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儿轻轻哼了一声,披嘴道:“人家本领比你大呢!好像他来得,我们就来不得。今天还一直戏耍着你。哼!我才不相信他有多大能耐?”
说着,拉了江青岚的手就跑。
跃上风火墙,瞥见前面人声鼎沸,灯光大亮。
同时邻近屋脊上,飞起两条人影,直向自己这边过来。
澜儿眼尖,连忙拉了江青岚一把,伏到暗陬,两条人影,业已飞近。
一个俗家装束的年约五旬,面情倨傲,正是十几年前黑道上早负盛名的铁笔季子清。一个是和尚,年约四旬左右,生得又矮又胖,手持禅杖,看上去武功不弱!
两人在屋脊上停止,只听和尚开口道:“方才听说王爷在寝宫中丢了一个金盒,关系极为重大。后来发现府中其猛如虎的十几头曹州狼獒,也悉数遭人用内家重手法击毙,今晚来人,敢情就是八臂剑客?”
季子清冷嘿道:“除了这老匹夫,还有谁做得这样干净俐落?不过今晚谅他也跑不了!
花大师,你就守在这里,我到后面去瞧瞧!”
他没等和尚开口,双足一顿,人已凭空飞出。
江青岚听得心中一喜,暗想:原来展老夫子也来了,田承嗣寝宫里,还丢了一个什么金盒?
“岚哥哥,这贼秃就是花弥勒!可坏死啦!”澜儿轻轻的在他耳边说着。
江青岚奇道:“兄弟,你怎会认识他?”
说到这里,恍然悟道:“啊!原来昨晚破庙中就是你干的?”
澜儿嫣然一笑,就说自己昨晚一直跟在他身后,后来发觉那几个贼秃,竟然暗中偷放蒙汗药。
自己怎样把花弥勒鬼影子引开,怎样把三个和尚吊在树上。
又匆匆的在他脸上喷了一口冷水,因为怕两人回转,才一直逗着他们追赶自己,轻轻的说了一遍。
江青岚听得极为感激,方想说话,却给澜儿轻嘘了一声,用手一指道:“噫!这贼秃怎么还没去?他武功其实比我们高得多。岚哥哥,我去把他引开,你快出去,我们在客店里见好啦!”
江青岚还想阻拦,那知澜儿话才说完,早已一溜烟的闪了出去,身法好快!
“咯”!澜儿故意在屋瓦上弄出声来。
果然!花弥勒也并不含糊,身站在七八丈外的屋脊上,这边澜儿身形才动,他猛的一个转身,大声喝道:“是谁?”
趁着月色一瞧,不由哈哈大笑。
“小鬼,你也来了!”身形暴进,猛的纵身扑去!
“嘻!贼秃,你又要和我捉迷藏了?”
澜儿边笑边逃,直向院外跑去。花弥勒那里肯舍,也紧紧的追了下去。
一逃一追,眨眼工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江青岚瞧着澜儿轻功,比自己高出许多,心中也暗自高兴,但怕他万一有失,那里还敢逗留?立即一长身,急忙向两人奔去方向追下。
刚翻过一重屋脊,突觉黑暗中一股劲风,从侧面袭到,赶紧往后一缩,锐风从鼻尖上直擦过去。脸上犹如刀刮般一阵剧痛,这人出手好不厉害?而且悄没声的袭到,自己差点被人削掉鼻子,不禁心中骇然!
只听那人阴笑道:“小子!还不快快受缚,你想逃得出去?”
说话之人,手摇白金折扇,一身文士装束,原来正是阴阳扇白秀山。
他一招走空,身形跟进,折扇刷的一声,又已点到!
江青岚心头一急,旋身退步,呛的掣出长剑,这时也无暇多说,剑尖一颤,就使出仅有一招的“乾坤一剑”,白秀山出手何等迅速,眼看剑尖正要点上对方胸口,蓦觉剑光骤闪,当的一声!自己也不知如何一来,连人带扇,被人家震得踉跄后退。
江青岚一招出手,那还顾得细看,双足顿处,往前狂奔而出!
这时田王府中,反而灯光全灭,黑沉沉的只见无数重屋脊,绵绵不绝。
一时那里还分得清东西南北,就尽往最暗之处所跑去!
阴阳扇白秀山,微微一楞,嘿然冷笑!
“今晚让你小子逃出手去,区区也不叫白秀山了。”
突然身如飘风,向江青岚身后,急起直追。
差幸当日江青岚是在城隍山,练习轻功,脚程练得极为轻快。瞬息功夫,就越过七八重屋脊。
“站住!”
