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海点头,经荷沅这么一说,他心中车祸前纠缠的那个结开始有点松动。那么,准备改行,还是迁出本市呢?但是他不能多想,想得深了,脑子便开始发沉。在荷沅面前,他也不再隐瞒,“荷沅,我想我再做电器这行的话,与联合公司的冲突会没完没了。我准备改行或者离开本市出去发展。这事等我伤好了再好好考虑,你也帮我想想。”
荷沅不由喃喃地道:“别真给我说中了,你得拿那个大车间开旅馆。好,我好好想想。你可以吃药了。”
祖海吃药后,被荷沅扶上楼。荷沅又给他在床头放了一杯水,方便他晚上喝。可是荷沅本来留着客房的门,只关了纱门,想半夜过来看看祖海情况的。没想到她一睡过去就没觉悟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祖海在安仁里修养,荷沅没课的下午就陪他去医院换药,其余时间,祖海几乎不出门,连手机都关着,唯一的运动只有在庭院里浇花。因为没有什么大伤口,荷沅又好吃好喝地养着他,祖海更是难得享受此生的快乐悠闲,到拆线时候,脸上血色全部恢复了,人还似乎白胖了一点。
祖海深知,这段时间若非是荷沅陪着他,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不说他没法恢复得这么好,起码,受伤这几天,他又得被迫着考虑转型,心情会是非常差的。他没想到的是,精灵古怪的荷沅也会有那么温柔的一面。
不过好花不常开,等他恢复了生气,荷沅便开始寻他开心,拿着她那只小小凤凰205相机给他的伤口拍特写。荷沅的水平不好,对镜头都要花上好半天,祖海最先还规规矩矩的屏气敛息地配合,后来便随便坐了。听着相机肆无忌惮地在他头顶“咔……嘶……”地响起,祖海有点愉快的无奈。
荷沅倒不是没心没肺地玩弄祖海,她只是觉得这是个大事件,那么长一条缝了八针的伤疤,她怎么说都有义务帮祖海做一下历史性的记录,以后归入祖海的人生档案。直到将祖海拆线剪发等全过程记录下来,胶卷居然还没用完,荷沅只得跑去祖海新买的工厂,前前后后拍了几张。从此后,在荷沅的授意下,祖海将头发理成精神的寸头,摩丝罐再派不上用场。
祖海养伤的时候,荷沅常常看到祖海一个人独坐的时候发呆,荷沅心里想着也是,换她的话,每天一哭都会了,可怜祖海还得秉承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古训。她平时遇到小事都会为了点小小面子坚持与人争论到底,决不退缩。可是祖海现在,形势逼人,他不得不退缩,而且被伤了都还无法追究,祖海心中不知道多苦多闷,荷沅觉得她很可以理解。为了宽解祖海,荷沅去学校图书馆借了一本以前她从来不看的励志读物,每天放书包里看熟了,晚上回去给祖海讲故事。什么勾践卧薪尝胆啦,伍子胥一夜白头啦,等等。
祖海最先只当玩笑,反正荷沅给他讲故事,即使讲鬼故事他都爱听,但没怎么放心上去。小时候这种英雄好汉的故事听得多了,邱少云雷锋之类的故事耳熟能详,他都没怎么放心上去,只记住了雷锋叔叔说的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但荷沅说的这些故事还是在他心里扎下了根。养伤后出去,祖海偃旗息鼓,不再谈论改造新买五金厂的事,但是他也不觉得荷沅的开旅馆建议是好建议,他开始出去四处征询朋友意见,看究竟拿老五金厂做什么项目才好。
一般越是朋友越是了解底细,有人厚道,见面宽慰祖海几句,有人精明,见了祖海的伤口也视而不见一字不提,不过也有人当面就冷嘲热讽。遇到后者,祖海不知不觉就想起韩信勾践,便硬生生将胸口的恶气浊气吞回肚子,反而笑嘻嘻地自嘲一番,说五金厂的风水一定与电器厂不合,所以开电器厂就是自讨苦吃,于是别人也就嘻嘻哈哈了事。这一顿挫折,打掉了祖海往日里的年少轻狂,飞扬跋扈。
