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含沙射影毒弹颜色黝黑,在黑夜中电射而出,竟不见丝毫光彩。
青田和尚使的十八路降龙杖法,以天竺秘传之内家真力,专门以敌之力,反逼敌人。是以屡屡砸飞敌人兵器,仍没使敌人虎口受伤。
这刻把那根沉重的弹杖使得如神龙搅海,神妙无方,枝风如山,劲烈非常。
马方回的陪器出手,但见直飞进杖影之中,波地微响,径撞在和尚沉重禅杜之上。
这时,青田和尚十八路降龙杖舞到急处,杖影如山,将老四俞灵罩住,堪培要将俞灵活生生地压得透不过气。
俞灵奋勇力柜中,忽然心胆俱寒。这刻他别说反攻青田和尚,即使想设法逃出圈子也不成,而且,敌人杖上的压力这么坚韧沉重,在这顷刻之间,无端端生出毁灭的感觉,那是最令人心灰气温的感觉。
他衰竭地刀光骤懈,但觉四下压力如响斯应地随他的松懈而减轻。游目四顾,正好瞧见马方回的毒弹含沙射影,疾射而至。
俞灵大惊,狂叫一声。那位名震天下的含沙射影,已急如电闪般碰向青田和尚弹杖之上。
波地微响,毒弹掸杖急激一撞,俞灵立刻运气封闭七窍,连眼睛也闭了。
却听马方回那边急叱连声,睁眼看时,只见马方回一跃丈余,正向横里急蹿。
青田和尚也在此时张目。他从感觉中,也知敌人有暗器偷袭,但他依持这十八路降龙杖法,奥妙无穷,别说暗器,便纵有万湾齐发,也能掩护全身。是以没有用特别的动作去击落那含沙射影毒弹。
却好他这十八路降龙样杖所发出的力量,乃以敌人之力反迫敌人见长。那颗毒弹一碰上排杖,波然轻响,竟是疾飞回去。那毒弹中蕴的水雾,竟没有喷出丝毫。
马方回一见暗器疾打而回,他可不知这毒弹的毒雾有没有喷出,岂敢用手去接,急不迭横卸闪避,并且是尽力之所能来避远一点。
那颗毒弹含沙射影疾飞出去,啪一声撞在墙壁上。
俞灵又惊又怒,惊的是这和尚不知使什么手法居然能够将邵武林震惊的含沙时影毒弹硬磕回去,一点儿不走溢毒雾。怒的是老大马方回,竟然不管他未曾退避,便使用毒弹。这含沙射影的毒雾,虽然仅致人于昏迷,但究竟会不会由昏迷而致死?他们可不知道。
因此,他心中懊恼老大竟不惜一切,将他当做试验品,倘若中毒不救,那又如何呢?
当他心中惊怒交际时,手中长刀已停止招数,青田也自然地往杖于地,回眸瞧那马方回横目出老远,却在那边踌躇不前。
老二缪推民厉声道:“老四快走。”
俞灵如梦方醒,忍住气跃将开来。
缪推民道:“和尚你真个高明,可惜咱们兄弟那笔血帐,总有一大要结算。”声音甚是惨厉。
马方回也厉声道:“即使赔上我们三人的性命,仍然忘不了这笔血债。”
俞灵一阵谏然,没敢做声。
青田和尚响亮地念声佛号,道:“贫僧并不惧你们三人的报复,贫僧也未曾开过杀戒,你们错了……”
缨推民怒斥一声。
青田从容道:“贫僧奉劝三位别再妄想报忧之事。那位杀人的主凶,比贫增强千万倍,而且心黑手辣,遇上必死!三位分须听纳贫僧之言,细细商量,冤家宜解不家结,何况那位被杀的施主,孽数前定……”
“住四。”马老大狠声一斥,随即挥手道:“我们走……”
三条黑影,倏然没在黑夜中。
地上仍遗留着一根根棒和闪闪发亮的长剑。
青田投瞥一眼,迈步走回,心中却若有所感地叹息几声。
他回到罗淑英等候之处,只因方才大战,衣衫略有歪斜,而且僧帽坠在一旁,故此罗淑英才问他是否和人家交过手。
