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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岁月催人魂幽鬓白

  青田看出她咬牙的动作,猜出她的心意。

  他清楚地判别出自己陷在悲哀之中,而她却在发愁,他仿佛记得以前有哪位哲人说过:

  悲哀和愤怒都是一种脆弱,最易使人受伤,甚且崩溃。

  他思忖道:“强者是宁静的,现在,我必须振作起来。”

  这时,他已来不及考虑及这强求的冷静,是否能算真正的强者?他已经没有时间慢慢思索,他用近数个月来,听过大华严寺广智方文指点后修练成的定力,将自己完全置于极端冷静之下,个人的恩怨,再不让它挑拨起感情的波动。

  他冷冷道:“我不想得到特殊的待遇。”

  声音是那么地冰冷,似乎是在岩石中迸出来的话语。

  她哼一声,道:“随便怎样,你也是同一结局。”

  他冷然反洁道:“你呢?你的结局又是怎样?你可曾想过?”

  她道:“你别管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我常在怀疑,你的情会不会误用了?正如你衡量其他的事一般地错了?”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依我想来,你和大哥既是这么相爱,那么你们总应该能够好好地商量,解决一切难题才是。可是,大哥却因此出了家。而你呢?为了大哥却不惜染得血腥满身,掀起千古所无的轩然大波。这是表示你的情真?抑是表现出你的愚蠢?大哥并不像你的感情那么热烈啊!”

  “青田你胡说八道,他的情必定和我一般地深刻,而且,我在其他的事情上,有什么地方错了?”

  青田和尚冷冷道:“先说后一项,你以为凭着一口剑,便可以所尽天下丛林的和尚头颅么?你恐怕第一次便杀不了我了。虽然我在一年之前,仍然不懂武功……”

  她好像被人捐破什么弱点般暴怒起来,道:“我太清门的武功,天下最强。不单是罡气功夫,迈绝古今,便凭后天功夫,也称霸天下。我早已决定,凭一口剑杀尽天下的光头和尚,同时以罡气奇功,毁掉一切丛林寺院。

  你只有一年功夫的人,居然敢夸下这种大话,我只须以七招二十一式拦江绝产剑中的正反六招十八式,必足够将你收拾掉,只有少于此数而不必多过六把十八式……”

  青田截住道:“若我届时无事,你又怎样!”

  她坚执地摇摇头道:“这个绝不可能。”

  青田道:“我却有这个信心,凭这根竹杖,必可招架你拦江绝产剑的六招十八式。我又再问问你”他将话题移转,道:“大哥身人佛门,已是定局,可是若果他说:只要你肯放弃成见,并且往他托迹之处寻他,他便回心转意,蓄发还俗。我想,你必定肯寻他,是么?”

  她由衷地点点头,青田冷冷的声音继升起来,他道:“如果你们两人同样相爱,那么你要是匿居起来,非要他去寻你,便不肯重履人世,你以为他会不会找你呢?”

  她像给他一拳猛击在心上似地震动一下,随即将眼光移向门外的天空。她想起了当日彼此相爱要好时,那些天长地久,山盟海音的话来。

  往事如烟,都已随风而逝。可是在她此刻的忆思中,却仍是那么真实和生动。

  记得有一次在选韵亭中,他们并肩看着流泉飞坠潭中,溅起蒙蒙水珠,清脆的泉声,不绝于耳。她忽然感到快乐时光的短促,于是她问他道:“假如我忽然像这些泡沫一样,转瞬间人家世上消失了,你怎么办呢?”

  袁文宗怔一下,然后严肃地道:“不论往哪儿去,我总会跟着找寻着你。天上,人间,或者是黄泉之下,我也会去寻你……”

  她那时候哭了,是伏在他怀中低低地哭了,一方面是悲哀,一方面也由于快乐。

  现在,青田的话勾起了那一幕往事。她分明地听到袁文宗严肃而深情的声音。一刹那间,她已陷入回忆之中。

  青田轻轻叹口气,这刻他已为了她那种缠绵怅们的眼光而令致给了冰的心潮也渐渐溶解了,感情的波涛,崩云裂岸地拍击着。

  他明知如今这桩事情能够依愿完成的话,以后漫长的岁月,却是不容易消受的折磨。

  他许我不会痛苦的。”他想:“假如我不是对她生出感情的话!可是事情偏是这么槽,我好像快要崩溃了。唉,这样子一个美人儿即使我对她没有什么感情,恐怕也不能漠然无动于衷地冷眼看以后的变化啊!”

  他真的已临于崩溃边缘,心潮汹涌的情涛,快将理智之堤冲毁。

  只要他放下紫檀竹杖,将一切利害详情说出来,并且吐露出心底的爱念。于是,结局便简单得很,不是脖子上一剑,永远息止了尘世烦恼,便是双飞双宿,比美陆地上的神仙。

  这种简单的结局,对他的确极具诱惑,他的手动一下,那紫檀竹杖步地敲在地上。声音可把两个人都惊醒了。

  罗淑英道:“他若知道我这样办,一定会来找我……”她没有说出来找她干什么,但至少,他会来找她一趟,这是她所深信的。

  青田适:“那么我去告诉大哥……”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冷森森的,地道:“你能分身去么?”

