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这一站起来,小刀、小骨、五人帮本来横着的眼也差点没跟着“站”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黑血”和“红鳞素”的毒力:听说第一个制造出“黑血”的“小字号”高手温吞水,在制作成功之后,手指让碎瓷割开了一道比纸还薄比睫毛还短的小小伤口,那小小伤口上恰好沾了一丁点儿的“黑血”,立刻,他的伤口变成一个杯子那么大,那么深。他马上叫他的堂弟温大听去叫解毒高手“活字号”的温小听来。温小听刚好就在隔壁。大听、小听两人赶过来之时,温吞水的伤口已几乎比他的身体还大,早已返魂乏术了。
“黑血”毒性之烈,可想而知。
“红鳞素”原是“小字号”温哥华研造出来解毒的,没想到这种解毒之药也是一种比毒更毒的毒药,温哥华宅心仁厚,研造之后,发现自己已中奇毒,在未断气之前,把这“红鳞素”的药粉全撒入溪中。
没料,溪里的鱼,全中了毒。这毒就奇在下在动物身上,毒力并不立时发作,俟人跟中了毒的动物接触之时,就会给传染上。蔷薇将军在雪鸦神骏体内下了毒,中毒的反而是冷血,就是这个道理。鱼沾了毒,到了下游,给一名“大字号”的高手温次次吃了,吃的时候,正好打喷嚏,一个喷嚏,一只鼻子便飞掉了。
当时,一名施毒好手“死字号”的温沙刚好在场,他立即把那鼻子包好、分解,再把毒力还原,制造出毒力烈极强极但也妙极了的“红鳞素”来。
──既然中的是这两种毒,冷血怎么还站得起来?!
可是他站起来了。
直直地站了起来。
蔷薇将军也是“直”的──他的眼光。
他已没有了坐骑。
现在他是面对冷血而立。
“你……”他的神情就象看到一只有着七张口八张脸的鬼。
“你或是马上退兵,”冷血的中毒好象是前辈子的事了,他的语音又充满了斗志,“或是再和我决一死战。”
他的眼神又烧着斗志。
蔷薇将军的眼神却似给他烧痛了。
“你不是已……”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借此来把自己惊疑不定不敢置信的感觉切断,“你真要打么?你要知道,中了这两种毒,是再也不能受伤、见血的。”他说到这里,还诡秘的笑了笑,冷月下,牙齿白得森森然。
小飞蛾和小蚊蝇盘旋在众人头顶,象许多小纸片,在每人头顶上都制作了一轮光圈。
冷血长吸了一口气。
他的脸色比月色还冷。
小刀忽然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冷血有冷峻而英俊的脸孔,有温厚而厚实的胸膛,但他的脸和胸膛,仿佛是连在一起似的,他的脸是胸膛的一种延续,其中包括了他的生命力、斗志和悍强。她觉得自已是认识这个人的,认识很久了很久了,久得就象是上辈子的事。她一向在闺阁里,因为会武,所以心中默许的是文人、名士、才子、骚人墨客,而从来都不是这样一个逼近原始的慓悍青年,就象一头狼。
这使她很有些迷惚的感觉。
她看着他的时候,好象看到一头野兽,站在她心灵里温柔的陌路上。
这时,冷血却对蔷薇将军说:
“你不敢动手,我动。”
──中了毒的他,竟敢说出这种话!
──他到底有没有中毒?
他的剑已指向蔷薇将军。
于春童看着对方的断剑,好象看到自己即将被切断的命,扫刀一绰,旋即刀尖垂地,苦笑道:“不打了,不打了,真要打,我不是你的对手,你连毒都毒不倒,我哪能跟你打!”
说着又皱着眉、歪着头、伸着脖子说,“你真的没有中毒吗?”
他人长得秀气好看,穿着臃肿,英武中偏又带着嘻皮笑脸,一副与人无伤,对人无尤的样子。
“你既然没有中毒,我就打不过你。”他意兴阑珊的径自说下去,“那么,还打来干什么?”
话才说到这里,他的刀已砍向冷血的脖子!
世上有的人穷凶,有的人极恶,当然也有好人善人,但最可怕的,莫过于外表大忠大善,内里大奸大恶的人了。
他们做一套,说一套。如果他们说是保护你,那就是来杀害你;要是他们说爱护你,就是来毁灭你;假如他们说要来维持秩序,就是来毁灭一切;若是他们坦白从宽,那就是要你认罪之后好来个名正言顺的千刀万剐。
他们这种人,要是对你说这一村子的人只有三个是坏人,那么,到头来,恐怕一村子活着的还不到三个人。
这一刀,认准了冷血的脖子,仿佛他就是它前世的归宿,狠狠的砍了下去。
狠得就象一记爱极了的吻。
冷血没有避。
他来不及避。
他根本不避。
“嗖”的一声,断剑叮向蔷薇将军的咽喉!
──你要砍掉我的头,可以,可是我也会割断你的咽喉。
这就是武林的规律: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以剑尖等待刀锋。
以生命换取人头。
蔷薇将军变招。
他可不愿意跟冷血同归于尽。
“我们又没有十冤九仇,”他涎着笑脸道,“何必狠成这个样子──”话未说完,他又出刀。
一刀斜砍向冷血的左肩。
──他这次不是要杀人。
──而是要伤人。
冷血一直没有答话。
他没有说话,甚至也似完全没有听蔷薇将军说的话。
──仿佛当这人说的已不是人话,已没有听的价值。
他一直只盯着对方的刀。
蔷薇将军的刀一动,他的剑又疾刺而出!