他身为佛门弟子,本不应该打诳语。他又深知如将事实说出,罗淑英脾气一发,恐怕会寻到那南阳三鼠,尽数杀掉。为了三条人命,迫不得已打个诳培。这种情形并不违背戒律,要知说谎虽是不对之事,要是在某种情形之下,谎言却是不得不说。例如一个垂死的病人,惊恐地询问医生自己会不会死。这时为了不让他在死前,还要遭受精神上的惊惧痛苦,医生便哄他不会有事。这种情形,相信没有人会说撒谎是件不对之事。
当下三人两马,复又上路,一径穿出内乡城。
青田和尚仍然担着排杖徒步上路,夜色之中,三人都默默无语,那小毛却是在马背上打瞌睡。于是,单调的蹄声,便是寂静的深夜中唯一伴奏。
约摸两个时辰之后,青田和尚便大受脚下那双芒鞋的威胁,整对脚都像被箍得肿大,极不舒服。
事实上他早已经强自装出若无共事的模样,熬了大半个时辰,现在可不再假装,只好一拐一拐地走着。
又走了半个时辰,罗淑英在迷仍情思中,偶然回头。
她勒住马,等青田上来,然后说:“青田作走得太长久了,可是脚疼么?”声音十分温柔。
青田眉头一舒,爽然道:“不要紧,鞋子不太合脚而已。”
她道:“我走一程,你上马歇一会儿吧。”
青田连忙大声阻止,并且轻轻向马后拍一巴掌,那马改为碎步而走,他脚下用劲,平稳地跟上来。
她道:“你何必硬撑呢,唉,我也有点儿后悔,我不该那么坚持啊!”
青田忽然忘掉脚上疼痛,道:“那就太好了。若你不再坚持,那就天下太平。”
他歇一下,又道:‘俄们此去找着大哥,立刻把他带回家去,你好他好我也甚好。”
夜色遮隐住罗淑英那变化的表情,这刻,她忽然变得十分苦恼,秀眉紧锁。她~面听青田说话,芳心中暗自愤恨。她知道一当面对着袁文宗时,必定不可能退让,这不但是因为自尊心的缘故。而且,她老是为了袁文宗念念不忘旧人盟约,是以显出自己在袁文宗心里,并非是绝对的份量。
她绝不能宽恕这一点,她的要求是决对的,毫无保留的。不管另一人在袁文宗心上的份量如何轻微,可是。即使那人悄悄匿居一角,但仍在名义上分占袁文宗时,她也不能忍受。
这些事情,本已足够令一个心软的女人变得狠硬,何况是她。一个心肠本来已经狠硬的女人。因此,她在寂静的夜色中,在马背上,虽然为了昔日的温馨甜蜜,而倍觉此刻的孤零惨淡。可是她软弱了一下,立刻又坚强了。
他们沿着它道而走,途中并非没有市镇可供歇息。可是这刻已是半夜三更,以他们这三人不伦不类的情形,使青田和尚不敢打这个主意。苦熬着继续前走。
终于黎明降临,天边第一线曙色,使这些星夜跋涉的行客,都暂时抛开疲乏和厌倦。一切都露出新意,到底,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啊!
再攒赶了一程,天色全亮了。青田和尚本是走在最前,此时突然止步。
后面两马都跟着勒缰。
青田和尚往杖吐一口气,道:“你们看,那边有个小市镇。”
那两人纵目遥祝,只见在里许之外,晨雾迷蒙中,隐隐有好些屋宇,此刻,有些已浮升起炊烟。
市集外的田野间,已能看见不少赶早的农人,荷锄而走。
罗淑英轻轻叹息一声,道:“有好些人高眠末起,也有好些人已在田中做活。他们,都有模糊然而稳定的目标和乐趣。虽则以我们看来,这一切都微不足道。可是,他们已曾满足了他们的生命,最少也曾经努力过。”
青田的脚痒痒作痛,甚是难受。这时,他虽想道破浮生妄追执求之虚幻,可是没有心情说这些话。
他道:“我刚才盘算了好久,认为最好是小毛下马步行。”
小毛这时已经清醒,立刻插嘴大声道:“对么,小的早不是要步行,让三根公你骑马。
但你又不许。以小的看来,三相公休的脚定是已起了许多水泡。”
罗淑英禁不住笑了一声。
青田道:“够了,你别再往下说啦,我和姑娘一同骑马,先走一步,赶往西安府去,小毛,你自家赶到西安,再会合一起,你不会走丢吧?”
