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真道长一生孤傲,晚年归隐,参悟玄机,被姑娘像打哑谜般的一哭,闹得他六神无主,慌了手脚,更疑心徒孙有了不测,急得心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怔怔然目注玉凤。
毕竟他道力通玄,灵台空明,稍微索思,似是想通了般的不觉莞尔一笑。
人才笑,袖已拂出,一拂之力,竟将跪在地上埋首悲泣的玉凤拂离地面。
玉凤趁势立起,道长走前两步,伸手一抚她满头柔发,慈爱横溢的温声慰道:“孩子,别哭!你忘记了你是戚道友的高弟,中原道上宵小闻名胆落的鸳鸯女,勇敢点,告诉我,是不是三弟欺负了你,老朽一定替你做主。”他像是猜透了玉凤的心事,竟然一言中的。
玉凤登时芳心一动,暗忖道:“如得此老做主,那冤家敢……便是师父面前也有个交代。”她人本意黠,趁势一撒娇,一头倒入道长怀中,呜咽失声。
道长皱了下眉,伸手在玉凤香肩上爱怜的拍了几下,温声说道:“不要伤心,一切贫道替你做主,先到贫道居处再说。”
身随意动,话甫落口,一带玉凤罗袖,快如电逸云飞,施展出罕有的绝世轻功,玉凤但闻耳边风声呼呼,眼前景物倒逝,两脚虚空飘浮,有若腾云驾雾,不由暗自心折道长的轻功绝世。
片刻之间,两人飞临武当后山灵霞崖。
崖顶松啸盈耳,万籁萧萧,一排三间茅屋,围在修篁之中,崖下一条如带山涧,水声淙淙,月华洒照下,闪起片片银鳞光华,说不出的幽雅静谧,令人心神一爽,有出尘绝世之感。
玉凤虽在途中已止住悲泣,但进到茅屋之后,俏眼仍自泪光隐现,她无心领略这份幽静月夜山色,低头向道长见过礼,静立一侧。
道长一脸慈祥的指了指身侧的石墩,命她坐下,玉凤悄声的默默坐了下去。
她想是心神略定,双眸一转,将茅屋中的景象扫了一眼,说不上什么,只觉得心中自然泛上一片静雅安详。
桌上的松油烛正吐着熊熊焰舌,壁端除了一柄式样典雅的红穗古剑外,别无字画古玩之类。再有,就是南端案头的一炉檀香,香雾缭绕,清芬满室。炉后平摆着张款式古雅的玉琴。琴旁放了几部黄绢经卷。其中一本尤自翻开,想是适才道长闻警走得匆忙,来不及收拾。
玉凤心忖道:“他老人家多寂寞啊!终日恐怕除了参研经书外,便只是抚琴自娱了。”
道长轻咳了一声,和霭可亲的问道:“孩子,雄儿怎样了?”道长深念着徒孙。
眼前的两人,同样一般心情的挚爱着柳剑雄,情感均是一般的灼热,只是立场上稍有不同。
玉凤倏又泪眼盈睫的沙哑着声音道:“他在关东……”
她忍下了未完的话,道长轻点了下头,但两只眼神仍慈爱的注定玉凤,接问道:“他在外做了些什么?你说给我听听。”
她掏出素绢,低头擦了下眼泪,又是娇羞不胜,涕泪滂沱的把打从襄阳起,直说到双怪夜闹武当山止。
灵真道长听得,慈眉耸扬,心中盘算道:“双怪闹不动武当山,如将戚老怪搬下天山,怕不又要搅上一场绝大的是非?”
忖思一落,微笑着慰解道:“孩子,你三弟与我共处六年,他心性人品我了解甚深,绝不是那种人,辽阳城中的事,你忘记了那姓陶的女娃娃是陶三姑的掌珠,依老朽看来,雄儿定被她挟救命之恩死缠于先,施展狐媚手段于后,雄儿才会迷失本性。”
稍顿,又接说道:“幸好你能及时撞破,救了雄儿一劫,真是万幸,看来也不再碍事了!你虽是在紧要关头救了他,可是……老朽不是故意责备你,你不该不问清个中情由,弃他而去……”
他略一沉吟,又缓缓说道:“你这一挟怨离去不打紧,他不知又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你?再说,你二位师兄误会已深,万一恿怂令师亦为此事下山,武林中岂不又将引起不少是非!你两位师兄今天在武当山未讨得好去,可能会到襄阳闹事,如果再别生枝节,你们两个娃儿的事,到时候,恐怕连老朽要爱莫能助。看来还得你到襄阳去化解这场是非。”
玉凤一面听道长训诲,一面低头寻思,芳心不由羞愧至极,听到后来,不由冷汗连冒,慌急十分,疾的站起身来,向道长检衽一礼,伸手一抓放在松木桌上的银阙剑,情急的苦笑了一下说道:“晚辈得聆您老人家教诲,顿悟自己之非,我要立刻赶往襄阳,尽可能拦阻两位师兄任性闹事,然后再海角天涯的去寻找……”说至此她有点羞赧,将话咽了回去。
道长慈蔼可亲的一笑,摇摇头道:“慢来!忙不在一时,凭你的脚程,只要尽力施展,要追你两位师兄不算难。老朽与你今日相见,总算有缘,再说你是我雄儿的二哥,如果不给你点见面礼,对不起雄儿,戚道友将来也会说老朽小气……”
玉凤心急难耐,有如万蚁钻心,虽将身停下来,但内心忖道:“谁希罕什么劳什子见面礼,办正事要紧!”心中想的嘴里可不敢说出半个字来,忙以惶惑的眼神看了道长一眼。
灵真道长拈须微笑道:“数有前定,心急不得,你早到一步无益。贫道就将晚近二十年的一点心得,尽此个把时辰将之传授给你。”
姑娘早先是估错了道长,这刻一听并不是赐赠自己什么东西,而是要授给自己一点绝艺,登时喜不自胜的朝道长参拜下去。
灵真道长年逾古稀,早年名满武林,武林三奇虽然是各生就了一副冷傲性情,却都有震惊武林的绝艺。
能得这种高人传授一招两式,即足以震慑武林,傲视江湖,她虽得天山的全部真传,但灵真道长的绝艺又另具一格,她还是早就冀求于心,今见道长亲授秘技,哪能不喜。
道长点头微笑,看着拜罢起身,婷婷玉立的玉凤,良久双目一瞬也不瞬,看得她不好意思的骤垂粉颈。
道长忒也作怪,猛然呵呵的一阵豪笑,稍停,宛如自语般,含糊的念道:“真是天生的一对璧人。”
玉凤被他这声悄然白语,登时羞得俏脸飞霞,喜上眉梢,笑得如盛开了的芙蓉,不由忸怩作态,倏的一跺莲足,假想发作,突然一伸舌头,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恩师,飞快的一端脸色,将那股刁火压了下去,管自心中暗乐。
这副忸怩娇憨神态,看得道长情不自禁的纵声哈哈大笑,这可是道长一生中难得的一次豪情奔放,说不出为什么,爱屋及乌,连带着玉凤叨了柳剑雄的光,受到这位世外高人的青睐。
玉凤正自忸怩作态,心中直乐得惴惴难安的当儿,道长想是孤独了一生,骤见这种活泼刁憨的任性姑娘,对了心思,突然一声轻喝道:“小妮子还不快随我来!”
声落,不见他作势,烛火轻闪,人早巳挪移至屋外,玉凤哪敢怠慢,疾点足,跟踪跃扑,才出屋外,道长已身在十丈外,她暗中吐了下舌头,忖道:“看来他老人家的轻功怕不要比师父还强些?”
她心在想,脚下可不敢慢,双臂连划,人如彩鸾翔空,沿着陡急无比的峭壁拔跃。
一股劲,猛跃登了三十多丈,攀上峰顶,景色突变,蓝天碧云,谵华流水,虫声啁啾,松涛啸耳,此峰想来是武当后山最耸拔的一座高峰了。
峰顶有亩许大一块平地,参差着长了几株合抱插天古柏,极目处,层峰重峦波伏,朦胧含烟,前山正起三更。
她骤回头向来路俯瞰,三元观星火如豆,正在夜幕中闪耀,倏然月华顿阴,眼前一阵迷蒙,周身凉飕飕的,心方一惊,疾的回头,松涛声犹啸,树影幢幢,依稀可辨。
原来就在她回首转顾之瞬间,飞云骤掩,遮去了月华,掩盖了奇峰,竟失去了道长踪迹。
才心悔未紧随道长,蓦的流云飞逝,依然月光如银,三丈外一棵虬松下,灵真道长如霜银髯在夜风中飘拂,仰首眺月。
玉凤晃身飞纵到道长跟前,垂首秀立。
道长先生莞尔的挂落一串慈笑,然后伸手轻抚了下姑娘的秀发,柔声说道:“你的轻功也不算弱,戚道友调理出来的弟子,拳掌剑术的功夫,普天之下,也难有人能望其项背,老朽没得什么好的东西教给你,我传了雄儿一套‘九龙连环步法’,就一并成全你们两人……”
道长的话,像含有深意,玉凤羞上了桃腮,樱口绽笑,芳心喜得突突的乱跳。
灵真道长沉默了一下,接着拈须说道:“九龙连环步法,是一种九九术数,暗合五行,巧分八卦的错综迷踪步法,精微博大,变化无穷,是贫道近二十年苦参研创而成的一种秘学,步移势动,无不暗含玄机,是一种玄门中难得的武学。”
略停,又接说道:“以你的天资功力来说,如果能用心学,个把时辰,大致可略窥堂奥,至于未尽的秘奥,你将来再问雄儿吧。”
这种步法确实玄妙,道长未虚张半语。
道长话落,玉凤睁大两只眼睛轻点了两下头,喏喏的应了两声,道长陡然一声“小妮子”,接喝道:“还不仔细看来。”
只见他身形如兔起鹘落,疾走如龙腾虎跃,一面比划,一面诵念口诀。
虽只仅得四式,却暗含了九九八十一种步式,灵真道长一阵腾跃,就是未超出三丈方圆以外,但见步影细碎,身形疾旋有如陀螺,看得她眼花缭乱,目迷神眩,心中一阵嘀咕,暗怨自己太笨。
想是这种步法太也玄奥,硬把个聪明透顶的玉凤看得茫然不解,香腮一嘟,小嘴噘得好高。
眨眼之间,道长走完八十一式步法,停步一扫玉凤,不由为她那份嘟嘴嘟腮的娇痴憨态引得好笑,呵呵的说道:“小妮子,怎么恁般心急?别说是你,就算是当今宇内的几个有数好手,便是瞪圆了眼珠,看它个十遍八遍,也摸不到窍门。”
玉凤不由俏脸羞红,赧然的做声不得,道长一扯她罗袖,柔声说道:“来!小妮子,坐下来先听我给你解说。”
他先向苍松下面那块丈长青石上坐了下去,玉凤也傍依着他挨身而坐。
道长稍作沉思,将九九术数扼精抉要的说了一遍,再按着四式口诀的身形步法,逐一详为解说,总算玉凤心窍玲珑,一身出奇超凡的功力,一窍通,百窍通,经道长一阵讲解,登时对这种玄妙奇奥的步法,领悟了个大概。
她不由自己的一牵道长的大袖,小鸟依人般的甜笑道:“这种步法真是玄妙,诀窍我都知道啦!您老人家快一步一式的慢慢比给凤儿看。”
灵真道长一生哪见过这等灵慧娇憨,秀美可人的孩子,看了她这副小儿女般的痴憨娇态,哪怕他一生不苟言笑,孤傲冷癖成性?
