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愚早就猜到救春申君和任云秋的两个蒙面人,很可能是凤箫女和去取新月刀的女子(他们还不知道她叫叶菁菁),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听得点头道:“我看凤箫女深明大义,既然任老弟和她很熟,能得她相助,定可取到解药的了。”
金赞廷大笑道:“任老弟,还是你有办法,事不宜迟,那就快些去吧!”
任云秋道:“表叔,诸位大叔,小侄那就走了。”
春申君叮咛道:“云秋,你可得小心。”
任云秋道:“小侄省得。”转身飘然往外行去。
他心急白云观百人身中奇毒,出了白云观,就一路奔行,但心里却是一片空白,不知要到哪里去找凤姨,心想:“最好能在路上遇到一两个黑衣教的人,就可以问到凤姨的消息了。”
午牌时光,赶到长沙,心想:“自己倒不如上酒楼去看看,也许可以碰上黑衣教的人,也不一定。”当下就找到大街上一家酒楼,走了上去。
堂倌连忙迎着道:“相公请这边坐。”
领到一张空桌前,任云秋坐下之后,堂倌放好杯筷,送上一盏茶来。
任云秋随便点了几样酒菜,一面举目打量,这时正当晌午,楼上差不多已有八成座头,但食客们大伴都是商贾中人,别说黑衣教的人一个不见,就是走江湖的武林中人也没见一个,心中不由暗暗攒眉,看来要想找一个黑衣教的人,竟是如此困难,这该如何是好?
正好堂倌送上酒菜,忽听邻桌有人低声说道:“两位副教主都到了长沙,那一定又有什么举动了?”
任云秋耳朵何等敏锐,听说“两位副教主”这几个字钻进耳朵,急忙从堂倌身侧回目看去,邻桌坐着的是两个商贾打扮的人。
只听另一个压低声音道:“据说各大门派联合公推了一个总令主,率领了数百个各大门派的弟子,要和咱们作对,教主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极为震怒,责成两位副教主务必把这伙人一网打尽,副总管派咱们出来,扮成各行各业的人,分头踩盘,是为了踩探这两天可有各大门派的人陆续赶来?所以咱们要注意的就是身上带家伙的武林人物,秦管事还吩咐过,对方的人,可能也会乔装成各行各业的人,但只要随身带着长包袱或布囊的人,都要注意。”
任云秋不动声色,只要稍加留意,就可听到他们的谈话,因此堂倌退走之后,他就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只是自顾自斟着一杯酒,慢慢的吃着。
只听先前那人道:“王兄,你看咱们左首桌上那个小子,是不是点子?”
另一个回头瞥了任云秋一眼,低声道:“人家只是一个读书相公,你招子看到哪里去了?不过靠抱柱右首那一个,倒有些像会家子,你看,他身边长板凳上,不是搁着一个长形的青布囊么?”
先前那人目光朝抱柱有首那张桌上投去,说道:“没错,这小子年纪极轻,带着刀剑,准是哪一个门派初出道的小子了。”
任云秋听他们说着,忍不住朝抱柱右首看去,果见一个身穿蓝缎长袍的年轻人,独自据坐一席,他右首一张长凳上,果然放着一个长形的青布囊,但他面向楼外而坐。看到的只是一个背影,只要看他背后一条辫子,梳得又光又亮,举止斯文,就可料想得到年纪一定不大!
只听先前一个道:“这还用说?咱们只要跟住他,看他在哪里落脚,可能他还有同伴,跟到地头,你就赶回去报讯,总管说过,各大门派派来的人,决不能让他们上岳麓山去。”
不多一会,那蓝衫青年已经吃毕,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朝桌上一放,一手提起长形包裹,起身下楼。
邻桌两个商贾人也匆匆的付过酒帐,跟了过去。
任云秋自然不肯放过这一机会,立即会帐下楼,目光一注,只见那两个商贾人远远的尾随着蓝衫青年下去,当下也就远远的尾随着两个商贾人身后,一路跟了下去。
蓝衫青年始终连头也没回一下,他只是在大街上闲逛,从横街转入直街,一路东逛西逛,不是在这家店铺徘徊,就是在那个店家门口逡巡下去。
后面两个商贾人跟着他亦趋亦停,大有不耐之状。
任云秋看得暗暗好笑,心中忖道:“大概他已发现两个商贾人在盯着他,才故意作弄他们的了。”
这样东逛西逛的足足逛了快半个时辰之久,蓝衫青年才潇洒的甩甩衣袖,酒开大步朝长街急急行去。
他这一加快脚步,商贾人也赶快急起直追,只见前面的蓝衫青年忽然身形一闪,朝一条巷街奔了进去,等到两个商贾人赶到巷口,已经没了蓝衫青年的踪影。
两个商贾人心头一急,其中一个低喝一声:“快追。”
两人一前一后急匆匆朝巷街中追了进去。
任云秋跟到巷口,也悄悄的跟了进去。
两个商贾人一直追到巷底,这条巷子竟是死巷,到了尽头,也无路可通。
走在前面一个脚下一停,说道:“王兄,这是一条死巷,点子会到哪里去了呢?”
后面一个道:“这条巷子,总共只有四、五家人家,这小子一定是在这几家人家中憩脚了。”
前面一个道:“那咱们怎么办呢?”
后面一个笑道:“这不是更好么,这几家人家中,一定有一家和几个大门派有关,说不定咱们瞎猫捉老鼠,碰个正着,还是大功一件呢!”
前面一个闻言大笑道:“王兄说得是,咱们大功一件……”
话声甫落,突听身后有人问道:“两位可是找人么?”
两个商贾人闻言回过身去,只见说话的正是自己两人要找的蓝衫青年,脸含微笑,负手而立。
两人方自一怔,正待抬手去撤家伙!
只听最后一家两扇大门呀然开启,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衣袂飘风之声,生似有不少人奔掠而出。
接着只听一个粗壮声音喝道:“瞎了眼睛的东酉,竟敢到这里来踩盘,还不跪下来束手就缚,难道要老子动手不成?”
两个商贾人听出这人口气不对,急忙转身看去。
这一瞬工夫,那座大宅院大门敞开,远望进去,里面大天井中,站着两排数十名手持钢刀的劲装大汉,好像站班一样!
不,自己两人身后,就有七、八个手持钢刀的汉子,已在四周围了起来。
两个商贾人看得脸色大变,后面一个道:“诸位这是误会,小的两人是生意人……”
蓝衫青年微微抬了下手,说道:“把他们带走,好好的问问他们。”
两个商贾人眼看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吃眼前亏,连连陪笑道:“小的自己进去。”
八个大汉哪理他这一套,取出麻绳先把两人双手反剪着缚个结实,才押着走入大门。一等进入大门,八个汉子就再也不和他们客气了,立即有人喝道:“说,是什么人支使你们到这里踩盘来的?”