小毛不大情愿地嗯一声。
青田又问一句:“小毛你不会走丢吧?”
小毛奋然道:“小的曾经出门数次,总不会走不到目的地。”
“那好极了,我们便这样决定。”青田下个结论。
他掏出好些银子给小毛,那些银子除了路上盘缠,尚有盈余。
等小毛下马,自个儿飘身上鞍,大声道:“你可以到前面这市集休息,再慢慢上路,迟几天我们到了西安,每天清早在南门等你,记住啊!”
小毛连连应了。
于是青田和罗淑英两人策马先走。只走了大半里路,便发觉胯下的马,已经有不济之象。
青田道:“罗姑娘,我们的坐骑也累了,光穿出这市集,再找个僻静让马歇歇。”
罗淑英问非所答他反问道:“我们几时可以到西安府?”
青田适:“快则两天,慢则无法计算,咦,你怎么啦?”
罗淑英道:“我又厌烦又心焦。”
青田的眼光再溜过她美丽的面庞,但觉两道秀盾依然紧蹙。
他的眼光不敢停留。从开始到现在,他始终不敢平视。也许是由于她容光夺人,也许是由于他自己心有所思。总之,他不太敢瞧她。
这时差不多已到了市集,青田动慢坐骑,间她先穿过市集,然后再等候他。
她默默地夹马先走,青田等了一会儿,才驱马进市。
他肩上横扛着一根禅杖,人又长得挺俊,使得市上早起的人们,仍然十分注意地瞧着他。
他本想买点儿什么作为早点,对于他个人而言,并且算是昨天的晚饭了,可是,他终于没有停马。
身边隐隐听见一个人的声音道:“这和尚干吗走得这么匆匆忙忙?”
他的坐骑已走出两三丈,并且是已经出了市口。当下不便回头买吃食以示从容,只好依然催马前行。
他和罗淑英在市外五里左右的路.上会合,路旁有好的林子。他们便进了林内,钻了不远,有块两立方圆的草地。当下两人便撤开马缰,任得两马啃草休息。
两人在草地坐下,青田瞧着她的背影,自个儿摇摇头,仿佛世上一切的麻烦,都因这窈窕背影所引起,因而微有怪责和嗟叹之意。
她倏然回头,乌溜清亮的眼光,如闪电一扫,把青田吓了一跳。
然后,她伸出一只手,递给他一包什么,青田竟然不会去接。
她挪过来,从纸包中拿出一个热热的大饼,塞在他手中,并且整包都放在他身旁,之后,做化地躺下。
青田默默开始吃那大饼,他是很饿了,故此吃得很快,转眼吃掉四个。
他把剩下的两个,拿给罗淑英,可是,他的手却停在半空。
罗淑英这时舒服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眼睛已经阁上,睫毛安静地合住,显得无比的温柔。那露出来的一段粉颈,十分雪白,而且有点儿纤弱的感觉。
青田的眼光连忙从她那雪白的颈上移开却又瞧见她起伏的部胸。一种柔软弹性的感觉,自然地使人意会到……
他忽发觉自己竟然有点儿通思,吃了一惊,连忙移开眼光,望向天空。几只飞鸟掠过清朗的天空,此外,连一丝云也没有。
他的脸上一阵热辣辣,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做出一些不可告人之事。他一个已经三戒但足的出家人,居然会有飘渺退想。
他在心中涌着佛号,全心要仟海一番,可是鼻端中又嗅到阵阵香味,如兰似麝,这使他又吃了一惊。
捧饼的右手,仍然停留在她上面。这时连忙放下那两个烧饼,然后站起身,走开一边。