  青田立刻知道她话中之意,心头登时冷了半截。

  他举一下手中的紫檀竹杖,道:“我招架完你六把十八式拦江绝户剑后,便报讯与大哥。”

  这句话,触发了罗淑英在武功上争强好胜之心。

  她傲然遭:“我太清门的拦江绝户到,天下无双,尤其最后那一招正反合壁,剑出石破天惊,风云变色。可是,我只使用那正反两方的六招十八式就够足了。若果你能够接住,我便找个人烟绝迹之处,筑室而居。直到他回来找,我才踏出屋门。可是,恐怕没有让我这样等待的机会,我倒是愿意能够这样等待他,否则,他再也不会理我。甚至我或许会误杀了他……”

  青田奋然道:“你会有这好机会的,我不肯让你误杀了大哥,然后在他尸首之前,伏剑而死,那样太恐怖和凄惨了。”

  她道:“你对我很好,我不会忘记的。却只怕你无力阻止这种惨事发生。”

  青田和尚登时如在盛夏中沃下冰雪,说不出多么舒畅。她的前两句话,一径在他心中回响,甚至许多年后,还是清晰可闻。

  他道:“我们比斗,别让小毛瞧见。”她点头同意了,当下便命小毛进屋,并且呆在屋子里,他们则一同骑上马驰向山边。

  在一个谷中的草场上,他们跳下马,先赶开两匹马,然后,彼此对面站好。她温柔地道:“请你宽恕我吧!”

  青田决然地道:“我死而无憾。”

  罗淑英凝瞥他一眼,觉得他神情十分庄严,不由轻唱一声,又道:“你先动手。”

  青田和尚暗自运功,真力遍布全身,攀然应声好字,竹杖起处,迎头砸下。

  紫檀竹杖上刮起极沉重的风声以及呼啸似的尖锐声音。前者是因为他功力湛深,加以紫檀竹权十分沉重,以致带起沉劲的风声。后者便是这沙门至宝紫檀竹挥舞时特有的响声。不过这种呼啸似的尖响,非得将内力直贯杖消,才能发出,若到这地步时,其功力已是武林顶尖高手的程度了。

  这一式为“西方攫虎”,乃是十八路降龙杖法的一式奇招。

  每当那十八路杖法施展完之后,衔接下一趟所施展的杖法时,使的便是这一招“西方攫虎”,讲究的是强攻硬打,威势如雷霆迅击,以便在敌人缓手招架之时,可以随己意而施展另外的杖法或者是再使出降龙杖法。

  青田第一下施展出这一招,用意甚深,只因他从未见过她的功夫,尤其那七招二十一式拦江绝户剑,乃是道家中至上剑术。那最后正反合壁的一招三式,更是妙绝人表,直似这趟划法的名字般惊人。这刻虽然她说过只用前面的正方一共六招十八式,却也不比等闲。心中知道她随便使出其中的一招三式,几乎可以压倒天下的刻家。是以他一出手,便使出十八路降龙杖法中继往开来的绝招,这一招虽是雷霆万钧,威力莫测。但好处却在于能够随心所欲地收回那震山裂岳的力量。

  罗淑英眸子陡亮,娇声叫道:“好杖法,看剑!”

  说话时,身形全然不动,宛若平日谈笑光景,但末后两字一出口,陡然身形一闪,疾如飘风。那种快法,真是难以形容。刚好从杖风侧面攻上,剑光一闪,斜撇出去。看她身形步法,全是攻敌。但剑光却舍开敌人身边,向右边削开。

  青田和尚斗然将竹杖收回,横着一抡,呼啸之声与杖风争响。

  当他收杖横击的刹那间,罗淑英运剑如电,已削出三刻,一时刻光乱闪,并且嘶嘶之声,刺耳惊心。

  这种尖锐难听的声音,正是道家太清派所谓拦江绝户剑的最神奇之处,便是从封上引发出真磁引力。

  不管敌人兵器多么沉重厉害,也得让这种古怪的磁力吸向一旁,而且自家一时还不能察觉,仅以为敌人步法身形奇妙而已。

  照理青田这一杖,必定向右下方倾斜挖空才对。

  可是杖风和啸声过处,那罗淑英有如轻絮般随着杖上风力,飘出四五尺远。

  虽然她随风飞起,仅是眨眼工夫,但青田已看得清楚,只觉眼前的人,衣换飘举,容华艳绝,仿佛滴降凡尘的仙子,随风欲逝光景。不由得凝眸顾盼,竟忘了跟踪进击,占取有利时机。

  她道:“咦,不怪你敢夸口,那是什么杖啊?竟然吸引不动?喂,我还有五招十五式呢!”

  青田的嘴唇嗡动一下,他本想说你真像一位天上仙子的赞美话,可是他终于没说。

  她叫道:“青田来呀!”