也被逗得心花怒放的呵呵纵声狂笑。
想是喜极,竟然笑得他老泪横流。
玉凤偏偏生就了这份可人劲,伸手抽出腋下的香巾,欺霜赛雪的玉手一探,在道长那张皱纹堆叠的老脸上,将几条泪痕揩一揩。
别看这一个轻微的小动作,在这位毕生未得过一点人间温暖,且又心情落寞的孤独老人来说,实在有如给他注入了无比温情,顿将他那颗冷硬得像铁石般的心溶化了。
他孤寂一生,这一刻才有如获得了实在的人生,道深似海的定力,也被激动,鼻头一酸,这一下真的是老泪纵横,泪如怒泉,簌簌涌落。
近六七十年间,道长有如天际神龙,见首不见尾,武林中的人很少得见道长一面,有谁听说过灵真道长曾流过泪?
玉凤一见老人挥泪,大概是受了感染,突然眼圈一红,“嘤”的一声,两行清泪顺着俏腮挂落。
这倒不是她因生性慧黠而故作多情,讨好道长,实在是她想起自己身世和三弟,不由陪着道长落了一阵泪。另一方面,亦正因为女孩子天性多愁善感使然。
灵真道长学究天人,道力深邃,老泪一流,立刻发觉身边多了个人陪着流泪,顿时憬悟,运力一收,痛泪顿歇,慈颜盈盈一笑,左手轻抚了下玉凤的秀发,轻舒右手食指,一抬姑娘下颚。
“带雨梨花一枝秀”,想是玉凤生得太也美艳,香泪冼凝脂,泪痕如新玉初磨,愈增妩媚。
她那双水灵灵的俏眼,闪着一层泪光,闪视在老道长的那张皱纹重叠的老脸上,眼神中有了一丝惊愕,原本老人眨眼之前仍是老泪滂沱,怎的指顾之间,就已慈笑盈面,眼神澄澈。因此,她多少有点惊,心中亦不由为道长的道力深厚而心折。
道长将抚着玉凤秀发的那双手拿了下来,温声说道:“孩子,时间不多,你还得赶路,趁斜月仍亮,一定要将它练熟,快看看,我慢慢的比划给你看。”
人随身起,沉神亮式,一步一式的比划下去。
她强凝心神,向道长默不作声的轻点了下头,慢慢的唇角挂上甜笑。
这一笑,有如百花齐绽,美绝人寰。
道长颇有耐心的连比带说,一刻工夫,比划了两遍,道长第三次比划时,玉凤跟定道长的身形动作练步,第四遍练完时,她已经是全部领悟了。
半个时辰才过,玉凤在这位武林奇人精心指拨下,将一套绝世玄奥的步法,渐由生疏练到了精熟。
前后练了十来遍,口诀步调,已能理会了个中三味,道长轻吁了口气,赞道:“孩子,真难为你,居然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练得这样大致不差,真是难得。”话到此,陡然两眼神光灼射,神色凛凛的说道:“你现在得立刻下山,迟恐误事……”道长语音有点沙哑,接说不下去。
短短的个多时辰的聚晤,说不出为什么,老少两人之间竟然产生了一种浓厚的情感。乍听道长提醒她立刻下山,一种孺慕的依恋之情,顿时油然而生,疾的翻身向道长一拜,俏眼清泪摇摇几欲夺眶而出。
她声调有点冷凄,颤声说道:“凤儿不知什么时候能再拜谒您老人家的慈颜?”
道长冷笑了一下,抚着她一头乌黑如漆的秀发说道:“孩子,人生聚散无常,悲欢离合,数有前定。再说贫道也是风烛残年,岁月无多了,记住,雄儿是个好孩子,你要一生一世信赖他。”
玉凤羞得玉颈深垂,没有勇气再看道长一眼,喏喏连声的躬身一拜,眼眶微湿,黯然伤别。她猛的抬头一瞥妙目,微瞟了道长一眼,疾的扭腰转身,朝峰下飞快纵去。
峰上,寂寞孤心的老人,凝目望着玉凤如星丸下泻的背影,轻喟了一声,神目中闪起一阵怅惘的泪光。
玉凤下得百丈奇峰后,心急襄阳,脚下加了把劲,人如乳燕,穿林绕峰,宛如一线白影,踏着斜照冷月,一路思绪纷扰,想着老人的话,对未来的幸福,增加了不少信心。
想着未来那股充满芳香的幸福甜味,芳心一阵猛跳,脚下随之加快了点,片刻工夫,来到前山,山林幽邃,清泉淙淙,冷月正自从上清宫殿脊上斜照下来,更起四鼓,适才那阵打斗的迹象,已不复存,一切静得冷寂。
她没有停下来,想是身形太快,连宫中值夜的道土都未看到她一丝身影。
眨眼之间,来到半山解剑岩,她稍停了停,轻喟了一声,然后又提气朝山下劲扑。
原来玉凤在昌黎碰上两位宝贝师兄,两位师兄决定去找三弟生事,她芳心急煞,趁两人怔神之间,跃藏在路边密林之中,然后蹑定两位师兄,一路来到武当山。适时出手将二师兄救下。
且说玉凤展尽脚程,翌日二更天方抵襄阳。
翻过小冈,翠柏庄内乱糟糟的杀声震耳。玉凤悚然大惊,吓得芳魂摇摇,疾的连闪娇躯,有若脱弦怒弩,向庄内电射。
庄内火把亮如白昼,人喊马嘶,嘈乱一片,玉凤急得冷汗直冒,心中着实怪了两位师兄多事,又暗责自己误时。
她晃了下娇躯,跃过庄墙,极目看去。但见东北角一排屋顶上人影幢幢,兵刃撞击之声“锵铿”盈耳,屋下火把齐明,杀声冲霄,想是家丁在下面呐喊助威。
西南角倏忽间起了一溜火光,她眼珠一转,登时俏脸色变,娇唤了声“糟”,莲足猛点,疾如飞矢的向火光处射到。
她身形何等快疾,眨眨眼就已闪到火起之处,屋面上,气死神判正自执火把,意气飞扬的纵声狂笑。
对面十丈外的马厩之中,火光冲天,人喊马嘶,锣声震耳,乱得一团糟。
气死神判正待拧跃,玉凤情急的一声清啸,有如凤鸣九霄,接着一声莺嗔燕叱的“站住”,登时将气死神判前冲的身形喝停,抄转头向玉凤一瞄,立即为之怔愣住。
玉凤刚一看出是二师兄之时,距他还有十多丈远,及见他向后跃扑,她怕惊坏了柳老夫人,那就令她担待不起,是以急得出啸呼止。
气死神判才停煞住身,玉凤已跃落他身前丈许。气呼呼的娇喘了两下,向他翻了下白眼,叱道:“狗捉耗子,多管闲事,看你到处惹事生非,居然敢犯武林大忌,杀人放火,看我回去禀知师父罚你。”
玉凤想是气极,怒鼓着小腮,不但不怕二师兄,反把他数说得一脸羞愧,怯生生的转了下怪眼。
“杀人放火”是武林中一大忌讳,玉凤一言喝破,想是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登时吓得一哆嗦,连忙将火把一丢,旋身一声厉啸,身如飘风,不理玉凤,疾的朝庄外飞跃。
玉凤知道二师兄发啸是为了招呼大师兄速退,立刻将一颗紧张的心松弛了下来,她明白两位师兄的为人,有一人退,另一人亦必接踵而退,是以她不担心那面斗场不会结束,但她仍向那面跃进。
果然气死神判一退,笑弥勒也发了一声哈哈狂笑,身如鹰隼,冲霄猛拔,一个折翻,向庄外暴退。
玉凤正自庆幸大师兄跟踵退去。谁知笑弥勒身未落地,脑后响起了一声破空锐啸,逼得他反手一抄,急坠瓦面,转身向发珠的红面老和尚。老和尚说道:“老衲也想尽量见识一下天山武学。”
笑弥勒板着冰冷的面孔道:“好!三个月为期,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一准到嵩山找你们两个自命为‘武林三僧’的秃驴打个三五千招,现在失陪了。”
话落,滑步抖臂,旋身向庄外扑跃。
武林之中,一经叫下了阵,订了约期,纵有天大的过节,也要暂时甩开,静待到期再了结。弘仁大师名列“三僧”,他怎能不遵守江湖成规,俟笑弥勒话落,随声应了一句“好”,任随笑弥勒离去。
两人对话,玉凤全都听清,暗中庆幸今晚幸得弘仁大师来解此一厄!否则翠柏山庄今晚真是要不堪设想了。
但她奇怪这一阵为什么不见柳老英雄露面,心想:“大概早已离开襄阳了。”
她轻吁了口气,师兄闹出这种事,连带自己也是无颜下去与柳老夫人见面。好在一场凶戾之气弭消,她怀着怨绪情愁,不愿再耽一刻,急疾的离庄而去。