这一走动,立刻发觉脚下胀痛非常,连忙将僧鞋脱掉,躺将下去,用那顶僧帽盖住面孔,用心地休息。
他的确太累了,不但是肉体上,主要还是在精神上的负荷。
此刻他还得挣扎着休息,脑海中浮现种种景象,都是使他不能安心,或是说使他不能容忍的。
是以他虽是闭目躺着,双眉依然锁在一处。他要驱逐压抑的思想太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青田已经睡着了。
罗淑英暗自潜心运功,不久便恢复了精神。她缓缓地坐起身来,眼光四下一扫,只见青田移开躺在那边,这刻只露出一个光溜溜微带青色的头颅。
她忽然要流泪,因为她一下子便想像到袁文宗可能也是这个样子。整个人仍是昔日的那个,可是青丝一创便已不相同。
她知道一个人创掉青丝,虽然没有改变什么,但在整个人生的意义上,已经截然是另外一人。而且是再不能如以前一般接近,不管戏谁或吵嘴,烦恼或是甜蜜。
青田盖在面上的帽子溜坠在一旁。他面上的线条,却是和文宗那么相似,使得她的心剧烈地痛楚起来。
心中的痛楚尚未过去,报意徒生。她痴痴想道:“假如他心中只有我,那么,他该不会为了抛她而烦恼周!”她所指的是她,当然是文宗的妻子。
妒念激长了愤恨,她那浪澈如一泓秋水的眼光中,闪出奇异的光芒。
她继续想道:“假如这世上没有佛门可供他托庇,那么,他除了放弃生命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逃避办法么?哼,佛门广大,我倒要看看是否真个这么大。我要将世上丛林寺庙都烧毁为平地,将所有的和尚都杀死。”
愤恨在她心上沸腾着,还有妒忌和痛苦,她低低呻吟一声。
她扯断一根草茎,用雪白的牙齿咬啮着,这一下无意识的动作,可以窥见她心中的混乱。
她继续想到:“我若是像他一般,隐遁空门,恐怕他会像我此刻般跋涉关山,急忙地去寻找,他会向我低首相求么?”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打了一个死结,不管她如何努力地反复推想,但总无法寻出肯定的答案。
地猛然收摄昏乱的思想,根恨地向青田那边投以一瞥。
然后,轻灵地飘身而起,迅疾得有如御风紫燕,眨眼间飞进树林中,在树叶中隐没了身影。
只那么一会儿工夫,林中传出踏枝踩叶之声,虽然甚是轻微,但在这四周俱寂的空林中,却十分刺耳。
转眼间从林中走出两人,全是劲装疾服,腰悬利刃。
他们鬼鬼祟祟地低声商量,一面用手指点睡熟了的青田,其中一个抽出利刃,一直走过去。
罗淑英乃是因为内急,故此径人林中深处解手。
她一径走回来,有点儿神思不属的模样,于是脚下弄出甚大响声,还有三丈许便到青田睡的草场,忽然前面人影一闪,住脚看时,一个劲装汉子从树后转出来,一手按在刀把上,满脸俱是诡异的笑容。
罗淑英一眼瞥向他按刀的手上,只见手指粗大,青筋虬突,显然是个训练已久的练家子。
壮汉低声狞笑道:“你便是跟那和尚的女娃子么?果真漂亮俏丽……”
她秀眉一皱,笼上一股杀气,跟着那双明如秋水的媚眼闭住,凝神倾听一下。
她这一下闭目倾听,能够听出数里方圆的一切动静,宛如具有慧眼,能明观周围的各种现象。
那壮汉蓦地用力急扑过来,张臂作出搂抱的势子,身法甚是迅疾。
