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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敌 正文 第六章 天生杀人狂(5)

所属书籍: 天下有敌

    23.失魂鱼

    司空残废是一个给人目为十分粗豪的人。

    ——作为龙八太爷身边“三征四旗”之一,而且还是首席的他,一早已自认为:决无法与当年名震天下、铄绝古今的“三正四奇”:“长空神指”桑书云、“天羽奇剑”

    宋自雪、“东海教主”严苍茫、“大漠仙掌”车占风,以及少林天象大师、武当大风道长,恒山雪峰神尼等人相媲,所谓“三征四旗”,也不过是东施效颦,徒具其名而已。

    司空残废有自知之明。

    ——他们的称谓,不过要在相爷爱将龙八脸上贴金而已。

    人多以为高大粗豪的人不会有细腻的感情,这当然是错觉。

    他是有思想的。

    偶尔也多愁善感。

    他甚至认为他的鞭风就像一个又一个,一场又一场的梦影。

    梦是幻觉。

    一鞭逐一鞭的打下去,像杀了一个又一个的梦影。

    生活岂不是也如鞭子,岁月就是那鞭风,把人迫使向一个地方前进吗?……虽然,吃挨鞭子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一旦停止了鞭挞,生命终止了前进,那活着还有何意义?

    司空残废也是人。

    人是有感触的。

    ——有时候,他也会在杀人之余,徒生许多感慨。

    但感触并不能取代他的行动,他的行动是杀人,杀人是他的职责所在——要知道,感慨至多只能是杀人之后的余兴,只是点缀、甜品、不能当主题、主食。

    所以,感受不妨,但入还是要手的。

    ——尤其像面对“小鸟高飞”这样的敌人,若不能马上打杀,留着必然祸患无穷。

    在江湖上,有时候,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扼杀,在武林中,有时是非得要你杀我、我杀你不可的,要不然,就只剩下任人宰割、予人鱼肉的份儿了。

    司空残废当然不想落得如此下场。

    他要即时打杀小鸟高飞:

    像他平时所作的,打杀下一个义一个的敌人,也打散了他少时一场又一场本来少怀壮志、本存善念的梦。

    梦是不实际的。

    杀人却不。

    杀人是残酷的事。

    现实也是。

    ——人要活着,本来就是件残酷的事,因为他要做出许许多多毁碎梦幻、泯灭人性的行为,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让人不能活下去自己才能活下去,这岂不是生存最大的奇中之一?

    眼看敌人近了。

    ——慢慢接近他招式里所布下的圈套了!

    小鸟高飞迂回曲折,但仍是愈飞愈低,愈飞愈近。

    鸟若飞到高空,那是难以射落的。

    鸟飞在远处,也无法擒获。

    除非鸟飞到近处、低处、觅粮啄食。

    司空残废就是等待这个机会。

    高飞显然也要制住他:这就是高飞的“粮”和“食”。

    同时也是司空残废所设下的“陷阱”。

    他外形庞硕莽烈,但其实并不似其外形的有勇无谋。

    他们三师兄弟命名为:司空残废、司徒残和司马废,听来令人发毛,其实,也是他们“大智若愚”的一种表达方式。

    他们先后跟从过元十三限、蔡京和龙八。元十三限是武学上的绝世之才,在武艺修为上之创新驳杂,只怕犹胜诸葛小花,只不过,他的心胸狭厌,不太能容人。作为他弟子的,若有才干,最好能忠心恭顺,唯命是从,不然的话,还是表现得比较鲁拙莽撞、愚苯懵懂一些,较不招恶。

    蔡京看似能容人,容物,实是利用他人为他效劳、若无利用价值,便将之废了;同理,若有威胁到他,也一定将之毁了。

    龙八受宠于蔡京、童贯、王黼等人,不过论武功未能成一家一派,跟多指头陀等人尚有一大段距离,论官职则远逊于李彦、朱励等人,只是蔡京身边一只“忠狗”。是以,若在他身边任事,还是不要大招摇、招风的好。

    “大开大阖三神君”三师兄弟的确是复姓为:司空、司马、司徒,至于气字,则反而是自己取的。

    ——取这样的卑微的名字,常使蔡京、龙八、元十三限等人当作是笑话、笑料、笑谈,反而有助于他们受宠——因受轻忽而得重用。

    这是“欲升先挫,欲扬先抑”,三神君外形高大威猛,在这些大官、太尉、大字师前,有个可怜兮兮的名字,莽烈的外形,反而不受人嫉,便于升官发财。

    其实,他们师兄弟三人,私下早已暗约,矢志矢言:有日若能飞黄腾达,能号令天下,不必再仰人鼻息之时.他们定要恢复自己原来的名字:

    司徒残原名为司徒今礼。

    司马废本名是司马金名。

    司空残废本名也不是真名,他原名亦桦。

    但武林中已几无人知其原本名字,只知司马废、司徒残、司空残废是大名鼎鼎、威名赫赫的“大开大阖三神君”。

    不幸的是:

    司徒、司马、均已殆。

    现在只剩下了司空残废。

    他正用他名字一般的技俩,欲擒放纵,以进为退,诱敌迫近。

    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已近力尽。

    他的蟒鞭已愈使愈乏力,鞭风愈来愈短。

    敌人愈逼愈近,而且,已快要下手对付他了。

    他就是要敌人逼近。

    一旦逼得够近,他就下手一鞭:

    “快马一鞭,金鞭如电”!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人逼近危险,有时不是因为要冒险艰难,而是以为进入安全地带。

    安全有时候以危险的面貌出现。

    极度危险里也有绝对安全。

    太好貌似大忠,大忠有时以大奸的作风出现。大恶和大德,有时是孪生兄弟,一刀两面。

    ——有时候,所谓为国为民其实不过是为自己;有的人,改革只是为了保命,革命不过是因为私情。

    刀丛里有诗。

    绝崖后有花。

    烈火中有流动的金。

    不变的是岁月,老的是脸,变的是心。

    长鞭的尽头有金鞭。

    时候到了!