四五条人影,同时截住去路,后面阴阳扇白秀山更一路高喊着:“别放过那小子!”
声音摇曳,人也疾追而来。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江青岚心头大急,连对方人都没瞧清,右手长剑一振,又是一招“乾坤一剑”,向前面扫去!
一阵金铁交鸣,四五个人全觉得眼前一花,踉跄后退!
江青岚一招得手,方想从人影中窜出,蓦觉一阵急劲风声,已向身后袭到。
急切之间,不假思索,回过头来,又是一招“乾坤一剑”,向前推出!
白秀山吃过这一招的亏,那敢硬对,扭身摆腰,向旁跃开!
折扇微微一摆,一点寒星,又向他“臂儒”穴上划到。
江青岚身形微侧,待再使这一招时,白秀山早已躲开,折扇又向自己后心点到。
阴阳扇白秀山乃是成名多年的人,江湖经验自然老到,眼看对方只是使此一招,并无别的厉害招法,跟着击出。心中一转,就想了避重就轻,闪电出手的应付之法。
这一来,果然奏效,江青岚终究缺乏对敌经验,三招一拆,早已累得手忙脚乱!
这时,方才被震退的四五个人,也立时包围过来,他们这一群“天雄教练”,因白秀山身份较高,不敢一拥而上,但全都手持兵刃,耽耽而视!
江青岚被白秀山逼得四面疾转,“乾坤一剑”一招也发不出去,心中又急又怒,猛的大喝一声,左脚横跨,右臂疾振,刷刷刷,一连劈出四五剑。
“嘿嘿!原来你不止一手!”
白秀山阴恻恻的笑声飘来,雨点般扇招,也同时洒开!
一片扇影之中,七八支剑光,交互而起!
“追魂八剑”虽是通天剑法中的绝招,但到底江青岚初学乍练,和人家功力悬殊,是以只能把白秀山的扇势抵住,要想赢人家,又谈何容易?
何况时间越长,对自己越是不利,四面八方,闻声赶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三十六策,当然逃为上策!要逃,就非得使出“乾坤一剑”,先把对方震退不可!
他心念疾转,长剑如轮,把“追魂八剑”,连绵使出。
刚到第八招上,陡然剑尖颤动,迅疾无比的一连划出九个小圈!
这一着,他是连续使出,等白秀山发觉他故技重施,又是那一招怪招之时,要待躲避,已是不及,剑光如电,耀眼生花,当的一声,白金折扇,突然脱手震飞。嗤!一大片衣袖,也被江青岚剑尖划破!白秀山不愧为“雁门上宾”,脚尖点处,一条人影,跟着折扇飞起。
半空中伸手一捞,居然接个正着!
江青岚连连使用这一招剑法,连番获胜,精神一振,方要突围而出。
骤听吆喝连声,环伺在侧的十几个人,刀光剑戟,和一片“别放过这小子”的叫嚣之声,同时发出!
来势汹涌,端也不可轻视,江青岚剑眉一剔!
“来得好!”
长剑往身前一圈,使了一招“云雾迷山”,先把全身护住,然后展开“通天剑法”。
要知这批田王府的“天雄教练”,原也是江湖上有名人物,武功兵刃,各成家数。
虽然比不上独角兽公孙无忌等人,自然也不会太差,否则,田承嗣那会聘他们担任“天雄教练”,训练“外宅男”呢?
十几个人一哄而上,江青岚就没有机会再使“乾坤一剑”,而且要应付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长短兵器,忙于拆卸封架,无形之中,就守多于攻。
平时出手攻敌,还不觉得经验缺乏,一旦变为守势,立有捉襟见肘之感。
差幸他这套“通天剑法”,乃是崆峒派镇山绝艺,他功力虽浅,仗着剑法本身的变化奥妙,还不致立时落败。
正当此时,只听附近一棵大树上,忽然响起一阵叮叮咚咚的阮咸之声。
(阮咸,古乐器,琵琶之属,相传为阮咸所作,形如今之月琴,有长颈十三柱。国史纂异:“武后时,有人破古冢,得铜器似琵琶,身正圆,人莫能辨,元行冲曰:此阮咸所作器也”)
弦声响处,一大蓬银丝,急如骤雨,疾洒而至。
立时有七八个人,应声栽倒,骨碌碌滚下屋去!
江青岚正杀得性起,铮铮清音,蓦然入耳,心头禁不住咚的一跳!
那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霓裳曲”啊!
每当月白风清,烟景如画之际,红线姑娘的妆楼上,时常飘出这种悠扬仙音。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自己不是也“每向玉阶廊下立,满身清露听仙音”吗?