口中虽在问话,却不容他们分说,八个人就如狼似虎,一扑而上,四个对付一个,拳打脚踢,狠狠的出手“修理”。
没有几下,两个商贾人就被打翻在地,像杀猪般叫了起来。
蓝衫青年背负着手,等八人狠狠揍了两人一顿,才一摆手道:“够了,放他们去吧!”
那为首汉子给他们松了绑,喝道:“没长眼睛的狗腿子,咱们公子叫你们滚,今天能留着一条狗命出去,这是公子的恩典,还不快向公子叩头,谢他不杀之恩?”
两个商贾人挨了这一顿,已是遍休鳞伤,但又不敢不谢,依言爬起,一拐一拐的走到蓝衫青年面前,跪下叩了两个头,口中说道:“多谢公子不杀之恩。”
蓝衫青年哼道:“你们下次还敢盯本公子么?”
两人伏在地上齐声道:“小的再也不敢了。”
蓝衫青年喝道:“给我快滚。”
两个商贾人赶紧爬起,忍着一身伤痛,一拐一拐的没命朝一外巷走去。
蓝衫青年青着他们狼狈情形,忍俊不禁,嘴角上漾起微微的笑容,忽然拱拱手道:“兄台已经来了半天,怎不下来一见,请到里面叙话。”
任云秋被他一口叫穿,只得纵身跃落,抱抱拳道:“兄台见邀,敢不遵命?”
他已看出这座大庄院中,有数十名劲装大汉,又不是黑衣教一伙,自然心存接纳,一面说道:“在下还未请教兄台贵姓大名,如何称呼?”
蓝衫青年抬手肃客,含笑道:“此地不是谈话之处,兄台请到里面奉茶,再行细叙不迟。”
任云秋看他这么说了,只得和他一同跨进大门。蓝衫青年引着他一直来到左首一间小客厅落坐。
任云秋望着他又待请教姓名。
蓝衫青年没待他开口,就笑了笑道:“睽违不久,任兄连小弟都不认得了吗?”
任云秋听得不期一怔,说道:“兄台原来早就认识兄弟,只是兄弟怎会想不起来了呢?”
蓝衫青年轻笑道:“那是因为任兄贵人多忘事吧?”
任云秋抱抱拳,惶然道:“兄弟该死,不知在哪里和兄台见过面,实在想不起来了。”
蓝衫青年咭的笑出声来,说道:“不用急,兄弟戴了面具,任兄自然认不出来了。”
口中说着,人已背了过去,伸手揭下一张面具,倏地转过身来,娇笑道:“任兄现在总该认识了吧?”
任云秋目光一注,不由大喜过望,情不自禁一把握住了她的纤手,摇晃着道:“原来是你,在下正是我你来的。”
原来蓝衫青年却是叶菁菁乔装的,他一时喜极忘形,也浑忘男女有别,好像遇上了多年好友,握住她柔荑不放。
叶菁菁粉脸骤然一红,但手却任由他握着,并没缩回去,只是眨眨眼睛,问道:“你是找我来的?有事么?”
“自然有事。”任云秋道:“我不知到哪里去找凤姨和你才好,真是急死人……”
说到这里,才发现自己还握住了她玉手,俊脸不禁一红,忙道:“叶姑娘,对不起,在下看到你,一时太高兴了。”
叶菁菁口中“嗯”了一声,才轻轻缩回手去,脸上红晕未褪,嫣然一笑,说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呢?”
任云秋道:“表叔他们全中了毒……”
叶菁菁吃惊道:“春申君他们都中毒!事态如果不严重,任兄不会找来的了,是什么人下的毒呢?”
任云秋道:“不知道,四百多人同时中了毒。”
叶菁菁看着他道:“你好像没有中毒?”
任云秋道:“就只有在下一人没有中毒。”
叶菁菁问道:“剧毒都发作了?”
“没有。”任云秋道:“大家都感到心烦欲呕,但尚未发作,最奇怪的是每个人检查的结果,却一点也检查不出来,服了家师的解毒丹,也不见效,表叔因明天和晏天机有约,万一到时奇毒突然发作,不堪设想,所以要在下来找凤姨的……”
叶菁菁披披嘴道:“原来你不是来找我的,口中倒说得好听!”
任云秋道:“找凤姨,自然也找你了。”
叶菁菁道:“我们本来已经去了岳阳,奉了教主之命,兼程赶来的,可能就是要凤姨协助晏天机来对付春申君的,方才凤姨接获晏天机的邀请,赶去会商,大概是为了明日之事了。”
任云秋道:“凤姨不知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叶菁菁道:“晏天机一行就住在城里,离这里不远,最迟晚餐时光,总可以回来了。”
任云秋想到前晚掷瓦片示警,和自己联手对付祁连双凶的大概就是她了,这就试探着道:“叶姑娘,真该谢谢你,前天晚上若是没有你相助,祁连双凶的老大,真还没有人对付得了呢!”
叶菁菁一双清澈的眼睛一注,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任云秋心中暗笑:“这不是承认了么?”
一面含笑道:“在下本来只是猜想而已,但你今天也穿着男装,在下看你身材,和前晚的蒙面人一般无二,就证实是你了。”
叶菁菁粉脸微微一红,说道:“不是我,是你看错人了。”
任云秋朝她笑了笑道:“好、好、不是你,前晚那个蒙面人,大概是我的妹子……”
叶菁菁双颊骤然红了起来,娇嗔道:“你……我不和你说了。”
任云秋笑道:“叶姑娘是生在下的气了么?”
叶菁菁故意沉下脸,说道:“是啊,你说话油腔滑调的,我自然要主你的气了。”
任云秋朝他作了个长揖道:“在下给姑娘赔礼就是了。”
叶菁菁抿抿嘴,嗤的笑出声来,说道:“谁要你赔礼了?”
只听有人接口道:“谁在给你赔礼了?”
那是凤箫女的声音。
叶菁菁白了任云秋一眼,低声道:“都是你。”
任云秋听到凤箫女的声音,不觉大喜,急忙叫道:“凤姨,是小侄。”
凤箫女含笑走入,点着头道:“是云秋,你一定什么地方开罪丫头了,这礼是该赔的了。”
叶菁菁给她说得满脸绯红,不依道:“凤姨,你取笑我,我不来啦!”
凤箫女讶然笑道:“我是要云秋给你赔礼,几时取笑你来了?”