    时机至!

    司空残废有理莫理,一鞭就砸了下去!

    眼看要着——

    不料,高飞倏如一只小鸟般遽飞而起!

    “轰”的一声,鞭砸了个空,屋顶却穿了一个大洞:

    瓦片、木石不断落下、打下。

    司空残废一时视野迷蒙,一面挥鞭狂护身,挡格以簌簌落下瓦士。

    这时候,他对面就出现了一个小伙子。

    小伙子用他一双小手向他出了手。

    隔空出手。

    那当然不是“劈空掌”,也不是“隔山打牛”——陈日月还没那样的火候。

    他隔空向司空残废发出了暗器。

    他一气发得也不算太多,只十七、十八枚——当然也不算、决不算是太少了;种类也不算得少:约莫五六种。

    可是,这时际,加上落瓦、落土、落石、落木,也真够“开阖神君”司空残废穷于应付的勒。这时候的司空残废,左支右细,手忙脚乱,像一条失了魂的鱼。

    何况,破瓦残垣里还夹杂了暗器。

    司空残废大吼一声,他左手金鞭,立即舞个滴水不透,右手长鞭,却仍能直逼丈外的陈日月。

    这一下,反击得十分突兀,连陈日月也禁下住叫了一声:

    “来得好!”

    他退。

    疾退。

    长鞭如蟒,吐信直追。

    他退,鞭追。

    急退,飞追。

    一退一追。

    退到头来、陈日月已挨近床边,他已退无可退。

    可是鞭梢已然追到。

    鞭风破空。

    尖啸,厉嘶,竟似比剑尖还利。

    鞭影已罩在陈日月那一张俊俏的玉脸上。

    陈日月脸上阴晴不定。

    他己无路可退。

    ——该怎么办?

    看来,陈日月是遇险了。

    不过,世间愈重大的成就,都是来自愈重大的危机。甚至可以这样说:要成就任何大事,都得要冒相当危险。

    ——有时危险得足以致命。

    人生在世,唯一拥有的,其实只是自己的生命。

    没有命、就活不了。

    只不过,人是应该力活而牛,而不是为生而生的。

    为活而生,就得要活得欢,活得有感受,甚至应该要活出非凡的意义来。

    要活得有声有色有意义,便得要冒上失败之险。

    失败是必然之事:——甚至可以肯定:没有失败,根本就不会有所谓的成功。

    所以不要怕失败。

    害怕失败,就是恐惧成功。

    ——成功无疑是件叫人愉快、欢悦的事,谁都不会怕它,是不?

    偏偏就有人要逃避它,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不想面对成功之前必须也必定、必然也必经的失败。

    这就令人惋惜莫已了。

    失败只是教训,也是经验,没有这些,人类今日生活得跟猿猴、牛狗无异。

    失败不等于就是输了。

    一件事失败了,只是还没成功而已,它不是输了,至少,它没输掉的是你的;意志、才智和决心。

    还有这些,总有一天,加上恒心、毅力和幸运,你就会赢。

    有一日,你便成为大赢家。

    输也不是失败。

    决不是。

    譬如赌博:你赌输了,可能只是不够运气,也可能是不够沉着,或不够本、不够冷静、或收手不够快而已。

    很多人赌博,输了就怨天骂地,说自己倒霉,运气坏到了顶点,内疚、懊悔、恼恨、怨艾,自责,无精打采,垂头丧气,找人出气,甚至一死了之。

    错了。

    输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就算你不知好歹,不懂进退,倾家荡产,也没啥大下勒。

    只要还没死,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既赢不了,戒掉就是了。

    输不一定是坏运。你赌输了,只要在从事别的事情上仍然肯付出一流的心力与精力,一样可以成功,也一样可以有成就。

    输赢只是因果。现在你得到的,可能是前世你失去的,也可能是来世你将失去的。

    得愈多,可能失愈多。失愈多,在另一方面而言,也可能得更多。也可能赢的,其实是你过去失去的,输的只是你未来本来应有的钱。

    是的,输不足为耻,赢不足为豪;每次输均一定心忿不值,其实不必不平,这是正常的,人皆如是,有谁会说自己会当输的?每场赢也不必高兴,你今天赢的,可能已埋伏下你明天的惨败,使你以为一时的幸运足以为惜。

    就算是豪赌,也是好事,如果你善于将之当作一种经验。

    那就相当宝贵:有什么比一掷万金在弹指间便使定富贫更过瘾、痛快、也无瘾、痛苦的事?只有这种大赢大输才读一个真正高手在人生的刹瞬间悟道、了却梦幻空花之执。

    不到地狱走一遭,岂知人间疾苦?

    堪于比拟的,大概只有武林间、江湖豪士的决战、比斗、生死一搏了。

    那也是大死大生才能大彻大悟。

    就连风花雪月、声色犬马亦如是。要真正彻底成道,不一定也不必要在深山大泽,而是应在人间地狱。

    所以输了,不等于失败。

    输的只是钱,记住,别把人格和心,都一齐输掉了。

    那多不值。

    ——一个不怕输,也享受失败的人。

    本身就是一位常胜将军,一个成功的人。

    失败只是尚未成功。

    那么说,陈日月呢?司空残废呢?