  青田遭:“我且是让你啊!”猛可摆杖进去,呼啸声又从杖上发出。

  罗淑英美妙地退开一点儿,恰好让敌杖从身畔擦过,枝风激荡中,云鬓斜飞,衣袂飘举。又是一幅艳极的美人临风图。

  青田蓦地闭上眼睛,挥杖盘打,一径使出十八路降龙技法。他可真不敢再开眼了,此刻,他的心已怦然跳动,即使有机会,那根杖也不忍招呼向她身上。故此迫得赶快闭住眼睛,来个眼不见为净。

  刺耳锥心的嘶嘶之声,又从面前响起来。要知这拦江绝户剑,乃是道家太清派独步天下的剑法,在罗淑英这位嫡传弟子手中施展出来,威力惊人之极。一连两招六式竟然能够将青田的身躯挪动位置。

  青田若非闭上眼睛,必定感觉不到自身已经挪位,幸而是闭了眼睛,-心一意进杖攻敌,却发觉这奇异的情形。

  心中的念头尚未转完,罗淑英玉婉一挫,嘶嘶之声顿挫了一下,立刻又刺耳急响。这刻,她已经是使出反方三式。这拦江绝户剑妙处便在于此,每逢一转方向,敌人便会自动凑准部位,用喉咙去碰那锋利的创尖,是以定必有死无生。

  她这一转式,芳心之中,信有万千辘辘,猛可同时升降。

  这顷刻不能容发之间,她的心中电抹似地闪过好些念头。她知道若以自己全身之功力,尤其是已练成了先天真气的罡气奇功,那在剑上发出的真磁引力,实非仅习后天内功的高手所能抗衡。纵然此刻对方使的兵器,不属五金之列,故此不能十分得心应手地制胜。但以她真正的功力,这一下反式剑法全力使用出来,则对方因身躯被吸引挪位,仍是无法躲过这绝户一刻。

  她明知这结果如斯,是以挫腕之际,那颗芳心便给撕裂为数片。她是咬牙一剑削出呢?

  抑是留他活命?就在这一项间,她要作下不能反悔的决定。

  这眨眼的时间的确太急促了,急促得任何人也不可能作出决定,她以受过高度训练那种专家股,随着肉体的反应而压剑一削。

  青田和尚在这间不容发之间,慕然睁开眼睛,张嘴作狮子一吼。声震群谷,回响盘旋相应。

  说得迟,那时快,青田一式“罗星撤沙”,那根高及眉际的紫檀竹杖,严如龙吟般震啸不已,已在面前闸住一道杖墙。

  这一式乃是十八路降龙杖法救命守式,杖影交织如墙,暗具吸力。当日青田便以这一式,将南阳四鼠寻仇的三鼠,吸住了两个在枝影中,脱身不得。

  可是这刻对方乃是强绝天下的异人,岂能与当日相比?差幸他本身今日的功力,也与昔时判若云泥,而且这紫檀竹杖,本身具有弹性,以他所练的天竺异功内力,以及佛门正宗护法杖法,又占许多便宜。

  罗淑英这一剑削出,一招三式,在同时施展出来。即是这一剑削出,已经共是三下,是以剑光连缀斜铺出去,眼见青田身躯一侧,堪堪撞入剑网中,却在千钧一发中,竹杖光影如墙涌起,将前面护住。

  她余力未尽,猛然一牵,青田身形打个旋,露出侧面空隙。她正待递剑,慕觉敌杖风声压体,似是湛堪上身光景。她乃是一代高手,自然而然地飘然退开,却看青田兀自舞起杖影千条,护住全身。那杖的路数,何曾能够打上身来?不觉诧极而噫了一声。

  青田的降龙杖法妙就妙在这里,杖上的风力往往令人错觉,以致这位独步武林,超绝当代的高手,也着了道儿。

  她只剩下两招六式,青田却已将十八路降龙杖法使完。就在这断续之间,她娇叱一声,身剑剑一,疾冲上去。

  剑光强烈,风声锐锐,划起一道弧虹,疾奔青田和尚。

  那青田和尚朗诵一声佛号,掸心湛然明净,一尘不染,声音之清越,似是表示出他此刻的慧悟。

  刚才的一番剧战,使得他的功力又超迈进一步。他已不必闭着眼睛,便可以尽展全身功力。尤其是情绪宁静,心湖平滋无波,这境界难以言诠。由静而生慧,对于这十八路降龙杖法,另有所悟。

  罗淑英疾如电光火石般一剑截至,青田呼地一杖砸来,又是当初那一式“西方攫虎”的妙着。

  可是以她这种绝顶天聪的一代高手,早已觉出他这一杖,已臻化境。迥非当初那一杖时可比。一似佛去深微,无所不容光景,使她没个下手处。

  她心中陡然掠过一个念头:“我非使出罡气,便无法将他收拾……”可是这念头仅像一些普通的反应般,一闪即过。她自负为天下第一人,焉能自食前言,另使手段暗算青田?剑杖欲触未触之际,罗淑英身形骤止,翻腕一削,剑浪陡生,那刺耳锥心的嘶嘶之声,复又大作。

  青田和尚盘杖急舞,身形如盘石屹立,纹风不动。但见那宽大的僧抱,急举疾飘,随着罗淑英剑削去路,似欲裂体而飞。

  还剩下最后的一招三式,罗淑英玉面变色,想道:“气死我也……”陡然退开两步,美眸凝瞪青田,露出无限怒气。

  青田骤然收杖,屹立无语,他情知她忿怒地瞧着他,是以不敢抬眼。

  她怒气地尖声道:“都是你,你……真想把我活活气死么?”