原来双怪在武当山并未讨得好,气死神判险险伤在十二个年轻道士的天罡剑阵之中,便是在下院与妙玄缠斗的笑弥勒,也一样的吃了剑阵的亏。因此二人愤恨填胸,一想事为柳剑雄而起,不由牵怒到柳彤身上去。果如灵真道长所料,双怪相偕到襄阳来闹事。
也是柳家世代积荫,不应遭此一劫,弘仁大师巧不巧的赶上热闹。他本是来邀柳彤出关去寻师门重宝,人虽未得见,倒替柳家解了一围,挡了笑弥勒一阵。气死神判几招就伤了柳彤的大弟陈岚,正要往后堂纵火,幸被姑娘现身吓跑。
眼看一场绝大的是非在俄倾之间烟消云散,师兄妹三人也相继离开柳家。
暂时不管三人,回头且说飞天玉龙柳剑雄,自古桧同欧阳盛与伍修架着李珍走后,连日大雪封山,再也没有人来扰他的关期。
野参坪也不复温暖如春,连日狂风怒号,瑞雪飘飞,平地之间,已是冰冻三尺,连飞鸟都绝了迹。
峭壁顶端的枯藤秃枝上,更是垂挂下条条闪耀晶莹的冰琉璃,煞是可爱。
危崖峭壁,冰融雪冻,全都镶镀上了一层银白。到处滑难留足,纵有一等绝世轻功,也难攀缘上去。
野参坪虽说是当阳之地,但也能呵气成冰,可见那高峰之上,更是奇寒难耐。
冰窖之中,反而觉的温暖非常,那块青石上的柳剑雄,兀自垂帘内视,盘膝跌坐,一副庄严宝像,煞像人定的老僧。
雪龙静静的躺卧在他脚下,这小东西似是知道主人在坐关,也不去惊动他一下。
冰窖中显得出奇的宁谧。
他这次的关期,是九九循环的大周天,如按照一定的循序,必须要苦参八十一天。然而,因为他天赋奇厚,又一再的迭遇奇缘,获内丹,食参王,加之自幼已领悟了玄门正宗内功法髓,诸般遇合,就缩短了这次大周天的关期。才坐到六十四日,玄关之窍已通。
任督二脉热流交汇,周身顿感热燥,倏的狂吼一声,两只神目电睁,朗目到处,登时愣住。
冰窖之中景物依旧,但是多了一具僵冻得发紫的尸首,他一眼就认出是紫面天煞文冬元的尸身,他凝神索解是怎么回事,猛的一眼落在脚边盘着的雪龙身上。
他轻舒了下火热如炭的铁掌,抚了它一下,了然领悟是回什么事。
他关期坐满之后,大罗金刚禅功火候已有六成,此时功力,无庸疑议,已是宇内有数高手之一了。
他一猜悟透了尸身的来源,登时悚惊得疾探手入怀一摸,才轻吁了口气,一脸宽慰,敢情那部盖世奇书仍安放怀内。
神情一松,跟着轻挺了下腰,身形突然凭空纵拔两丈,几乎碰到冰壁。这一下也太快了,竟使他瞠目结舌,暗惊自己身轻如絮。
他竟然会将觉愚上人告诉他的话给忘了,习得大罗金刚禅功,除了灵智功力倍增之外,轻功更是宇内第一。怪道只轻挺腰,便能拔跃数丈。
其实,他此刻的智力何等高超,才闭目一思,已自忆及前事,不禁解嘲似的笑忖道:“上人说习成禅功,轻功举世无双,那么我现下的功力大进是必然……”
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登时气凝玄关,功行右臂,力透指掌,轻移两步,一把向那堵坚逾精钢的冰壁端,一股锐厉指风已自插壁深入,“吱喳”之声方起,数十粒如豆冰屑四溅横飞,“哗啦塌啦”坠落满地。
这种掌功指劲,宇内之中虽有塞外的大漠三丑练得如许精深,但三丑从未入过中原,有谁见识过。
柳剑雄不禁得意的沾沾自喜,喜得他手舞足蹈,正所谓到了“得意忘形”的境界。
说句恰当点的话,他本是个稚气未脱的大孩子,想到上人说的习成宝录中的绝世功夫,便能无敌天下,哪能令他不疯狂。倒把一旁偏着头注视着他的雪龙弄糊涂啦!
这也难怪,雪龙虽是千年灵物,但人性中的喜、怒、哀、乐,它哪里理会得,更何况是这般迹近疯狂的狂喜动作。
狂欢狂舞一阵之后,人一静下来,觉得有点饥饿,伸手人怀中摸了枝老年野参大嚼,一面嚼,一面守神思忖今后的行止。
凝思顷刻,蓦的想到怀中的宝录,低念道:“先送还师门重宝,面谒掌门……将大罗金刚剑习成,再出关找九龙令,至于……古家堡的生死之约,未订下日期,早迟一步,都无关宏旨。”
行止决定后,忙着轻步走到石边,探手捡起青虹剑及包袱,一伸左臂,雪龙已乖巧的缠在臂上,转身一抄僵冻在丈外地下的文冬元,向洞穴外走去。
轻身一跃,人已出洞,但觉一阵狂风卷体,怒雪在啸风中旋飞,吹得他长袍飘舞。放眼处,四周景物突变。漫天灰暗,远山近树,隐在蒙蒙灰雾中,已不复得见,峭壁崖端的葛藤杂树,只剩些光秃秃的枯枝,兀自在朔风中抖颤。
景象凋零,凄凉得有如是另一世界。
他扫开厚厚的积雪,就地将文冬元草草掩埋,陡然一声清越长啸,有如鹤唳长空声闻于天,暗欣自己内劲充盈。陡地想起上次雪崩的教训,使他余悸犹存,猛然伸了下舌头,将啸声尾音咽煞。
徼天之幸,头顶峰巅的隆隆怪声未作,谅是他收啸得速,但飞岩突壁上那些悬吊在枯枝上的冰条,已被震得寸折,坠落下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次的雪崩真使他吓破了胆,他驻足仰头向高挺人云的雪峰凝视了一阵,未见任何异状,方拔步向东端尽头走去。
峭壁流光,被一层薄得晶莹发亮的冰层包裹着,滑不留足。峭壁山道本已够险,冰雪凝冻,他空有一身绝世武功,试着爬升了好几次,都是仅上腾得八九丈高,在第二次换气藉力时,难以留足,终于又滑落跌下来。
须知,眼前的峭壁,陡立如削,换在平时,若非是身负超卓武学的人,也是无法攀缘。这一被坚冰冻盖,饶他空有一身上乘轻功,也不能任意上下。
他天生傲骨,牛性一发,咬了下牙,心中暗自决定非爬上去不可。
略一思忖,他潜运真力于两臂,十指箕张,吸气跃身上腾,飞快的向壁一搭,十指深深的插入岩壁内。猛换劲,松爪上拔,又纵高了五丈。
上腾势歇之际,再伸臂,运爪如钩插入岩壁,就这样,藉力、换气、腾身,一连十来次,已拔跃到头顶突出的那块危崖上了。人也累得有点微喘。
运指、拔身,两者都要运聚周身真气,是以非常损耗真力,虽说他任督二脉已通,习了盖世绝学大罗金刚禅功,毕竟此刻的功力才有六成,相距到达上乘之境仍有一段距离,内功的运用还不到势如江河不遏的程度。
峰顶雪封雾锁,高耸插天,要想登到断魂崖,还须再爬两三百丈,这不是件简单的事。
他喘得两口气,再又腾身上拔,连换了十来次气,又已爬高了五六十丈,但已累得额上见汗,上气不接下气了。
他找了处能容足之地,双脚立牢,静下来歇神,心中虽有点怯意,但他生就了副宁折不屈的脾性,精力稍复,鼓起余勇,猛力上拔。
柳剑雄再猱升了数十丈,跃拔力劲已竭,忙的运爪朝一雪堆抓落。
猛的一阵哗啦暴响,千斛积雪有如飞瀑倒泻,似一条匹练般的垂挂了下来。
原来他落手处尺许高端,是一丛生在危崖外缘的积雪的枯藤,看样子浮雪压力已是不轻,只要再积二三寸,枯藤必定断折,那团千年浮雪亦必下堕。
经柳剑雄一抓劲力的牵扯,那堆积雪立即兜头压下,尚幸距离很近,未受砸伤,但人已如断线风筝,笔直的裹在下泻的浮雪中飞坠。
他在空中连翻了两个身,但眼前密密麻麻的一片白雪影,使他无法探到崖壁,如果就这样摔下去,真要摔得粉身碎骨。
也是他命不该绝,情急智生,反应迅速,在快如飞逸之下泻中,刹那间手一触及崖壁,一探臂,五指一伸,一把插入崖内,得以停住下堕之势,附身岩壁,但是那堆下泻浮雪劈头盖脸的抒落,打得他脸颊刺痛,但抓住崖壁的手,死牢牢的不放。
一阵浮雪飞坠过后,他睁眼一看,吓得冷汗直冒,下面三丈,正好是那块岩石,如不及时抓人峭壁,只怕真要摔个筋断骨折。
松手轻轻飘落岩石,余悸犹存,难免心中有点忐忑,想是真力运用过度,登时盘坐在岩石上调息。
良久,他睁开双眼,凝目蹙眉的忖想:“大雪封山,冰冻三尺,看来真要到冰融雪解之时,方能脱困了!”