    他们现在己各给迫入了险境。

    谁将惨败,谁能反败为胜?

    ——谁只是输了,还是死了?失败了,抑或是终于能战败了失败,取得成功和胜利?

    24.落雨,落鱼

    陈日月退近床边。

    退无可退。

    ——再退,只怕就要踩在天下第七的身上了。

    天下第七的伤才刚止了血,使之暂不致恶化,也保住了性命,可是,任不是铁打的人,受了这种伤,必是十分衰弱、脆弱。

    不但不经打,也禁不起践踏。

    可是陈日月却做了一件事。

    他连被带裔抄起包裹着,床单仍透湿着血渍的天下第七。

    往鞭梢一迎!

    他就用天下第七来挡这如狼似虎、追风卷云的一鞭!

    ——你们闯进来,目的只不过是要救这个人!

    ——好!就看你敢不敢将他一鞭打死!

    打死了人,就救不活了,你们任务就形同失败了!

    所以陈日月有恃无恐。

    ——谅他们也不敢下毒手!

    他双手一抱,揽起了天下第七,往鞭锋一迎:有种,就打死他吧!

    如果收鞭,他就随鞭势欺入中门,甚至把天下第七空投了过去,看司空残废如何应对、怎样接招!?

    陈铜剑可谓胸有成竹。

    可是成竹在胸,不等于已成事。

    司空残废的确好像没意想到他有这一招。是的,鞭势确是在半空顿了一顿,挫下一挫,也缓了一缓。

    缓是缓了,但没有停。

    只那么慢了一慢,鞭尖依然卷噬陈日月——甚至不惜将天下第七也格毙于鞭下;而且,脸上还在这刹瞬之间,展现了一种得偿所愿、正中下怀的狞笑。

    这一刹,陈日月也暗道不好。

    不妙。

    看来,是算错了!

    ——谁道,这些人闯进来,竟不是为了救人吗!?

    在这刹那间顿悟己迟,眼看天下第七的脖子就要给鞭子打个稀烂,可是,天下第七的头、突然换成勒一把剑。

    鞭子就缠在这把剑上。

    剑是铁剑。

    司空残废怒叱,全力收鞭。

    剑在叶告手上。

    叶告是个少年人,可是臂力奇大,司空残废扯之未动。

    剑是铁剑。

    人像铁人。

    司空残废正发力力扯,陈日月已老实不客气,双手一张一合,又是十七八件暗器,像落雨一般向他招呼了过来。

    司空残废确有过人之能,他以金鞭格、砸、扣、锁、硬生生把暗器一一汀落,另一手依然不放开仗以成名的蟒皮鞭,仍要把叶告扯拔过来。

    ——要是真的暗器,那还算好。

    更糟的是:有的“不是”暗器。

    ——至少不能说是“正统”的暗器。

    因为这些“暗器”中,除了铁莲子、七棱镖、五花芒、透骨钉之外,还有一些可谓稀奇古怪的“东西”。

    其中有拖鞋、袜子。

    甚至还有毛虫和鱼!

    ——试想,陈日月一扬手,天上地下,都落下了一陈骤雨似的,有的竟是一条条的活鱼!还有的毛虫,壳黏贴在金鞭上,挥之下去,那可真够瞧的!

    司空残废一时哇哇大叫,心烦气躁之间,不免吃了一两软的暗青子,一乱神间,又着了两记真的硬的尖的利的暗器。

    这一来,难免吃痛、露了破绽。

    偏在这时,小鸟高飞却遽降了下来。

    红裙遮脸。

    袜子罩头。

    司空残废及时避过了迎面一脚、但手腕仍是遭高飞一脚踢个正着,金鞭脱手飞去。

    这还不打紧。

    却也就在这时候,他仍在发力牵扯的长鞭,也不知怎的、叶告好像把桩不住,一扯便如飞地给他扯了过来。

    而且还是飞快的扯了过来。

    司主残废已知不对劲,但他金鞭已失,无法防可,长鞭又为叶告所控,借力反欺,趋势而入,司空残废正要聚精会神对付这小子的铁剑,却乍见对手身形一矮,一出脚已踹中了他。

    别看这只是少年叶告的脚,却足以把司空伸君踢飞起夹,穿墙过壁,一路摔摔跌跌,滚滚到了楼下。

    叶告这一脚,把司空残废也踹飞出去,跟陈日月这一手“落鱼手”神乎奇技的暗器一样,足以名动江湖。

    司空残废当然有所不知:叶告年纪虽小,腿功却极老到——当然了,他的授业恩师,毕竟是四大名捕中脚法第一的追命:崔略商!

    司空残废这一路滚了下去,使得楼下搞乱的钟午、黄昏等人这才真正的绝了望。

    连“主头儿”也如此夫利,只怕此次行动己无望矣!

    三人刚联手打退了司空残废和他的得意门生于寡,于宿,正一同望向剩下的一名敌人:

    孙收皮。

    他们真的有些“意犹未尽”,因为作战方酣,且连连报捷,可以说是,正打得兴起,还未过尽了痛,只见技痕,又觉手痒,颇想胜完再胜。

    但看“山狗”孙收皮的样子,却似无意接战。

    他只是观战。

    也观望。

    特别是向那床上的人,一度给陈日月“抄起”当“挡箭牌”的天下第七,观看得十分仔细、入微。

    这时候,因为速然移动的关系,本来铺在天下第七脸上和裹在身上的被褥,有部分已散落了下来,掀翻了开来。

    孙收皮可一直都没有出手相帮:

    对司空残废和于寡、于宿的遭狙和反击,他完全没有插手,好像他跟这些人不是同一路子的,只是像在酒楼茶馆里偶然碰上的人客,在同一张桌子上“搭柏”而已不过,他只是没有出手帮“开阖神君”师徒三人一把,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动手。

    有。

    他是有动手的。

    是。

    他是有出手的。

    他动手很快。

    快到无伦。

    他收手也很快。

    快到绝伦。

    快得不像是曾出过手。

    他出手很怪。

    他不是向小乌高飞、陈日月、叶告任何一人出手,而是向天下第七!