一面含笑道:“云秋,你是打听消息来的了?唉,这次教主似是动了真怒,不但把我从岳阳调来,还增派了不少好手,星夜赶来,你来的正好,赶快回去,替我转告春申君,这回黑衣教出动的人手,虽非全是精锐,差不多也调集了三分之一以上的高手,你们最好暂时避一避,天下武林各大门派都在装聋作哑,没一点动静,你们以有限的人力,单独负起抗拒黑衣教的重任,吃亏不是太大了么?抗拒黑衣教,应该是长期作战,各大门派都应出力,不是我批评你们,仅凭区区一点人手,就在岳麓山大张旗鼓,这是不智之举。”
任云秋道:“凤姨说得极是,只是……”
叶菁菁没待他说下去,就抢着道:“凤姨,任少侠来找你,是因为春申君他们全体都中了毒……”
凤箫女惊奇的道:“会有这等事,方才我怎么没听晏天机提起。”
一面急着问道:“春申君他们中的是什么毒?”
叶菁菁道:“这毒很奇怪,四百多个人精神倦怠,心烦欲呕,但运功检查,又检查不出什么来,服了任少侠师父的解毒丹,也毫不生效,所以春申君要他来找凤姨的了。”
凤箫女听得神色为之一变,冷冷哼了一声,才道:“好个晏天机,他果然瞒着我!”
叶菁菁道:“晏天机什么事情瞒着凤姨了?”
凤箫女没有作答,目注任云秋问道:“你没有中毒?”
任云秋道:“是,只有小侄一人没有中毒。”
凤箫女又道:“你是九嶷老神仙的门下,凤姨问你一件事,你要据实回答。”
任云秋道:“凤姨要问什么,小侄自然会据实说的了。”
“好。”凤箫女道:“尊师教你练的是什么功夫?”
这是别人师门之秘,江湖上很少人会提出这个问题来问的。
任云秋点头道:“小侄练的是九阳神功。”
凤箫女点头道:“这就对了,九阳神功是先天纯阳之气,练成之后,诸邪不侵,难怪只有你一个人没有中毒了。”
叶菁菁道:“凤姨,你好像已经知道下毒的是谁了?”
凤箫女一张粉脸霎时笼罩了一层严霜,怒哼一声道:“春申君他们中的根本不是毒。”
叶菁菁道:“那怎么会像是中了毒的呢?”
凤箫女冷笑一声道:“他们中的是蛊!”
任云秋身躯一震,吃惊道:“蛊?”
凤箫女道:“如果是毒,运气检查,怎会毫无朕兆?何况令师九嶷神仙的解毒丹,能解天下奇毒,怎会毫不见效?只有中了蛊的人,在未发作之前是无法检查得出来的,再说神智昏倦,胸烦欲呕,正是中蛊的现象。”
她看了任云秋一眼,又道:“这许多人只有你一人没有中毒,那倒并不是没在你身上使蛊,而是你练的九阳神功,乃是先天纯阳之气,比之玄门三阳玄功、离火神功一类功夫,还要上乘,你中蛊之后,只要一经运功,就把体内的毒蛊,全烧死了,自然再也感觉不到中毒了。”
叶菁菁道:“我们教中有人会使蛊吗?”
凤箫女道:“教主罗致了天下旁门左道奇才异能之士,此事全由总堂负责,是教中的极大机密,除了教主和皮总管,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下蛊一道,普天之下只有普金花一人称尊,号精天蛊娘娘,她在苗疆统治蛊毒,权势比皇帝还大,教主网罗备种人物,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人,但普金花是不会到中原来的,来的人,可能只是她的门下徒弟而已……”
她重重哼了一声,才接着道:“晏天机这老贼居然连我也瞒得好紧,一点也没透露口风,我还是听但无忌说出来的,教主调来的人手中,有三个人前天到的,他们没有和晏天机住在一起,由但无忌在谷山设立了一处招待所,我只知道三人中有祁连双凶,另一个人很神秘,没人知道他是谁?我先前觉得奇怪,但如今想来,此人可能是普金花的门下了,前晚祁连双凶夜探岳麓山,把春申君等人都吸引住了,他自可潜入白云观下蛊了。”
叶菁菁道:“那怎么办呢?”
凤箫女笑了笑道:“只怕找不到主儿,没有着落,既然有了主儿,还怕没着落么?”
叶菁菁心中暗道:“凤姨怎么去跟他要解药呢?”
任云秋问道:“风姨,谷山……”
凤箫女没待他说下去,就笑了笑道:“你不用着急,一切凤姨自有安排。”
任云秋道:“多谢凤姨。”
凤箫女格的笑道:“凤姨是为了要你谢么?”
任云秋脸上一红,说道:“是,小侄不敢言谢。”
凤箫女站起身道:“好了你们两个聊吧,我还有事去办。”
叶菁菁跟着站起,道:“凤姨,有什么要交代我做的么?”
凤箫女含笑道:“别的事没有,却有一件事凤姨要交你做的。”
叶菁菁道:“什么事呢?”
凤箫女道:“云秋一个人坐着,不是很无聊么?这里,你是半个主人,我交代你的事,就是陪他聊聊。”随着话声已经走了进去。
叶菁菁粉脸一红,看了任云秋一眼,恰巧任云秋的目光也朝她看来,四目相投,她心里感到一阵羞涩,暗道:“凤姨一定知道自己的心事了,不然,她不会……”
她本是娇纵任性的女孩子,这回却两颊红晕,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她没有说,他也不敢开口,两人只是默默的坐着。
过了一会,任云秋觉得好像过了许多时候一般,也不知偷偷的瞧了她多少回,他心中一直在思索着该和她说些什么才好?终于他开口了:“叶枯娘,你什么时候认识凤姨的?”
叶菁菁这才抬目道:“我很小就认识风姨了,她和我师父是很要好的姐妹。”
任云秋道:“对了,姑娘的尊师是谁?我还不知道呢?你可以告诉我吗?”
叶菁菁道:“我师父是出家人,自称独臂老尼……从前人称独臂魔女,她老人家可不是魔教的人,人家称她魔女,是因为她老人家使的刀,像魔刀一般,从没有人在她老人家刀下,走出一刀的……”
任云秋道:“所以江湖上称她天下第一刀?”
“不!”叶菁菁道:“天下第一刀是师父自已封的,师父说过:天底下最了解自己的,莫过于自己,她老人家的刀法,天下已无人能敌,所以自己封为天下第一刀。”
任云秋笑道:“那么姑娘应该称天下第二刀了。”
叶菁菁甜甜一笑道:“我在师父面前也这样说过,师父笑了笑说:以我的造诣,连天下第十二刀也挨不上,她老人家当时历数天下使刀的名家,我至少要排名在十一个之后,不过她老人家说:再过二十年,我就可以成为天下第二刀了。”
任云秋道:“她要你再苦练二十年?”
“不是的。”叶菁菁道:“练当然要练,功夫一道,不能荒废,譬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师父说的二十年,并不是这个意思。”
任云秋道:“那是什么意思?”
叶菁菁娇笑道:“我要你猜。”
任云秋道:“在下笨得很,只怕猜不出来,还是姑娘说的好。”
“你呀,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这也会猜不出来?”
