龙潭虎穴,在下既然敢来,自无中途退出之理,姑娘请回吧!”
贺云娘道:“贱妾不能多耽,少侠决心要去川西,贱妾也不能勉,但愿你沿途小心……”
话声未落,但听两声凄厉长啸,远远传来!
贺云娘听得脸色大变,急急说道:“尹少侠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
尹天骐剑眉轩动,冷笑道:“既然有人冲着尹某而来,我倒要瞧瞧究竟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贺云娘急的连连挥手,叹息一声道:“现在再走,已经来不及了。”
一面只好大声说道:“小弟怕张兄找不到大槐树刘庄,才急急纵马赶来,张兄怎好过门不入?”
尹天骐心中暗道:“此女如此善变,不知她方才说的,是真是假?”
─面朗笑道:“刘庄,在下去过了,你这点伎俩,在下已经领教……”
嘶!嘶!两道人影,已经疾如流星,泄落当场!
尹天骐举目望去,黑暗之中,只见飞落马前的两个形如僵尸的枯瘦老头!
两人一式穿着长仅及膝的黑衫,面色惨黄,肌肉内陷,只剩了一身支离瘦骨,双目微合,并肩站立当地,一动不动,好像在打着瞌睡。
贺云娘一见两人,慌忙翻身下马,躬身道:“晚辈贺云娘,参见两位护法老前辈。”
右边一个枯瘦老人三角眼微睁一线,阴森的道:“这小子就是尹天骐么?”
贺云娘道:“他自称张文龙,说是去重庆府投亲的,晚辈不知他是不是尹天骐?是以想约他到刘庄去……”
右首枯瘦老人没待她说完,森然一笑道:“就凭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那有这么麻烦?把他宰了就好。”
尹天骐不知这个枯瘦老人来历,但看他们一副僵死般模样,分明练成了旁门中极厉害的阴功,心中早已存了几分戒心。
此刻听厂那枯瘦老人的话,不觉心头火发,身形一挺,飞落地面?伸手揭下面具,朗笑道:“尹天骐就在这里,你们两个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的东西,有本领就把小爷宰了。”
左边一个双目微睁,从眼缝中射出两道森森寒芒,盯注着尹天骐,阴笑道:“后生小辈,在老夫两人面前,你敢这般无礼?”
尹天骐俊目含光,冷笑道:“有何不敢?”
右边一个道:“你可知老夫两人是谁么?”
尹天骐正待答话,陡听耳边传来一丝极细的声音说道:“这两个老魔头,就是飞天双尸赫连兄弟,你不是他们对手,快快退开。”
尹天骐听出这说话的正是铜脚道人,不禁心头一喜,但听说眼前两人,竟是昔年凶名久着的飞天双尸赫连兄弟,心头又是暗暗一惊。
自己曾听师傅说过,这两人原是一对孪生兄弟,一个叫赫连飞,一个叫赫连天,早在三十年前,就已名满绿林。
只是他们除了兄弟两人,同行同止,从不和武林中人来往,作事心狠手辣,当年不知有多少成名人物毁在他们手下。
后来听说被一位隐名异人不知用什么神功慑服,已有多年不曾在江湖露面,也有人传言他们已经死了,想不到今天会在此地出现。
心念转动,原是一瞬间的事,但见站在左首的赫连飞突然双目乍睁沉声说道:“何方高人,隐身树上,怎么不现出身来,让老夫兄弟见识见识?”
这下,听的尹天骐不由大吃一惊,试想铜脚道人以束气成丝,千里传音之术和自己说话,居然被他听出声来,这份功力。岂不骇人?但听远处树上,有人低声笑道:“你们两个老怪物,巴巴的赶来,和人家娃儿叫阵,真是年纪活在狗身上了。”
赫连飞怒哼道:“胡说,老夫兄弟只是路过此地,凭这小子,难道还要咱们动手?”
那人道:“说的好听,那么你们两个老怪物,干么要拦着人家娃儿?”
赫连天阴声道:“朋友是什么人?”
那人道:“我只是看不惯你们以大欺小,你管我老人家是谁?”