那会听错?不是她,谁能弹得如此神似?
众人乱成一片,惊叫声,栽倒声!他悠然神往,一无所觉。
“江公子,你还不快走?”
一声极其轻微的娇喝,灌入江青岚耳鼓之中,这分明是红线姑娘的声音!
他悚然一惊,连忙刷刷几剑,跃出圈子。
“何方小子,敢暗箭伤人?”阴阳扇白秀山身若电射,往大树上扑去!
一声轻脆的冷笑,和一条红影,由大树上凭空飞起,像浮空掠矢般,向黑暗之处投去。
白秀山喝了声:“那里走?”紧跟着红影,衔尾疾追!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江青岚双足一点,堪堪纵起,忽然屋角上也同时飞起一条黑影,竟迎着自己撞来!
两下相距甚近,对方来势甚快,江青岚心中一惊,赶紧一挫腰,向横里跃开!
“嘿!小子,你跑得了吗?”
黑影身形一晃,悠然欺近,探手就往自己当胸抓来。
江青岚退出半步,业已瞧清来人,原来是一个矮胖子。双目炯炯,极为锐利,空着一双手追来。
不由胆子骤壮,翻腕一剑,就向他抓来的手腕削出!
“哈哈!”矮胖子不闪不让,右手依然疾探而进!
不!他肩头骨节,格格作响,手臂忽尔暴长了五六寸。一把已抓住江青岚右手手腕,喝道:“你往那里跑?”
江青岚想不到这矮胖子手臂会突然伸长,自己右腕被拿,左手一起,双指疾向对方两眼点去。
矮胖子不知怎么的手一伸,又将他左手拿住。
江青岚心头大急,左足一顿,右足“魁星踢斗”,对准他心头踹出,双手同时用力一挣。
矮胖子嘿的笑道:“小子,安静些,落入我侯长胜手里,你别想倔强!”
一边说话,双手就微微用劲。江青岚只觉被握之处,宛若两道铁箍,骤然钳紧,手腕一麻,骨痛欲裂,不但长剑顿时呛然堕地,右脚那里还踹得出去?
“小子,你逃上西天,咱佛爷也要追你上佛国!”
一声暴喝,远远传来,一条娇小黑影,倏地飞近,口中叫道:“啊!侯师哥,快替我挡一阵,快!”
侯长胜蓦然一怔!黑影业已掠近眼前,他正是澜儿。
江青岚方要叫出,只听侯长胜道:“你……你是……”
澜儿抢着道:“是我,我是澜儿,侯师哥快放了他,那人追来了!他欺侮我。”
侯长胜果然放下江青岚,双掌一错,问道:“谁敢欺侮你?”
“侯老哥,快别放过他!”
一团人影,气咻咻的赶来。月光照到光头上,亮晶晶的,原来是花弥勒。
澜儿叫道:“侯师哥,欺侮我的就是他!贼秃!”
花弥勒追得暴跳如雷,根本没听清楚他们说些什么?
暴喝一声,纵身又向澜儿扑去!
侯长胜睹状大惊,连忙伸手一拦,口中说道:“花大师,这是我小师……”
“砰!”花弥勒全力扑出,吃侯长胜一挡,两人全都震退了一步!
“噫!侯老哥,你怎么帮起外人来了?”花弥勒铜铃似的眼睛,露出迷惑之色。
澜儿哼了一声道:“贼秃,告诉你,他是我师哥,你知道不?”
他话才说完,一手拉了江青岚,回头道:“侯师哥,我们走啦!”
侯长胜因方才一拦,怕花弥勒引起误会,忙道:“花大师请勿见怪,他是兄弟的小……”
花弥勒急道:“侯老哥,你别糊涂,那是奸细!”
侯长胜忽然想起方才被自己抓住的青年,和澜儿一起走了,不由问道:“花大师,你说奸细是谁?”
花弥勒顿足道:“快追!那姓江的小子,是潞州来的奸细!”
“呃!”侯长胜被他说得目瞪口呆。
“好!快追!”
这几句话的时间,澜儿却拉着江青岚,已经跑出八九丈外!
只听身后侯长胜叫道:“澜儿,快停下来,我有话问你!”
澜儿很快放下拉着江青岚的手,急道:“岚哥哥,你快跑,我去去就来!”
江青岚道:“这……”
澜儿挥手道:“快跑,再迟来不及了,我不要紧。”说着回身就向侯长胜迎去。
澜儿刚走,江青岚还没开步,只听一声划空朗笑,电射而来。
接着飕飕飞落三四条人影,定睛一瞧,不由暗暗叫苦。
原来这几个人,正是田王府第一高手独角兽公孙无忌和铁笔季子清,花弥勒,鬼影子何异!