叶菁菁白了他一眼,又甜甜一笑道:“因为那些使刀的名家,都已很老,再过二十年,不是都归道山了吗?那时我就依次递升,当上天下第二刀了。”
“对,对!”任云秋笑道:“这道理很简单,但姑娘不说,在下真想不出来。”
叶菁菁又道:“我师父说:她老人家是自己苦练成名的,我却幸运得多了,享受了师父苦练的成果,自己不用费什么心思,你知道她老人家怎么会变成独臂的吗?”
任云秋道:“不知道。”
叶菁菁嗔道:“你只会说不知道,不肯仔细的去想。”
“我的天。”任云秋道:“你师父怎么会变成独臂的,我凭空怎么想得出来?她总不会自己砍掉的吧?”
叶菁菁的咭笑道:“你这回说对了,她老人家的一条右臂,就是自己砍断的。”
任云秋道:“是练刀法的时候,不小心?”
“才不是呢!她老人家觉得练刀法的时候,多了一条右臂,增加许多累赘,才把它砍掉的。”
“砍得好!”任云秋道:“令师使的是刀,不是剑,使剑要剑诀指引,使刀讲求快与狠,身边多一条右臂,确实累赘。何况一般人都是右手使刀,纵然招式再奇,也会有人可以破解,但左手练的刀,纵是老招式,也因反其道而行,就会使人防不胜防了。”
他听说叶菁菁的师父为了练刀,砍去了右手,此人可以说得上“忍”与“狠”了,无怪后来会成为天下第一刀。他当然不敢批评独臂魔女,为了讨好叶菁菁,就不得不加以赞扬。
叶菁菁嫣然一笑道:“你这话却说对了,师父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我是左右两手都练的刀,一正一反,就像学了两套刀法,其实我总觉得右手使的刀法,不如左手使的好,所以我也想一刀把右臂砍掉了。”
任云秋听得大吃一惊,忙道:“你千万使不得。”
叶菁菁含笑睇注,问道:“为什么?”
“因为……”任云秋道:“姑娘美如天仙,如果少了一条臂膀,岂不是……”
叶菁菁道:“少了一条臂膀,就不美了是不是?”
任云秋道:“不、不,姑娘就算少了一条臂膀,也是很美,只是……只是……”
叶菁菁问道:“只是为什么?”
任云秋道:“少了一条臂膀,总是不便,譬如穿衣、吃饭,还有……譬如做什么事情,总是不方便的太多了,所以姑娘千万不可砍了右臂。”
叶菁菁幽幽的道:“你是不是不赞成我砍去右臂呢?”
“是的。”任云秋道:“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好端端砍去一条右臂,总是有了缺陷?
我当然不赞成。”
叶菁菁低低的道:“你如果不喜欢,我就不砍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很吃力,粉脸也蓦然红了起来。
任云秋自然听得出她的意思,心头不禁一荡,俊脸也微微一红,说道:“谢谢你,我真不希望你砍了右臂。”
叶菁菁道:“我听说江翠烟是听了你的话,才叛教的,你们一定……很好了……”
任云秋道:“她是一个好女孩,能够明辨邪正,是我劝她脱离黑衣教的,但是……我一直只把她当作我的妹子一样看待……”
叶菁菁披了下嘴,说道:“这也许是你的想法,一个女孩子家会下定决心,背教叛师,为的是什么?”
“这个……”任云秋一呆,说道:“我倒没想到……”
叶菁菁红着脸嗤的笑道:“你会没有想到,这话有谁会相信?”
任云秋道:“你不信我有什么法子?在下真的只把她当作亲妹妹看。”
“好!”叶菁菁幽幽的道:“我相信你就是了。”
任云秋道:“姑娘冒险相救,这救命之恩,在下一直放在心里,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叶菁菁脸色更红,急急问道:“这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任云秋道:“你方才承认和公孙乾动手的是你,那么从晏天机掌下救我的蒙面人自然也是你了。”
“嗯!”叶菁菁道:“你既然都知道了,我也不妨告诉你,那天我只是奉命行事,凤姨要去救春申君,本来要我使调虎离山之计,把他们这些人绊住或者引开的,正好你和沈大侠也赶了去,已经绊住了他们,我可以不出面了,哪知后来我看你中了晏天机一掌,才只好现身了。”
两人这一娓娓清谈,不觉天色业已渐渐昏暗下来。一名黑衣使女掌上灯来,接着两名使女在中间一张圆桌上放好三副碗筷,接着就继续端上菜肴。
一名使女就进去请凤箫女出来用饭。
凤箫女出来已经换了一身男装,天青长衫,粉底薄靴,看去潇洒俊逸,举止大方。
叶菁菁啊道:“凤姨换了男装,英俊极啦!”
任云秋道:“凤姨如果是男的,天底下的美男子都要给你比下去了。”
凤箫女笑道:“眼前就有一个美少年,并没有给凤姨比下去,菁丫头,你说是么?”
叶菁菁脸上一红,说道:“我不知道。”
凤箫女在中间坐下,说道:“你们也快坐下来,咱们吃毕晚餐,就要行动了。”
任云秋道:“这时候去,不会太早了么?”
凤箫女笑道:“一般夜行人要过了二更才出动,那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二来是不希望惊动对方,咱们此去和夜行人不同,是明着去的,当然越早越好。”
说话之时,两名使女装了三碗饭送上。三人不再说话,匆匆吃毕。
凤箫女取出三张面具,分给两人戴到脸上,自己也很快戴了面具,一面说道:“待回到了地头,你们两个从正面越墙而入,云秋要大骂黑衣教不守信约偷下毒药,这时出来的必是祁连双凶,你们两人对付他们两个,自可应付裕如,等凤姨擒到了点子,会在庄后放起火花,你们就可以退走了。”
任云秋笑道:“凤姨这一着,是即以其人之道,还诸其人,当真妙极。”
凤箫女朝叶菁菁道:“你把新月刀也带上了,万一对方另有高手,脱身不得,也就只好使用新月刀了。”
叶菁菁道:“这样身份不是暴露了吗?”
凤箫女含笑道:“你暴露了身份,也并不要紧,最多随同云秋投到白云观去就是了。”
叶菁菁望着她,问道:“那么凤姨呢?”
凤箫女笑了笑道:“我目前不可能和你一样,要投过去,就投过去,我是黑衣教的副教主,如果投过去了,黑衣教就会尽倾全力来对付我,咱们实力和他们悬殊,这样做最划不来,何况我留在黑衣教,有些地方,反而方便。”
叶菁菁噘起小嘴,说道:“凤姨不过去,却教人家过去。”
凤箫女笑道:“傻丫头,我是说谷山方面万一另有高手,你们两人脱身不了的时候,你就只好使用新月刀了,因为新月刀削铁如泥,无坚不摧,再加上你师父的独门刀法,对方武功再高,也留不住你们,你们脱险之后,你身份已泄,只好随同云秋投入白云观去了。凤姨这话,是作最坏打算,如果你身份不泄,自然还是在凤姨的身边好,凤姨也有一个得力帮手呀!”