赫连飞阴声道:“朋友再不现身,却要老夫兄弟请么?”
那人轻笑道:“不敢当,我要少陪了。”
他话声方落,突听一声沉哼,飞天双尸两道人影,急如电射,凌空朝数丈外一棵大树上扑去!
适时,但听一声大笑,从那大树上飞起一道黑影,抢先一步,朝北投去。
飞天双尸那里肯舍,尾随着那道人影,紧紧迫了下去。
这三人的身法,当真快得如同划空流星,一闪而逝,几乎使人看不清楚!
尹天骐心知铜脚老胆辈有意把两个老魔引开,正待转身,听见有首树林中,刷、刷、刷,几声轻响人影闪动,现出十几个人来。
为首一个长髯老者,身材魁梧,面如死灰,穿着一件长衫,尹天骐在刘宅灵帏后见过此人,那时穴道受制,躺在地上。
稍后一个身穿黑衫,面目深沉,手持青龙夺,正是在巴东和自己动过手的黑衫人。
这两人身后,一排横列约有十人以上,大都不过三十左右,全都穿着深灰短服劲装,手中各自握了兵刃。
尹天骐凝目望去,那夜使剑汉子,假扮采花淫贼的人,均在其中。
贺云娘早已走了过去,朝长髯老者躬身陀礼。
长髯老者低低问道:“两位老护法已经走了么?”
贺云娘道:“二老追逐一个隐身树上的人去了。”
长髯老者怒哼一声道:“那准是铜脚老道了!”
尹天骐不知他们在说什么?眼看对方人手众多,心中暗暗忖道:“今晚说不得只好和他们舍命一拚了。”
心念一动,立即翻起长衫,从腰间撤下判官笔,剑眉一轩,冷然说道:“诸位苦苦追踪,一再暗施诡计,究竟和在下有什么过节,今晚既然遇上了,在下正好向诸位讨个公道。”
长髯老者面容冷肃,回顾左右?吩咐道:“不用和他多说,过去把他剁了!”
尹天骐听的勃然大怒,喝道:“好个老贼,你们一起上,小爷未必怕了。”
黑衫人身形一晃,倏地欺近,冷笑道:“小狗,拿命来吧!”
青龙夺呼的一声,直劈过去。
尹天骐心头气怒已极,大喝一声:“来得好。”
判官笔奋力朝外磕去,两件兵刃一撞,响起一声金铁交鸣!
黑衫人只觉手腕一阵酸麻,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尹天骐也被震的虎口发热,判官笔直往下沉的一沉。
二人才只拆了一招,但听飒然风响中,已有四五条人影纷纷跃出!其中一个使剑的首先赶到,仆身探臂,一剑朝尹天骐背后急刺过来,这一剑来的悄无声息毒辣无比。
尹天骐身形未转,业已发觉有人偷施袭击,心头更是愤怒,双足一错,判官笔一记“龙尾挥风”,向后封出。
但听又是一声金铁狂鸣,那人长剑被震的直荡开去。尹天骐没再理会,左手振腕一指,朝黑衫人迎面点出。
黑衫人闪身避开一指,青龙夺突然一紧,刷、刷、刷,连攻三招,锐厉风声,直逼面门。
同时左右人影交闪,又有三个人扑了过来,这三个人使的都是单刀,刀光霍霍,分向尹天骐两侧攻到。
那使剑汉子却也不弱,他被尹天骐一笔震退,眼看同伴跟着扑来,胆气一壮,立时挥动长剑,奋力进招。
尹天骐武功再高,也不能敌得住五名一流好手。
这一战打得沙飞石走,异常惨烈,但见人影盘旋,刀剑交错,笔芒夺影,相互流动,不时发出叮叮锵锵的金铁交鸣之声。
尹天骐凭着师门绝艺,力敌五人,他一支八尺长的判官笔,洒出了点点笔影,专打人身三卜六处的穴道。
尤其他左手振腕发指,嘶然指风,更是凌厉,围攻他的五人,真还不能不小心提防!