不过在荷沅眼里,祖海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以前一样的大哥。因为祖海以前的跋扈从来都不会带到荷沅面前来。等青峦信来的时候,她便将这儿发生的事都写进信里一五一十告诉了青峦。那一天,她带去邮局发出的国际航空信件有厚厚两封,一封是给青峦的,里面还夹着祖海新买的五金厂的外形照片,和祖海头顶的伤口。另一封是给王是观的,几个月奋战下来,终于把安仁里的资料整理完成,又给柴外婆过了目。荷沅给王是观带去的是中英文对照。荷沅忐忑的是怕王是观来信来电取笑她的英语。
青峦接到荷沅厚厚的来信,尤其是看到上面标注“内有照片,勿折”,欣喜若狂。但是打开信件,看到里面整篇的祖海祖海,连照片也是祖海祖海,青峦的心凉了又凉。但是他又能多说什么,换作是他,出门在外,遇到受伤受挫也不会电告父母,没的让父母操心。既然发小荷沅在侧,安仁里又是宽敞舒适,祖海去安仁里养伤也是理所当然。而且,祖海又是处于这种众叛亲离的境地,不找荷沅,他还能相信谁?
“祖海最终没有听取我的意见,开什么大旅馆。当然我也知道我的建议没经过大脑,纯属无厘头。祖海通过各方调查取证(我这话说得很正式吧?),最终决定将大车间改造成食品批发市场。因为这个地方位置实在是好,由于客运东站,城市交通四通八达,而长途交通又辐射到各个乡镇,乃至几个远近小城,天时地利人和,起码已经占了地利。我觉得天时应该也不错,现在好像经济发展得很快,好一点的国产21寸彩电只要肯降一点点价,就有人半夜起床排队购买,可见大家手头还是有钱了。有钱了当然得吃好穿好,我想祖海的想法是正确的。而且食品与电器完全没有冲突,未来应该可以与联合公司他们一帮人相安无事。至于人和,我相信祖海能做好,祖海身上有股能上能下吃苦耐劳的拼搏精神,好像我很是不如,所以祖海才能出人头地。你说呢?不过你也是,你的韧性,虽然表现方式不同,说起来,我觉得与祖海性格中的韧性殊途同归。只有我是个没长性的人。”
看着这些,青峦都没法由衷地替祖海高兴,他心中只有四个字在翻来覆去滚动,“日久生情”,只怕是荷沅已经对祖海日久生情而不自知。天气已经转凉,青峦踩着满地的落叶回租房,心里比外面的天气都凉。荷沅,荷沅,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的苦心,不让远在彼岸的他失魂落魄?青峦回屋时候都没看见盛开的招呼,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门。但是摊开信纸的时候,他还是压抑再压抑,不去指责荷沅在祖海身上用心太多,反而违心的夸奖她开始懂得照顾旁人了。他只有寄望于荷沅的长大,长大了明白爱情与友情不同,爱情是排他的。
青峦觉得自己很无力,他放不下身段赤裸裸地去信要求荷沅与祖海保持距离,不,这不是他想给荷沅的形象,他希望荷沅能明白他的侧面提示,他渴望荷沅的自省自觉。
青峦这次破例没有誊抄荷沅的来信,他不愿意抄这份满是祖海祖海的来信。他在回信中写了很多他的生活,在信的最后,他委婉指出,希望看到荷沅的信中更多地写到她自己的生活,他只是迫切地希望通过信件消除两人之间千山万水的距离,以致天涯若比邻。因为,他如今只有以信件这个唯一的渠道来贴近感受荷沅了。
信发出后,青峦消沉了好几天,心中总是有阴影压迫,让他午夜惊心。这几天他少言寡语,只知道拚命地看书看书。不知道下一封信会是如何。
荷沅接到青峦这封超薄的信,好生奇怪,怎么没了惯常的错误矫正?不过青峦可能是忙了也有可能。荷沅将青峦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中好生埋怨,为什么不能用中文写?其实若能用中文的话,她可以写的口吐莲花,声情并茂,可是用英语,可怜,她写的时候一半精力得放在语法单词上面,酝酿的感情能用进去七七八八已经不错,经常写完一封信,总觉得筋疲力尽,却意犹未尽。看青峦写的信也是如此,看完一遍,总觉得感情上面隔了一层纱。又怕有些句子不能好好领会,翻着牛津字典又好好看了一遍,最后还是觉得不直观,干脆趴在桌子上把青峦的这封信翻译出来。这样看着,才觉得终于有了点味道。