他不再勉强上爬,并不是气馁,事实上这种被冰雪封冻了的插天峭壁,任令是谁,也没有这份能耐跃登上去。
他又悄悄的返回到静坐了两个多月的冰窖中来,木然的想了一阵心事,陡然一念闪起,眼睛一亮,忖想道:“也好,趁这段时间索性将另外两样功夫练成。”
想到练绝艺,未雨绸缪,要多采点人参,以备每日疗饥。采参之念一起,另一念又升,记得师父说的另外两枝参王,登时暗自又怪上了自己,如果刚才匆忙的离去,岂不又错过了这种旷世奇珍。
费了将近一个多时辰,自冰壁隙缝中取到两株黄色参王。
他采够了足够维生的野参后就着手练功,每天早午晚三个时辰,仍按禅功口诀,勤奋不辍的续练禅功。日复一日,又是半月过去,他感觉到进步神速,能三数丈外,遥空向数尺长的大冰块推去,冰块碎如砂粒。
这使他欢欣逾恒,顿时觉得禅功已到了能练金刚禅指的火候了。
从这一天起,除开子午二时仍坐禅功外,余下来的时间,按着宝录所载口诀图式,习练金刚禅指。
最初几天,不甚得要领,透出来的指风散乱得不能随心所欲,且又锐劲毫无。他知道要练金刚禅指,禅功火候仍差,又停下来练了半个月的禅功。
半月之后,他有了异感,子午二时腹内已然在凝运真气时,有了吼雷之声。喜得他忙着运力于指,按着口诀图式,五指一挥,朝壁上虚空划去,三尺外的冰壁上鲜明的刻了五条深痕。
这一发现,色然而喜。武功一道,真一点都无法取巧,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如果不是他聪慧过人,半月前回头再练禅功,即无此成就。
这当儿,只要按着口诀一运气,指端已能隐见气飙流转。
他按着口诀图式练了一月,已能运指将两丈外的冰块挥扫成粉。此刻的功力,真大为不凡了。
又是半月过去,他已能运指将三丈开外的冰块扫裂,三丈内更是点石成粉。到此地步,指功已算功行圆满了。
他隐隐记得自第二次进冰窖到现在,又逾两月,金刚指功虽是练成,余下大罗金刚剑仍未习得一式。
洞顶积冰未融,狂雪仍舞,他虽是闷得有点发慌,但想到无法脱困,只好翻开剑诀图。
图解人目,心中愕然,剑诀分成两部分,与觉愚上人所说略同。
金刚四式,虽有图有宇,其实有字等于无字,原因是每式图下面仅有四字,说明剑式何名,至于解说及习练之法,则无只字可考。
他翻开第一图后,细看图中人家,霍然绘的竟是四大金刚的老大——摩礼青,左手食拇二指扣搭,成禅出状,右手握剑环抱,宛如怀抱着什么物件。其下用朱笔写了“金刚坐禅”四字。
这一式剑势含意所指,聪明如柳剑雄,且又禅功已俱六七成火候,仍是无法看出一点端倪。
第二式更妙,活脱脱的是老二摩礼红的像,这一式看起来更有点不大对劲,像虽是画得栩栩如生,令人猜不透的金刚身上竟会长了三十二只手;握剑、抓拿、指弹、钩击,形色不一,其下亦如第一式除了“金刚伏魔”四字外,别无注释。
第三式更是繁复,这一式的像是摩老三——摩礼海,亦如第二式画了很多手,只是多了一倍,计数六十有四,仍是指、掌、拳、剑各式形状,姿势乍看起来,与第二式大同小异。
但有一点极为显著不同的地方,是这一式画像在额顶上多画了一只天眼。
第四式自然是摩老四——摩礼寿的像,这一式有点不同,右手握剑,肘腕之间,圈挂着一座莲台,左手五指箕张,同样在肘端挂着一座莲台,最怪的是头顶三尺处,虚空悬了一座莲台,其下注着“金刚归元”四字。
金刚剑诀中居然是他弟兄四人的狰狞模样,柳剑雄猜不透的是绘者弃置了他们惯用的兵刃,改成执剑形态所蕴的玄机。
须知,他自幼领悟的是道家心法神髓,对佛门禅机,可说是一窍不通。如今,手中捧定的是百十年来,天下武林高手梦寐以求的盖世奇书,面对蕴机深邃的四式剑诀图谱,却半式都无法悟解。
第一部剑诀已够他苦恼,他没有勇气再去翻阅“大罗一百零八式剑诀”。
依照往昔觉愚上人的描述,第二部剑诀真是玄之又玄,必定是一种高深的禅理,非是像他这样凡夫俗子所能领悟。
他踌躇了良久,毕竟是好奇心驱使,他不得不去翻它。
心情有点激动,神情的紧张,使他手指微有点颤,他鼓起莫大勇气,揭开了第二部图诀。
映入眼帘的,确是绘工精巧的:-百零八尊罗汉图像。
每一尊图除脸谱各异,衣着并无二致,还有就是有的罗汉像座下那些狮虎豹象之类的通灵神全没有了。
罗汉没有了坐骑,因此,在姿态与动作上就有的兔起鹘落,有的是龙腾虎跃,全有了很大的变化,最为显著的是每尊罗汉手中均执定一把剑,另一只可又是作拳、掌、钩、拿、点、劈诸状,足下所踏方位及所踢动作也不同,反正是四肢之间,拳、剑、指、掌、腿,无不各极其妙。
罗汉菩萨执剑杀人,这简直是怪诞到了极点,从金刚四式中隐射,第二部剑诀虽是兵凶战危的带有火药气味,但他们手中的兵刃拳掌,全是用来斩妖伏魔,非是对常人而作。
他蹙眉凝神,运集了高度的智慧去参悟,从第一尊图像到第二尊像之间,看来两者根本无法连贯。
事实上,柳剑雄心里明白,这两式一准是贯通的。
凭他的智力,隐隐只能猜度出其间还有很多变化。究竟是什么变化,他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就是理解不通。
像这种至精至微,至博至大的武学,且又无注无解,确实是人世间最难理解的一种学问,无怪乎上人说难以解释得清。若仅凭本身的智力,而缺乏佛理方面的禅力,要想去领悟它,这确是一桩繁难的事。
他一口气看完了一百零八图罗汉像,不要说去理解那些繁杂玄奥的变化,凭他这高的智慧,竟是连半式也没有悟通。
其实,这确是一种非常高超的学问,不仅得禅机佛理,纵然天资再聪慧,恒心毅力再强,都不能勉强悟解。
望书兴叹!他轻轻的将宝录阖上,长吁了口气,垂下眼皮,凝目沉思。
他确是一代天骄之才,禀赋奇厚,这当儿,禅门绝世气功业已有了基础,通真悟玄,潜在的智力,也发挥到了最高峰巅,他虽不懂得禅机轮回之理,但他对易经八卦之类的玄学,却早已通达。
他闭目静虑沉思,片刻之间,若有所悟,猛的朗目电睁,神色庄穆的白语道:“先索解前式,大概是……”
他不敢决定这四式的渊源,疾的又注目凝神的细将金刚四式反复看了几遍。
他阖上书,垂目凝神的索悟了一阵,轻轻的答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抱阴而胜阳,养气以为和……”
他将老子道德经中对万物化育的道理重复的念了三数遍随又止声寻思。
好半天,猛的睁目一看图谱第一式,凝住了好一会工夫,慢慢的摇了下头,又将书阖上,垂目再跌人沉思。
刹那之间,他闭目轻念了一声:“太极化无极……”
倏的朗目电睁一拍膝头自语道:“对了!我怎不早想到这上面……”想是他悟透了玄机,喜孜孜的接念道:“他怀中不是形似抱着太极吗?”
喜意才上眉梢,倏的又蹙眉思忖,低语道:“另外那两指作何解释?”
他沉思有顷,顿悟起觉愚上人的话:“……大罗金刚剑诀融汇禅功、禅指、剑诀于一炉……”他立刻思悟出左手的两指,必是弹指运禅。
就这样,第一式耗去他两三个时辰,方才悟彻,要是一般武林人物去思悟,恐怕要费上个十天半月。
第一式解透,算是人了金刚四式的门,他稍微净一净乱了的思绪,继续又索悟第二式图谱——“金刚伏魔”。
他看了个把时辰,看出那四个字根本与图式毫无关连,倒是那左右各三十二只手隐藏了甚多玄奥!每一只手有若单独的一式,如果将几只手用线条连起来,又如一些极妙的剑路,另一些相连起来,又成了一种无穷无尽的招势。
千变万化,头绪纷纭,真不知教人从何处着手方好?
好一阵,他无法索悟,不由停下来将第一式的手势端详了一下,猛然呼了一声,迫不及待,有如找出了端倪似的将手指随着图中的手势一阵比划,轻轻的念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八六十四卦……”
才念到此处,登时朗目一转,俊眼异彩流光,嘴角挂落一丝微笑,笑意之中,含了些许得色。
别看金刚四式仅得简单的四个图式,却包涵了无穷的玄机,极尽了五行生克的变化,与八卦消长的机运,这六十四只手,左右一合,形成太极,两手一分,又幻化成两仪。
手一动,剑势突变,划分四象,四象动,八卦境,卦中含卦,式中套式。
第二式图诀,虽为一招,实包罗了太极、两仪、四象、八卦等剑式,势发如电,快迅绝伦,招式更是幻化繁杂,内藏五行,外合九宫,剑运七巧,功行六合,且又暗生三才,实是武林之中玄之又玄的剑法。
这种驾古凌今的剑招,施展开来,旁观的人所能看到的,仅是几朵耀眼的剑花。有谁理解得,这几朵剑花之中,会含着这种威势绝伦,宛若布下了天罗地网的剑阵。
像这种精奥难测的剑招,施展起来,普天之下,真难找得出几人能接得下来。
第一二两式图谱,整整的花了他一天的时光,方理出了头绪,但要悟解得那六十四只手的剑势变化,还得需一段长时间的推敲与演绎,绝非一时半刻所能悟透。
第二天,重又研探了一遍第二式图谱之后,再进行探究第三式,白花了一天的时间,第三式图谱的左右各六十四只手大异第二式,使他悟不出来是什么道理,更苦恼的,是摩理海额顶的那只天眼,其意何在?更令人费解!