    那一刻,正是陈日月图以天下第七来搪住司空残废的攻袭,而叶告正吃住了司空的长鞭,高飞正踢飞开阖神君的金鞭之际。

    他就突然得像突如其来似的,突然就掠到了陈日月身前、突然出手,突然做了一件十分突然的事:

    他一手就抓了过去——

    向天下第七。

    25.凄凉的鱼

    倏忽。

    ——如果要形容孙收皮这一次出手,大概最贴切的、就只有这两个字。

    如果这一手抓向陈日月,他是不是能躲得过?

    答案是:

    陈日月根本没察觉对方攻出了这一抓。

    直至叶告事后跟陈日月检讨的时候,才道出孙收皮曾攻出这一招,陈日月也才知道“山狗”已出了手、出过手,而他居然没发现,也未瞧见。

    要是孙收皮的这一招是叶告,他又能否招架得住?

    回答是。

    叶告原来一直不知道孙收皮是何时及从何方向探近来、探过来的。

    也就是说,他只来得及瞥见孙收皮倏然出手:出手就是一抓——可是他事先并未察觉孙收皮已然掠了过来,正如陈日月只知道孙收皮欺了近来,却不知晓他已出了手、抓了那么一抓一样。

    ——是的,如果孙收皮总管这一招若是攻向叶告或陈日月的话,您想他俩能避得了吗?

    不过,孙收皮在展动身形飞掠及出手一抓之际,小鸟高飞则正腾空飞起。

    他居高临下。

    ——也许。他“飞”得那么高,并不是为了要躲避司空残废的攻势,甚至也不是为了要撞破瓦面的碎砾扰乱其防守,而是为了要监视和牵制孙收皮的攻势?

    他从高处看下来,对孙收皮飞掠、出手,他都历历在目。

    不过,他虽然明知孙收皮己掠起了身子,出了手,但他仍是来不及阻止。

    ——看见,并不等于能阻止。

    幸好孙收皮攻的不是叶告,也不是陈日月。

    而是天下第七。

    可是,在这一刹,急降而下正要对付司空残废的高飞,心中却有一种古怪且奇异的感觉。

    他的感觉来自皮肤。

    他的肌肤竟炸起了鸡皮疙瘩

    小鸟高飞凭过人医术,加上腿法,轻功,成为江湖三绝,有人甚至称他为“小追命”,盖因为他轻功、腿功,部能与追命媲美、比拼,而在歧黄之术方面,可能犹有过之。(虽然他自己就从不敢承认这个赞誉)。他以练身法之胆大(有人以为轻功高的人善于逃跑,必定胆小,其实决不然。要练上好的轻功,得飞檐走壁,窜高伏地,非过人胆识根本练不成,也不敢练),医道之小心(对症下药,把脉判病,非得要精明细心观察不可),称颂江湖,成为这一干既非官道也不是绿林的道上哥儿们的生佛、首领,今日,却不知怎的,乍见孙收皮只这么一动、一掠、一出手,尽管都不是冲着他的,他已有点不由自主的胆战心寒、头皮发麻了。

    为什么?

    他也说不上来。

    只不过,他从高处俯瞰,可以看见孙收皮的头顶。

    不,头皮。

    孙收皮已秃了顶。

    他的头发口贴着两鬓衍生,头顶及近额处,已空出了一大片青白色的头皮。

    他头上清晰的凸现了两个发旋。

    ——这两个发旋所形成的滑纹,让居高临下的高飞乍看起来,配以稀疏的发根,好像这人头上,还有另一副五官、另一张嘴脸。

    如此而已!

    除此无他!

    可是,胆大心细的高飞就只瞥了那么一眼,不知怎的,就觉得心有点惊,魄有些动,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至他揉身欺近司空残废,趁他分心要对付叶告和陈日川之际,踢出了他的“裙里脚”之际,心中仍盘旋着这个不解之惑:

    ——他到底是谁呢?

    ——怎会使自己如此震怖?

    当他们三人联手,把“开阖神君”司空残废也打飞出房外后,战志旺盛,意犹未尽的三人中,久历江湖、屡经战阵的高飞,心中依然有些耿耿之疑。

    可是孙收皮明显的不想打架。

    他身形只动过一次,伸出过一爪——甚至也不是攻袭,只掀开了缠裹在天下第七脸上的毯子,就立即收了手。

    看起来,他的笑容像是个爱好和平的人。

    他一个人独立在一旁,像一条孤独而不太合群的鱼,神情间还带点谦卑的凄凉。

    ——那跟高飞在居高临下俯瞰时所看到剽悍、狂暴、整个躯体的骨胳似可在刹瞬间扭曲、发胀的形象,有很大的不一样。

    这时.司空残废已“飞”出去了。

    天下第七已跌回床上,被褥全都散落在一地。

    陈日月、叶告、高飞分三个方位,盯住了孙收皮。

    孙收皮却和善地笑了起来,边摇着手、边很谦卑的走向前,边打恭作揖的道:“我们弄错了”。不好意思。原来不关我们的事。我不是来打架的。我只是来旁观的。你们慢打,我先走了。”