荷沅本来一直在怀疑怎么看这封信的时候会这么折腾,等她将整封信翻译出来才看出,果然,青峦在这封信里吞吞吐吐有什么话没直说。心中不觉嘀咕,这英文信还真害人,差点没看出青峦话中有话。但旋即便偷偷摸摸地笑了,青峦,嘻嘻,青峦在吃醋,他吃醋祖海在安仁里疗养,原来青峦会为这种事情吃醋。在荷沅鬼鬼祟祟的窃笑中,一直矗立在荷沅心目中青峦太过完美的形象分崩离析,用当下正时髦的话来说,叫作“走下神坛”。但是荷沅反而觉得这样的青峦可亲可近,整整一晚上口角含笑,硬是用中文给青峦写了一封回信,信中向青峦保证,一定会照顾到他的感受,以后注意与祖海保持适当距离。但是朋友有难时候,她还是照旧会拔刀相助的。
信中,荷沅又写了一大堆用中文写信的好处,说中国文字乃是象形文字,即使不看内容,单单是看字,便已经能够领会其中韵味之一二。而且即便是两国签约,也得中英文各一份,免得产生歧义,为什么他们两人的信件反而放弃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忽视唐诗宋词的绮丽,非要用那不熟悉的文明?如果是单纯作为工作工具倒也罢了,但是作为两人之间表达那个的工具,显然不敷使用。所以,以后写信坚决用中文,反对无效。
但是写完信的荷沅却又想,怎么与祖海保持距离?这好像有点难度啊。难道得硬生生不顾兄弟道义,以后拒绝祖海上门?可这怎么做得出来?尤其是上次祖海受伤时候,他又没有正式的窝,也没有人照顾生活,难道她能把祖海望外推?这好像不合理吧?或者以后这种事就不与青峦说了,免得青峦远在美国不知内情产生误会?可这也不好,事无不可对人言,既然做了,就没什么说不出来,何况是对青峦。正因为相隔千山万水,才更应该坦诚相见。荷沅思前想后,好生委决不下,干脆抓抓头皮做了缩头乌龟,不去面对。
王是观回的不是信,而是电话。在荷沅写完给青峦的信,情绪彭湃,晚上十一点还无法入睡的时候,王是观来电。“荷沅,你给我的《缥缈安仁里》写得很好啊,我看着都像是在看一本传奇。真是你写的吗?我要刮目相看了。连我的父母都说好,说是你把他们知道的都写进去了,他们看着流眼泪呢。”
荷沅听了一下蹦了起来:“真的好?你不骂我英语很臭?你看得懂我写的英语?哇,我太高兴了。”
王是观笑道:“你的英语当然臭,而且臭不可闻,但是我马马虎虎能看得懂你说的意思。幸好你带来中文版的,虽然是简体字,但我爸也马马虎虎能看懂。我这几天把你的文章全部重写一遍,用的当然还是你的资料,不通的地方,我和我爸两个马马虎虎凑一起研究你想表达的意思,现在已经重写完毕,我把文章拿去交给我们这儿的一份杂志,算是投稿。我想,能感动我们一家的文章,一定也能感动编辑,感动读者。”
荷沅怎么也没想到过“投稿”这两个字,当初写《缥缈安仁里》纯粹是为爱好,因为住在这里,热爱这里,所以想深入了解安仁里。她忍不住笑道:“感动你们一家,是因为你爸在安仁里住过。但是投稿,行吗?毕竟两地文化差异很大,算了吧,还是我们留着自己看。我写的时候就只想着给你们,给柴外婆,还有很多了解安仁里的人看,还有给后人看。”
王是观道:“Why
not?既然写了,而且写得好,为什么不投稿,给大家一起看?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就是刚才,编辑已经通知我,说下月将刊登我们的这篇文章。你看,我第一时间通知你。所以,荷沅,你不够自信。”
荷沅听了,欣喜得一下从被窝跳了出来,猴子似的在床上跳来跳去,要不是电话线不够长,荷沅极愿将床变成蹦床。除了“真的,真的”,荷沅都想不出说其他的话。