说到这里,伸手提起一柄带鞘长剑,说道:“好了,咱们走。”
当先举步跨了出去。
叶菁菁道:“凤姨不带人去吗?”
凤箫女道:“她们虽然随我多年,身手还算不弱,但今晚行动,有不得一点疏忽,若是被他们逮住了一个,事情就大了,咱们三个人,是决不会落到人家手中去的。”
任云秋、叶菁菁跟着她走出天井,就长身纵起,化作三道流星,划空朝黑暗的天际掠过,一闪而逝。
任云秋还是第一次和凤箫女同行,只觉她起落如飞,身法快速无比,简直有如一阵香风,领先飞驰,自己提吸真气,还可以跟得住,不至落后。
三人之中以叶菁菁的功夫较逊,渐渐落后了丈许,粉额上也隐隐可见汗水!
好在谷山就在长沙西首,相距不远,渡江之后,不过片刻工夫,就已赶到了谷山南麓。
凤箫女指点着道:“东麓有一座单独的庄院,就是他们落脚之处了,你们从前面过去,凤姨要先走了。”
说完,突然长身掠起,一道人影只闪了一闪,就在黑影中隐没。
任云秋回头朝叶菁菁低声道:“我们快走吧!”
两人并肩掠起,转到东麓,果见一座高大围墙的庄院,孤伶伶矗立在夜色之中。两人略一打量,就联袂飞身而起,纵上墙头,举目看去,前面一排房屋之中,还有灯火。
两人艺高胆大,翩然飘落天井,任云秋就大声喝道:“祁连双凶公孙乾、公孙坤,你们给小爷滚出来。”
他这声大喝,当真声若春雷,夜虽未深,人声已寂,声音自可传出甚远。
但他喝声甫出,两条人影像鬼魅般扑出,一下到了两人身前,这一高一矮的两个黄衫老者,正是祁连双凶公孙乾、公孙坤兄弟两人。
公孙乾尖声喝道:“小狗,你们是什么人?”
任云秋喝道:“你们黑衣教在江湖上妄图称雄,那就该有江湖人共同遵守的信诺,才能立足江湖,取信于人,你们祁连双凶纵然作恶多端,也是小有名声的,但你们做出来的事,却连江湖下五门的人还不如……”
他因凤姨要迸内找人,时间自然要拖延得越长越好,是以一见面就滔滔不绝的说着。
公孙坤目露金芒,双爪作势,厉声道:“小狗,你叽叽喳喳在说什么?”
任云秋大声道:“你们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明白。”
公孙坤尖笑道:“明白什么?”正待扑起发爪!
公孙乾一摆手道:“老二,慢点,我要问问这小子。”一面目注任云秋道:“你说咱们兄弟做了什么?”
任云秋冷冷一笑道:“你们前晚去了岳麓山白云观?”
公孙乾道:“不错。”
任云秋道:“你们终于承认了!”
公孙乾怒声道:“老夫兄弟去过白云观,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好!”任云秋道:“那么暗中施毒的也是你们祁连双凶了?”
公孙乾怒声道:“胡说,老夫兄弟从不使毒。”
任云秋冷笑道:“不是你们下的毒,怎么会有许多人中毒的?”
公孙乾尖嗯道:“下毒的也许另有其人,如果是老夫兄弟,何用抵赖?”
叶菁菁不耐烦道:“任大哥,不用和他们多说,把这两个老不死拿下了,还怕他们不交出解药来么?”
她心里早就要叫他“任大哥”的,但少女怕羞,一直没敢叫出来,这回叫出“任大哥”
来,听起来就十分自然。
公孙乾目光暴射,洪笑道:“你就是姓任的小子!”
任云秋大笑道:“不错,今晚你们祁连双凶不交出解药来,小爷就要把你们两个带走。”
祁连双凶目射凶光,两人同时“嘿”了一声,两道人影同时扑起,四道掌风就像狂飚般分向任云秋、叶菁菁两人急袭而来。
任云秋、叶菁菁早有准备,祁连双凶堪堪扑起,任云秋的秋霜软剑和叶菁菁的长刀也同时出鞘,人影移动,一刀一剑漾起的两道寒光,跟着划出。
公孙乾双掌开阖,一记又一记的掌风,快速绝伦,朝任云秋劈到。
任云秋展开九转分身法和九疑剑法,一个人倏左倏右,飘忽不停,公孙乾劈出的强劲掌风,夹着异啸,只是在他身左身右擦着身子劈落,几乎是记记都落了空,但饶是如此,只要任云秋稍微慢上半步,就会被他劈中,可说着实惊险。
任云秋面对强敌,哪敢丝毫分心,一面施展身法,一面手不停挥,九疑剑法漾起的剑光,有如银蛇乱闪,他手中虽有削铁如泥的宝剑,但也不敢和对方如同有物的掌风接触,若非早已运起九阳神功,对方掌风震力奇强,就算不被击中剑身,但只要被他掌风余劲扫上,也会被震得脱手飞出。
公孙乾凶名久著,数十年来从未使过兵刃,一双肉掌,击败过多少成名人物?自然看得出云秋这支软剑,光华极盛,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器,当然也心存顾忌,不敢和他剑锋相接。
这一来,公孙乾一时之间无法占得上风,任云秋也东闪西躲,乘隙进招,毫无制胜的机会。
但任云秋的九转分身法和九疑剑法施展开来,时间稍久,渐渐的到处都有任云秋的人影,好像有八、九个任云秋,围着公孙乾挥剑进攻,幻影此没彼生,令人眼花缭乱,虚实莫测。
直把公孙乾激得连声厉啸身着陀螺,不住的打转,巨灵般手掌,浪涛掌风,朝着八、九个任云秋疾劈出去。
要知这八、九个任云秋,只是他展开九转分身法的幻影,八、九个幻影之中,只有一个是真人。公孙乾掌风劈过,就有一个幻影被他击没,但这个幻影才灭,另一个幻影又在别处生了出来。
任云秋不停的四处游走,转来转去,你没有劈到他真人,幻影自然随没随生,永远也劈不完。
公孙坤扑向叶菁菁,他个子矮小,身法灵活,但劈出来的双掌忽上忽下,忽左忽有,同样快捷无比,你以为他使的像是小巧功夫,实则记记如开山巨斧,劲道奇猛。
叶菁菁一柄长刀同样使得凌厉无比,一道接一道的刀光,着着逼进,她虽然没使出三招杀着来,但已把公孙坤逼落下风,却无败象。
正在四人拼搏难分胜负之际,只听一声磔磔尖笑,起自正屋上,有人发出尖沙的声音说道:“两位公孙先生还在这里大打出手,有人被掳走了,你们还不知道呢!”