  青田和尚的眼光凝注在地上,那儿因朝阳斜照,她的影子恰好在他跟前,他看见她的手动一下,利剑斜举。

  他忽然推想到她最后的一剑使出来而无功之后,便需自我锢禁,这幽囚的岁月,可不知要多久,而且她更会因被迫守诺而受幽囚之辱,是以倍觉难堪。他难道一入空门,便再没半点人情味,再不能为她打算一下?直至现在,他未曾为她做过一些什么周!

  于是,他负疚地喟然一叹。

  他道:“你何必生气呢?”话声中,徐徐背转身躯。

  罗淑英秀眉一皱,不明他的用意。只听青田道:“我对于生死两字,早已抛诸度外,既然你对于我的死,是这么重要,那么,你就动手吧。”

  罗淑英暗自一任,料不到他竟有这么一下做法。

  她提剑斜走一步,决然举创道:“你以为我不敢么?”

  话声甫歇,挥剑一划。这时彼此距离尚有五步,可是劲锐的剑风,将青田的僧抱压得贴体欲裂。

  这时她清楚地瞧见他的侧脸,那鼻的线条和背影,是属于那么深刻在心版上那人一样,她的剑骤然间乏力地垂下。

  青田和尚听到她叹息之声,跟着掷剑于地之声。

  这座山谷一向是从无人迹,可是自从如虹的剑光,以及像神龙般矫捷的杜影。曾经以摧山裂岳的势威,纵横于谷中之后。不久,这谷中便筑起一间石屋,那是间相当精致的石屋,由一个和尚和一个小伙子一同盖成。另外,在石屋之后,再盖了一座木屋。

  一应家具运到石屋中之后,也不知在什么时候,那掩窗的枣红厚幔每逢撩开之时,谷中的树木飞鸟,都可以瞧见富后凝位着一位秀发垂肩的美丽女郎。她用那忧愁的眼光,遥望着那苍茫长空。是这么深刻忧愁的眼光,以致飞鸟们也不忍在她眼光中掠过。因为飞鸟特别代表无拘的自由。而她呢,却在一次偶然的相逢中,一位俊美的男人进入了她心中,这样便把她的自由抛弃了,包括了那动人宝贵而短促青春在内。

  这件凄艳的事,从来没有任何人口中被提起过,仿佛许许多多在国家苦难日子之时,慷慨地付出生命的英雄般,默默地消逝在瞬息万变的人世上。

  她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他会来看我的,他必定会来的。”

  到后来,她用指甲在窗后的墙壁上,刻下这么几个字:“他终必会来的,除非他……死了!”

  这样,她在凭窗凝望天空之时,可以不时瞧瞧窗边那几个字。

  时间老人用齐整的步子,一直地向前走,她思念之情,与日俱深,以致那垂肩的长发,也因这深刻无期的相思而变为灰色,然后是雪一般白。

  当她发现了这回事,便用一条丝巾,将头发完全裹住。

  可是,每当地瞧见小毛日渐佝偻的背影,她那黯淡的心灵,也禁不住会微微震动,从而联想起青田,再过一会儿便陷没在当日沈家园中那选韵事上温馨的日子。

  青田和尚足迹踏遍天下,广积外功,一方面也借着这善举而忘掉那山谷中寂寞可怜的人,因为只有他心中知道,袁文宗在她幽锢自己在谷中那时候,已经死了。

  青田没有将袁文家死掉之事,告知方巨,而方巨在他起先解释佛门弟子应守的戒律与及其含义时,便曾肯定了袁文宗既是托迹佛门,自然不应该再去谷中寻她,是以也没有追问袁文宗的下落,他虽然浑浑噩噩,不懂得爱情究为何物。可是,他却能够感出那位绝世美人的真情,因而十分同情。

  青田和尚将以往的事告诉了方巨之后,霎时间如同老了十年,面上皱纹更加深了。

  他忽然努力地振奋一下,道:“那天我回寺时,忽然遇见个黄面汉子,拿着那柄宝剑,凶神恶煞地赶路,因为有些人挡住他飞快的坐骑,他挥剑便砍,我当下上前,用西方担虎之式,打了他一杖,抢过这柄剑,倒不料这剑对那位密宗师兄大有用场,异口你离并我之后,记得勤练杖法,尤其那一招继往开来的西方握虎之式,乃是重使杖法时最重要的一招,若不认真使得好,可能便在这一招上吃亏。你要好好记住啊,我无法再指点你……”

  方巨冲口道:“师父你为什么这样说,好像,好像……”

  他霭然道:‘积慢点儿说,好像什么啊?”

  方巨比手划脚道:“好像永远不能再见面似的。”

  青田和尚猛然一震,随即垂下头颅,缓缓道:“你是无心之言,于老销却是先兆,大概老衲尘孽已满,即将西归,天竺神杖一脉,便在于你流传下来了。”

  方巨似懂非懂,忽觉悲从衷来,大哭一声。青田老和尚破颜微笑道:“你挥金璞玉,天真未凿,故此预感先兆。可是,你正该为老衲欢喜才是。”

  方巨道:“师父你要走了,我妈也是这样走了,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啊?”青田和尚徐徐围上眼皮,道:“每个人都有他的归宿,好比游子远羁异乡,各因其遭遇与及故居之珠,而生苦乐之心。们心无愧的,必能转生净土,永绝轮回之苦,巨儿你纯孝格无,你母求无所苦,又何须强向来处去处?”