王是观在那一头也是哈哈地笑:“荷沅,其实我也不相信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有上杂志的机会。而且你知道,这本杂志是很好的杂志,我看了十几年。所以你看,我也没底气,原来都不敢告诉你。我今天也高兴坏了,现在都坐不下来。荷沅,下面跟你讨论实际问题,你冷静一会儿,几分钟。”
荷沅热血澎湃,笑道:“外面很冷,可我还是静不下来,我兴奋,我高兴。”王是观笑道:“我不管你了,你说,文章署名时候,你撰文,我摄影,这样行吗?”
荷沅这才明白还真是讨论实际问题,忙哧溜一下钻进被窝,道:“文章撰写也有你一份,英文篇没有你,文章的意思和味道出不来,你得把你的名字也署上,否则不公平。后面你是不是要与我讨论版权啊稿费啊等问题?”
王是观笑道:“正是。我准备把三分之二的稿费寄给你,三分之一给我,你看合理吗?我认为你在其中的作用最大,收集资料编写文章是很大的工程,我后来的改写几乎没有变动分毫。”
荷沅不好意思地道:“可是你起的是画龙点睛的作用啊。这样吧,我们一人一半,你别与我争了。然后你也别寄给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取国外寄来的钱,不如我给你一个地址,你帮我买些东西送给我也在美国读书的男朋友吧。”
王是观犹豫了一下,道:“好,那我就占便宜了。但你说的这个忙我不帮,因为稿费不是个小数目。我宁可寄给你,你要是想买什么给你男友,我先垫钱给你买,以后我去中国时候你付钱给我。我不想这里面可能有混帐。还有,文章刊登后,我会寄十本杂志给你,你够分了吗?”
荷沅想着这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会产生混帐,但见王是观既然直言拒绝,也便作罢。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激动地分享了会儿心得才收线。荷沅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她王老五从来没想到过写的文字会变成铅字,而且还是在异国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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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青峦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原本以为将会过得凄凄惨惨戚戚的春节会被荷沅的一包礼物照亮。属于他的礼物是一条藏青羊绒围巾,一条金利来的领带。包裹里面还有很多用粗粗的红毛线编出来的漂亮挂饰,看着都觉喜气洋洋。荷沅让他送盛开几个,给不远的林西韵寄去几只,如果可以的话,糊弄糊弄洋鬼子教授奥利,余下的让青峦自己挂屋子里增辉。
青峦毫不犹豫就捡起一对红蝴蝶挂在床头。又挑了一对红葡萄串过去盛开那儿。盛开的房间一如既往的寂静,灯也是用的荧光灯,明亮而冷静。只有空气中流淌的钢琴旋律为整个房间添了生气。就像盛开这个人,简单朴素淡漠,但有韵味。都说盛开很冷,但是青峦倒是不觉得,他觉得盛开恰到好处,他也不喜欢过额的热情。
盛开打开门,并没有请青峦入内,这似乎是两人相处的默契,青峦也从不请盛开进门,他觉得那太私人。
盛开接了青峦手中的喜气葡萄,难得的脸上露出欣喜,“你女朋友亲手做的?真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而且,难为她竟然还会想到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她真是好心。请你帮我谢谢她,我会把葡萄挂在书桌的台灯上面。”