她眼睛忽开,错步闪开数尺。身躯就在壮汉指尖拂过,却还差那么少许,没让壮汉沾上。
这种上乘之极的移形换位,若那壮汉识机,应该立刻想法逃走。可是那壮汉自第一眼迎面瞧见她的容颜,立刻神魂飘摇,情思迷惆,竟然不知进退。
外面的青田好梦正酣,却有一个壮汉,手提闪亮利刃,蹑足走近他身边,然后据腕举刀,缓缓下落。
大凡武学名家,早已将感觉训练得十二分敏锐,即使在睡梦之中,也极之灵敏。若有人以刀剑暗算,那一股金风依然可使之惊醒,在千钧一发中避开。
可是像这壮汉这般缓缓落刀,便无能觉察,何况青田和尚历世未深,怎样也想不到会有人尾随暗算,加之大半年来,难为他已将武功锻练得这么神妙,哪能同时将这种极端灵敏的感觉练成?况且他自念是个出家人,大可不必像普通的武林人,日夕存着警戒之心,故此对这一门功夫也较为忽视。于是,在他此刻的睡梦中,即使那壮汉一刀劈下,也未必能够惊醒逃开。何况那壮汉受行家指点,缓缓地落刀。
这边的罗淑英微哼一声,衣袖一掷。那壮汉正转身疾扑,仍是以饿虎擒羊之势,直搂抱过来。
袖风过处,那壮汉左手如受利刀一割,墓地手背鲜血喷溅而起,敢情已去了一大块肉。
他当时但觉左手一热,及至血光崩现,吓得大叫一声,眼光格处,面前那艳极的女郎,已经没有踪迹。
原来罗淑英在转眼间已飞跃而起,身轻如羽,直冒出林梢,少说也有两丈左右之高,眼光到处,正好瞧见青田和尚身前那壮汉,利刃光华照眼,正往青田和尚喉间切将下去。不觉浑身出了一阵冷汗,因为她此刻是决不能赶及出手挽救青田和尚的性命。
脚下那壮汉夫身大呼,叫声划破空林中岑寂,甚至乎有几只飞鸟扑翅而飞。
暗算青田那人吃了一惊,不由得手底一窒,倾耳而听动但随即又转回念头,腕上加劲,修然往下切去。
在这千钧一发之间,破空之声疾地飞来,当地一声那柄利刃的刀尖被什么尖坚硬的暗器迎着一撞,倒退开尺许,刀尖恰好从青田和尚脖子边擦过,直没人单地泥中。
这壮汉同时间哼一声,埃地倒下。
罗淑英有如飞燕盘空,斜飞下来,林中那壮汉同时也悄无声息。敢情当那暗算青田和尚的人因同伴叫声而一窒之时,罗淑英已扯下衣襟,分作三块打出。
这一出手,隐隐有风雷之声,而且鬓发飘飞,显已暗含着罡气功夫。那三块布团飞射出来,两块同时招呼向暗算青田和尚的汉子,一取刀尖,将利刀撞退尺许。一取那人胸前中堂死穴。试想那布团撞在刀尖上,尚且能发出金石交鸣之声,将整柄刀憧退,何况打在死穴上,当然立刻毙命。
另一布团却打向脚下的壮汉,立刻便声息寂然,自然是死掉了。
她飘身下林,青田和尚蓦然坐起来,惺松着睁眼时,却见身边刮刀光华闪额未休,一个壮汉却俯仆于地,不觉骇然失声。
她已飘落在他旁边,道:“这厮想晗算你,我差点儿也来不及救你哪!”
青田冲口道:“定是南阳四鼠的党羽。哼,我本着上天好生之德,却不料这千人以怨报德。”
罗淑英立刻钉问道:“他们以怨报你什么德?”
“这个……”青田和尚沉吟一下,才发觉自己失言,这时心中极快地想到万一说出昨晚交手的情形,若碰上南阳四鼠的三人,定必让她杀死无疑,可是又不能不说,到底将事实抖露出来。
罗淑英没有说什么,淡淡道:“你还困么?再睡一会儿也好。”
青田和尚起来,但觉脚下依然疼痛,勉强装出不在乎的样子,道:“不觉已睡了两个时辰,正好上路。我们走吧!”