    他就这样走过去了。

    毫无敌意的走过去。

    全无防备似的走了过去。

    走过去叶告那边,拉拉他的手。

    走过陈日月那儿,摸摸他的头。

    又走到高飞那儿,拍拍他的肩膊。

    然后他才拍了拍手,漫声说下一句很特别古怪的话:

    “流——鼻——血——”

    这些动作看来都很寻常:去拉拉人手、拍拍人肩、摸摸小孩子的额头,自然都无甚特别。

    可是,在这时候,对叶告、高飞、陈日月做出这种举动来。

    就很不寻常,极不平常。

    因为他们正在对敌中,而且是敌对着。

    以他们三人的警觉和身手,没道理在这时候任由孙收皮去碰触他们的。

    他们大可闪躲,或者还击。

    甚至就像对付于寡、于宿和司空残废一样,联手将孙收皮踢出房外。

    可是他们都没有那样做。

    原因只有一个:

    他们不及反应(包括闪避、反击或阻止),孙收皮已摸、拉、拍着了他们,然后就身退。

    他们三人中,没有一个受伤。

    孙收皮显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所以出手全不蕴内力。

    他只是“善意的”跟他们拉拉手、摸摸头,拍拍肩膀,然后就转身去。

    他要的是置身事外。

    他倏然拉手、摸头、拍肩,又倏然而退,等于再度印证了小鸟高飞心中原来就存有的疑惧:

    眼前的这个人,绝对是一个疑团:他像一条毒蛇,又似一把烈枪,更好像是一柄有毒蛇缠绕的厉枪,可刚可柔,能软能硬,时而静若朽木,又时而择人而噬。

    冲而言之:

    可怕!

    ——那决不止是一条凄凉的鱼!

    26.摸鱼

    孙收皮看去依然像是一条凄凉的老鱼,可是,刚刚他碰触了这三个刚获全胜的高手,就像轻轻伸乎在缸里摸了摸三条温驯的鱼。

    而且,就在他漫声喊出了那一声看似全无意义的“流鼻血”三十字之后,“名利圈”

    楼下食肆中,突然发生了好一些异常的事件:

    有一台的客人,本来在饮杯茶,吃个包,刚填得肚子涨饱饱的,又刨着片西瓜,一边在聊天谈笑,且在发生了钟午利明吴夜黄昏出手找碴的事情后,就一直注视、留意着,但也并没有即时离去的样子。

    却就在楼上传来那一声,“流……鼻……血……”之后,这张台的三个客人,立即站了起来,匆匆付账,临走时还掩着鼻子,说:

    “我流鼻血……太燥热了……失礼失礼,不好意思……”

    不止是这一格的人。

    还有别桌的客人:其中一个,打扮成商贾模样,跟几名常来“名利圈”吃吃喝喝的客人,正低声谈论自二楼摔下来的大汉之际,忽听“流、鼻、血”三字,也长身而起,抛下一句:“对不起。咬破了唇疮,流得一咀的血,得先走一步……”

    就这样走了。

    另一桌子的人,本来在呼卢喝雉,行酒猜令,见鱼姑娘和四个不速之客起了冲突,便收敛了一些,隅隅细语,本来看似要上前帮鱼天凉和盂老板等人一把,一见四人亮出了名号,便不敢造次,只袖手旁观,而今一闻“流——鼻——血——”此一长吟,其中一人,忽然立起,匆匆说了一句:“我流牙血。牙痛。

    告辞。”就走了。

    其余三人,也为之错愕莫已。

    不只这几人,其他几张桌子的客人,也有两三人,其中有男有女,忽然匆匆离座,各自交待了一句:“我流鼻血。”“我旧创流血。”不等,就离去了。

    一下子,店子里离开了约莫两成的人。

    孟将旅脸容一肃,道:“看来,他们没有真的动手,要不然,我们还是低估了他们,难保要吃不了兜着走。”

    其实他协助叶告和陈日月,把天下第七搀扶入房后,就发现了有不速之客正自楼上、楼下不同管道各有图谋,各怀鬼胎,但都要进入第十九房。

    他深知陈日月和叶告虽然只是小孩,但决非一般人想像中那么容易应付,何况,还有江湖经验丰富的小鸟高飞在主事大局。

    是以,他迅速离开了十九房,转入了对面另一房间,逗留片刻,就赶下楼去,正好凑上鱼好秋和鱼头、鱼尾,正跟“四旗旗主”对骂得剑拨弩张之际。

    不过,鱼姑娘几乎不用他和何火星相助、已然用三枚“女人针”、半支“一喷发情剂”,定住了钟午、黄昏和吴夜,也吓往了利明,甚至连鱼氏兄弟也只是幌子,用不着真的动手。

    可是,在忽闻楼上一声长吟:“流鼻血”之后,居然在在楼下食肆中发现有这么多立即撤退的疑人,可见这一次对方的行动,远比想像中庞大、周密,而且重视,强势出击。

    ——却偏偏又在并无真正发动的情形下撤去!这点也许更加令人迷惑,但在孟将旅而言,却猜着了几分,压力却又更添几成。何况,座中仍然有些来历不明的人,未知敌友。

    在一旁的何车却咕味道:“他们来人是比预想中多,但我们的也不少——而且,他们看来并不团结。”

    到这地步,利明只好以一扶三——说真的,那也可真不容易——扶走了备中了一针的吴夜、钟午、黄昏三人。

    临走时,利明说了一句狠话:“妖妇,我们会再来找你的!”