  万里晴空,一片清净,河谷上隐隐传来奔泉天籁,清爽悦耳。

  青田和尚和方巨一起归寺,然后悄悄自去,也不知禅迹河往。

  秋月禅师携玄武剑入京,一方面顺便告知钟查关于方巨在西宁古刹之事。可是见不着钟荃,便将玄武剑放在离京城不远一座不大著名的寺院,名为善注祥院。主持该院的,乃以戒律苦行见重于佛门的虚本大师。这善住禅院只有十余僧侣,俱是持戒精严的和尚,往往一连数日,不见炊烟。是以不耐清苦的,都不能久安于此。

  当时虚本大师本不想将这等凶器存放寺中,后来得知钟望乃是昆仑白眉和尚以及普荷上人的爱徒,加之秋月禅师的面子又大,只好应允。

  秋月排师不能久呆京华,将玄武剑的下落告与邓小龙之后,便径回星宿海西宁古刹。

  可是早在他到达寺院时,方巨已经离开了西宁古刹。

  那是当青田和尚飘然远走之后的第三天晚上。

  方巨练完十八路降龙杖法之后,便往河谷里洗澡。

  直到天色已经黑了许久,他才扛着那根特别粗大的紫檀竹杖,晃呀晃地回寺。

  当他一脚跨入山门之时,猛然瞧见大殿侧面人影一闪,倏忽隐没。

  他也没注意,漫步走完山门至大殿之间那片草场的白石路,转出殿角,忽见后面殿原,又是人影一闪。

  他当下欣然微笑,大踏步奔过去。殿项人影听到步声,身形一闪即隐。方巨停住脚步,仰头张望了好一会儿,兀自不见人影,便叫道:“喂,跑到屋顶的小子,快下来……”

  他声如洪钟,响亮非常,莫说那不远处的殿顶,便全寺差点儿能够听见。

  可是那人影隐没之后,再不出现,方巨硬是瞅住般项,不肯罢休。

  原来他早就想学些飞檐走壁的能为。可是本寺的高僧。都深藏不露。而青田和尚则没有工夫教他。是以当他一见有人在殿顶走动,使十分兴奋地叫唤那人下来。

  停了一刻,他东张西望地信步找寻,这时心中既有所疑惑,对手段后竹林萧萧,瘦影纵横,也就急疑是那人身影。

  当下银声觅影,一路追寻,手中的紫檀竹杖却在竹林中弄出大片响声,即使他真个跟对人家踪迹,这会儿子也得将人吓跑。

  在竹林中穿行好久,忽然觉得兴致已失,猛可抬头,只见前面两立远黑忽忽堵住去路。

  地迈步走近,敢情已是寺院后培。他可未曾来过此地,使沿着墙根前走,只走了三丈多,已穿出竹林地带。

  却见前面是块四四方方的石坪,约模是四文见方,坪上的石都是一色细磨白石,反映出光亮,使得周围的夜色冲淡了许多。

  他喜叫一声,走出五坪,一屁股坐下来,砰地一响,几乎溅出火花。

  他躺下去,把紫檀竹杖搁在一边,天上群星棋布,有些星光倏明倏暗,宛如在眨眼睛,于是,他也跟着眨起眼睛来。

  耳边听到一阵幽清的叼声,静心听时,那响声徐徐地抑扬高下,间中有铮铮之声,甚是悦耳。

  他一面眨眼,一面听那幽细情灵的乐声,心中十分舒服。

  过了一刻,那乐声越发清楚,似是越鸣越近光景,到后来,简直四方八面都响起来,使他有点儿奇怪起来。

  他侧耳贴在光滑的白石上,果然听得更清楚,那声音虽仍是四方人面飞散而来,但其下另有步略之声,配合起来,更加悦耳。

  他摸摸白石,那缝隙之处,十分严密,没有法子可以掀起。不过那略步之声,仍不是在这块石板之下,便一直用耳朵贴着石头,蠕蠕爬动。

  他的个子这么大,在五坪上爬动,甚是滑稽,偶尔膝盖撞向石上,发出沉重略略之声。

  爬了不远,已到了近寺墙那头,猛见前面凹陷,却是个四方齐整的水洼,这个水连,一头紧接寺墙,从墙根的一方石头上,流下一股银白色的泉水,只有小指那么粗大,虽在夜色中,依然银光闪烁。

  这股水往下石洼中,发出呜呜之声,但声音时高时抵,有时会偶然鸣错一声,宛如泉中夹有什么坚硬沉重的东西,碰在水洼的白石上,便发出这声音。

  他不觉怔怔地躺着不动,巨大的头颅,伸出水洼。但觉寒冽之气,侵入窍孔,然而那阵幽清的乐声,更加清楚动听。

  洼底只有那么薄薄的一层银白色的泉水,继续注下的大概因另有通泄的小孔,故此再不涨高。

  他虽是个挥人,但此刻也感觉到这股泉水,必定另有来历。因为一来颜色特异,在这黯黯夜色中,居然会闪出银光万点。二来其寒非常,连他这么一个寒暑不侵的人,也感到寒冷侵体。三来泉声奇异,完全不像普通泉水般的声音。他久居边疆,对于泉声特别敏感,那是决不会弄错的。而这股泉水,简直像仙乐细奏,随风飘散于云间。

