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一向能拚、善战、勇决、猛烈。遇上强敌,他比强敌更强;碰上问题,他比问题更大。
他一向只攻不守。
因为攻就是他的守。
他不必守。
他一向只知急流勇进,不知勇退;逆流而上,顺流也得飞纵百丈暴瀑。
这是他。
冷血。
可是这一回他却倒下了。
彻底的倒下了。
他不是战败。
而是中计。
──他中了两种毒。
“毒水”:
从蔷薇将军身上喷出来的血,不是血,而是“黑血”。
从马颈上喷出来的血,是血,但却是加了“红鳞素”的“血”。
这两种毒药的名字,令“五人帮”一听,不是变脸,就是动容,在悲愤当中,第一件想起的事,就是:
──哎,要失去这样年轻有为的一个朋友了!
因为这两种“毒”都是岭南、老字号、温家的绝毒──除非是温家的人出手,否则,那是没得医的。
可是,要“老字号”温家的人出手解毒,恐怕比登天,会容易一些些,只一些些。
他们是从小刀姑娘口中得悉:冷血中的是这两种毒。
“于春童!你竟用‘红鳞素’和‘黑血’来暗算人!”小刀倏地抢出,身子拦在蔷薇将军与冷血之间,激动得连声音都有点抖,“这样比武,算什么英雄!”
蔷薇将军谦逊地笑了,仍执礼甚恭的道:“不管黑狗白狗,会抓贼的就是好狗。他是捕快,既不帮官抓贼,还一道造反,这怎了得!现在他倒了,我制住了他,我们是在战斗,不是比武,也不是在论英雄。”
“不管黑狗白狗,咬自己人的就是衰狗!”小骨突然说话了,“你的卑鄙手段,只怕连主人都照咬不误──你看准冷血不忍杀伤动物,便拿一匹无辜的马作牺牲,用计赚他!这匹马还是爹赠予你的‘雪鸦神骏’呢!实在太不象话了!”
阿里悄声向但巴旺说:“我发现现在我开始不那么讨厌那小子了──原来他也说人话。”
但巴旺却向二转子道:“我倒是担忧,小刀和小骨原来是来卧底的!”
二转子眼珠一转,向侬指乙道:“我看不是卧底,但他们是跟蔷薇将军一伙的!”
侬指乙没好气的说:“什么一伙!你不长耳朵吗──小刀和小骨就是惊怖大将军的宝贝女儿和儿子,不信你问老大!”
耶律银冲却向小刀沉声道:“小刀姑娘,请表明你的身份。”
小刀赧然地说:“我原是惊怖大将军的女儿,小骨是我的弟弟。”
阿里、二转子、但巴旺三人一齐长长的“哦”了一声,也不知是愕然,还是释然。
耶律银冲又问;“那你们两位,来到老渠又意欲为何?”他的语气已极表生疏之意,全不似先前对小刀和小骨的亲切诚恳。
小刀忙道:“耶律大哥,我们姊弟两人,全无恶意。那次,我在‘三叛斋’听得军师苏花公向爹爹提到,有个捕快自京师而至辅京,这几天就要入城,构陷爹爹,使之入罪,所以我和小骨就想过来截住这人,也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但这几天我们大家在一起,我弄清楚了一些事情,至少,事情……不是我和小骨原先想的那么简单。”
蔷薇将军即道:“小刀姑娘,你万勿受这些不法之徒和闲杂人士的造谣生非。”
“住口!”小刀的语音比冷月还冷,“是谁叫你来逼害良民的?”
“是大将军遣我来的。”蔷薇将军道,“这些都是暴民乱党,目的是要造反叛乱!”
“你不许再有任何行动!”小刀气忿的说,“有什么事,我自会去跟爹说清楚。”
“可是,大将军命我──”
“有什么事我负责!”小刀叱道,“我这就去找爹爹。”
然后,她在月下伸出了皓皓玉手、纤纤葱指:
“拿来。”
蔷薇将军似是不解:“什么?”
小刀道:“解药。”
蔷薇格军道:“什么解药?”
小刀道:“你别装傻,能解‘黑血’和‘红鳞素’之毒,只有‘一元虫’。”
“我没有‘一元虫’,就算我有,你也应当知道,‘老字号’温家的毒,只有‘老字号’温家子弟能解。”蔷薇将军表示遗憾,“对不起,我只能施毒,无法解毒。没有一元虫,没有人解毒,他绝对活不过三天。”
小刀气得跺跺脚:“那你的毒是谁授给你的?”
──“老字号”温家的毒,一向管制森严,限量配给。如果身分不够高,功力不够厚,理由不够充分,就算是温家的人,也不可能分得到他们的“独门毒药”。有毒药的也未必就能有解药,能下毒的未必就能解毒。因此,“老字号”的毒,必得要由“老字号”的高人方能破解。
──“老字号”里:制毒、藏毒、施毒、解毒,全是由四个完全不同的部门来负责。制毒的叫“小字号”,藏毒的叫“大字号”,施毒的叫“死字号”,解毒的叫“活字号”,全都由温家重将来负责,总名总称‘老字号”,门规森严,高手如云,有人觉得“老字号”直比蜀中川西暗器世家唐门还要难惹!
蔷薇将军笑道:“当然是大将军的义子,你的义兄温辣子了。”
小刀随即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蔷薇将军道:“他?他不是奉了大将军之命,回岭南去调其他温门好手北上吗!就算你找得着温辣子,一是他未必能解此毒,二是待你找着他时,中毒的人早已变成了一具毒尸了。”
小刀忿忿的摇了摇头,恨恨的说:“于春童,你太过分了,我不相信爹会着你做出这等事!”