他弯腰捡起排杖,只见草地上斜插的利刀,光华闪闪,估计出所向的部位,却是有死无生的脖子,不觉吐一口气,再不瞧那死人,和罗淑英一径上马出林。
那两个人果然是南阳四鼠的人,他们奉命追缀青田和罗淑英踪迹,见机行事。这刻两人都死掉,便没有人回去报讯,因此南阳四鼠便白白等候了好久,才亲自动身追踪。却已是六七天后的事了。
青田和罗淑英到了西安府,一路上却是分开而走,故此没有什么麻烦,到了西安之后,便会合在一起。
青田打听清楚本府最大的寺庙,便是城南的慈恩寺,以及本书前文提及过的兴教寺。便带领着罗淑英去访寻。
不过青田和尚可学乖了,并不和罗淑英一同询问寺僧,却是独个儿先询问。第一天没有消息。第二天便到兴教寺。
一问之下,果然探问出文宗乃是在此落发出家,法名圆通,只是三天前的事。
那方文是净光大师,剧他说,惟恐文宗有高梁弟子的脾气,吃不了苦,已着他托缸游方,受那风霜诸般磨难。最快也得半年后才回来。至于文宗所走的路线,却没有加以规定,由他自己决定。
青田和尚神色大变,光头上沁出点点汗珠。光镇定着退出来,在廊间仁立细想好久。
他知道若将实情告知罗淑英,她必会立刻翻脸,起码将这佛门胜迹的兴教寺毁成瓦砾。
而他此刻尚未有那种功候,足以按照左右光月头陀的遗计,将她稳住一个时期,静等事情自然发展。
他微微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可又要打诳语了,这生涯可够受的……”
但他随即又纠正道:“可是啊,我怎可埋怨这担子太沉重?这担子……”他的思绪忽又悠然远部,心上浮起罗淑英停停倩影,以及那动人的绝世容颜。
“这桩事,不但因佛门大有关系而使我焦虑,而且,她在我心灵上,也是莫大的磨练,师父大概早早含有深意,我切莫自坠魔障中。”
寺院深深隔绝了尘世一切喧哗,这儿只有无边的恬静安详。许久以来,那动荡不安的心灵,这时似乎有点着落。
他徐步走出来,出了寺门,只见罗淑英青巾包头,一身宽大的青布衣服,若非瞧见她的正面,骤眼间便会错觉为普通村妇。
她此刻坐在一棵树下凝眸对着远屏天边的终南山,眸子中也是一片悠然的神情。
“她在想着些什么呢?”青田和尚拄杖站在山门,悄悄地想:“我那大哥此刻正是远走天涯,难到她有这灵感,是以遥望天际,以她这种绝世容颜,以及妙诣天人的武功,这世间的一切,何求而不得啊?可是,造化弄人,一任她费尽心机,也是落个徒劳无功,唉,若是世上还有什么事物,可以代替她心中那影子的话,我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正是不辞冰雪为卿热,然而青田和尚一片冰心,却也落了空。
他怅然微唱,手中弹杖轻轻顿一下,步地一响,杖尾直插人坚硬的于土中。
她震动一下,回眸瞥视。
青田和尚低头一瞧,忽然泛起笑容。原来刚才无意将禅杖一顿,插入坚硬的干土地上,已显出他的内力,在这数日之间,又深进了一层。
大凡各种技艺,甚至乎读书,总是有一个共同的现象,便是当进步到了一个阶段时,便会凝滞不前,经过许久的时间,不知不觉超过这阶段之后,又会进步得很快,直到另一个阶段的来临,这进步的速度才又像上次般凝滞住。
青田和尚一向是自家苦练,未曾与人交过手。要知武功之道,除了自家的天资禀赋和锻炼时的苦功外,还得正式使用,从真刀真格的场合中,无形地熔会贯通,才能得到最大的收效。
以青田和尚的资质(他曾受左右光月头陀以灵药和内功为之脱胎换骨),以及所学的天竺异功和杖法,已具有莫大神通。只因他未曾实地施展过,于是便像是理论和实践不能配合。
最可惜的是南阳四鼠的功力到底有限,并非攻错的上佳他山之石,他还得多寻几次机会,和真正的高手拼斗,功力火候才可更进一层。
不过,他已经很满意了,笑容泛上面上,一时忘了罗淑英在瞅着他。
罗淑英唤道:“青田,快过来呀!”