公孙无忌身穿一袭古铜色长袍,负手而立,状极威武。
他瞧了江青岚一眼,口中说道:“果然是这小子!不过今晚来人,断不止他一个。”
花弥勒忙道:“公孙先生说得极是,刚才有一条红影,偷放暗器,打伤了不少教练,白老哥现已追下去了!”
公孙无忌微微点头道:“今晚来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何异,你快通知侯兄,前去接应,务必把来人擒获,如果是硬点,就格杀勿论好了。”
何异躬身领命,应了声“是”,立即飞去。
公孙无忌这才转脸向江青岚冷冷的道:“姓江的,你们今晚来了多少人?”
江青岚朗声笑道:“区区魏郡,小生还不放在眼里,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何用多人?”
花弥勒喝道:“小子,你在公孙先生面前,还敢放肆,真是找死!”
他说到死字,一个矮胖身躯,突然欺近,伸手就向江青岚脉门上抓来。
这一手原本平淡无奇,但花弥勒使来,却是出手奇快,认穴准确!
江青岚方才被通臂猿侯长胜抓住双手,吃过大亏,而且一柄长剑,也在那时掉落。
此际一看花弥勒抓来,心头微凛,立即身躯往后撤出半步,左腕一拾,手掌直竖,掌缘吐劲,疾向花弥勒抓来手腕切出!
“嘿嘿!小子,你还有两手三脚猫?”
花弥勒右腕不收,突然改抓为格,往上迎来!
拍的一声,斫个正着!江青岚一掌好像切在铁板之上,震得手臂直麻,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
暗想:原来这秃驴果然厉害!难怪澜儿说他武功比我们高出很多。
心中想着,人已往后疾退。
花弥勒冷哼一声,跟着跨上了一大步,使两人距离依旧保持甚近。
手腕再翻,骈指如戟,又向江青岚胸前点到!
江青岚连后退都来不及,一股劲风,已拂上胸口!危急之中,连忙吸气缩胸,身向右偏,但已稍嫌迟了一点。
花弥勒指锋,从自己肋上划过,差幸他练了五年崆峒心法正宗内功,虽然这一划,觉得肋上隐隐作疼,却也并未受伤。
心头既惊又急,再看花弥勒因一招走空,上身微往前倾,立即左足飞起一腿,右脚乘势跟着踢出!鸳鸯连环,左起右落,倏忽之间,连接踢出了七腿,真如飞驰电卷,神速已极!
这是八臂剑客展元仁由“追魂八剑”的身法之中,研化演变出来的“七绝连环”。
一经使出,疾如风轮,使人无法躲闪。
江青岚虽未学得老夫子功夫的神髓,也只见人影乱闪,腿影纵横,花弥勒被他踢得手忙腿乱,硬是逼退了六七步之多。
但花弥勒总究是成名多年的人,避开了前面七腿,乍退便进,双掌一抡,立即乘风扑回。
他这一次双手齐发,使的居然是阴山派最歹毒的“分筋错骨手”!
忽拿忽拍,虚实互用,拿筋错骨,招招不离开敌人全身关节穴道。
江青岚虽然不识这套手法,但见他来势锋锐,手法诡异,一片掌风,老是环绕在自己全身要害,进攻辛辣凌厉,兼而有之。不由也咬紧牙关,全力拒攻,晃眼之间,已封拆了十余个照面。
江青岚他以前所以能赢得银燕子柳琪,震退独角兽公孙无忌,无非仗着崆峒绝学的“追魂八法”和无名老人传他的一招“乾坤一剑”,招法玄奥而已。此时和花弥勒徒手相搏,各凭真实功夫。
任你天资最佳,到底只学了五年武功,和人家数十年苦练的功力相比,相差甚远,是以这一阵工夫,他就觉得对方压力,愈来愈重。连封架都渐感困难,禁不住直向后退!
就在他后退之际,忽然手肘无意碰到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剑鞘,方才长剑业已失落,但剑鞘却依然还挂在腰间。
他正苦于徒手作战,无法应敌,这一碰上剑鞘,心头一喜。暗想展老夫子时常说起一个人剑术练到出神入化的时候,就是随便折上一枝柳条,一样可以代替长剑。自己这时手头没有兵器,何不也拿它代替一下,反正比徒手总要好些!
心思疾转,右手一伸,很快的摘下剑鞘,握到手中,身形后退之际,猛然大喝一声。
刷地一招“五丁开山”,对着花弥勒迎面劈去!