  他痴痴地待了好久,然后伸手去摸摸洼低的泉水。他的手指一探进水中,宛如戳碎了上面那层银光,登时飞银洗白,闪烁波动,极是奇观。

  手指上也传来寒冰的感觉,使他自动地缩回指头,几滴银珠沿指摘下去,立时银光迸射,银芒闪烁。并且发出敲金县玉之声,清脆非常。

  他觉得十分好玩,便再次用指头蘸起几点银色水珠,溅滴下去。于是一而再,再而三,满洼都是银光流转,呜声不绝。

  那水洼深不过尺半,长阔也在两尺之间,这时如同盛着满挂银麟闪闪的小鱼,到处跃跳不止。那种清幽坚脆的声音,却无法形容出来。

  这么一来,方巨童心大起,攀然用那蒲扇大的手掌,在洼底乱搅一气。许多银色水珠飞溅上洼外的白石上,立刻杏无踪迹。

  他的手指忽然摸到一粒圆珠,却禁不住如揭螫般缩手不迭。敢情那位圆珠其寒彻骨,直使手指的骨头也冻得疼痛不堪。

  但他立刻不服气地再伸手去摸,猛可捞在手中。一种无以形容的冰冷,直传入心中,使禁不住打个寒噤。连忙缩手,那粒珠却嵌在他指缝中,随手而起。

  波地一声,满洼银光,忽然隐没,墙根那股银泉,也立刻消失不见。

  但他觉手缝中又冻又痛,顾不得那水洼异状,连忙挥手一甩。叶地微响一声,那珠甩在寺墙上,一下子嵌在缝隙,故此没有掉下。

  方巨捧着手呵了老大一会儿,才暖了过来,这一下可把他搅得意乱神迷,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这小股银泉乃是前文曾经述及的黄河源头五大灵泉之一,名为万钧灵泉,比普通的水,重上千倍有多。当年本寺五大尊者中的立尊者,费尽无穷心力,才将这道灵泉,以左右光月头陀遗下的宝物镇水珠,引入寺中,以灌溉那沙门至宝紫檀竹。从而在紫檀竹的节中,储集水珠,以养活那九天兰实。

  方巨无意之中,将镇水珠捞了出来,那万钧灵泉立刻流化地中。他还不知这一下已将本寺数十年培植成林的紫檀竹的养命之源给毁掉了。

  这时,他已忘记那颗珠的下落,只在回味方才冻痛的滋味,与及那一挂银光闪烁的泉水,忽然消失了的怪异。

  他当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拾杖起来,打算回去睡觉。可是刚才他来时给竹林区摘得甚为麻烦,便走近寺墙,先将竹杖搁在墙上,然后以双手扳住墙头,用力一跳。

  一阵大响,他因为双手用力太大,加上脚下用力一纵,整个身体便从墙头翻过,摔在那边墙根之下。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一点儿没有埋怨这样子翻过墙头,并不化算。反而沾沾自喜地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埃,一手拿起紫檀竹杖,便晃呀晃地向山门那边走。

  约摸走了十五六丈,猛可人影一闪,从墙后跃出,身形甚是迅疾。

  方巨立记刻起早先所见的人影,学艺之心,油然而起,抖丹田大喝道:“吠,小子别走。”

  声传教里,宛如旱地震雳,那人努力急蹿,眨眼间已出去十余丈地,他心中道:“好小子不肯教我么?这平地上奔跑,我可不怕你哩!”心有所思,嘴唇微动,念念有词地瞪眼睛,蓦地拔腿追赶那人影。

  到他拔腿之时,人家已跑个没影。但方巨乃是死心眼儿,朝着刚才那方向一气追赶,并不会拐弯儿想想,人家会不会往别的方向跑了。

  他越迫越有劲,口中念念有词,一味撒腿狂追。

  刚才的人影,原来是冀南双煞的病金刚杜馄。

  他当日回头将插在树上的高王剑取回,心中狂怒不息,胡乱杀人。不料平空钻出一个老和尚。手中一枝黄澄澄起满紫色晕圈的竹枝,只那么样当头一杖,便把他打个四脚朝天,宝剑也被夺去。

  病金刚杜锟原本面色甚黄,被那老和尚打跌之时,那老和尚一脚将他踏住,夹手夺去宝剑,他因老和尚脚力极重,四肢瘫软地不能动弹,心中丧气得连眼睛也闭上了。那老和尚见他这个模样,便没有再惩戒他,扬长而去了。