蔷薇将军耸耸肩道:“我只是奉命行事,你可以去问你爹爹。”
小骨忽道:“姊。”
他们两人一直都隐瞒身分,自进入老渠之后,这才首次以姊弟相称。这使得阿里、二转子和但巴旺几天来闷在心里的“疑虑”和“妒恨”,都一扫而空,反而,对小骨有了好感。
小刀回顾道:“什么事?”
小骨道:“温辣子确已给爹派去岭南,但这儿附近的四房山,还住着一位姓温的高手。”
小刀喜道:“温老大?”
小骨点头:“温约红!”
小刀高兴得差点没跳起来:“对!听说‘三绝公子’就是‘活字号’解毒的高手,我怎么没想起他这个人!”
阿里的狗眼亮了亮,道:“对,是有他这个人──不过,听说他已退出江湖许久许久了。”
侬指乙插口道:“管他退不退出江湖,只叫他救人,又不是叫他重出江湖。”
二转子却酸酸的道:“还叫什么‘公子’,他如今早已成了‘老公子’了。自从‘在水一方之战’之后,他已不理江湖事。”
但巴旺也说:“他好酒如命,江湖上原称之为‘三缸公子’,每日饮酒三大缸,但因为他又有剑、毒、酒三绝,故又称为‘三绝公子’。一个既好酒又嗜毒的人,怎肯救冷血?”
耶律银冲也愁眉不展的道:“我也怕他不肯出手解冷血所中之毒。再说,四房山那四个怪物也不好对付得很。”
小刀忽问:“四房山?”
侬指乙道:“对,就是四房山那四个宝贝!”
小刀又重复了一句:“我有办法。”
二转子、但巴旺和阿里一齐都问:“什么办法?”
小刀满有把握的道:“只要他还有所好,我就有办法可想。”
看她的样子,胸有成竹,但似不愿当众说出。
这时,忽听冷血迸出了一句话:
“不、要、管、我……护着老渠要紧!”
冷血给两种“毒血”喷着以来,一直还没有说过话。
他一中毒,立刻端然趺坐。
冷月下,他的脸色冷若紫金。
他试图以内力逼出毒力。
可是完全没有用。
一是他内力不算十分精湛,二是这两种毒力混合在一起,已成了一种完全不可解的毒力,根深蒂固的潜伏在他体内。
这毒力十分奇特。
他并没有觉得特别难受。
他只是脱了力。
──完全失去了力气。
他把剑插入土中,才趺坐调息,现在,他连自土中把剑拔出的力量也失去了,连再站起来也力有未逮。
他的神智也开始有点迷惚了。
不过他还很清醒。
──没想到自己在诸葛先生所委派的第一件任务中就送了命。
──自己死,不要紧,但大家一定要保住老渠百姓的命。
──蔷薇将军能胜自己,不是靠实力,而是用计;可是,他和蔷薇将军这才是初会,何以他能算计得那么准?!
这时,他体内遭几种逆流冲激,元气虚弱,血气倒行,整个人都似坠到冰窟里,全身的骨筋都似冰雕成的,冷得不可开交,人也迷迷惚惚,但这几个想法,一直在脑中盘旋不去。
“你怎么知道……”冷血吃力地道,“我不忍斩马?”
关键是在“斩马”。
──要是他一早斩杀蔷薇将军的坐骑,情形就一定不会弄成这样子了!
蔷薇将军笑了。
他笑得很漂亮。
比女孩子还秀气。
他指了指地上一具尸体。
“他说的。”那尸首是贺静波,“一个好的敌手,通常都只有一种杀他的方法,就象写一首诗,只有-个最佳妙的表达技巧,当然,同一个题材的诗,也可以试用不同的方法来处理,可惜人只能死一次,通常都用不了多种方法。贺静波跟你相处时日虽不甚长,但已摸透了你。你号称冷血,外表冷血,但对动物却婆妈得很,而且,你喜充好汉……我这身裘袄着得未免太不合时宜了吧,也太难看了吧?我认准你会听我的话,在我胁上划一道口子,其实只割破身上绑着的血囊,溅你一身‘黑血’,加上饮了‘红鳞素’的马血,就算有绝世本领,也动弹不得,而且,你再也不能受伤,哪怕是只流一点一滴的血!你身上的血这回倒跟你的名字名副其实了。”
小刀骂道:“卑鄙!”
蔷薇将军象听到了一句赞语般笑了起来。
冷血还想说点什么,但几乎连说话的气力也凝聚不起来了。
小骨说:“姊,咱们是不是要救冷血?”
蔷薇将军即道:“小刀姑娘,此事确是秉承令尊之意,望请三思。”
“救!”小刀斩钉截铁的说,“为什么不救?”
小骨道:“好,给我两匹快马,我带他去找温约红。”
“你去恐怕还不行。我自有法子要温约红出手救人。”小刀说,“我也去。”
自从冷血中毒之后,小刀比谁都急。
但巴旺即道:“我也去。”
阿里马上接道:“我也一起去。”
二转子立刻就道:“有我在,会好一些。”
侬指乙怒道:“大家都走了,谁来守老渠?!”
一时间,但巴旺、阿里、二转子都不敢作声。
冷血忽然又说话了。
“我没有事。大家都不必走。我们跟老渠共存亡。”
他缓缓站了起来,并且,拔出了插在土中的剑。
他的人也象是出了土的剑,在冷月下,重新发出精锐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