    鱼天凉却柔声软语的回了一句硬话:“到时候,你大爷可更要一目关七了!别忘了,小女子是女人心,海底针呀!”

    这四名旗主狼狈而去,却似跟那些闻“流鼻血”而走的各路人马并不相干似的。

    一时间,“名利圈”里,去的人多,来的人少,但起落次第间毕竟引起了些混乱,往来比肩,越座挪踵,有的喝彩举杯,为鱼姑娘等人退敌而庆贺,至于司空残废和于寡、于宿也磨磨蹭蹭的跄踉而起,满腔痛楚之意,满目恨色,却听陈日月扶着楼上栏杆下瞰,故作大惊小怪的叫道:

    “神君!我看到神君哪!”

    原来司空残废外号就叫“开阖神君”,在武林中本颇有地位,多尊称他为“神君”,而今却当众摔跌得如此狼狈,偏生是向好促狭的陈日月又大呼小叫,令司空残废更满不是滋味。

    三人互相扶持而出,忽听人星都头何车倏地一声叱喝:

    “停步!”

    三人陡然止步,脸上都出现尴尬之色。

    ——他们都已负伤,看来,楼下尽是“名利圈”中好手,只怕比楼上的更不好斗。

    但他们随即发现:何都头叱止的不是他们三人。

    而是另一个穿着非常得体、非常光鲜、非常堂皇、仪容举止都非常令人好感的汉子,正趁这人客仓促上下出入的节骨眼儿,已悄悄的潜上了二楼一就只差三级,他已上了楼,但看来大意烦躁的何车都头,却叱住了他。

    那人也不慌忙,右手把着剑柄,悠然转身,含笑问:“你叫我?”

    何车不耐烦的叱道:“是谁让你上楼的?”

    那人笑道:“我的房间就在上面。”

    何都头“哦”了一声,鱼头眼珠子机伶伶的一转,便问:“请问客官,第几号房?”

    那人顿了一顿,笑道:“十七。”

    鱼尾漫声应道:“原来是十七号房——就住十九号房对面的那一家?”

    那人陪笑道:“才住不久,店家小哥都认不得在下了。”

    鱼尾也陪着他陪笑的笑道:“是呀——可惜,十九号对面的号码不是十七,而是十八……真可惜啊!”

    那人一时笑不出来了。

    不过,才怔了怔,又笑道:“小兄弟利害。我是上楼探朋友来的。”

    这回鱼头沉住了气,又问:“朋友?住第几号房呀?”

    这次那人回答也很老实:“十九。”

    27.流鼻血的鱼

    何车笑了。

    他的眉毛也像火烧一般耸了起来。

    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像人笑——火在未干透的柴薪上,刚好把薪木内的水份全迫透出来后,正尽情燃烧之时,火舌和火焰便会交织出这种痛快得近乎痛苦的声音:

    “十九号房住的是你的朋友?”

    那人想了想,才回答:“可以这样说。”

    何车道:“你的朋友姓什么?”

    那人静了静,才答:“都是老朋友了——大家都习惯叫他的外号,很少记起他的姓氏。”

    这回到孟将旅接着问:“不是姓高的吧?”

    那人笑说:“当然不是。”

    “不是姓叶的罢?”

    “不是。”

    “不是姓陈吗?”

    “也不是。”那人这次只好说了:“他……好像姓文。”

    “你说的这个姓文的,他虽然是你的朋友,”何车一点也不客气的说:“但他却是我的犯人。”

    “我不是要救他,我只是要见一见他,说几句话,”那高尚的人道,“你大可放心。

    他欠了我一些东西,我只是要他交待几句罢了。决不会碍你的事。”

    孟将旅反问:“他欠你什么东西?很重要的么?”

    华贵的人回答:“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只是家族里的一些账。”

    何车皱了皱火眉:“家族?”眼睛却亮了,像点起了两把火,“如果每个人都说是他的朋友,而他的朋友偏又特别多,一天来上一两百个,每个人都只跟他说上几句话,算一算账,那也很够难的了——可不是吗?”

    高贵的人依然不放弃。

    看来,他也不是个易放弃的人。

    他像个公子哥儿——但公子哥儿里也有坚毅不屈、坚持己志的。

    他好像是属于这一类。

    所以他还是勉强笑道:“毕竟,我跟他的关系,还是有点不一样,也许可以通融通融。”

    孟将旅道:“你不是说:你跟他只不过是朋友关系吗?那太普通了。四海之内,都是朋友。”

    高雅的人强笑道:“除了这个,我们还有别的一点关系。”

    “什么关系?”

    贵气的人有点笑不出来了,却仍然没放弃:“兄弟。”

    何车道:“哪门子的兄弟?”

    那人虽然百般不情愿,也只好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

    何车跟孟将旅相顾一眼,一齐开腔:“那你就是‘富贵杀人工’文随汉了?”

    “江湖误传,决不可信。在下连自保也堪虞,哪有杀人之力!”