第三天,早课方罢,时才拂晓,他已埋首剑诀之中。冰窖中虽是暗淡无光,但此刻他日光如电,已能在黑暗之中视物有如白昼。
他运聚了最高智力,穷搜枯肠,将他所知道的天地间的知识汇集,逐一思考,就是找不出这一式的答案。
以他这种八斗高才的饱学之土,穷研苦思仍不能寻出此中玄奥,可见这一式的深奥程度。
毕竟他是聪明人,金刚禅功给他带来了更多智慧,穷则变,变则通,猛然憬悟到,第二式系由第一式中参悟出来,第三式不会由第二式中参研出来吗?
此念二转,智慧陡生,从第三天起,他放弃了推悟第三式图谱,他决定了要从第二式图诀中搜寻第三式的秘窍。
他倾注了全副精力在头两式,耗去了将近三天的工夫,方将第一二两式剑路的变化参研出来,连着又演练了五六天,才将这两记奇幻莫测,而又玄机隐现的绝招练熟。
第二式绝招,确是金刚剑式的起手式,那左手的金刚指一弹,怕不是将金刚指的十成劲力全集中在这一弹的力道上,指力足可穿金裂石。这一弹之力,如弹在对方剑上,饶他是剑术通神的绝世好手,骤遇这种千斤劲道,也定可将剑式荡开,或者兵刃被弹得脱手飞去。
这当儿,右手怀中的宝剑骤化三十二缕剑气,剑式一转,泛起朵朵剑花,与左手的一百六十条指风相合,玄机陡变,起三才,演五行,走八卦,运九宫,动太极而生两仪,化四象而聚六合,机运无穷。
试想,这种绝世剑招,有谁能破解得?就算他是天下武林之中拔尖儿的绝世高手,逃得了一式,必定逃不出第二式与第三式的绝招辣着。
他此刻已知道第二式剑招凌厉无匹,威势奇猛,究竟妙到什么程度,他仍不敢确定。
他又用了一日夜的工夫,第三式图诀已经解通了一半,那些繁杂得理不出的剑招路数,原来是与第二式相左逆运,一正一反,蕴阴阳两重玄机。
这一式,是一记攻中带守的妙着,虽仅一式,可是变化无穷,谁要碰上,够他享用!
他虽是天聪地慧,却仍未憬悟出额顶观天的那只神眼的妙处。
他一再的穷究,始终参不透这只玄奥莫名的怪眼的含意。
一天清晨,风停雪止,他正凝神运剑在雪堆上练招,正自练到第三式,陡然狂风大作,头顶飞岩上的枯枝被吹得簌簌摇抖,他并未在意,仍自聚神运剑。突然“夺”的一声微响,他额顶被风吹折的断枝打了一下,登时一惊收剑,向头顶投以诧异的一瞥。
飞岩上的枯藤秃枝,依然在冷风中嗦嗦抖啸,不时还断续落下几枝断梗。
他凝注了少顷,猛的以手加额,轻哦了一声,嘴角渐自微绽,泛上来一个得意的甜笑,疾将宝剑还鞘,探手入怀掏出宝录,参详了长在额上顶门的那只怪眼一阵,猛的翻开第四式。
他照着图式运指比划了一阵后,阖上宝录,揣入怀内,抽出青虹剑,从第一式起运剑推演,眨眼之间,三招已完。
他陡的将头一仰,右手剑上举,青虹闪处,划起朵朵青莲。左手同时运指一旋,指风错落,嘶声啸耳。登时四周气流闪动,指影有如落絮飞花。
朵朵青莲才现,青虹倏地变势右指,挽剑花,上右步,左手指风倏地已向前后挥撒。
指风过处,气流旋卷,三丈内的残雪碎冰,在嘶声中一阵疾旋,齐向四方撒射,有如箭雨。
是枯枝堕落,使他参悟出来怪眼的奥妙,提醒使这一式时,顶端是一个空门,要设法补救。
补救的方法,当然是剑诀第四式,将上方及四周全包在剑幕指风中,这一式,三层莲台,隐射了三重剑幕。
他天资不愧是宇内的奇才,一窍通,百窍通,无意之间,悟通了最难的一式。
第四式图诀,是剑术中的巅峰,将二三两式揉合成一式神奇无比的妙着,正奇互易,剑指相辅,不但运招攻敌,且能将四周防守得无懈可击。
这一招究竟怎么个运用,已经到了没有一定规则的地步,全看当时敌人进招的方位,与剑势的缓急而定。这一式,最宜于群斗。
反正如何应用得宜,恰合了岳武穆的一句话:“阵而后战,兵之常势,运用之妙,存乎于心。”
他参解这四式剑招,前后花去了近月的工夫,一套盖世剑法的上半部,总算是功德圆满的练成了。
随着剑术的进步,柳剑雄此时的功力,如中天的皓月,已将达盈满阶段。
盖世神奇剑术上半部练成,但满山满谷,仍为厚厚的冰雪充塞着,雪龙仍始终盘卧青石上,寸步不离。
柳剑雄又耗去了十来天光阴,将四式剑法练得纯熟至极,四式均能随心意运用,照例,每天仍是辛勤不倦的按时习练禅功。
冰雪仍盛,看样子,短时之间仍无法脱得了困,柳剑雄每天除开练习指、掌、拳、剑外,就按时坐参禅功。每天闲暇的时间也随之增多了。
头几天,还不觉得怎样,五六天之后,就感到实在无聊。
试想,一个有如生龙活虎的少年,陡然遭受了这种困扰,与世隔绝了将近四个月,终日面对奇寒刺骨的冰雪,与穷荒萧瑟的绝谷,真是困处愁城,有家归不得。早几天,全力的在研悟剑招,倒未感觉到环境的冷寂。这时闲暇一多,难免就思绪丛生,想这思那。
幸而他自坐关以来,已练到寒暑不侵的地步,免去了苦寒的侵袭,但孤寂使他有点难耐,难免为玉凤芳踪何处而苦恼。
每想到玉凤,一种刻骨相思终日熬煎着他,这种痛苦,没有一时一刻停歇过,渐渐的他心气浮躁,渐感不耐,恨不能插翅飞去。
日复一日,他为苦恼侵蚀着,长此下去,能不令他疯狂?
总算他是一个修为功深的人,此刻的灵智不易受蒙蔽,才苦恼了几天,就想到要灭除心头的郁闷,就只有找点事做做。
这一天,临到申末酉初之时,他练了一阵乾坤掌,越来越起劲,登时灵机一动,闪起了一个怪念头,自个儿忖道:“乾坤掌如果能化成剑招,定会比回环飘风剑法要强劲玄奥得多。”
夜幕虽已低垂,但这个念头兀自一再在脑中翻腾。上半夜,说不出是一股什么力量,怂恿着他去思索这个问题。
大智大慧,凭他浸淫了四年的一套乾坤掌,闭着眼,也能揣摸出每式的精妙处来。
他筹思了一夜,轻车熟路,以他说来,算不上研创,只认为是化掌上的功夫为剑式,只算是一种组合变化的加工。
起初,他是右剑左掌,按着乾坤掌招式,剑主干,掌辅坤,奇正相辅,剑掌互用,渐渐的又换成剑辅坤,掌主干,阴阳互佐,练了两日,就将一套“乾坤剑”创成。
慢慢的,他又别出心裁的化掌招为指式,以他这种绝世指功辅佐剑招,仍是乾坤掌的路数。这一来,威势陡增,连称雄了剑林垂两百年的“回环飘风剑法”亦已望尘莫及。
习练了几天,威势与日俱增,在他的直觉中,乾坤四十五式的换化犹自未尽,似乎有些妙着绝着,在胸臆中腾跳,不能抽丝剥茧而出。
时间如同生命在赛跑,柳剑雄日以继夜,全心全力的去思悟着那些隐伏在心底,蠢蠢跃动的怪念头。
好几天他都没有踏出洞口一步,这几天,他已悟出了乾坤掌的倒转九式,提剑跃出洞外,当时心胸一畅,原来眼到处,阳光辉照,明空如洗,不知何时,风停雪止,太阳已有点热烘烘的暖意。
敢情是春天已自来临,眼到处,但见一片和煦,春意盎然。
半年来,难得有这么个好天气,令人神情一爽,登时拔剑疾舞,将晤得的“干剑倒转九式”练了一个上午。
接连两天,冰雪渐融,峭壁危岩上的那层光滑如镜的冰幕,与倒悬垂吊在枯枝秃藤上的冰条已融化。
仅是这三两天的工夫,在飞岩突壁上的那些断秃枯枝,已跳出了米粒般的新芽,大地欣欣向荣的在迎接春光。
他本想立刻离开野参坪,因为坤掌的逆式未能悟透,只好耐着性子,静静的研参。
谁知就在似通末透的紧要关头,突然之间,一声裂帛的啸声白头顶峭壁传来。啸声重浊麓耳,有如闷雷划空。
柳剑雄为这声厉啸惊愕住。登时俊脸色变,随手一抄包袱及宝剑,正待探臂去抓雪龙,倏见那小东西两个窜跃,身形疾如电闪,一迳的朝啸声之处窜去。
来人显然内劲登峰造极,柳剑雄惊得暗问自己:“这是什么人,吼声响遏云霄?”