青田这才如梦方觉,心中一冷,想道:“唉,不成,我的功力虽大有进步,但对付起她,仍未达到这程度……”
口中勉强应一声,走将过去。
她急切地问道:“有什么好消息么?一定是有好消息。”
青田怔一下,道:“消息倒不是太好的,但据那方丈说:大哥果真在三天前来过,但方丈大师见他仍有纨绔之习,没肯替他落发。据说西安府的寺庙,都不肯容他剃度出家,是以大哥一气之下,声言必定要到别处剃度后,再回到这里来。”
罗淑英娇艳的脸上泛起惨白之色,自语道:“唉,他终究没有改变主意。”
跟着又抬头道:“那么我们怎办呢?”青田见她没立刻发作,心头暂时放下一块大石,徐徐道;“我早考虑过这问题。大哥如今有点儿骑虎难下的状况,我们不能再逼迫他……”
罗淑英冷然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番追到西安,乃是逼迫他么?”
青田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若果我们不再追赶,使他能在期前息止那落发之心,才是逼迫他。你也知道他执拗的性格,我们若置请不理,岂不是变做我们迫他非出家不可,尤其是当他回家去,到沈家园找你不着,多半以为你不肯谅解他,非出家不可了。”
罗淑英哼一声,但声音甚是软弱。
他又道:“我想命小毛先回家,截住他的归路,以免回家又跑了。我们分作两路,设法找寻他的下落,你看这方法使得么?”
她负气地道:“我不知道……”青田和尚立刻道:“那么我们便这样决定,你在西安附近查探,尤其不可离你家太远,我料他终必会到你家找你,也许实际上没有勇气真个上门找你,但望门踌躇,却是必有其事。”
罗淑英立刻轻轻叹息一声,大有既有今日,何必当初之溉。
青田心中甚是疚傀,因为他终于以大诳语,将这位深情一片的女郎哄住了。他此时却反而为了自己的成功而十分难过。于是,他痛苦地低下头。
罗淑英恢复爱的信心之后,便有余暇注意到青田的表情。
她已知道这位年轻英俊的和尚,对自己实在深爱着。而且此刻正受着最大的折磨。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到处奔跑,使她能够和另外的人驾梦得谐,这滋味之难受,她是能够感觉和推想出来。
她轻轻道:‘称何必难过呢,咳!”
一声叹息,蕴含的意思难解得很,也许含有深意,也许只是一种同情的表示而已。可是青田心中一阵感激,差点儿流出感激之泪来。
“她终于不鄙视我卑鄙的行为了。”他想:“我自从表示出心中的爱意之后,她便变得十分冰冷,似乎是怪责我不应该有这种感情。可是,我的确不能自已啊!我佛慈悲,她终于饶恕我了。我还能再要求些什么呢?”
他抬起头,脸上一片光辉。仅仅是轻颦微唱,便溶解了他心中的冰雪,那是因为其中有温暖之故,这在罗淑英方面,却不知一点含蓄的表示,便会产生如许魔力。
青田的眼光仅是一瞥而过,道:“我……我很好。”
两人回到西安府城外一处农舍,那便是罗淑英匿处。
这桩事这样便告一段落,青田和尚准备自个儿远出找寻法号圆通的袁文宗。
此刻他已感悟到师父左右光月头陀的无上智慧,的是妙不可测。当日左右光月头陀曾说此事应在一载之后。但自从前些日子开始,这桩事好像已经来临,使他十分狼狈。然而到如今,果然还要拖一段日子。
他仍然骑着马出发,在出发前已见到小毛,暗中嘱他分头访寻袁文宗而非着他回家。
青田料想袁文家不会更往西去,便取道东北,小毛则取道东南。约定四个月后在直隶的大名府碰头。
青田和尚扛杖骑马,洒然就道。
他所预定的路线,乃是遍踏一路上的名山胜迹。因为袁文宗多半不会在扰攘的闹市中藏身,甚至不会在人烟太多之处经行。故此,他也采取荒僻路径的走法。
两个月后,已经到了山西大同。这是因为更往西行,便是名驰天下的佛教艺术伟构云岗堡武州山石窟。那里的石镌佛像,不下万千,与河南龙门千佛岩齐名。
他先到西门的大华严寺,此寺乃是辽代清于年间所建,寺中有诸帝铜像以及诸般石像,甚是有名。
他并没有谒见大华严寺的主持,在寺中挂单之后,便到处浏览,顺便是碰碰运气,希望能遇到袁文宗。
这大华寺甚是宽敞,隐约有当年辽人那种粗矿的意味。任何时代的建筑物,在艺术上的观点而言,总是或多或少地受到民族性的影响。这一点,连具有悠长历史和独特风格的佛教建筑,也不能免去这情形。
青田和尚是杖不离身,携同着在寺中随步所之。
当地观赏完几座铜像之后,掉首欲行时,忽然那厢有人唤道:“和尚别走。”一听口音不带丝毫本地老西口音,却是极纯正的官话。
他略感诧异地止步,心中极快地想道:“那人的声音显示中气充沛,铮钲而鸣,必是具有上乘武功的人。”
回头一瞟,只见发声来路,却是转入后堂的一面影壁,却没有丝毫人影。
猛听左侧两文开外,有人大声道:“和尚,找在这儿呢!”
