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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虎目娥眉 第 七 章 坠崖·气势·虚室生像

  朴摩天怎样也想不到顾剑南会突然来这么一手,他一征之下,果然不敢前进。

  此时,他心中真后悔方才没有趁顾剑南飞身跃进庙时将之擒住,而要故作神秘的戏弄对方。

  在他的想像中,尽管顾剑南武功不错,但是在他控制之下,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要一进庙中,逃都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到时候可以威吓一番,最好能看到顾剑南跪地求饶……

  谁知顾剑南却胆大包天,见到他之后毫无惧态,反而敢发誓将来要当着天下武林人士之前,将朴立人击败,并使他遭到侮辱……

  他了解到顾剑南在说这些话并非儿戏,而将来也非常可能做到这一点,因而在震怒之下,预备动手擒人。

  怎么也预料不到顾剑南竟会在危险关头,突然来这么一手!

  的确,顾剑南若在未说出藏珍图之前自杀身死,他的希望岂不是落空了,而他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劲,早就可以将他杀死了。

  他一怔之下,立即停止前进,站在那火炬之旁,默默地望着顾剑南好一会,方始笑道:

  “你不必在我面前来这么一套!你还想见到你的父亲,还想练成绝世奇艺,当着天下武林人士之前击败立人,又岂会让自己这么早便死去?”

  顾剑南肃穆地道:“我虽然不想死,可是你逼我去死,我又有什么办法?说不定我只好自己杀死自己了!”

  朴摩天道:“谁说我在逼你?老夫的目的是那张藏珍图上,你既不交出来,我只好将你擒住!”

  顾剑南道:“一张藏珍图又算得了什么?你若想要,我给你就是了!又何必出言威胁我?

  逼我出此下策?”

  朴摩天眼光一闪,道:“你真的愿意将藏珍图交给我?”

  顾剑南道:“我不明白你身为武林七大高手,在江湖上已是罕逢敌手了,为何还对那张藏珍图如此急迫企求,莫非你是想仗着易容之术称霸武林吗?”

  “小孩子懂些什么?”朴摩天叱道:“老夫神功绝世,岂是欺世盗名之辈?”

  顾剑南道:“那就行了,你还要什么藏珍图做何用?”

  朴摩天道:“你把举在头上的手放下来,让老夫慢慢告诉你。”

  顾剑南道:“好!不过你先退回你原来站的地方去。”

  朴摩天眼中泛过一丝怒意,可是他自己晓得即使再快,也没有办法在顾剑南手腕落下之前将之擒住,于是只好依言退回原来站立之处。

  望着顾剑南缓缓放下手来,暗忖道:“老夫纵横天下二十余年,今天若是斗不过你这么个孩子,将来还想做什么武林第一高手?”

  顾剑南笑道:“我手放下了,你可以说了!”

  说罢,两只手放在身后,凝目注目着朴摩天。

  朴摩天深吸口气,抑下心头的怒气,说道:“武林之中数十年来,只有七个绝代高手,那便是包括老夫与你父亲在内的七个人,我们这七人之中,虽然梅花上人有剑圣之称,曾被江湖上称为第一高手,但是他的武功在我们眼里并不能算是第一,事实上,谁也不能说第一……

  十六年前你父亲初闯江湖,独上华山冷梅山庄,向梅逸夫挑战,当时他以双拳对神剑,虽然后来败在梅逸夫剑下,却不能算是真正的败……”

  顾剑南道:“家父空拳赤手,梅花上人手持兵器,自然不能算是败落!”

  “话不是这么说!”朴摩天道:“武功修为到了我们这等程度的人,就算是一草一木也可以作为兵器,以梅逸夫的剑上造诣,一替树枝在手有如一柄利剑,但他面对顾明远时,却不敢以树枝代剑,而拿出真剑,在气势上他实在已先输了一着!”

  顾剑南暗暗的咀嚼朴摩天的话,似乎有点懂又不太懂的喃喃道:

  “在气势上他输了一着?这是什么意思?”