花弥勒正在着着进逼,冷不防江青岚会不退反进,突出奇招,而且手上还多出二尺来长的兵器。
两人距离本近,何况一逼一迎,这黑黝黝的兵器,立时划到眼前,风声急劲!任你花弥勒武功再高,也不由慌得往后暴退了一丈来远!
江青岚一招得手,精神陡振,手腕一抖,剑光飞洒。“追魂八剑”,以攻代守,源源出手。
花弥勒是何许人?一招被迫,倏然引退,但等一眼瞧清对方手上二尺来长的兵器,只不过是一柄剑鞘。
他嘿然冷笑一声,早已快如鹰隼,又凌空扑来,双掌像雨点般击到。
江青岚手上有了一柄剑鞘,胆气已壮,刷刷刷,八臂同舞,剑光如轮,那里还存怯意?
崆峒绝艺的“追魂八剑”,果然不同凡响!
虽然江青岚手中只是一柄剑鞘,但施展开来,两三丈方圆,剑影纵横。居然和横行江湖黑道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花弥勒一双肉掌,打成平手!
连负手旁观的独角兽公孙无忌,铁笔季子清也凛然变色!
可是在江青岚来说,虽然一时急中生智,以剑鞘代剑,挽回劣势,遏住了花弥勒凌厉攻势,但只不过打成平手啊!
屋瓦上不是还有比花弥勒更强的劲敌,独角兽公孙无忌,和铁笔季子清两人,在一旁虎视眈眈,监视着自己?
“追魂八剑”,已用到最后一招,别说还有两个高手,就是要战胜花弥勒,也一无把握!
今晚要想逃出田府,看来可真比登天还难,自己只剩下唯一可以制胜的绝招“乾坤一剑”
了,此时不使,更待何时?
他心念疾转,奋力使出“追魂八剑”的最后一招。
紧接着力透右腕,剑鞘震动,立时划出无数个小圈,宛如一片黑网,猝然洒开!
花弥勒几曾见过如此神妙剑法?但觉对方这一招锋锐得猛不可当,方自回身闪避,瞥见人影一闪,江青岚早已身似电闪,斜掠而去!
江青岚急纵直窜,堪堪跃出四五丈远,寒风乍拂,季子清铁笔如椽,业已挡住去路,直奔胸前!
他早已料到自己一动,准会有人拦袭,身形一顿,“乾坤一剑”又已疾划而出!
季子清的铁笔,固然是江湖一绝,但那能和这招博奥精深的绝学相比?
无数黑影小圈和铁笔相撞,“喀”的一声,剑鞘虽折,但余劲犹在。
季子清莫名其妙的被震退了四五步!
就在江青岚惊喜之际,蓦听有人在身后嘿的一声冷笑,笑声才起,陡感万斤压力,撞上后心,两眼一黑,扑的往前栽倒!
花弥勒一阵哈哈大笑顺手一抄,正待把江青岚身子抓起,就在他刚一俯身,瞥见一条淡淡黑影,由屋脊上贴瓦低飞,一掠而前。
连人影还没看到,人家早已抢起江青岚,疾飞而出。眨眼之间,就去得无影无踪!
此人身形之快,简直疾逾闪电,淡若幻影,连秦岭系一代高手的公孙无忌,也眼睁睁瞧着人家把人抢去,措手无及。
花弥勒惊愕之余,向独角兽望了一眼,道:“公孙先生,这是八臂剑客?”
公孙无忌脸色铁青,微微的摇了摇头,一挥手,就向屋下飞落!
这一晚,江青岚没有回转住的客栈,但他房中,油灯却剔得很亮。
一个面目黧黑的少年,支颐独坐,似乎还在等着他回来,那正是澜儿!
时间三更,四更,五更了,他蹙着长长的眉毛,露出一脸愁容。不!焦灼不安,心事重重。
天色吐出了鱼白色,他已无可再等,回眼默默地望着这问斗室,黯然离去!
这一晚,魏郡田府,固然被闹得天翻地覆,人心沮丧,但潞州薛府,也同样发生了事故。
乃是表公子江青岚突然一去不返,而且职掌内记室的红线姑娘,也在同一天失踪。
大家平日都知道表公子对红线姑娘,十分倾心,这会,敢情双双私奔了?当然这种事,是瞒不过薛嵩的,他为人正直不阿,治家尤严。那个时候,讲究礼法,即是普通百姓人家,也关防甚严,何况阀阅显赫的节度使府?