青田认出是方才那人的口音,不觉大诧。暗忖道:“他露这一手干么?以这种身法来看,此人武功远在南阳四鼠之上。”
忖想之间,眼光已寻声觅看,只见在那一座铜像之后,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年纪约在四旬开外,身材高大,相貌堂是威武,尤其那道浓黑的眉毛,自然而然流出煞气。
青田看看他的衣服,甚是粗朴,一时清不出这人的身分。当下转身跨步,杖尾无意轻轻触着铜像五座,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人注意地察看着这一切,尤其他那根禅杖,这时听到铁石碰敲之声,矍然凝瞥他一眼道:“和尚带的好重禅杖,我还以为不是铁制的呢!”
青田和尚这才如梦初觉,敢情那人施展移形换位之功,乃是信准地位,令他转身时那根禅杖必定会敲擦着铜像石座,以便查听自己禅杖的质料。暗念此人用心诡秘而灵敏,不知所为何事?
这时正是雍正初年,那雍正以各种手段,争夺到皇位,关于此事,许多书本均有记载,不必多赘。那雍正本人的确精通武功之道,是以当年曾有所谓血滴子的组织,震惊天下武林。嗣位之后,便惟恐这一班心存民族观念的汉人高手,会因自己对汉人继续高压政策不满而祸生时腋,便另外秘密聘请好些武林高手,一方面用计谋毒杀那些旧人。那些被害的武林高手,最著名的莫如江南七侠,却因未曾一网成擒,故此立刻将预早布置聘好的能手都召集入京,组成另一班新的血滴子,等如今日的暗杀兼护卫的组织。不过此时因已嗣大位,保护的色彩便多于暗杀了。
这好些新聘的名手中,最著名的便是乾坤手上官民、南疆血掌尤锋两人。另外还有前藏圆树派的喇嘛好手唐古拉大师。前两者因是汉人,居常负责外面的事。官中保护之责,却全落在唐古拉大师和他两个弟子身上,率领好些侍卫,日夕严密防卫。
不过外间却仅知乾坤手上官民和血掌尤锋两人,乃是大内好手的领袖,并不大深知那位前藏喇嘛的底细。青田和尚在大半年之前,还不过是个厌世的土子,如今虽然身负绝技,却也心心注念在罗淑英与佛门一段瓜葛之上,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些大事。
他道:“施主别见笑,贫僧云游四方,带杖为伴,可防虎狼之患。”
那人道:“我明白得很,和尚何必情急解释。”
青田心中道:“好吧,我说出来,是敬你也是武林高手,眼力不凡,瞒之无益耳。情急两字是怎样来的,笑话……”
那人见他默然,大踏步过来,气派自然而然十分威严。
他在青田前面四五尺处止步,灵利之极的眼光,在青田全身上下不住盘旋。
青田觉得此人动作可怪,却因气派太大,一时没有什么动作。
那人道:“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青田不因他的不客气而不理,答道:“贫僧法号青田……”
“从什么地方来?往什么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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