  朴摩天缓缓的向前走了一步解释道:“每一个练武的人,由于先天禀赋的不同,以及后天的修练各异,每个人都有他的特性,因为这种特性的影响,使得他在施出武功之时的习惯动作,与经过时间所培养的气概汇合成一股特异的力量……

  这种力量多半是属于精神方面的,随着招式的发出,而能使对方感觉得到仿佛是一种实质的劲力。”

  他话声一顿,只见顾剑南默默的贴墙而站,脸上浮起一层奇怪的神情,眼睛呆凝地注视在微微跳动的火炬上,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朴摩天心中疑惑不定,弄不清楚顾剑南怎会这样,暗忖道:

  “这小子虽然狡猾而机智,可是听说他自幼残废,在武功上并没有机会使他有很体成就,听了我的话难道便能有所领悟!……”

  他轻轻该了一声,道:“你能懂得我的意思吗?”

  顾剑南脸上依然那种神情,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句话。

  朴摩天暗忖道:“他为何有这种表情?莫非真是沉湎在我方才的话中,探索武学中的真义?可是这小子狡猾得很,或许是故意如此,但他又为何要这样呢?”

  这个以阴险毒辣、机智绝伦名传武林的高手,竟被顾剑南那怪异的神情所惑,而暗自推敲着为何会这样的原因。

  他本来想藉言词将顾剑南注意力吸引开去,而不再全力提防自己,那时他便可趁机擒住顾剑南。

  可是因为顾剑南的生死对他关系很大,他的确不愿在未取得藏珍图的线索之前,便让顾剑南失去生命,而使自已的希望落空。

  又由于他刚才已经出手一次而没有奏效,因而他必须慎重考虑到顾剑南是否真的注意力已经分散,而选择最恰当的时机出手擒人。

  其实顾剑南恰如他所猜想的,正沉思着气势强弱的问题。

  自幼顾剑南便跟随父亲一起,虽然他藏身在竹篓里面,可是他却依然能够见到父亲出手与人对敌的情形。

  他记得父亲每次面对敌人时,凝聚在身上的一股威武之态,开往便能使得敌人气馁,甚至不等到父亲动作便飞奔逃去,而使得他老人家放声狂笑……

  那种豪迈而威武的神态,使得他对父亲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因而此时经过朴摩天的一番解释,使得他又回忆到以前跟随父亲在一起的日子……

  他的感情非常丰富,在面对朴摩天这等绝代高手之前,甚而是生死关头之际,却依然阻止不了他怀想起以前那些与父亲在一起的日子,而忘却自己此刻处境的危险。

  他的眼中闪出跳跃的火光,脑海里却浮现起父亲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挥掌却敌的雄姿。

  以往他见到血手天魔击败敌人时只是为家父欢呼,而现在,他却从那些叠现在脑海中的印象里,吸取父亲面临大敌时的那份威猛盖世的气势。

  突然,眼前一黯,那在跳跃中的火光竟在他的眸子里消失,很快的,他的神智从回忆中惊醒,而回到了现实。

  目光一闪,他见到朴摩天已从方才立身之处走到了火炬之旁,他的身影正将火光遮住,是以他的眼前才会一黯。

  顾剑南悚然大惊,大声喝道:“站住!”

  朴摩天见到顾剑南那种怪异的神情似乎陷入沉思之中,他试探着向他缓缓而行,希望能试探出顾剑南是否真的精神已经焕散。

  谁知他才到殿中,距离顾剑南还有丈许之处,顾剑南便已出声大喝,现在,朴摩天已可从对方那猛然醒悟的神态看出,顾剑南方才确实是在沉思之中。

  立即,他的心里涌起一丝懊恼的情绪,后悔刚才没有以最快的身手将顾剑南擒住。

  但是顾剑南既已发现他的企图,当然不容他再继续前进,不过他却又不愿意就此退回原处。

  他微微笑道:“你怎么啦?我见到你的神情颇为怪异,所以想走过来看看……”

  顾剑南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你最好还是退回原地的好!”说着,他又将左手举了起来。

  朴摩天恨得牙痒痒的,却无计可施,他深吸了口气道:

  “老夫数十几年来,这是第一次受人威胁,而且还是以自己的生命威胁我!”