像这种私奔丑事,关系门风,薛嵩公事上的忧虑,加上了私事的气恼,这一天,他的脾气特别不好,晚上也辗转反侧,久久不能成眠。
第二天清晨,日上三竿,他一觉醒转,瞥见床前多了一个金盒,不!金盒下面,还压着一张信笺!
难道是紧急军情,侍女们不敢惊动自己,才压在床前的?
心中想着,立时伸手取过,但映入眼帘的,是一笔娟秀字体,那是内记室红线姑娘的笔迹!
她又写些什么?薛嵩打开信笺,只见上面写着:“妾生逢离乱,母瘿残疾,得遇明公于颠沛流离之间,矜其寡弱,载与俱归,奈老母宿疾难痊,徒耗药石,恩庇窀穸,德衔泉下。
妾复承遗掌笺表,职司内记,身套罗绮,口穷甘鲜,宠待有加,荣亦至矣!
当今国家建极,庆且无疆,而魏邑掠地千里,拥兵自重,背违天意,肆意杀伤。
妾一妇人,敢忘板荡?午夜辗转,冀解主忧,于是觇其形势,视其有无之心乃决。
子夜三刻,即达魏郡,越重垣,历数门,遂及寝所,外宅男止于房廊,睡声雷动,中军士卒,步于庭无庑,传呼风生。
妾发其左扉,抵其帐寝,见田王止于帐内,鼓趺酣眠,头枕文犀,髻包黄谷,枕前露一七星剑,剑前仰开一金盒,盒贮机忽,中多逆迹。
将此菱菱,何用血流于五步?视彼谙谙,不觉命悬于手下,宁劳擒纵,只益伤嗟!
时则腊炬光凝,炉香烬委,侍儿四布,兵器森罗,或头触屏风,鼾而蝉者,或手持巾拂,寝而伸者,妾拔其簪珥,縻其襦裳,如病如昏,皆不能寝,遂持金盒以归。
出魏城西门,将行二百里,见铜台高揭,漳水东流,晨飙动野,斜月在林,忿往喜还,顿忘于行役,感知酬德,聊副于心期。
所以漏夜三时,往返七百里,入危邦,道经五六城,冀灭主忧,敢言其劳?
将以相遗,足寒敌胆,乱臣知惧,列士谋安,而今而后,两地或可保其城池,万人或可全其性命,妾一妇人,功亦不微,庶酬大德,用敢请辞。
但期还其初服,以悠以游,遁迹尘中,栖心物外,澄清一气,生死长存已耳。临书惶悚,惟明公察之,红线再拜。”
薛嵩一口气读完,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红线,她果然是奇女子!
一夜工夫,不但往返数百里,而且还进入警卫森严的田承嗣内宅,盗出金盒!
而且看信上语气,这金盒中还是田承嗣逆迹昭彰的机密文件?
薛嵩手心中微微沁出汗来,急忙放下信笺,打开金盒,赫然呈露在面前的,竟是一大叠田承嗣极机密的军事行动计划,和勾结各藩镇的往返公文。
他迅速阖起金盒,一手紧掩在盖上,双目仰视,怔怔出神!
红线姑娘已经悄然远引,不知她给自己,带来的是祸是福?是一下就能遏止田承嗣的妄动野心?还是加速他逞兵倡乱?
想到这里,立即不迭传谕,吩咐薛荣,速请老夫子到密室议事。
自己也急匆匆盥洗,缓带轻裘,袖了金盒,迳向密室踱来。
这间密室,乃是薛嵩平日计议军情大事之所,就是连贴身侍候的家将薛荣、薛华,未奉呼唤,也不敢擅入。
八臂剑客展元仁到时,薛嵩早已纡尊降贵迎候多时,他不容老夫子见礼,一手拉住,就引着走入密室。
薛荣端上了茶,悄悄退出。
薛嵩让老夫子坐停,才取出红线留书,和一个金盒,请老夫子过目。
展元仁把信笺读完,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暗暗叫了声惭愧,自己在崆峒派中,算得数一数二的高手,居然也会走眼,连人家身怀绝学,都瞧不出来。
那么前晚侵入内宅的六名贼人,也准是她打发下来的。
不是吗?家将们明明说,看到的是一条红色匹练,自己当着人家,怎会想不起来?他低头沉思,只听薛嵩笑道:“老夫子且请看过盒内文件,再作计议。”
展元仁依言打开金盒,看了一遍,才道:“督帅仁爱及民,天助人助,才有红线姑娘这种天壤奇女,立此不世之功,只此一举,已足寒敌胆。”
薛嵩长眉微微轩动,问道:“老夫子有何高见?”