就是这样,但此进彼退,配合攻敌,尹天骐仍是被他们困在核心,左冲右突,兀是无法占得上风。
但人家为首的长髯老者,既是众人之首,武功自然更是了得,此刻依然面目冷森,站在那里观战。
他身边还有五六名劲装汉子,也各自手执兵刃,并未加入战圈。
尹天骐想到这里,心头更是焦急,猛地一声大喝,手中判官笔一记“力划鸿沟”,向四外扫出!
笔锋闪过,但听呛呛呛呛,一片连响,把围攻四人手中的兵刃,都荡了开去,连人带笔,几似一点流星,直向黑衫人冲去。
那黑衫人还真不敢和他拚命,向后一仰,连退数步。
尹天骐笔锋洒开,寒芒如雨,挟着强凌的尖风,紧紧追击而上,其他四人,齐声叱喝,一剑三刀,同时向尹天骐身后袭至。
尹天骐早已看准今晚众人之中,要以长髯老者和黑衫人武功最高,自己如能先伤了黑衫人,就可减少一个强敌。
因此对追扑而来的四人,只施展听风辨器,趋闪躲避,手腕挥动,连攻了十几招,招捐都向黑衫人痛下杀着。
铁面神判耿存亮的三十六式点穴笔法,招招紧接,笔势奥密,这一轮快攻,有如排山倒海,直逼得黑衫人没有还手之力,连连倒退,险象环生。
那长髯老者眼看自己这边五人联手,还敌不住人家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脸色突然一沉,右手向前一挥。
登时又有三道人影,飞扑入场。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要知听风辨器,躲闪敌人兵刃,只能临时应用,不能持久,尹天骐一口气攻出了十几招,正把黑衫人逼得连连后退之际,突觉身后使剑汉子,倏地欺近,一剑朝右肋刺。
他此刻早已拚上了命,心念闪电一动,听风辨位,头未转顾,脚未移动,右手一挥,一记“回风舞柳”,奇快绝伦的朝身后劈去!
人随笔转,旋若陀螺,口中冷喝一声:“就是你吧!”
左手紧随右手,振腕一指,朝使剑汉子右肩点出。
这一着,快得如同电光石火,他喝声出口,响起了声金铁大震,长剑已被判官笔荡开。
便听一声闷哼,使剑汉子一条人影,应指直飞出去。
尹天骐这一招虽是奇快绝伦,但黑衫人有此一缓之势,青龙夺立时乘机反击。
同时那急扑而来的三人,也及时赶到,三柄单刀,分由三个方位攻出,瞬息之间重将尹天骐围在中间。
尹天骐虽伤了对方一人,但此刻又平添三名好手,身落重用,更觉应付困难。
一支判官笔奋力展开,只听一声洪亮的“阿弥陀佛”。接着但见一棵大树底下,现出了一个瘦高人影,徐徐说道:“诸位檀樾,且请住手!”
原来是一个老和尚,双掌合十,目注战场,似是尚未弄清场中的情势,静待大家停手。
月黑风高,夜色如漆,相距较远,只能看到人影,看不清面貌衣着。
长髯老者因来人突然现身,身手似是极高,只因无法看清来的是谁?心中一急不觉冷喝道:“大家一齐加劲,除了小狗再说。”
贺云娘低说一声:“我去。”
身形一闪,飘身扑入战圈,手中长剑挑动,侧身欺入。
以黑衫人为首的七人,正在环攻之际,听到长髯老者喝声,一齐加劲,尹天骐在一支青龙夺和六柄单刀全力抢攻之下,颇感不支!
但差幸贺云娘适时介入,她明是助阵,但长剑左右挑动,反而把右方三名汉子架了开去。
她长剑展开,攻势如风,却是朝尹天骐左右乱刺,没有一招真正刺到他身上。
这一来,自然碍了旁人的手脚,也帮了尹天骐的忙,本来左遮右拦,岌岌殆危之势,也因而松了口气。
那老和尚才一现身,接着又有一道人影,相继赶到。
老和尚眼看他喝声出门,大家不但并未停手,反而加紧扑攻,不禁白眉微轩,举了举手。
他身旁四个灰衣僧人,同时躬身道:“掌门人有何吩咐?”