话声有如天马行空,划过四人头顶,朝南投去,此人身法极快,声音还留在上空,一道人影,却己飞出老远。
这话听到任云秋和叶菁菁的耳中,自然大吃一惊,显然凤姨己经得手,但被黑衣教的另一个高手发现,追了下去。
凤姨没有发出火花信号,他们两人自然不能撤退,非绊住祁连双凶不可,但凤姨擒了一个人,就无法和追去的黑衣教高手动手,自己两人若不及时赶去,凤姨别无帮手,是否能顺利把敌人击退呢?
两人心头这一顾虑,手上自然不觉为之一缓,祁连双凶是何等人物,这一机会岂肯放过,四掌翻飞,把任云秋、叶菁菁逼得连退了数步。
就在此时,突听远处“叭”的一声,一道火花冲天直上。
任云秋、叶菁菁心头一喜,不约而同乘着节节后退之际,同时双足一顿,身子凌空飞起,朝墙外投去。
公孙乾厉笑一声道:“你们想走,可没这么容易!”
公孙乾口中同时喝了声:“追!”两道人影随后直扑过去。
叶菁菁落后一步,堪堪飞上墙头,祁连双凶已经衔尾扑到,一大片强猛掌风,盈耳如涛,朝身后压来。
叶菁菁急忙使了千斤坠身法,往墙外疾落,只见两道人影凌空扑下。
叶菁菁到了此时,已经毫无考虑的余地,口中清叱一声,右手抬处,新月钩光华陡盛,点足腾身,一道秋水般湛清刀光,朝两道人影横扫过去。
这一下就好像墙下早已埋伏着人,待得祁连双凶越墙而出,突起发难一般,双凶武功再高,也骤不及防,清虹扫处,两人同时发出一声轻“咦”,公孙乾一吸真气,匆促之间,身形朝上提起三尺来高,陡地往后飞退,回到了墙头之上。
公孙坤身子往下扑落,贴地滚出去八尺来远,才算避开了新月钩的一记横扫。
任云秋本已飞射出三丈来远,发现叶菁菁被祁连双凶截住,待回身扑去。
叶菁菁已经一掠而前,低喝一声:“快走!”
祁连双凶惊魂甫定,眼看两人连袂逃走,公孙乾怒嘿一声:“今晚若是让你们两个小狗逃出手去,咱们就不叫公孙兄弟了。”
公孙坤接口道:“咱们非逮住这两个小狗不可。”
喝声中,又纵身扑起,朝两人追来。
哪知他们纵身追扑之际,突听有人喝了声:“打!”
一道掌风从横里袭来,宛如一道横澜,来势奇猛,逼得祁连双凶扑起的人,不得不及时刹住身形。
公孙乾巨目乍睁,喝道:“什么人偷袭老夫兄弟?”
目光扫过,附近哪有什么人影?但这一耽搁,任云秋、叶菁菁两人业已去远,再也追不上了。
却说任云秋、叶菁菁两人一路急掠,奔出二里光景,只见前面一片林前的草地上,面对面站着两人。
一个是个子瘦小、长发披肩的青衣老人,手持一支高出他甚多的弯曲木杖,双目炯炯凝望他对面的人,此人生相古怪,一时竟然分不出他是男是女?
对面一人,本来个子不矮,但他却半蹲着身子,双手似爪非爪,当胸作势,歪着一颗头凝注长发青衣老人,只是他头上盖着一件棉祆,遮住了大半个脸,像是有意学着长发人一般。
这两人相距一丈,你望我,我望你,好像泥塑木雕,摆着一个姿势,一直一动不动。
任云秋、叶菁菁奔到林前,弄不清两人是敌是友,正待停步!
只听耳中传来一缕极细的声音喝道:“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走?”
任云秋、叶菁菁听到了传音入密,却不知是两人中哪一个说的?他既然要自己两人快走,想来留此无益,心头虽觉好奇,希望看个究竟,但总是正事要紧,两人互望了一眼,便展开脚程,一路急掠下去,赶到江边,只见岸边停着一只小船,舱中传出凤箫女的声音叫道:“云秋,你们还不快些下来?”
任云秋、叶菁菁相继纵落甲板,走入中舱,两名水手立即用竹篙撑开船头,划动双浆,朝江心驶去,舱中,凤箫女盘膝坐在舱板上,离她不远,躺着一个面目黧黑的瘦小黑人,双目紧闭,自是被点了穴道。
任云秋问道:“凤姨,这人就是放蛊的人么?”
凤箫女道:“不错,我问了在他们招待所值班的人,才找到他的,可能是天蛊娘子普金花的座下弟子,咱们回去再详细问他。”
叶菁菁道:“我们刚才在林前看到两个怪人……”
凤箫女道:“说来好险,我擒住此人,在掠出围墙之际,惊动了另一个人,想不到为了对付春申君,教主竟然连供奉堂的老供奉都请出来了,你们遇上的那个长发披散,手持桑木杖的青衣老妇人,就是桑老妖了……”
“桑老妖?”叶菁菁道:“她就是韩自元的师父?”
“谁说不是?”凤箫女道:“我刚离开宅院,她追了出来,但我手中提着一个人,此人系着四百多人的安危,我不便回身和她动手,哪知奔行了没多久,桑老妖竟然被人截住了……”
叶菁菁道:“就是那个头上覆着棉袄的人?”
“不错。”凤箫女点着头道:“此人遮住了大半个脸孔,看不清他是谁,但有一身极高的功夫,桑老妖遇上他,就不敢丝毫大意,一手持杖只是凝注着他,一动不动。”
叶菁菁咭的笑道:“我们来的时候,她还是那个样子,那是一直没有动过了,凤姨,桑老妖很厉害么?”
凤箫女道:“她练的是乙木神功,乙木掌、乙木钉是指功,木中有火,被他击中,就会灼伤经络,这是他这门功夫的独特之处,手中那支桑木杖,杖中有剑,招法也并无出奇之处,就是她功力深厚,占了便宜。”
言下对桑老妖也并不怎么放在眼里,意思是说若我手中没提着一个重要人物,桑老妖何足道哉?
不过片刻工夫,小船已经靠岸,凤箫女提起瘦小黑人,一跃登岸,任云秋、叶菁菁跟着跃起。
三人一路急奔,回到屋中,凤箫女立即命冉嬷嬷率同所属担任全院警戒,秋儿守护第二进中院门口,自己提起那个瘦小黑人带着任云秋、叶菁菁来至密室,才把瘦小黑人哑穴解开,喝道,“你被我擒来,只要肯和咱们合作,咱们就不会难为你的,否则你就该知道咱们对付敌人,会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瘦小黑人倒是一个硬汉,闻言哼道:“你只管杀了我好了,你杀了我,自然有人替我翻本。”
凤箫女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便宜你吗?而且我也早已知道你的来历,更用不着杀你……”她回头朝任云秋问道:“云秋,你怕不怕蛊?”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任云秋一怔,说道:“小侄……”
凤箫女一笑,没待他说下去,就接着道:“我要让他试一试。”
说到这里,左手一挥,解开了瘦小黑人右手穴道,接着道:“云秋,你把右腕衣袖掳起来。”
任云秋依言掳起了右手衣袖,露出手腕。
凤箫女又朝瘦小黑人道:“我想你身上必然带着毒蛊,现在你不妨取出来放到我侄儿的手腕上试试?”