青峦很高兴于荷沅被夸奖,比人家夸他自己还得意,笑道:“我们荷沅是个最热心的小姑娘,上回就因为我说了你这么个人,荷沅就来信说她最佩服单枪匹马敢海阔天空的人。她跟着她外婆学了不少女孩子的小玩意儿,我都没想到,她会寄这些很有心思的小东西过来。”青峦难得地话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
盛开微侧着脑袋微笑着聆听,等青峦说完,才道:“对,最难得的是有心思在里面,才显得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你们都是那么好的人,所以……很难想像,你们之间会什么话都说,换了我,如果提起你在这里给我的极大帮助,可能会引起他的误会。很羡慕你们。”
青峦笑道:“荷沅信任我。我们彼此之间非常了解。”盛开微笑,道:“谢谢你们。”
青峦也微笑,想回身告别,但忽然想到什么,又问一句:“年三十那天我问奥利要了一天假,半天采购,半天烧菜。过年嘛,就是好吃好喝,你晚上没事的话一起吃,我还叫了老周老刁。”
盛开微笑的脸上露出温柔:“谢谢你,我会包汤圆,这个差使交给我做。我不习惯逢年过节吃饺子。”
青峦微笑地离开,他很赞赏盛开的不卑不亢。盛开拿的虽然是全奖,但是她很节俭,竟然还省下钱来存着,为此她几乎不参与什么聚会,也没买什么衣服。她说她出国已经用了家里太多钱,也用了男友的赞助,所以她得存钱,等哪天男友出国时候,起码可以解决机票。不过青峦心中清楚,盛开一直计划着暑假回家,这来回的机票和带回的礼物都需要钱,而且,万一她男友托福还是没过的话,她需要钱准备婚礼。盛开是个外柔内刚的典型,她做事都很有准则。
青峦也存钱,他准备合适的时候买一辆二手车,以后荷沅来的时候可以用。荷沅一直娇生惯养,他可不能怂恿着荷沅来美国,却让她吃苦。他答应过荷沅,要给荷沅美好的生活。
在柴外婆的大力推荐下,荷沅写的《缥缈安仁里》在本市日报上连载。每次都是一张照片,一段文章。让荷沅觉得好笑的是,题目下面雷打不动地总是标明,本文的英文版在美国著名的某某杂志上刊登。似乎这么一标,文章便是染了仙气。
因为本年度全班迎新晚会安排在安仁里,班里又订着日报,所以每天早上上课,大家总是要把报纸传阅一遍,热烈地讨论今天的照片拍的是房子的哪一角,大家似乎都与有荣焉。荷沅每天早上都要从安仁里赶过来上课,路虽然不长,但总比住学校里面用的时间要多。所以每天都是宋妍给她占位置。宋妍因为到安仁里玩过好几次,在众人的讨论中总是一言九鼎,非常权威。
荷沅在报上连载文章的消息,老乡传老乡,老同学传老同学,很快便被学校很多同学知道了。
寒假第一天,荷沅正与傅姐一起,头上裹着一块兰花布掸尘,班里的生活委员上门拜访。还带来一个男生,据说是建筑系的,是生活委员的高中同学,都是本地人。
这时候傅姐正踩在凳子上刷横梁,荷沅得在下面扶着,所以很抱歉地对生活委员道:“你们自己上去参观,我这儿得扶着傅姐。奇怪了,我家新房子都不用掸尘,老房子怎么会那么麻烦。”
生活委员立刻冲他同学道:“怎么样,我就说梁荷沅是最大方的,肯定会开放了给我们看。梁荷沅,那我们上去了。”还是那个建筑系的同学礼貌地冲荷沅说了谢谢,这才跟着上去。
荷沅与傅姐刷完几列横梁,两人准备歇上会儿。见楼上两人还没下来,荷沅便进去厨房用粉青荷叶盖杯泡了两杯柠檬花茶放在白藤矮几上。正好,同学参观了下来,两人意思意思喝了口水便告辞。荷沅与傅姐又忙活了一下午,才大功告成。
傍晚时候,祖海提前来电话通知了才过来。自从上次摩托车出事后,他进出不再骑车,但也暂时没有买车,所以经常是打出租。荷沅看着祖海开门进来,就笑道:“祖海,我在电视新闻上看见你的批发市场了,说你们那儿举办什么年货展览是不是?我看电视里面拍出来那个人山人海啊。是不是把人都赶到一起给电视台拍呢?”