  他爬起来,暗中级住那老和尚行迹,其后,赶上恶客人金魁和玉期君李彬时,只见他们也是垂头丧气,却是被萨达寺章端巴喇嘛给打败了。

  他们一听又是和尚,本劝他别再生事,但病金刚杜锡因为被人家一杖便打翻,输得太以离奇,有点像被外门功夫所制住的感觉,执意要打听一下,顺便也探探宝剑下落。

  他终于探出青田禅师落脚西宁古刹,先参加擒捉蝎娘子徐真真一事,之后,便独个儿换匹快马,重到星宿西宁古刹,这一来回耽搁,也就费了许多天工夫。

  这西宁古刹卧虎藏龙,高人异土,也不知多少,只没有露出本来面目而且。

  他趁夜模进寺中,猛然一声叱喝,声震屋瓦,人耳惊心,敢情是那傻大个儿的声音。

  病金刚杜锟这刻没有宝刃在手,岂敢拍惹这铜皮铁骨的大个儿,连忙匿伏起来。

  谁料方巨这一叫嚷,把寺中的和尚都惊动了。不过,却没有一个出来探着。因为傻大个儿往常也是穷嚷怪叫,这刻虽说内容不同,但难保不是本寺的僧侣偶尔上房,给他瞧见而叫嚷。故此四下仍是一片静寂。

  病金刚杜银虽是火气甚大,胆豪心粗之人,但毕竟久涉江湖,知道最令夜行人的戒棋的,便是明明已有响动,但仍没有一点地反应的情形。譬如夜盗入屋,发出响声,主人家用力咳嗽,弄出声响,这位仁兄尽可从容离开,不必害怕主人会有什么辣着。但换作屋中寂然无声的,可能那主人已悄悄埋伏,等候驾临而当头一棒。

  是以病金刚杜锟此时也是暗自嘀咕,测不透寺中高深。

  匿伏了许多,乍着胆子,径向股后各院落中窥探。

  可是全寺灯火管黑,除了方才经过的大殿,尚有玻璃打的光亮之外,所有借人居住的院落,都黯淡无光。

  他一方面猜疑戒惧,一方面又奇怪那大个儿怎会在此?还有那个喇嘛,能够空手将玉郎君李彬的宝到抢掉,其厉害也是令人咋舌,光是这两人,已足以令人惊心,更何况尚有那最厉害的老和尚?人家只须一杖,便将自己打得四脚朝天,他还会忘记老和尚的厉害么?在黑暗中绕来转去,终不敢纵下院子,往各房间窥探。

  转到一座院子中,只见一列三间房,当中一间灯光外露。

  他暗中一喜,想道:“好歹也见见人面,否则生像来到鬼城……”

  同下一用力,飞纵到房后的墙头上,只见后窗洞开,那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禅榻,摆在窗门左边的墙下。

  杨上一个和尚,盘膝端坐。骤眼看起来,生像是尊泥塑的佛像。

  他居高临下,瞧不清楚这和尚的样子是不是青田,哪敢造次,在墙头迟疑好久。

  游目四看,那口高王剑并没有在房中,当下将心一横,涌身作势,正待扑下墙头到窗边细瞧。

  那和尚忽然动一下,朗朗道:“孽障,我满身杀率,居然敢擅入佛门善地,咄,速去,此处不能容你。”

  声音清朗,高而不亢,犹其那一声咄字,声音如利剑刺入耳中,隐隐作痛。心中不由大吃一惊,这正是上乘气功的表征,单凭那和尚这一手,他病金刚社很便得甘拜下风了。

  当时他如受偿服,惶惶然将前纵的势子,改为核跃,接连疾蹿,一会儿工夫,便从横边跃出寺外。

  冷不防那挥大个地震山撼岳般大叫一声,本来已经惊煌的病金刚杜馄,更是吓破了胆,慌不迭急奔疾蹿。

  他转个弯,寻到那匹快马,连忙扬鞭急催,一骑如飞,径在黑夜中狼狈逃离这星海宿西宁古刹。

  方巨奔得高兴,直奔到天色黎明,东方的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色,他扫目四看,哪有半个人影。

  他脚下仍不停,口中念念有词道:“好小子,脚程真快,赶到这儿还未追上,我是追到天边,也非追到你这小子不可。”

  傻劲一发不可收拾,到了早晨卯辰之交时,已不知奔出若干里地。

  脚步渐缓,而且显出有点儿乏劲,他虽是天生的飞毛腿,但终是缺乏奔驰长途的训练,是以那口气有点儿不顺,加之肚子饿了,便缓慢下来。

  转出一个山岗,猛然侧面蹄声雷响,狂驰而来,禁不住转眼一瞥。

  只见那边一望港远的平野,一骑如飞,正急驰而来。

  那马速度极快,浑身乌黑油亮,只四蹄处一丛白色长毛,宛如四团雪球似的。

  眨眼之间,那黑马已经到了路边。马背上一个人伏着,双手紧扯着马鬃,两腿夹着马腹。

  那马速度虽快,仍未曾放尽脚程,只因并非故蹄而驰,却是一蹶一跃,似乎想将背上的人甩下。

  方巨也不禁喝声好马,迈上便拦。

  那黑马神速之极,晃眼撞过来,方巨有如一座小山撞路,张臂硬拦。马头铁臂两下一触,方巨也不觉摇晃一下。

  黑马希章孝长嘶一声,吃方巨硬生生撞回数步,人立打个旋转。

  背上那人冷不防那马前冲之势忽煞,忽一声从马背抛下来。

  方巨撒步一冲,伸手把那人衣服抓住。却见那黑马斜蹿出去,连忙撒开大步追赶,竟将那人挟在胁下。

  两下风驰电掣般,眨眼便是数十里路,那黑马神骏无匹,以方巨天生的飞毛腿。这刻又是拼命追逐,却在十余里之时,便远逝无踪。可是方巨乃是有去无返的傻劲,依然挟住那人疾奔。