  顾剑南看到他那恼怒的样子,不禁笑道:“谁叫你那么想要得到藏珍图……”

  朴摩天心中恼怒无比,实在不甘心就此退回去,一见到对方那种得意的样子,他突然掠过一个意念。

  心念一转,他的身形陡然一晃,有似一枝脱弦之箭,向顾剑南急射而去。

  他那修长的身躯斜射出去,右手已兜起一股劲风,斜拍对方举起在头上的左手,右手五指疾弹,五缕尖锐的指风罩住对方上身所有穴道。

  他希望自己能在出乎对方意料的情形下,将那只威胁他的左掌以袖袍卷开,然后闭住顾剑南穴道,使之不能再以本身的生命要胁自己。

  顾剑南话声才出,眼前人影闪动,朴摩天已疾如电掣般的飞射出来。

  他本来就不是真的愿意自杀,只不过以自杀作为威胁对方的手段,他怎么都不会料到朴摩天会突然出手。

  他既然毫无自杀之意,那只举在头上的手掌自然不会拍下,略一犹疑,朴摩天拍出的袍袖已挟着一股阴柔的劲风卷到。

  不能再容他有思考的余地,顾剑南陡然大喝,上举的左掌斜斜往外一分,右手平拍而出。

  这正是金缕宫独传的“太极三式”里的第二招“两仪初分”。

  朴摩天身为金缕宫主,自然晓得这一招的架式,脸上浮起一阵冷笑,道:

  “你这不是班门弄斧,孔子门前卖三字经吗?”

  话声才一出口,他猛然觉得对方手腕并没有用上多少劲道,谁晓得顾剑南施出这普通的一式,力道会如此强劲?

  他心中刚吃一惊,还未加重劲力,右手拍出的袖风已被顾剑南左掌那么往外一引,斜斜飞了出去。

  右手往外一滑,他的上身往前一倾,顾剑南全身之力的一掌已平拍而出。

  那股气劲仅在顾剑南胸前五寸之处升起,可是风劲焰然,旋激飞荡,仿佛在他的面前升起一面铁板。

  朴摩天弹出的五股指风刚一触及顾剑南的掌劲,立即被那雄浑的力道击散,随着顾剑南疾拍而来的右掌,沉猛的气劲有如排山倒海般的往他胸前压倒。

  朴摩天真是做梦也没想到顾剑南小小年纪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这攻出的一掌虽是平平无奇,但那份激荡的劲道,却较之武林一流高手不但毫无逊色,反而更加厉害。

  大惊之下,他凹胸吐气,整个上身往后一仰,比原来跃射而至的速度更快地倒射而回。

  “嗤啦!”一声,他右手的袖手已被对方撕去一大截,他身子虽然急速倒射而回,却也感觉到那股沉猛的劲力几乎使自己的呼吸都被窒住。

  显然,他轻敌过甚,冒然出手,若非是应变快速,对敌经验丰富,那么这一下必然会伤在对方这大得出奇的掌劲之下。

  身形如电射出丈许,他的足跟才一触地,立即便如一根钉子似的钉立在地上。

  距顾剑南这么远,而且已脱离对方掌劲的威胁,他挺身而立,身上宽大的衣袍被余劲刮的腊腊作响。

  惊骇与愤怒的情绪混杂在他的心里,他目光凌厉地投落在顾剑南的身上。

  突然,他发觉站在丈许之外的顾剑南好似血手天魔顾明远的缩影,那等雄伟豪迈、威武绝伦的气势,竟完全与顾明远一样,使人从心底产生一股震慑与畏惧的感觉。

  “我不能容许他再活下去!”他望了望右手被撕去一截的袖子,心中暗暗忖道:

  “否则长大以后,江湖上还有我朴氏一门立足的余地吗?未来的武林必会是他一个人的天下……”

  的确,顾剑南仅仅是一个孩子,他根本毫无对敌的经验,可是从他身上浮现的气势与神态,莫不是未一代大宗师的神态。

  以朴摩天这等阴险之人,岂能容许顾剑南有时间加强武功修练,而成为未来武林的一代宗师?

  强烈的妒忌与愤怒掩蔽了他的神智,他突然什么都不想,一心要把顾剑南杀死。

  只见他的眼中射出浓烈的杀意,冷冷地道:“顾剑南我要杀死你!”