展元仁忙道:“盒中文件,正是魏博逆迹,他一旦机密尽失,就是野心再大,也不敢冒然妄动。依元仁下见,督帅不妨照红姑娘信中行事,遣人送还金盒,使他知所警惕。”
薛嵩附掌笑道:“老夫子所言,正合老夫之意。”
说着提起笔来,写道:“昨夜有客从魏中来,云自元帅枕边,获一金盒,不敢留驻,谨却封纳。”
当下连同金盒,一起密封之后,派了一名专使,立即起程,送给雁门郡王田承嗣。
第二天,田承嗣也派了一位专使,资同绘帛三万匹,名马三百乘,和其他珍宝,向薛嵩谢罪。
并且还带来了田承嗣的亲笔信:“某之首领,系在恩私,便宜知过自新,不复更贻伊戚,专膺指使,敢议姻亲,役当奉毂后车,来则挥鞭前马,所置纪纲仆,为外宅男者,本防他盗,亦非异图,今并脱其甲裳,放归田亩矣。”
朝廷前因风闻两河不宁,要薛嵩的长女,嫁给田承嗣的儿子,一面又要薛嵩的儿子,取滑台节度使令狐彰的女儿为室,使三镇互为姻娅。
但这件事,却因潞、魏两州的紧张形势,搁置下来,这时田承嗣却趁机挽人前来作伐。
薛嵩因对方既然解散外宅男,表明态度,心中大喜,也就一口答应。
那知两镇之间,虽然因红线盗盒,消敉了争端,使两地保其城池,万人全其性命。
但江湖上,却因红线盗盒为导火线,引起一场由私人恩怨转变的门户之争,却愈演愈烈。
原来那晚田承嗣不但被人盗走了贮藏机密文件的金盒,和一柄最心爱的七星剑。
所有值班街侍,也全被人家点了昏睡穴。
不仅如此,第二天还发现连一名府中歌伎红绡,也同时失了踪。
这在野心勃勃的田承嗣来讲,固然当头一棒,惊惧绝倒。
但身为田王府上宾的秦岭系高手独角兽公孙无忌,这个大筋斗,也栽到了家。
平日里把名比命看得还重的江湖上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且第三天,潞州节度使遣人送还金盒,田承嗣在惊惧之下,深觉自己所敦聘而来的人,全不可恃,于是忍痛下令,解散外宅男,一面也派遣专使,向薛嵩责书谢罪。
当然,这一来,公孙无忌等人,更无颜再待,纷纷辞去。
但这笔账,大家都一古脑儿记到八臂剑客头上。不!记上了崆峒派的账。
江青岚在昏迷之中,极其轻微的呻吟了一声,但他还没有完全醒转,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有人喊道:“好啦!好啦!江公子快醒过来了。”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入耳尖细。
江青岚被她这一叫,当真醒了过来。
只听另外一个女子低声叱道:“你别大惊小怪!公子怎么吩咐来着?这七天要我们小心伺候!噫!江公子眼皮在动了,你……你快去请公子来!”
先前那个应了一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似乎走了出去。
江青岚听得十分清楚,只是全身骨络,好像散了似的,一点动弹不得。
后心腰脊之间,更是沉重,甚至连眼皮也无法睁开。
心中却十分纳罕,自己还记得在田王府,最后用“乾坤一剑”,震退铁笔季子清,但后心却被万斤压力撞了一下,就不省人事。
难道已经被人救出来了?这又是什么地方?
听两个女子的口气,请她们公子?敢情自己就是她们公子所救。
什么七天?自己已经昏迷了七天?
他一边想,一边暗自运气,那知不运还好,这一运气,陡觉背部,痛澈心肺,禁不住一阵呻吟。
完了!自己敢情脊骨已断,这……这回落了个一生残废!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他的思维,但沉重得好像压了重铅的眼皮,终于逐渐抬起,目光呆滞了好一阵,才慢慢转动,眨了一下,移到床前站着的三人身上。
那是一个服饰华丽,唇红齿白,脸如冠玉的少年公子,和两个使女打扮的少女。
六道眼神,都一致十分关切地望着自己
那少年公子一见江青岚醒来,不由喜道:“恭喜江兄,总算脱离了险境。”
江青岚嘴皮动了一动,还没出声。
少年公子忙道:“江兄此时刚刚醒转,千万不可说话。”
其实江青岚要想说话,也无从出声,他只是用散漫无力的眼睛,作了一个感谢的表示。
然后又望着少年公子,露出期待之色。
少年公子会意的笑了一笑,低声说道:“江兄身中花弥勒的‘五阴重手’,昏迷了七日,方始醒转,实在不宜多耗精神。三日之前,虽然服了专治五阴寒毒的‘纯阳散’,但脏腑受伤,元气耗损,这时须赶快服下‘坎离丹’,安心静养为是。”
说到这里,取出一颗龙眼大的腊丸,用手剖开腊衣,里面是红黑各半的一粒药丸。
这时站在公子身边的使女,立即倒了半杯温水,伺立一旁。
少年公子小心翼翼的把丹药放入杯中,和匀之后,再由使女用玉匙渐渐灌入江青岚口中。
药丸入口,江青岚只觉一阵异香,直沁心脾,霎时之间,有一股暖流,由丹田布达全身。
耳边只听少年公子的声音又道:“这坎离丹功夺造化,江兄服药之后,七天以内,千万不可妄运真气,致功亏一篑,留下大害。
这里乃是小弟别墅,十分清静,江兄只管安心养伤,一切等伤势痊愈,再作详谈罢!”