那老和尚道:“他们若是再不肯住手,你们就出手把双方拦下了。”
四个灰衣僧人应了一声,但听一阵锵锵剑鸣,各自掣出了长剑,其中一个高声说道:“峨嵋掌门人在此,诸位檀樾,快请住手。”
峨嵋掌门人,这几个字当真够响亮!
长髯老者没想到来的竟会是峨嵋长眉上人,心头猛然一震,目中寒芒飞闪,阴森一笑道:“冲着峨嵋掌教,咱们走吧!”
围攻的人,立即纷纷转退,一场恶斗,也随着静止下来。
长眉上人双平合十,道:“老檀樾如何称呼?”
长髯老者阴笑道:“老朽江湖草莽之人,说出姓名来,上人也未必知道。”
一挥手,率着众人,像风驰电卷而去。
尹天骐听说来的是长眉上人,心头不禁大喜,慌忙拭着满头的汗水,收起兵刃,走了过去,躬身行礼道:“晚辈叩见老禅师。”
长眉上人眼神如电,直注尹天骐脸上,吃惊道:“你不是尹小施主么?”
尹天骐道:“晚辈正是尹天骐。”
长眉上人奇道:“小施主怎会到这里来的?”
尹天骐想起那晚桑药师说过:“长眉上人下榻少林,何不找他商量商量?”
师傅曾说:“青城派退出江湖,已有二十年之久,此事不愿张声出去。”
自己自然不好直说,心念一转,只好答道:“晚辈是替桑老前辈送一封家书去的。”
长眉上人道:“那么小施主如何会和这些人动手的呢?”
尹天骐道:“晚辈也不知,这些人一再设计陷害,今晚已是第三次了。”
当下就把这一路上发生之事,大概说了一遍。
长眉上人白眉微微─皱,心中低喧一声佛号,才道:“如此说来,小施主也不知他们路数了?”
尹天骐道:“这些人中,晚辈一个也不认识。”
长眉卜人点点头道:“盟主嫉恶如仇,和江湖黑道难免结下怨隙,他们对盟主无可奈何,只好纠众向小施主寻仇了。”说到这里,口气微顿,又道:“老衲下榻东云庙,时闯不早,小施主不如随老衲同行,到东云庙宿一宵吧。”
尹天骐躬身道:‘晚辈正感城门已闭,无处投宿,那是最好不过了。”
当下就牵过马匹,随同长眉上人而行。
到得东云庙,长眉上人吩咐随行弟子,要厨下送来了一份素斋,并在静室右侧,腾出一间禅房,作为尹天骐的卧室。
尹天骐吃过素斋,眼看长眉上人已回转静室,不敢惊动,也就熄灯就寝,他因方才力战九名高手,消耗子不少真力,这一躺下,就浑然入睡。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睡梦之中,依稀听到一声低弱的呻吟之声!
尹天骐自幼练武,耳目何等敏锐,这一声呻吟,虽极低弱,他还是霍然惊醒过来,侧耳细听,敢情那人只呻吟了一声,就已停止,不再听到声息。
尹天骐方自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忽听隔壁房中,起了一阵轻微的响动,心中暗暗奇怪,忖道:“这隔壁禅房,住的不是长眉上人么?老禅师早已入定了,怎么会发出这种响动的声息来?”
他此次入川,一路上连遇事故,已然随时都提高了警觉,心念转动,不觉贴着板壁凝神倾听。
这一谛听,被他听出除了响动之外,还夹杂着“格”格”轻响,那是有人竭力咬着牙齿,发出的声音!
一时不禁大为惊奇,暗想:“长眉上人入定之时,怎会响动咬牙呢?”
这只有两个可能,一是老禅师在行功之际,突然运岔真气,走火入魔。一是在入定之时,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声息虽然不响,但连自己都听到了,老禅师随行的四名弟子呢,何以没人进去?尹天骐越想越觉可疑,突听砰然一声,似是有人摔倒下来!
隔壁房中,果然出了事情!
尹天骐这下那还迟疑?一跃下床,取起判官笔,匆匆开门出去,一个箭步,掠到窗下!