瘦小黑人一双深凹的眼睛,眼珠转动,看了任云秋一眼,他因身落人手,似乎不敢出手。
凤箫女朝他笑了笑道:“我要你试,你就只管出手好了,因为我要你试过之后,才告诉你一件事,让你有考虑的机会。”
瘦小黑人听她这么说了,口中就应了声:“好!”右手抬处,朝任云秋手腕上一指,只见他手指指处,任云秋雪白的手臂上登时多了一只比黄豆略大的绿毛蜘蛛,伏着不动。
这绿毛蜘蛛虽然不大,但一望而知是一种剧毒无比的罕见蜘蛛,使人看了就会毛骨悚然。
凤箫女微微一笑道:“云秋,你现在运一口气试试!”
任云秋手腕上伏着一只绿毛蜘蛛,心头也大为紧张,只好壮着胆子,依言运气,功贯手腕,只见那绿毛蜘蛛似是遇见了可怕的克星,急欲逃走,但已经来不及了,四对毛脚突然收缩,一下从手腕上跌落下去。
瘦小黑人脸上现出奇异之色,似乎不信。
凤箫女道:“你取起来看看,它怎么了?”
瘦小黑人俯身从地上取起绿毛蜘蛛,放在手掌上,仔细一看,不觉神色大变,原来那只绿毛蜘蛛就像在火上烤过一般,一身绿毛,和四对毛脚,悉已烤焦。
要知这种绿毛蜘蛛,乃是苗疆极厉害的毒物,身体虽小,生性狠猛,尤其全身极软,叮在人体上,你就是用力拍打,也打不死它,何况又经瘦小黑人豢养多时,已经成为毒蛊,比原来的绿毛蜘蛛,又不知毒了多少倍,岂知经任云秋轻轻运了口气,就被他以内功烤死了!
他望望任云秋,色厉内荏,说道:“他练的是三阳神功了。”
凤箫女朝他笑了笑道:“我这侄儿练的是九阳神功,比起三阳神功来,至少还要高出十百倍,我知道你们天蛊仙娘门下,都练有本命神蛊,我若要他运起九阳神功,点你百会、玉枕、灵台、鸠尾四处穴道,你认为如何?”
瘦小黑人听得脸有惊俱之色,说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凤箫女道:“我在苗疆住了很久,虽然没见过你师父,她也许曾听到过我的名字,对你们练蛊的情形,我也懂得一些……”
瘦小黑人望着凤箫女问道:“你是什么人?”
凤箫女徐徐说道:“你目前不必问我是谁,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你回去问问你师父,三十年前,她起过一个重誓,可曾忘了?如果没有忘记,你就不应该离开苗疆的。”
瘦小黑人脸上不禁沁出汗水来,扑地跪了下去,膜拜在地,颤傈的道:“小人是瞒着仙娘来的,倘若让仙娘知道了,小的就比死还惨……”
凤箫女道:“黑衣教答应给你多少好处?你敢违背仙娘的教规?”
瘦小黑人道:“小的该死,不该收他们的金子,小人再也不敢了。”
“好!”凤箫女道:“你起来,我也不难为你,你在岳麓山白云观放了毒蛊,只要交出解药,我可以放你回去,但你必须立即回转苗疆,不得再在中原停留,你可答应?”
瘦小黑人站起身道:“你肯放了小人,小人自当立即回转苗疆。”
“好,我相信你。”凤箫女道:“你如再和黑衣教的人勾结,我自会派人通知你们仙娘的。”
瘦小黑人连说“不敢”,就伸手入怀,取出一个黑色牛角小瓶,双手递上,说道:“这就是解药了,倾入水缸之中,每人喝一瓤,可解数百人之毒。”
凤箫女接过小瓶,左手一挥,点了他的昏穴,回头叫道:“秋儿。”
秋儿急忙应声入内,垂手道:“小婢在。”
凤箫女吩咐道:“你把他送到十里之外,再解开他穴道,要他立即返回苗疆不得停留。”
秋儿答应一声:“小婢遵命。”
叶菁菁道:“凤姨,这人说的话可靠么?”
凤箫女道:“苗人性直,看来他不会说谎。”
任云秋道:“这事不用麻烦秋儿姑娘了,小侄急着赶回去,这人交小侄带去就是了。”
“如此也好。”凤箫女点着头,就把小瓶交给任云秋,一面叮嘱道:“你表叔等人一定等急了,你快些走吧。”
她说到“你表叔”就显出无限关注之情。
任云秋接过小瓶,贴身藏好,一面拱拱手道:“这回又麻烦了凤姨,小侄代大家谢谢凤姨。”
“你还和凤姨客气么?”凤箫女含笑看了他一眼,回头朝叶菁菁道:“菁丫头,你送云秋一程,咱们在谷山这一闹,晏天机可能已经得到消息,这一路上别让他们盯着了。”
叶菁菁被她说得粉脸一红,她知道凤姨要自己送他,明明是让自己和他有多相聚的机会!但她故意说出晏天机可能会派人在路上埋伏,这样自己送他就不会感到难为情了,这就点点头应了声:“是。”
任云秋一手提起瘦小黑人,说道:“小侄告辞了。”
叶菁菁跟着他走出,两人立即施展轻功,一路朝渡口奔去。
这时业已接近三更,到处一片黝黑,两人赶到渡口,哪有船只渡江?好不容易在一处江湾大树下,找到了一条停泊的船只,任云秋大声叫道:“船家,船家……”
船舱中迷迷糊糊的有人出声道:“什么人大声叫喊?”
任云秋道:“是渡江的。”
船舱中那人道:“要渡江也要等到天亮再渡。”
任云秋道:“在下身有急事,立即就要渡江,辛苦船家一趟,船资按平常十倍计算就是了。”
“十倍?”那船家精神立即集中,问道:“你肯出十吊钱?”
任云秋道:“我给你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出于吊钱又多了何止十倍?
那船家道:“好,客官请下船吧?”
任云秋回身道:“时间不早,你可以回去了。”
叶菁菁道:“你只管下船去好了。”
任云秋点点头,一手提起瘦小黑衣人,脚尖轻点,一跃下船。
那船家早已坐在后梢等候,任云秋跃落上船,他就问道:“客官,岸上那位客官不下来么?”