祖海闻言笑道:“胡说,开业一个月后,那儿几乎每天都是人山人海,在里面逛的话,不小心着四周,很容易被进货小贩的小推车撞了。本来旁边两层楼办公室我自用的,现在也租出去了,我们公司只能在马路对面楼里租房间办公。”祖海一边说,一边将一只柳条筐儿重重顿到地上,“荷沅,这是给你的新年礼物。你看看喜欢不喜欢。家里的年货我已经叫辆车送回去,你的和青峦的都有。回头你给青峦写信可别给我写上,他跟我客气起来我受不了。”
荷沅先蹦过去取来给祖海的礼物,“祖海,一条围巾,祝你新年快乐。”这才蹲下身翻那柳条筐儿。
祖海接了围巾一看便知,是新近刚刚上市,最时新的羊绒,只有几家大饭店和一家最大百货公司才有。今年他送要紧相关人士也用了羊绒制品,据说这是什么软黄金,受礼的人都受用得很。他也蹲下身,看见荷沅拿起最上面的房产证,便微笑道:“我年关前把借人家的钱还了,赎回房产证。你回家过年时候可得把这些收好了。”
荷沅惊讶,“这么快?我又不急,再说房租照收,房产证在不在我手里都一样。你还是再留着用吧,起码手头活络一点。”
祖海神秘地一笑,道:“荷沅,你知道现在有人想问我买下批发市场,你猜他们出什么价。”
荷沅好奇地拨拉了一下筐里的一块木头,道:“有没有翻倍啊?咦,这块木头怎么这么重,是黄花梨酸枝木还是紫檀?”
祖海伸出一只手,叉开五枚手指,道:“五百万,翻三倍都不止。你别回家跟你我父母,还有青峦说啊。这事只有你我知道。”
荷沅大吃一惊,这么多钱,她想都没想到过,半天才道:“我只知道国外什么可口可乐商标可以卖好几百亿美元。但是你的食品批发市场怎么能一下翻倍地值钱了?还有,为什么不能跟爸妈说?”
祖海自信满满地道:“人气,批发市场的人气,这是千金难买的。我自己都没想到人气会这么足,可能与新年有关。不过看势头,过年之后的人气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说着又指指自己的头顶:“这儿是教训,财不露白,做人还是低调一点的好。我爸妈高兴起来管不住嘴。少一个人知道少惹点事。”
荷沅想到祖海头顶的伤疤,连忙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不会说出去。祖海,高兴不高兴?我都替你高兴呢。这下你可以把食品批发市场卖了,拿一大笔钱与联合公司对着干了。”
祖海笑嘻嘻地道:“荷沅,你这就不懂了吧。食品批发市场是块宝地,不能把它卖了,肯定还会增值。我要钱的话,可以拿市场向银行抵押,换来抵押贷款,继续发展,市场依然开着。就像你交给我的房产证我抵押给别人借来一些钱,而你可以继续收房租一样。明白我的意思吗?”
荷沅转着眼珠子考虑了会儿,道:“明白了。这不是借鸡生蛋吗?那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对付联合公司?”