江青岚也觉服药之后,似乎另有一种催眠作用,少年公子既然如此郑重,谅来自己伤势,确实非同小可,也就丢开一切,阖上眼皮,昏昏睡去。
当他再度醒转,慢慢睁开双眼,略一打量,只见自己所住的这间房内,陈设布置,均极精雅。
前面半问,六扇落地雕花长窗,和一排图书,牙签琳琅。
案头上,还置放着周敦商彝,古趣盎然!
这时温煦日光,正由窗极中透入,照得分外明敞。
床前,银釭未灭,旁边还坐着一个青衣使女。
敢情她守了一个晚上,没有安歇,这时正在打盹!
江青岚心知自己这条性命,九死一生,全是那少年公子所救。
暗想:瞧他这份气派,分明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年龄也和自己不相上下,能在田王府如许高手之中,把自己救出,这份功夫,自己那里能及。
他说自己中的是“五阴重手”,五阴重手,以前听展老夫子也曾说起过。
那是阴山派最歹毒的功夫,击中人身,阴寒之气,侵入脏腑,就会使人血脉凝结,寒凛而死!
噫!自己昨晚还觉得神志恍惚,浑身瘫痪似的,今天怎会一无感觉,病痛若失?
心念转动,立即把手足一伸。
奇怪!这不是已和好人一样了吗?
不由想起昨晚少年公子给自己服的那粒“坎离丹”,半红半黑的药丸,功效竟有如此之大!
唔!他说过坎离丹功夺造化,可当真不假!
正当江青岚手脚一仲一动之间,已把坐在一旁的使女惊醒。
只见她揉了揉眼睛,惊道:“啊!江公子,你醒过来了?我家公子吩咐,你服下灵药,七天之内,不可轻动,现在还只有三天呀!”
江青岚听得一怔,什么?明明是昨晚的事,她竟说已有三天。
难道自己这一睡,又睡了三天?
“姑娘如何称呼?小生伤患之中,多蒙照顾,心实不安,贵主人此时有否起身,烦姑娘请他屈驾一谈如何?”
那使女睨了江青岚一眼,脸上一阵红晕,低低的道:“婢子春云,奉我家公子之命,前来伺候,公子不可客气!
我家公子和少夫人,前七天因公子没有醒转,一直陪着,很少离开,直到三天前,公子醒来服了‘坎离丹’,才算放心。今天一早,也来过了,吩咐婢子,等公子一醒,立即前去通报。”
说着替江青岚拉好锦被,返身又道:“婢子这就前去禀报我家公子。”
边说边走,很快的奔了出去。
一会工夫,那少年公子业已抢步进来。
江青岚方要挣扎着坐起身来,少年公子大惊失色,连忙止住道:“江兄重伤初愈,服下坎离丹,尚未七日,千万不可稍动。”
江青岚见他说得如此郑重,也就依言躺下,一面说道:“小弟多蒙兄台仗义援救,复起沉疴,大德不……”
少年公子不让他说下去,连连摇手道:“江兄快不可如此说法,令师兄对小弟恩深如海,区区微劳,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江兄也并非小弟所救。”
江青岚听得心中大奇,自己几时钻出一个师兄来?
而且还是少年公子的恩人!
这从何说起,敢情他认错了人?
“兄台……”
他才叫了一声兄台,底下的话,还没说出。
少年公子抢着笑道:“江兄勿急!待会你就明白。”
说着回头向使女挥手道:“春云,你快请少夫人出来,和江公子相见。”
江青岚被少年公子这一阵玄虚,真闹得满头玄雾,莫测高深。
就在他微微发怔之际,只听房门外环佩叮咚,莲步细碎。
一个红裳丽人,手扶着小丫环,婷婷袅袅的走进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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