    那人叹了一口气,接道:“天下第七原名文雪岸,他确是我同胞兄弟,敬请通融则个。”

    孟将旅听了,眼睛却往酒楼大堂里瞧,一面说:“这样听来,就人情人理多了。”

    文随汉觉得对方有些动摇了:“兄弟相见别,本来就合情合理嘛。”

    盂将旅大致已订量、估计了场中仍然未走的来客,心中有了个底儿:

    “名利圈”里,大致上还有十一抬三十二名客人未走。

    这些人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部分是伙计,还有在这儿讨饭吃的隶属于鱼姑娘的“姊妹们”,以及厨子、伙头等,大约有四十二人。

    这大都是熟客、熟人。

    原有些不太相熟的人客,随着楼上那一声“流鼻血”的暗号之后,那些“不速之客”

    都像缸里刚开了引渠通向池塘的鱼儿一般,全都藉此退走、离去了。

    剩下不相熟的人客,大概只有三座。

    三座十一人。

    孟将旅是这儿的老板。

    他一向很细心,也很精明,虽然他外表看来有点“老好人”的那种迷糊。

    ——也许就是因为他够精明、够细心,所以他才能成为这个十分势利和现实的圈子里的“老板”。

    他很快就追溯出来:这文随汉是来自那一张桌子的。

    那张桌子,还有四个人。

    四个人大刺刺的坐在那儿。

    ——不,四个人中,有三个人是大刺刺得简直是大摇大摆八面威风的坐在那儿,只有一个很枯瘦、很赢弱、很衰败的小老头几,无精打采、萎顿颓丧的陪着坐。

    其实这也难免:一个人年纪大了,气自然就不盛了:身体坏了,也就理所当然的失去了神采,在生命的舞台上,自然而然也轮不到你来当主角了,你也会顺其自然的躲到暗里的一边去,自生自灭自惟悴。

    ——要是一个生气勃勃的社会与组织,却全由老年人来运作、主掌,这才是违反自然,异常的现象呢!

    孟将旅很快的就估量了那张桌子的四个人一下。

    只一下。

    一下就够了。

    然后他道:“你同来的人呢?要不要也一齐进去?”

    文随汉反问:“能吗?”

    孟将旅笑眯眯的道:“你说呢?”

    他是问何车。

    火星都头何车道:“我有三件事,要告诉你,你最好给我听着。”

    文随汉的身子仍停留在楼梯中,既未再上一步,也没退下一步:“我洗耳恭听。”

    “九掌七拳七一腿”何车的语音沙哑得清楚有力地道:“第一,天下第七是要犯,我奉命守在这儿,谁都不许去探他,谁也不能去救他。第二,你也是杀人重犯,我们刑部要抓你已好久了,别怪我没事先照会。第三,你一道来的那帮人,到现在还窝在那张桌子坐着,我知道他们其中有三是‘封刀挂剑霹雳堂’中的大败类:雷凸、雷凹和雷壹,这三人在投靠‘六分半堂’前,曾把人药硝引之法卖给金、辽,令宋军在战场上伤亡惨重,我早想清除这些卖国求荣的汉贼!”

    文随汉哦了一声,居然神色不变的反问:“那你们刑部的大爷们为何不旱些将这些勾通外敌的绳之于法呢?”

    何车嘿嘿嘿嘿咬牙切齿的狠笑了几声:“那是因为我在等。”

    “等?”

    文随汉显然不解。

    “我在等他们的大师父,”火星都头恨恨地道:“国有国法。

    家有家规,我想他们的大师父‘杀人王’雷雨也是非同小可,有头有脸的人,他在‘江南霹雳堂’里跟‘放火王’雷逾都是出得了主意,当得了大局,干得了大事,做得了好戏的脚色,我本不想越俎代疱,也不该多管闲事。”

    文随汉当然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现在呢?”

    “现在不一样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现在已来了这里,来到我的圈子里;“何车说到这里,他的人也完全不同了:他就像是一个明镜高悬,明见万里,清正廉明的高官,在审视点核他的万民、兵将一般,“既然来到我的圈子里,教训这种不肖子弟,自然就是我的责任。”

    “你要替天行道?”

    “不,”何车踏踏实实的说,“我只是要为民除害。”

    “生意不在仁义在。”文随汉笑得已有些不自然,也不自在,“你们既不准我上去会犯探亲,至少,也给我个下台阶,让我们安然离开便是了。”

    何车倒没料到文随汉这干人不但不坚持,还能逆来顺受。

    “就当我们没来过,可好?”文随汉的语调已近乎求饶了。

    “咱哥儿陪我走这一趟,又没动手,更无冒犯、连杯碗筷碟都不曾摔破一个,也让我们全身而退,当赏个金面,不管六分半堂还是江南霹雳堂,都一定足感盛情,也感同身受,好不?”

    他如此恳切的说。

    火星都头何车不禁犹豫了起来。

    28.捉鱼

    ——该怎么处理是好呢?

    应严厉的处置,决不姑息养奸,还是网开一面,放他们一马?

    一时间,连一向霸悍、对付恶人决不手软的何火星,此际,也难免有点拿不定主意来。

    他拿不定主意,文随汉可已拿定主意似的退了下来。

    自楼梯口一步一步的退了下来。

    一面退,一面陪笑,看他的笑容,好像在说:

    就饶了我们这一遭,如何?

    他退下来,那座上三个大刺刺的人也站了起来。

    他们各自收拾带来的包袱、褡裢之类的事物,看来,也是准备离去了。

    这三个人,一个黑衣、一个白衣、一个红衣,当真服饰鲜明。

    ——这里高手如云,防守森严,已没啥看头的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所以何火星也有点心软了起来。

    他也准备不为己甚了,人在江湖,彼此留个相见余地,并无十冤九仇,又何必迫人太甚!