  冷煞的话声中,他猛然向前跨出一步,左拳一竖,右手五指一骈,缓缓的合成锥状,抬起放置在眼前与双眉平行之处。

  他仅摆了个架式,顾剑南已可感觉出一股逼人的气势涌上身来,在这个时候,他才体会出一个被称为绝代高手的武林人物与普通武林人物不同之处,不但是武功的高低不同,而且还在这股使人骇惧的威势上有所分别。

  他以往曾见过掌圣云中子、血屠人魔祈白、苦海离乱人靳素素、琴圣郑无心还有他的父亲等人,每一个人武功都不相同,但是这份令人慑服的气势却完全相同。

  现在,他面对岭南幽客,所得到的感觉依然如此,从对方身上涌现出来的气势,仿佛成了有形的物体,一阵阵的震撼着他的心灵。

  他只觉得在这个时候,连说话的意念都被那股气势压住,使得他不由自由的退后半步。

  脚跟触及墙角,他倏地想起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而且此刻就算有退路,也不容许他再往后退。

  他敛起慌乱的心神,凝聚意志,浑身真力从丹田提起,随着紧紧的吸了口气,将真力布满全身。

  目光一闪,他只见顾剑南原先面对着自己,在火光一熄之后,竟然转过身去,双掌贴在墙上,不知干什么。

  他发出霹雳横飞之技,已施出七成功力,与对方攻击的双拳一触,全都激散开去,双方竟是不分胜负。

  这真是出乎他早先的意料之外,顾剑南的内力较他三十余年苦修的真力,竟然差不了多少。

  他惊骇之下,方待发出独门绝艺“破雷锥”时,已见到顾剑南转身过去。

  尽管他是如何机智,也不晓得顾剑南怎么会突然转身,以面贴墙反而以背部对向自己的这个举动。

  他暗忖道:“他难道不怕我会再发出第二拳?他这样以背对向我,双手贴墙,根本没有机会可以抵挡我出手伤他?”

  诧异之下,他那已蓄好势子的“破雷锥”顿时不再发出,意念一转,突然要取得藏珍图的心念又活跃起来。

  他暗忖道:“也许这小子已在伤在我的拳下,因为站立不住,所以才背对着我,嘿!老夫正可以趁此机会抓住他,只要他招出藏珍图的所在,那时仍然可以杀死他,以除去未来的心腹大患……”

  心念电转地卸下“破雷锥”的劲力,刚要上前将顾剑南擒住,他突然听到顾剑南大喝一声,

  刹那之间,他双掌交叉放在胸前,已将一切的意志都放在接受对方将要来到的攻击上。

  每一个练武的人,终日苦练武功之外,最重要的乃是培养这一份大敌当前之时的镇定与凝肃的功夫,要在面对强敌之前,不让自己意志涣散而把精神集中,使头脑冷静,如此才能应付突来的变化。

  这份“养心”的功夫是每一个武林高手所必须具备的条件,而他们花在这上面的时间也最多。

  因而朴摩天一见顾剑南眼中露出骇惧退缩之意的刹那,立即收敛心神,镇定以对,就像一个历经百战的高手一样,他的心里的妒念更加强烈了!

  没有多加考虑,他左掌连挥三下,陡然大殿之中,响起一阵沉郁的闷雷之声,火光摇晃中,他猛然连跨三大步。

  一道沉猛逾山的拳劲随着他身躯的向前移动,往顾剑南撞将过去。

  这正是他独门的“霹雳横飞”,层层劲道交如同浪潮般涌到顾剑南身前。

  顾剑南双眼突然放光,注视着朴摩天那硕大的拳头,倏地双拳各自兜一半弧汇合在一起,往外捣出。

  空气在刹那之间似乎被撕裂,两股强劲的拳风在空中一触,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石地之上立即陷下一个深印,旋荡的风轻卷石屑四下飞散,顿时他身后的火炬也被吹熄。

  大殿之中立即一片黑暗,卷起的石屑激射到墙上,簌簌作响……

  朴摩天练有“虚室生像”的本领,火光一熄,他的眼前仅仅黯了一下,立即便可看清楚四周的情形。

  双掌一招,在他面前的那堵墙壁已经破开一个大洞。

  灰沙簌簌中,顾剑南头也不回,飞快地跃了出去。

  朴摩天一怔之下,立即明白,顾剑南为何要背对自己的用意,可是他来不及骂人,心中突然大震,想起一件事情。

  只见他大喝道:“庙后是悬崖,你不可……”

  喝声未了,庙外已传来顾剑南惨叫之声,朴摩天飞快地跃到颓墙之旁探首望去,只见庙后的悬崖下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到什么。

  顾剑南的声音愈来愈弱,终至不闻……

  朴摩天怔立在悬崖上,俯望下面的深渊,喃喃道:

  “他终于死了,我的希望也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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