  那人手脚齐用,将他的身躯接得结实,生恐冷不防坠在地上受伤。

  这时马迹已沓,那人虽不用眼,也能听到,大声叫道:“喂,喂,你放下我呀,马都丢了,还追什么……”

  方巨起初因风声拂耳,没有听见,及至那人连叫数声之后,这才猛然发觉肋下的人,连忙停步将他放下。

  那人站立不稳,蹲向地上,歇了好一刻,才站起来,却是个瘦瘦高高的汉子。一县皮制骑上装束,甚是威风。

  方巨四望道:“黑马呢?给跑不见啦!”

  那瘦瘦高高的骑上仰起头颅,只及方巨脖子那么高,用藏语道:“喂,你是谁呀?那黑马丢了便算啦,反正我不能骑它,谁也没法骑了。”

  方巨通了姓名,道:“那黑马路的太快了,我从来没有碰过这么快的腿子,居然比我还快,你叫什么名字啊?”

  鹏土道:俄名叫达里,是本省第一名骑士,那匹马本是科科诺尔(即青海)边的一匹小野马,给我叔叔捕住,养到如今大了,刚刚给上蹄,知道这匹马厉害,特意请我先骑,谁知我一上了马,它便放蹄直奔。我此生第一次骑上这么快马,就像是腾云驾雾似的,一路想法子下马,都办不到,幸亏在摔下来时,你将我抓住,你……你的力气具大,而且脚程也真快,我十分佩服。”

  方巨皱眉道:“我没有气力啦,肚子饿了,什么都不行。”

  达里哈哈一笑,情知他是个浑人,便道:“走,这青海地方我熟得很,到处都有相熟朋友。”

  方巨见有人肯管吃喝,心满意足,一径随着达里,走到曲沟地方。再去百里,便是本省首府西宁。

  他大大地吃一顿之后,在屋后地上倒头便睡着了。这些日子来,在西宁古寺中,尽是些清淡斋素,好容易今天吃到一顿肉食,又是任吃不禁,大为畅快,在梦中也露出满足的微笑。

  这地方的人崇尚骑射,是以那达里极受人尊敬,不论是蒙人藏人或回人,都同样以招待他为荣。

  方巨一觉直睡到翌日清晨,醒来找到达里,又吃了一顿丰盛的之后,达里便问他要往什么地方去。

  方巨因寺中吃食清淡,深以为苦,况且青田老和尚也不在寺中,便不想回去。

  这刻,他可记起了钟荃,他虽然仅和钟荃相处了那么一下,但他体会得出母亲对钟望那种极端的信赖,因此印象极深。何况当日章瑞巴携他东行,也是说将他交给钟整,是以他心中老是悬念着那淳淳朴实的师兄,这时一想到去处,使自然地联想起师兄来。

  不过,钟荃已入中原,他哪知中土是怎样的地方,根本他也不思考,便道:“我要往中原去找师兄。”

  达里道:“那很好,我没有什么事,不妨带你到兰州,然后你自己上路。”

  那方巨也不知兰州距离此多远,快活地答应了。

  当下两人动身,达里骑马,方巨扛着那根粗长的紫檀竹杖,跟着马尘而走。

  经过西宁府,民治,便是兰州府。

  那达里经常贩卖牲口马匹,故此在这里熟人不少。

  一进了兰州城,再人便分了手,方巨浑浑饨饨,见那达里往北走,他便向南。

  这里以汉人为主,不论是商店以至居民衣着,全与边疆不同。尤其商肆之物,各式各样,把大个儿看得迷迷糊糊,东张西望。他的身材是这么巨大,一副不伦不类的样子,引得途人全都驻足注目。于是人看他,他也看人,好不热闹。

  他终于转入一条巷中,喘息地暂时避开人们好奇的眼光。

  刚才因新鲜而引起的兴奋成了过去,他开始注意起肚子来,他只是想着等会儿肚饿了时应该怎办,因为达里已经不在一道了。

  他自然没有任何结论,扛着竹杖从巷口出去,只见那边有人哈哈大笑之声。止步一看,原来一个面目老实的人,正愕然望着屋顶。那屋顶上一顶簇新帽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

  那人道:“喂,你把我的帽子丢到上面干吗?”

  旁边一个人呵呵笑道:“兄弟别急,来,你站在我肩上,爬上屋去抬回便是。”说着话,已蹲将下去。

  那老实人果真提腿欲踏,那人道:“使不得,你先脱下靴子。”

  他连忙脱下那双闪闪亮亮的新皮靴,踏上那人肩上,那人站起来,他刚好够得着上屋去。上了屋后,那人忽然拾起靴子回身就跑。

  他在屋顶小心翼翼地去拾帽子,回头却见那人拾靴飞跑,急得连声大喊。下面的人以为他们是相熟开玩笑,都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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