任云秋道:“她不过江。”
船家立即解开船缆,掉转船头往江中驶去。
叶菁菁朝任云秋挥着手,直等小船驶出十数丈远,才缓缓转身,正待赶回城去,但她这一转身,立即发觉情形不对!
原来离她身后四、五丈远,黑影幢幢,站着不少人影,已经远远的把自己包围起来。
叶菁菁看得心头暗暗一惊,但她艺高胆大,却也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口中冷笑一声道:“你们是些什么人?跟踪在下而来,意欲何为?”
只听为首那人阴侧恻道:“咱们已在这里恭候多时,朋友,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乖乖的放下兵刃,跟咱们走吧!”
叶菁菁哼道:“可惜在下不大识时务,凭你们这些鬼鬼祟祟的东西,还不配我跟你们走。”
为首那人阴森一笑道:“你是送朋友来的了,嘿嘿,你那朋友只怕已经乖乖的束手就缚了呢!”
叶菁菁听了暗暗吃惊,船上比不得陆地,施展不开手脚,任大哥如果不会水性,那就糟了。
一念及此,不觉转脸朝江心望去,这时小船己经驶出甚远,黑暗之中,夜气甚浓,看去已只剩了一点黑影,一时心头大为焦急!
只听那为首的人阴森一笑道:“阁下考虑好了没有?是束手就缚还是意图顽抗?”
叶菁菁听出那为首之人的口音,正是副总护法韩自元,心中兀自寻思:“韩自元带来的人,最多是几名护法,自己大概对付得下来,只是这一来,自己的身份只怕要暴露了,但事已至此,不得不战,那就要速战速决,把几个人全解决才行。”
一念至此,不觉杀机陡起,呛的一声掣出长刀,身形一晃而前,喝道:“你是他们领头的人,那就先拿你开刀!”
刷刷两刀,飞射出一片刀光,疾卷过去。
韩自元没料到他说动手就动手,一片刀光已经卷到身前,急切之间,慌忙一吸真气,身子朝后倒飞出七、八尺远,才算避开了叶菁菁的两刀,有手一抬掣出长剑。
叶菁菁一击不中,岂肯给你育喘息的机会,腰身一挫,跟着逼进,又是呼的一刀直劈过去。
这时黑影中突然扑出两条人影,一柄单刀朝叶菁菁拦腰砍来,另一支铁尺直捣后心。
韩自元掣出了长剑,登时长笑一声,不退反进,抖手一剑朝叶菁菁眉心刺来。
叶菁菁刀向上挑,“瞠”的一声架开了韩自元的一剑,身形疾转,袭向他后心的铁尺便自落空,刀光直落,又是“挡”的一声,把单刀劈开,心申暗叫了声:“可惜!自己使的若是新月刀,这两人的兵刃早就被削断了!”
但此刻她硬架韩自元一剑,硬劈拦腰扫来的单刀,这两记硬打硬砸,对方两人臂力胜过她甚多,直震得她右腕发麻,尤其对方人手并不止这三个人,暗影之中,少说还有四、五个不曾出手。
“看来自己非取用新月刀不可了!”叶菁菁心念一决,身形快若飞絮,舍了韩自元和使单刀的沙友德,猛地挥手一刀朝使铁尺的尚在周卷横过去。
那尚在周一记铁尺落空,身形末退,陡见一片刀光横扫过来,口中喝了声:“来得好。”立即举尺封出。
哪知叶菁菁旋身舍了韩、沙两人,就是准备拔取暗藏在长衫内的新月刀的,这一招原不过是记虚招,等他举尺封出,她身形轻旋,早已转到对方右首,尚在周铁尺封空,她右手突然一抖,把手中长刀当作暗器打出,不射对方要害,却朝右脚掷去。
尚在周做梦也想不到正在动手的人,会把刀脱手打出,他铁尺封空,叶菁菁向右旋出,他还防她趁势发刀,身形跟着转向叶菁菁正面,就在此时陡觉右小腿一阵剧痛,已被飞来的一柄长刀砍个正着,立被削断,口中大叫一声,身子一歪,跌倒在地。
叶菁菁这动作快得如电,韩自元、沙友德发觉叶菁菁忽然旋出,朝尚在周攻去,两人正待扑上,尚在周已中刀倒下。
韩自元只当叶菁菁的长刀是被尚在周逼落的,(否则正在动手的人没有理由弃去手中兵刃)对方手中没有兵刃,岂非正好?口中大笑一声:“小子,你乖乖的举起手来吧!”
人随声发,直欺上去,手中长剑随着朝叶菁菁华盖穴上点来。
沙友德更不怠慢,一下掠上,单刀唰的一声朝叶菁菁肩头架来,口中喝道:“小子,动一动,就要你的命。”
叶菁菁身法如风,又是一个轻旋,右手抬处,一道如钩清虹陡然漾起,但听“呛呛”两声,韩自元点出的长剑剑尖立被削落!
沙友德单刀齐中截断,他人正好站在叶菁菁右首,她右手挥处,惨嗥乍起,沙友德一条右臂随着断刀堕落地上。
韩自元骇然后退,另有四、五道人影却在此时疾扑而上,刹那之间,叱喝乍起,刀光剑影,同时迸发!
任云秋跃落小船,随手放下瘦小黑人,一手推开他受制的穴道,说道:“朋友,你穴道已解,渡江之后,就可自去。”
瘦小黑人目光霎动,望着浩荡大江,心头疑俱,问道:“你们真的放我回去的,何用把我弄到小船上来?”
任云秋淡淡一笑道:“我是护送你出来的,你想黑衣教会放过你吗?如果我要杀你,又何用把你送到船上来?”
只听那船家呵呵笑道:“在船上杀了人,往江心一丢,这叫做毁尸灭迹。”
任云秋听他口气不对,突然回过头去喝道:“你是什么人?”
他先前并未注意这船家,这一注目,发现坐在船梢的船家,虽然弯着腰像是龙钟老态,但如今任云秋阅历多了,看出他连鬓虬髯,黑夜之中,双目炯炯有光,分明是一个武林高手,心中不禁暗暗一动。
此时小船离岸已有十数丈远近,四面俱是江水,那船家料想任云秋武功再好,未必识得水性,不觉呵呵大笑道:“客官问老夫是谁?哈哈,客官方才自己说过的话,怎么忘了?”
任云秋站在船中,反而背负双手,悠然问道:“在下答应给你三两银子还说过什么?”
“哈哈!年轻人倒真健忘!”船家大笑一声道:“客官方才不是告诉他,黑衣教不会放过他么?”
“这话我倒说过。”任云秋依然背负着双手,仰首向天,傲然道:“不错,黑衣教翻脸不认人,确然不会放过这位朋友,但有在下护送,又有什么人能把这位朋友怎么样?”
船家本来坐着的人,突然站了起来,只见他腰骨一挺,就发出一阵爆豆般声音,骨节格格作响,人也登时高出了一个头来,口中洪笑道:“你就是任云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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