变生肘腋,不敢怠慢,他身形如风的闪身向啸声之处扑跃。放眼向啸声之处一看,在东端峭壁之上,一团似火红云抖动,有如星丸泻空,疾坠直下。
才一眨眼,红影已自滑落地面。
雪龙有如一只脱弦疾矢,点尾弓身,朝红影窜去。
柳剑雄骤然憬悟出这红影在记忆中尤新,不正是早先雪崩之前见过的怪人?他正在回忆寻思,蓦的第二声吼啸又起,音色强劲震耳,他此刻纵然是身怀绝世武学,猛闻这种上乘功力气劲啸,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怪啸仍自盘空激荡之际,雪龙已自跃停在距红衣人三丈远近处,偏头吐信,凝望着他。
红衣怪人正是先一声劲啸引发雪崩的东海魔头,火灵官岑化龙,想是勾起前恨,“嘿嘿”一声冷涩惨笑,环眼如电一扫,黄发倒竖,扬掌一招“堆山填海”,一股无形罡风,朝雪龙卷到。
柳剑雄诧然的微呆了一下,晃身猛向滚落的红影处扑去。他一跃五丈,才三五个起落,已岸立在火灵官身前三丈。
雪龙千年灵物,知道岑化龙掌力厉害,它身形贼滑,细尾朝地一点,登时脱出了火灵官的如涛罡风,他虽是怒得短发倒立,怪嚷连声,才待再扬掌劈雪龙,猛然为柳剑雄迅捷的身法骇住,环眼狠瞄了柳剑雄一眼,蓦的沉声叱道:“娃娃!你好大的胆,野参坪可是你乱闯得的?”
这魔头确是狂傲得不可理喻,他不想想这般穷山荒谷,这种时令,没有绝世能耐的人,怎能来此?
一声“娃娃”,叫得柳剑雄心有不快,但他此刻已是悟透玄机,涵养功深,心虽不快,仍是双拳微拱,向火灵官淡淡的道:“阁下此话差矣!野参坪是穷谷荒山,普天之下,谁都能来,但不知阁下意指何事?柳某愿闻教言。”
岑化龙大嘴一冽,沉声怒叱道:“娃娃!住嘴。这地方你岑爷爷半年之前就已发现,岂能容你乱踏一步。”
怪人年龄确实不小,怕不有七八十岁,火气可不曾减得半分,不但狂傲,说话更是老气横秋,柳剑雄不由心中有了三分气,无形中金刚禅功已自发动,仰天一声长笑。
笑声清越,有如银铃鸣空,震撼群山。
一声笑不打紧,岑化龙可是识货的人,笑得他红眉耸动,怪眼暴睁,一脸惊疑的将柳剑雄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阵。一点都不起眼!心忖道:“看不出这娃娃身怀上乘功力。”
柳剑雄不是示威,是气极,情不自已的笑,这一笑,真把个盖世魔头镇慑住。
这种发自上乘功力的清笑,出自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岑化龙一代魔头,功力何等老到,猛听笑声,心中断定这种劲力,没有一甲子以上的修为,哪能笑得这样清越雄劲,鼓耳如雷。
毕竟他是宇内有数的魔头,早年他连武林三奇这种高人都不放在眼里,现下虽被柳剑雄笑声镇住,但他眼珠一转,心忖:“毛头孩子,就算你从娘胎中起就练功夫,也不过二十来年,你敢在爷爷面前故弄玄虚?”随抖声叱道:“娃娃!有你的,敢在爷爷面前卖狂,你是活腻啦!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的徒弟?”
柳剑雄不但不惧,反而淡淡一笑,拱手说道:“在下荆襄柳剑雄,家师他老人家早在百年前已仙逝,阁下恐不识家师,说来徒费……”
火灵官陡一声暴喝,打断柳剑雄的话说道:“小子,胆敢作弄你家爷爷,你这狗不是灵真那杂毛的徒孙……”话未落,人已仰天哈哈一阵狂笑。
武林中有谁听过徒弟才十八九岁,而师父早已在百年之前物故的怪事,这太不合理了,不但岑化龙有点怒,任令是谁,听后都不免要惊奇不置。
柳剑雄说的是实情,但火灵官岑化龙误认是对方故意戏侮,他在一阵狂笑之后,咬牙接说道:“天赐老夫得雪三十年前的一掌旧恨。嘿嘿,小鬼,先拿你消消恨,然后再去找灵真那杂毛算还旧帐。”
柳剑雄猛可的倒抽了口凉气,但仍傲然的冷哼了一声。
三十年前,火灵官被灵真印了一掌,挟恨于心,隐伏了三十年,此番再度出世,就是为了寻仇而来。
岑化龙一看柳剑雄不吭声,认为他露了怯意,顿时将了看作俎上肉。猛的嘿嘿两声,探步亮式,右掌一扬,一股排山掌劲有如狂涛般的遥空向柳剑雄推去。
他只轻描淡写的用了五成力,但柳剑雄从对方衣着及一副怪相中忆及,对手竟然是赵冲提过的一代魔头,他怎敢大意,将早已运集的劲力聚蓄右臂,掌猛扬,“乾元亨利”一招乾坤掌绝学猛力推出。
两人全算得上是目下武林中的盖世好手,这种上乘的内家掌力虚空一碰,“嘭”的一声震天暴响,岑化龙退了一步,柳剑雄身形晃了两下。
双方都惊,岑化龙惊中带骇,适才托大,吃了暗亏,不但五成掌力被人接下,还被震退一步。反看对方若无其事,哪得令他不惊?
别看他只用了五成力,放眼武林中,接得下他这一掌的还真不多。
他本是狂傲惯了的魔头,稍为怔忡,猛的钢牙咬得山响,怒得他黄发指天,怪眼冒火,双掌一扬,连着全力推出两掌。
柳剑雄心中有数,怎会再硬接这种上乘掌劲,耗损真力,疾的飘身如絮,倒踩九龙步避开了迎面击来的两掌。
岑化龙满腔愤怨,本想在年轻人身上找回三十年前一掌之仇的本利,存心要伤了他,谁知一出手就将老脸丢尽,是以怒火更炽,顿时狂吼一声,身如行云流水,掌势不变,蹑步跟进。
九龙连环步暗藏玄机,是灵真道长苦研了二十年的秘技,饶你火灵官功力盖世,仍是无法揣测。
晃闪之间,柳剑雄影踪早杳,岑化龙两掌又落了空。他心方喊“糟”!疾缩肘翻腕,塌腰错步,旋身一招“垂杨挥露”,朝身后猛推。
这魔头确不愧经验老到,这一招,硬被他算准了,恰与身后一拳捣来的柳剑雄碰了下。
拳掌方接,柳剑雄疾的撤招飘退,身轻如叶,藉岑化龙掌风一荡,落身在两丈之外。
柳剑雄心地淳厚,不愿无端伤人,刚才踩着九龙步旋到火灵官身后,向他背心平淡无奇的轻捣了一拳。岂知一着错,满盘输,反而落人岑化龙的算计之中,他怎能骤然间硬接岑化龙的死劲一推。
还算他退得快,只觉右臂稍有点酸麻,倒也未受到掌伤。
火灵官是什么人物,哪容他再脱出手去,一飘身,掌锋如刃,直向柳剑雄丹田重穴追蹑。
这一下如果戳实了,没有话说,准定要将小命陪上。这一招,他本来是退得狼狈,再一被逼,他连点了两次地面,仍是甩不开岑化龙如狂涛卷潮的身形。
眼看他只要再退三丈,身后就是千寻绝壑,他必定要摔落下去,定摔得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人急智生,猛想到甫练成的指功,正好一试,念转势发,潜运真力,五指箕张,手挥处,一招“手挥五弦”,五缕劲风,挟着丝丝锐啸,直向火灵官头胸部位置落。
这一下,距离既近,柳剑雄手才挥,岑化龙只觉的砭骨生寒的几丝冷飕飕的疾锐劲风射到。
好魔头,毕竟功力不凡,临危不乱,双脚一错,猛点地面,身形上拔两丈,躲过了凌锐无匹的五缕指风。
柳剑雄虽是一招退得岑化龙,但他后退的身形兀自未停住,有若闪电,指才挥出,人已一脚踏空,朝崖缘下坠落。
岑化龙避招虽是够险,但在看到敌人跌落下去的瞬间,不由嘿嘿一笑,谁知冷笑未落,猛的断崖外破空飞起,斜斜射上来一条身影,他暴睁怪眼一看,霍然竟是失足坠崖的对头。
他此时已脚落实地,两眼瞄定上冲的敌人,马步一稳,双掌运了下力,拿捏时间,准备赏敌人两掌。
“嘭”的一声,岑化龙两掌未发,“啊呀”一声惨嚎,两手一搂屁股,一蹦一跳的没命狂奔飞逃。
雪龙护主心切,性又刁滑,心眼更是贼猾,情急主人坠崖,又见敌人大刺刺的立马准备堵截主人,登时心中有气,陡然使坏,轻跃到火灵官身后,张口一吐,一个滚圆的屁股,结结实实的被喷了一口。
他虽功力盖世,但雪龙一口轻气力道,确够他受,下肢顿时渐觉麻痹,怎不把他吓得没命的奔逃。
强敌骤退,柳剑雄脚落实地,仰天一声轻叹,无限感慨的自个儿低念道:“想不到学成绝世武功,仍险险葬身千寻绝壁之下。”
他刚才本是一脚踏空,但他此刻功力非凡,后脚甫一蹈空,前脚尖疾的一探危崖边缘,稍借力一点,“玉龙盘空”一旋腰,两掌虚空斜斜一按,身形登时破空飞升。
这一着,说险真够险的啦!如果不幸跌落下去,凭你武功再高,也必要跌得粉身碎骨。
且说柳剑雄这样懊丧,他怎知道今天碰到的人是早年与灵真道长齐名的魔头,且又为人凶残暴戾,也是他经验不够,一时之间慌了手脚,未施出妙招,岑化龙又全力猛扑,才险被他逼得坠崖。
其实,凭他现在的功力,一上来就使出绝学,不但败不了,说不定火灵官还真挡不了降魔斩妖的那四式剑招。
可惜他赋性太淳厚,不愿无端伤人,未能挫挫火灵官的锐气。
经过这番变故,创剑的念头因心神懊丧而烟灭,不愿再待一刻。
事实上,别看野参坪静寂得有点沉闷,只要再过三两天,冰解雪融,那些武林豪客奇士,怕不要纷至沓来,真要门庭若市,户限为穿了。
奇书出世,早已轰动武林,岑化龙仅是这些人中的头一拨,往后接二连三而来的人,正不知还有多少?