    他以前是刑部的一名都头,追随四大名捕的系统,在六扇门里已有独当一面的地位,可是他发现就算人在刑部,也不见得就可以为百姓做好事,为良善抱不平,而且制时处处,有时反成了助纣为虐的鹰犬、为此,他忿忿不平,加上欠缺耐性,干脆辞去职衔,加入了“名利圈”。“名利园”原先跟“发梦二党”一样,原都是即不隶属于“金风细雨楼”也下投靠“六分半堂”,既不附众“有桥集团”亦不支持蔡京派系的江湖组织之一。由于温六迟人面好、人缘广、人头熟,加上任用得怯,名利圈得六扇门中人和烟花女子及江湖汉子的支持,独树一帜,直至王小石的势力自“金风细雨楼”因白愁飞的挤兑而分裂出来成为“象鼻塔”后,因为王小石的亲和力,好结交平民百姓,打成一片的性情所致,人格感召,是以“名利圈”才成为了“金风细雨楼”的外围势力,直至王小石被逼出来,流亡江猢,楼里塔内攻由戚少商代为主事,这种结合联盟的大势,仍未改变。

    何火星加入了“名利圈”,反不受虚衔所限,可以疾恶如仇,大展拳脚。

    不过,人心肉做。

    何都头曾有一日在不同地方,不同案件中连抓下一百七十三人的纪录,也有一天受到不同高手挑战连打二十七场的纪录,但他仍然是一个有侠情的人。

    他不想欺负人。

    他从不欺负任何人。

    ——但如果谁敢来欺负他:他就会倒反过去,“欺负”对方。

    可是现刻文随汉和那三名雷氏汉子,都明显不是这个样子。

    他们只作出要求,一旦要求被拒,他们只是想走。

    ——这就不好赶尽杀绝了。

    何车正在踌躇不定,忽听孟将旅沉声北道:“小心!”

    他猛抬头。

    只见文随汉明明已走下几步来了,倏地一顿足,已如一只大鸟一般,一跃而上。

    上得好快。

    好急。

    好突然。

    何车心道不好,骂了一声:“好小子居然使诈!”正要出手相截,身形甫动,却已给截住。

    截住他的是那三名大刺刺的汉子之一。

    此人身着红衣,分外怵目抢眼。

    这人突然掀开他的包袱,自包袱里抖出一条长鞭。

    真的是系满了密密麻麻炮竹的长鞭。

    这汉子运使炮竹长鞭,向他当头当面,直砸猛打,运起急风如蟒,而且,鞭子上每根炮仗,好像随时都会点燃、爆炸。

    何车从来没见过这等兵器。

    他遂受攻袭,展拳伸脚,边避边闪边还击,先避其锋,不樱其锐,一时得先看定来路,锁定来势,才敢全力反挫,免因摸不清其奇形兵器的来路,而受所制。

    一交手,何车就给逼住了。

    一上阵,对方就攻得奇急。

    对手的攻袭,也不是全无破绽,并非绝对不能反攻,而是手上的兵器太奇门.也太邪门.一碰就像要立即爆炸,何车真的有些顾忌,不敢贸然行险反挫。

    他略有掣肘,对方就攻击得更了无惮忌,简直迹近疯狂:左舞飞龙、右走长蛇似的,左右开攻,上下夹击何车。

    三回合打下来,何车居然给逼得几乎已出了门口。

    这边厢,鱼头、鱼尾及一众伙计,见房内真的开战了起来,已分头拴上了木板,拴死了门,只留下一个小口,让人出入。——这样才可以“关起门来打狗”,方便缸中捉鳖。

    不过,入门的恶客似并无去意——反而是“主人”之一的何都头快给“迫”出门口了。

    直至何车一一发狠打出了他的拳。

    一口气打出了七拳。

    他的拳法本来就有个名目:

    “七赤飞星拳”!

    ——一开打,就攻势凌厉,揉身贴击。

    “七赤拳”一出,一开式,至少连环打上七拳,才会歇一歇,少停也不过是刹瞬之间,又打出第二轮一招七式的急快拳法,“七赤飞星拳”转而成“六夕飞殇拳”.倏而跟敌手拉远了距离,以拳劲隔空攻袭对方的要害。

    这七拳打完,对手却还没倒下去,但却把何车即将要给逼跌出门外去的优势,变力又退至梯口且已退无可退的劣势。

    他一口气连接何车两轮“七”字拳法,仍没倒下,原因只有一个:

    他是雷壹。

    雷损雷滪的雷,壹贰叁肆的壹。

    ——他一直自混是:“独一无二”的雷壹。

    因为他一枝独秀。

    因为他要一飞冲天,也要一鸣惊人。

    他甚至曾在,“江南霹雳堂”内最大的分堂“封刀堂”中一手遮天。

    而且他常因一时冲动一出手一拳就能把敌人打死。

    ——直至后来“霹雳堂”出现了个雷贰。

    “炮打双灯”雷贰。

    这高手出现之后,雷壹的傲气,戾气与杀气,才算给降了泰半。

    不过,无论如何,雷壹仍然可以说是“江南雷家堡”里的一级战将。

    可惜,他现在遇上的是火星都头何车。

    何车第一轮拳法一展,己站住了阵脚;第二轮拳法方施,就已反败为胜,把雷壹逼上了梯角。

    只是,毫战的不速之客,不只一个雷壹。

    这次,是鱼姑娘在旁喊出了一声:“留意!”

    另外两名雷家子弟:雷凹与雷凸,已左右包抄,夹击何方。

    雷凹外号“抬山炮”,雷凸绰号人称“山抬炮”,杀人退敌,对他们而言,就像是去摸虾捉鱼一般,稀松平常。

    而今,雷壹吃蹩,雷凸、雷凹又怎会闲着?雷凸手上执着钉和凿,雷凹扛着口铜管子,分别轰击碰砸向何车。

    他们就当何都头是一块顽石。

    他们要炸开他。

    他们要粉碎他。

    ——问题是:何车是不是一条温顺的鱼?是不是一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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