又是叮向对方的喉咙。
蔷薇将军的扫刀极长。
刀气又长于刀锋,力意更长于刀气。
冷血的剑短。
何况那是一把断了的剑。
眼看冷血的剑,未及蔷薇将军,蔷薇将军的刀,将要把冷血砍成两片!
可是,在场的人,只要看见冷血出剑的势子,都会了解,就算蔷薇将军能一刀把一个冷血斫成两个冷血,冷血的剑,还是会刺进他的喉管里──哪怕是一把断剑。
剑断、命断,可是杀势不断!
蔷薇将军只好又收刀。
他回刀挡过一剑。
星花四溅。
他当然不想以自身一命换取冷血一肩。
他绰刀转身就逃。
逃势方成,他的刀忽又向后搠出,急刺冷血右腿!
这一记,又是冷招;更明了的是:他的目的是伤人,而不是杀人。
──他象是那么仁慈的人吗?
蔷薇将军非但不是大慈大悲的人,甚至也非不大慈悲,而是大不慈悲。
──是什么令他招招对冷血只伤不杀?
小刀叫了出来:“中了黑血和红鳞素的人不可以受伤流血!小心,别给他……”
冷血并没有“给他”什么。
他一剑又嗖地掠起,仍是急刺蔷薇将军咽喉!
他的剑似已爱上了敌人的咽喉了。
蔷薇格军只有第三次收招。
收刀。
冷血的剑,三刺不中,但蔷薇将军忽然觉得,喉核处炸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而喉深之处,疼得象吞了一块小小的炭。
他未曾中剑,已有中剑的感觉。
他中的是剑意。
剑的杀意。
蔷薇将军摸着喉咙。
喉咙痛。
他已不敢再出刀,因为冷血招招都是拚命,而且不要命。
他可要命。
──遇上这样的敌手,可真要命!
他看到那把断剑,仿佛这件东西迟早会“种”在他咽喉深处。
他只好退开,道:“我虽然杀不了你,也伤不了你,但你还是中了毒。”
小刀怒叱道:“于春童,你给我听着:不管是谁吩咐你这样做的,如今我不许你再踏入村里一步!把你的兵马都撤走!”
蔷薇将军苦笑道:“大小姐,你这可为难我了。军令如山,可是大将军下的啊!”
小刀说:“万事由我负责,你只管带你的兵马滚得远远的,否则,我先办了你。”
小骨也追加了一句:“再说,老渠忒也不是好惹的,你也不是冷血的对手!”
冷血冷着脸,迎着冷月,象一枚冻结的太阳。
蔷薇将军长叹一声,道:“好吧,退就退,大小姐,可是你说的哟,一切由你负责……”
倏地,他的刀脱手飞出!
这一刀掟向冷血!
这一刀太快,快得象在冷月下静止了。
众人知道蔷薇将军诡异多变,早巳提高戒备防范,但这一刀仍出乎意料,仿似预订了三十年的一道惊电,遽然当头劈落!
这一刀却掷了一个空。
一个大大的空。
好一个空!
冷血就在蔷薇将军扔刀而出之际,已急掠急扑急刺他的咽喉。
仍是那一剑。
那一个定点:
咽喉!
此际,蔷薇将军那秀气得象女子才有的颈项,几乎成了冷血手上断剑的鞘。
一如箭去爱情弓,风去爱情云,他的剑,就是爱上了他的咽喉。
就象仇家的恨、破家的仇,仇花恨树,都要以鲜血灌溉。
冷血要的就是蔷薇将军的咽喉。
这回,蔷薇将军是真的走了。
他不得不走。
他手上连刀都没有了。
而冷血的剑老是盯着他的咽喉。
他不想让自己长着一个对穿颈前颈后的咽喉──所以他只有撤退。
他的军队都跟他一起撤。
蔷薇将军一撤,军队自然也跟着他撤。
小刀、小骨、五人帮都拍手欢呼。
他们都甚为惊诧,大为佩服。
“这世上中了‘黑血’的毒的人,还能不倒的,只怕只有你一个了。”小骨说,“何况你还沾了‘红鳞素’的毒!”
冷血忽然全身抖了起来。
──象他体内有一座火山正要爆发。
阿里和二转子忙扶住了他,都惊叫了一声。
冷血冷似冰!
“不对,”耶律银冲变色道,“冷少侠仍是中了剧毒,他是强撑不倒,为的是要先把于春童吓退!”
冷血惨笑。
──他内里仍有七八只魔手,正绞碎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刚才全凭一股斗志和战志,撑了起来,力退蔷薇将军。一俟于春童给吓退,他就又似坠入了冰窖,千年封冰万年困雪。
整个人都崩溃了。
小刀这才明白冷血何以招招取死、剑剑要跟蔷薇将军同归于尽之因。
“小心,千万不要让他受伤,不能让他流血。”小刀说,“中了这两种剧毒的人是不能有新创的──”
这时,一只蚊子嗡嗡的飞来,终于停在冷血手背上,叮了一口。
小骨见了,一掌拍下。
啪的一声。
蚊尸留在冷血手背上。
还淌了一点血。
一点点血。
一点点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