柳剑雄知道这种道理,再来的人,怕更惹厌,此时不离开,迟得几天再想走,那就要费上点手脚了。
可惜,时机不巧,使一套后来震骇武林的乾坤剑,终感到有点残缺不全,别说他往后没有时间让他静心去悟解,便是有这份闲暇,也会因为心湖不静,难以研参出来。何况他生就的劳碌命,自此时起,将席不暇暖的奔波一生。
柳剑雄稍作收拾,运剑把玉盒削了几个小洞,将雪龙放人盒内,然后将玉盒揣人怀内,再转身跃进冰窖内采了些年份老点的野参,方纵出洞,回顾了小住了四五个月的冰窖一眼,对野参坪做了一番留恋的凭吊,纵步向东端跃去。
风云际会,关东道上剑拔弩张,不单单只是长白派调集了高手准备夺书,便是那雌伏了多年的大漠三丑,东海四圣,与一些黑道煞星,全都前前后后的到了关东。
其他中原武林各大剑派,或明着替少林助拳,或暗着意欲染指的,就不知到了多少高手。
除此而外,那些无门无派的煞神,独脚大盗,还不知到了凡几?
长白掌门人,通臂掌古承修更是亲自出马部署,自积雪峰起,沿长白山各要隘,迄辽阳、铁岭等地,全皆或明或暗的设了桩卡,只待雪融冰解之后,柳小侠一现身,就要倾力迫扑,强抢豪夺,长白派已作破斧沉舟之举,硬要将那部奇书夺到手。
另一拨由关内赶来的好手,由少林掌门人觉智上人率领,实力颇为强劲,有名列三僧的弘惠大师,武当妙清道长与师弟金梭刘银龙,少林监院五老中的三老,还有土老儿神拳赵冲,一共是八位高手。
稍后一拨,弘仁大师与狂道朱纯飞也联袂兼程赶来会合,十位高手,浩浩荡荡的令人侧目。
十人之中“三僧两道”,除峨嵋的伏虎禅师外,全都到齐了。
原来觉智上人在关内只听说师门重宝已出世,究竟是被什么人得去,则不甚了了,是以他间关万里的邀了“两道”与“银龙”助拳,立下宏愿,此番出关,非要夺回师门失宝不可。
这一出关,妙清就听到谣传大罗金刚宝录是被师侄柳剑雄寻得,着实吃了一惊。他惊的师侄虽是夺得奇书,但多少绝世高手心存觊觎,他估量了一下,认为师侄无法保存那部奇书,丢书事小,万一有个好歹,师侄是师伯的衣钵传人,他身上有一门武当派而又是灵真秘而不传的绝技,况且,武当派几代弟子中,谁都喜爱这个师侄。
他忧心如焚,将话向少林掌门陈明,要先行一步替师侄去打接应。
觉智上人乍听师门至宝竟然落在武当门人手上,不由高兴非凡,皆因他知道师侄赵冲与柳彤的关系,不怕失宝被武当吞掉,他千恩万谢的向妙清道劳,并立刻派弘惠大师随二人远行,原来刘银龙也随师兄一块去替师侄打接应。
赵冲比谁都急,急得他抓头搔腮,本想向掌门人请命先行,早点去看看侄儿,但又暗恨两条腿不争气,跑起来没有人家快,怕拖累了三人的行程,只好憋着一肚皮气,闷不吭声。
狂道朱纯飞幸好与弘仁大师有事他往,否则,有了三弟的消息,怕不要狂得蹦跳。
回头且说柳剑雄未待雪融草离了野参坪几天,使长白派措手不及,来不及调动高手拦截,沿途未见有什么人盯梢。
他走得够快,才两天工夫,已来到盘石,一进城,就发觉情形有点不对,好多扎眼的人物,明里暗地的已将他缀上。
他聪慧透顶,发觉被人缀上,一落店就忙着用晚饭,稍息片刻,就将房内的灯熄了,打开了后面的暗窗,飞快的闪身射出,跃上房坡,有如一缕清烟,向城外飞奔。
他不是露怯,蓦闻数十丈外响起了人声碎语,好快,第一声才人耳,那继续传来的声音又较前响亮得多了。
他立足静听了一会儿,心中一阵惊诧,这几人身手均是上乘,说些什么虽是听不真,但几人话声中似挟杂了一句“雄儿”。
他不知是不是人家在说自己,心中难免愕然,疾的闪身道旁一株合抱枣树后面。
也就是他刚将身藏好的俄顷,来路上已现出三条人影,四下虽是一片漆黑,几人尚在二十丈外,柳剑雄已看出来人是僧、道、俗三人。
须臾之间,一声“师伯”划空传去。把前头七八丈外飞跃来的三人怔骇住,疾的停步。
柳剑雄猛的纵身一个飞跃,直落在妙清身前一丈,前面三人登时一散,成了个合围之势,齐都凝神动劲,准备应变。
此中有个原故,夜晚之中,妙清功力再高,黑漆漆的七八丈外,无法看清来人,况他与柳剑雄仅是在襄阳见过一面,其余的两人根本就没有见过柳剑雄。相反的,柳剑雄在七八丈外已经看清是师伯。
柳剑雄一见丈外的师伯惊愕,忙着出身说道:“师伯,是我……我是柳剑雄。”
妙清一看身前立着英风飒飒的少年自称柳剑雄,登时走前几步,看清确是自己要找的师侄,激动的叫了一声“雄儿”!
柳小侠倾金山倒玉柱的拜了下去,僧、俗二人也在此时围了上来,愕然的看着地下的少年。
妙清想是老怀欣慰,一把挽起地下磕头的柳剑雄;闪着一双慈爱的眼光,将师侄细端详了一阵,柔声说道:“孩子,你不但比去年长高了些,人也英挺得多了。”他虽是在赞着师侄,但一扫柳剑雄那双流辉四射的神目,心中吃了一大惊。
一旁的弘惠大师一听来人自报“柳剑雄”,立刻暗中念了几声佛,皆因他算是第一个来迎师门重宝的少林门人。
金梭刘银龙睁大了一双朗目,着实的将这位与自己同列入“剑林四龙”的师侄细打量了一阵。
妙清怔愣了一阵,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向刘银龙一指,说道:“雄儿,快见过你三师叔。”
柳剑雄侧转身一步拜了下去,敢情这一阵,他已将两人看了个够,心中也暗赞师叔英挺。
刘银龙慌的一手扶起师侄,握着他的手甜甜的一笑,这一笑,含了多少意思,打从心底起,他非常赞赏师侄的英俊与气度。
妙清又向弘惠大师一摆手说道:“雄儿,这是少林寺的弘惠大师。”
乍听名列武林三僧的高人,他又细盯了老和尚一眼,但难题来了,师伯命自己见礼,要如何个见法,要见礼吗?师伦大道,哪有长辈向晚辈行礼的道理?不见吗?师伯谕命难违。
他犹豫了一下,随拱手淡淡的说了声:“大师好。”
须知他自得迫云剑客遗命收为弟子之后,已算得上是名列少林门墙,讲辈分,他高出弘惠大师两辈,连掌门人都要称他一声师叔,是以妙清要他向弘惠见礼,可就作上难,这种别扭的关系,他也无法申说得清。
弘惠心中大不快,妙清更是怪上师侄傲性。
但此时此地,几人都不遑计较这些,来不及问其他的,妙清亦已诧然的说道:“雄儿,为什么天黑了不落店,还要连夜的忙着赶路!”
柳剑雄嗫嚅的垂下眼皮,恭答道:“侄儿本是早在盘石落了店,只是……只是侄儿似乎觉得被几个扎眼的人物缀上,侄儿不想惹麻烦,才连夜赶路,想把那几个家伙甩掉。”这种事,为了逃避强敌追慑,未免有点示怯,是以他说来很难以出口,何况还有弘惠大师在场。
“怎么?”妙清一脸惊疑的急问道:“是些什么人?”
柳剑雄轻摇了下头,答道:“侄儿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只是有这种感觉。”
妙清猛的两眼神光一闪,伸手一扯师侄,侧转头向弘惠大师招呼道:“大师,我们快走。”
走字出口,他已拔步扭身疾跃,妙清怕师侄赶不上,才伸手扶他一把,谁知他竟与师伯奔了个并肩。
银龙与弘惠也紧随二人身后疾扑。
妙清想是出了全力,柳剑雄仍是与他并肩飞驰,反看其余二人倒落后了三步,妙清心中暗赞师侄不愧是师伯的衣钵传人。
他哪知道柳剑雄还是让着他,未出全力,如果尽量放开脚程,怕不早将他用后老远。
四人均是武功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这一展开脚程,哪还慢的了,三更天,就已来到海龙。
三更半夜,僧道俗四人,免得惊世骇俗,不方便去打客店的门,凡人只好在城外找了一处寺庙,权为歇宿一晚,好在几人均已吃喝过了,不愁肚腹不争气。
几人靠在荒庙的神龛上,妙清问了阵柳剑雄别后的经过,他也概略的向师伯禀呈了一遍,待谈到大罗金刚宝录时,柳剑雄伸手向怀内一探,妙清忽的一伸手拦阻着道:“雄儿,慢着。”
毕竟姜是老的辣,他不愧是个老江湖。
妙清沉声细语的说道:“宝录系少林重宝,干系非轻。雄儿,明天我与你去谒见觉智长老,当面交还这部奇书。”
弘惠大师轻念了声:“佛祖慈悲。”
柳剑雄轻声恭答道:“侄儿敬遵您老人家吩咐。”
稍停,他又接说道:“便是没有您老人家的谕命,侄儿也要遵从师父他老人家的遗命去面谒掌门,将师门重宝面呈掌门。”
妙清颇感惊诧的低问道:“你师父——谁是你师父?”