祖海摇头:“不,我现在的时间和精力都宝贵得很,不想做那吃力不讨好的报仇勾当。联合公司的股东看着逼我转行我反而做得更好,已经够他们气上几个月了。而且少了我恶霸一样的管着,现在他们又没了对付的目标,我看着他们自己内乱,都不用我出手。”祖海轻描淡写地将联合公司一笔带过,就像放下一段历史,此后不再谈起。“我已经在谈高价吃下旁边的一家锯木加工厂和一家开关厂,再造一个日用品批发市场,与食品批发市场联起来。以后那些乡下小店进城批发的话,只要跑我这儿一个地方就够了。”
荷沅听了不得不佩服,“祖海,你怎么想出来的?真是好主意。你当初要是听我话开旅馆的话,那就倒霉了。“
祖海笑道:“你还在学校,当然想不出来。我这些主意都是每天在市场里跑,仔细听那些进货小老板的反应才总结出来的。但要不是你讲那么多故事劝我心平气和地改行,又一点没有条件地给我那么多钱,我怎么可能有今天。说起来我最应该谢谢你。”
这种话,祖海还是第一次提起,荷沅听着很不好意思,借钱出去这种举手之劳的事,不值得如此挂怀。至于讲故事,更不值得一提。说起来汗颜,祖海的批发市场,她都还没过去看一遭过。她只得讪笑着掂起一块手板宽的黑红长条木头,道:“别提了,你帮我做了那么多事,帮我装修安仁里,帮我摆平闯安仁里的小流氓,帮我找傅姐,帮我天南地北地找好瓷器,我跟你说了谢没有?以后大家都别提。你还没跟我说呢,这些是什么木头。”
祖海一笑,道:“好,以后不提。这些木头是我问一个做旧家具的朋友拿来的,他说都是一些紫檀老料,有些是什么椅子里的一根横档,有些是桌子的一条腿,拿回家自己雕着玩最好。我看你最喜欢这种东西,拿来给你玩。”
荷沅两只乌溜溜的眼珠看看祖海,再看看一整柳条箱的紫檀老料,来回再三,终于抽出其中一块长条镇纸一般的木料,对祖海道:“一箱的木料太多了,我只要这一条就够了。其他你退回去吧。太贵重的礼物我不要。”
祖海笑道:“我早知道,如果不跟你说这是紫檀,你还以为我送你木头当柴烧,如果说了紫檀,你又不肯收。我给你算一笔帐,你听着。你借房契给我,等于是借钱给我,你说是不是?借钱要给利息是不是?现在银行存款利息是多少你知道吧,贷款利息还得翻倍。所以你说我该给你的利息是多少?我只给你一筐木头,我还是占便宜了。以后你别跟我算钱,算钱的话我都不敢上你这儿来了,否则尽是占你安仁里的便宜。”
荷沅想了想,决定反驳:“不对,你算的是生意帐,我算的是兄弟朋友的帐。你非要跟我算清楚的话,我也照着你的思路跟你算帐。根据你的身家工资,你以前帮我装修用的工时得怎么算钱?一年多来,工钱利滚利,不是小数目了。你的洗衣机电冰箱我一直在用,电话是你装的但是你现在几乎不用,傅姐还是你出工钱,但你现在也几乎不用,还有帮我打发小流氓我得怎么计价?来,干脆算清楚,我就不信算不过你。”
祖海听着只能“呵呵”地笑,过了会儿才道:“不得了,我已经算不过你。这样吧,这些你还是收着,下不为例。其实这些也没值多少,是我问朋友拿的。有空你雕什么出来了,送我一件两件的。这一年我跌倒爬起,吃了不少苦头,要不是你支持着我,我爬不起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想送能让你高兴的东西,送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过什么价格,只想到朋友。这次你也别跟我说价格,不过我以后会注意,我说了,下不为例。再说,我现在也送得起了。你再不收我就不高兴了,本来是拿来给你玩的东西,你搞得那么认真,就没意思了。你送我的羊绒围巾也是好东西,我也退还给你?”
荷沅心想,也是,她买围巾的时候也没想什么价钱,好像自己买得起就买了。但还是叮嘱一句:“真的得下不为例哦,否则我会很不好意思的。”认真地等祖海点头了,才又道:“我们一起扛上去吧。先放书房里,等我寒假回来,好好研究着该怎么伺候它们。”
祖海这才放心,搬起柳条筐道:“我一个人搬上去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