举目往里望去,屋中一片漆黑,不见有何动静?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忍不住凑着窗棂,低声叫道:“老禅师……”
屋中没有答应,尹天骐又叫了一声:“老禅师。”
这一声已然响了不少,照说,长眉上人数十年修为,内功何等精深?自己即使脚步再轻,只要走近窗前,决难瞒过他耳朵,何况自己又在窗下连叫了两声,怎会一无声息?纵然老禅师在入定,没有听到,他四名随伺弟子,又到那里去了?尹天骐在门口等了一阵,越发感到事有蹊跷,举手一推,房门里上了闩,没有推得开来。
试想长眉上人终究是一派宗主,武林前辈,尹天骐纵然心头觉得可疑,却也不敢鲁莽,只好又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说道:“老禅师睡了么?晚辈尹天骐有事叩见。”
这回,他早巳料到不会有人答应,这叩门说话,无非是礼貌罢了,这样又等了半晌工夫,屋中仍然没有半点声音。
尹天骐那还犹豫,右掌微吐,“喀”的一声,房门应手而启,他全身暗布功力,左掌当胸,举步跨了进去!
目光迅疾一扫,黑暗之中,只见榻前地上,倒卧着一个人影!
尹天骐心头惊凛,左手急忙探怀取出火摺子,随风一晃,目光随着火光,朝地上望去!
这一看,尹天骐几乎失声惊叫出来!
那倒卧地上之人,赫然正是峨嵋伏虎寺方丈长眉上人!
但这位平日里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此刻却完全变了一个样子,竟然狰狞得可怕!
原来长眉上人一张满布绉纹的脸上,宛如涂上一层绿色颜料,火光之下,更显得绿阴阴的。
连他一双失去了神光的眼睛,睁得又圆双大,定在那里,也碧绿怕人,甚至分不清瞳人,眼白。
尹天骐瞧的心弦大震,不禁暗暗忖道:“老禅师分明是中了剧毒,但这是什么毒呢?居然竟有如此厉害?”
他几乎无法辨认长眉上人究竟是生是死?心念电转之时.突见长眉上人眼睛忽然支了一下,一双枯瘦的右手,颤巍巍举起,朝胸口指了指,接着“啪”的一声落到地上。
尹天骐蓦然想起那天铜脚道人送自己的一瓶“辟毒丹’来.一时无暇多想,慌忙从怀中取出,打开瓶塞,倾出两粒黄色药丸,送到了长眉上人的嘴边,一面说道:“这是辟毒丹,专解各种剧毒,快快服了。”
口中说着,已把两颗药丸,纳入他口中。
铜脚道人当日曾说,任何剧毒,一粒已够,他怕长眉上人中毒已深,是以一下就喂了他两粒。
那知手指接触到上人面颊.已然冰冷!
心头不觉又是一怔,暗想:“他方才还举起手来,朝自己指指胸口,足证他尚未死去,怎会在这眨眼之间,就触指冰冷了呢?”
他哪里知道长眉上人中的奇毒,何等厉害,换了个人,早就毒发身死,只是他凭仗着数十年修练,勉强提聚一口气,护住心脉,等待有人闻声进来。
方才这举手一指,虽然已经不能说话,终究有了交待,一口强自提聚的真气,也随着散去。
尹天骐把药丸纳入他口中之后,急忙伸手一摸,老和尚全身僵冷,果然已经气绝身死。
看来纵有灵药,也无法挽救了?心中暗暗一叹,自己要是听到异声,就立时赶采,也许有救!
啊!老禅师方才用手指指胸口,莫非是告诉自己,他中了人家毒药暗器,伤在胸口不成?他四个随行弟子,一个不见,自己已是唯一目击之人,如能找到毒药暗器,就不难查出杀害老禅师的凶手了。
一念及此,立即弯下身去,解天长眉上人胸口衣衫,但见全身肤色悉呈碧绿,只是找不到伤口。
一时正感不解,老禅师胸口既无伤痕,他朝自己指指胸口,又是什么意思呢?目光一转,瞥见长眉上人怀中藏着一面如意形的金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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