柳剑雄神色凄惋的答道:“他老人家就是百年前人称追云剑客的林……”
妙清似是有点震颤的打断他的话,问道:“林老前辈是你师父?你见过?”
弘惠大师惊得瞪大两只慈目,全神的看定柳剑雄。
柳剑雄一声不吭,凄然神伤的点了下头。倏的发觉意思表达不完全,接着又摇了摇头。
这一下把三个老江湖弄糊涂了,妙清陡然沉声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剑雄一脸凄怆的道:“他老人家遗命收侄儿为徒,但是……他老人家已仙逝了百年!”边说,边探手入怀内摸索了一阵,将追云剑客遗下的那几张笺掏出来,双手呈给妙清。
妙清接过素笺,展开来,夜虽是一片漆黑,凭他精湛的内力,字迹虽有点模糊,仍是将意思看了个大概。
看完之后,抬头向天井凝目沉思,随手将素笺递给一旁瞪眼的老和尚。
他此时心方释然,怪道师侄只向老和尚随便的拱了下手,原来此中有了这段玄妙的关系。
眨眼工夫,老和尚已将四张笺纸看完,连忙将笺纸叠折好揣入怀内,猛的立身,一扯灰布僧袍,双手合十,上步屈膝,朝柳剑雄拜了下去。
虽说是师门之礼不可废,但弘惠大师亦是六十来岁的高僧,硬向他拜下去,柳剑雄怎敢当得,他慌不迭的点足向侧方一避,两手朝老和尚一扶,口中连说:“大师使不得,那样要折煞柳剑雄。”
弘惠是少林有道高僧,师伦大道,他哪敢儿戏,一味的硬要躬身下拜,但拜不下去是事实,不由咋舌吃惊的忖道:“看不出这位小师叔祖有这种上乘气功。”
两人相持不让,一个要行师伦跪拜大礼,一个是心性谦谨,硬要拦阻。妙清暗自点了下头,心赞师侄这份尊老敬贤的淳厚品性,忙的向弘惠大师说道:“大师再坚持,就要折煞他了。”
弘惠一看无法拜下去,只好借势站立起身子,一垂眼皮,极为恭谨的双手合十,向柳剑雄一躬道:“请师叔祖慈悲。”
柳剑雄拱手还了一礼,答道:“大师请不要多礼。”
一旁的刘银龙心情迷惘,暗自在猜哑迹,似懂非懂的又不便出声相询。
猛的山门外“噫”的轻呼了一声,接着是土老儿的声音,宛如自语的念道:“兔崽子真会变戏法,你不滚出来,我老人家可要开口骂啦!”
这本是一座小得可怜的破庙,山门外讲话,庙内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庙内四人不由一齐惊愕住。
敢情好,兔崽子没有赶出来,可把自己人给骂出来啦!
妙清沉声喝道:“糟老儿,你是见了鬼,要指天骂地?”
妙清一出声,土老儿又惊噫了一声,一声“怪”,怪字未落,柳剑雄已踊身一跃,两步一点,人已跃到赵冲身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给土老儿连叩了三个响头,口里边说道:“雄儿叩候伯父钧安。”
土老儿赵冲眯着眼睛一瞟地下跪着的柳少侠,呵呵一声笑骂道:“磕头虫,没出息,还不给我站起来?”想是他心中太也得意,伸手一扶,一把挽起跪在地上的柳剑雄。
这土老儿是乐极忘形,半年不见爱侄,柳剑雄确也争气,闯出了这么大的万儿,怎不叫他喜极忘形。
一旁刚从庙内纵出的老和尚,急得直搓手,喊了一声“师弟”,又顿住,暗中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妙清一看赵冲只顾乐开来,拉着师侄只管自个儿从头到脚的端详,对刚才骂兔崽子的一码事甩在一边,缄口不提,不由犯了疑,心中嘀咕,忖道:“照理,土老儿滑稽梯突,玩笑惯了,但还不致玩笑到他师兄与自己头上,此中谅有道理!”
他稍为思索了一下,见这爷儿俩竟然旁若无人,妙清再也忍禁不住,猛的沉声叱道:“糟老儿,你是干什么来的?”
一句话将赵冲提醒,“啊”的一声,疾走了几步,先向师兄请过安,又转头与妙清打了个招呼。方诚惶诚恐的说道:“老道哥哥,我们今晚落脚在城内北上街的第五家福安客店后院,是三更天,我听得屋顶有夜行人经过的声音,我先在窗前打了个响屁,接着就穿出窗来,跃上后房坡,正好,师叔他老人家安歇的屋顶上,正有人在探道。这家伙确有几下子,我才一长身,他已惊觉,敢情适才的那声响屁并没有骗得过他,这家伙不吭一个字,拉开腿就溜,真快!才一眨眼,就失去了影子,等我追上城墙,瞄见那兔崽子向这座庙中窜了进来,等我赶来一看,不见那厮影儿,老道哥哥,你说我该不该骂?”
刘银龙一旁插嘴道:“师兄,我们搜。”
妙清摇头道:“这厮功力不弱,看来早走啦!搜也无益,走!我们这就进城去。”
弘惠猛的举手合十,向柳剑雄及妙清施了一礼,说道:“请诸位慢行一步,容贫僧先去禀知掌门师叔一声。”
妙清点点头道:“大师请便,贫道随后就到。”
他知道人家少林失宝重归师门,必定有一番排场,弘惠大师走后,又停下来闲聊,故意拖延了一阵时间,好让少林门人有准备的时间,好一刻工夫之后,爷儿四人才向城内走去巳
就在几人走后,庙后蹑足转出来一高大的黑影,细看之下,是一位年在八九十岁之间的白髯老人,睁着双光灼灼的眼睛,蹑定四人,向城内走去。
且说城中宿在客店中的少林掌门觉智,一听弘惠归报,登时愁眉舒展,接过师叔祖的那张遗书,立刻紧张万分的命弘惠传聚门下弟子与三老,摆设祖师香位,准备迎接师门失宝。
狂道与弘仁大师今天甫自外事毕归队,猛闻三弟有了着落,喜得哈哈一声狂笑,哪管身旁的弘仁,疾的自炕上蹦了起来,转着一双环眼,急问弘惠大师道:“秃驴,我三弟在哪里?”
弘惠哪有心情跟他斗嘴,登时将几人落脚的地方告诉他,狂道哪有这份耐心听下去,不待老和尚说完,人已推窗纵去。
半路上,弟兄俩已自相遇,半年来,经过了多少凶险辛酸,终于又见了面,两人均泪眼相对,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人相叙一刻,四人像众星捧月的簇拥着柳少侠翻上城头,纵落客店。觉智上人已亲率三老及两位大师恭立院中迎候。
几人见面一寒喧,进到掌门上房之内,柳剑雄双手捧定师门重宝——大罗金刚宝录,报名进谒掌门人。
柳剑雄高举双手,掌门率所有少林弟子先将师门重宝跪接过去,恭放在临时摆设的香案上。
柳剑雄趁掌门人忙于供奉师门至宝之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报名说道:“少林第十六代俗家弟子柳剑雄参谒掌门,愿掌门人福寿无疆。”
觉智上人哪敢受此大礼,随转身与这位小师叔对拜了下去。
两人互相对拜了四拜立起身后,柳剑雄与觉智上人又率少林门人,向上首立着的一块历代掌门祖师的神位祝告了一番。
礼成之后,少林掌门人请小师叔上坐,然后亲率三位长老谒拜本门前辈长老,柳剑雄推让不得,只好受了半礼。
“觉”字辈的门人参谒完毕后,“弘”字辈的两位高僧又报名谒拜师叔祖,柳少侠也只受了半礼。
想是在破庙之中,赵冲已弄清了侄儿与本门的关系,心内感慨万千,一方面替侄儿高兴,另一方面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本是自己的侄儿,转眼之间,就要变成自己的师叔祖,伦常倒置,心中很觉不是味道,是以他默不作声的随几人返回客店,直到现在均一言不发。
“弘”字辈拜完,该轮到少林第十八代俗家弟子参谒这位小师叔祖了,掌门人都向侄儿行了大礼,师伦大道,赵冲哪敢不敬本门长老,逼得他哭丧着脸,作势要向柳剑雄跪下去。
土老儿自小痛爱他,恩重如山,柳剑雄哪敢受此大礼,拦阻既不可能,受礼又悖逆伦道,他天胆也不敢大刺刺的受伯父一拜,急得他右手一扬,发动金刚禅功,将赵冲刚待跪下的身形托了起来,抢着一步跪下,伏地痛哭道:“伯父,您老人家要折煞雄儿。”
掌门人暗中点了几下头,暗赞小师叔心性端厚。
妙清一看场面有点尴尬,忙抢身站了出来,单掌打个问讯,先向觉智上人告过罪,然后一手扯起伏在地上的侄儿,一手向一旁发怔的赵冲扯了一下。
赵冲一见妙清出来转寰,默不作声的退到弘仁大师身侧,一语不发。
妙清转身肃容向少林掌门人打个问讯,低声说道:“晚辈有一事是否该说,请老前辈示下?”
觉智上人莞尔一笑,说道:“道长有甚高见,老衲恭聆。”
妙清先看了看柳剑雄,迟疑了一下,方缓缓的说道:“令师叔虽是贵派的长老,师伦大礼不可废,但赵大侠自小宠爱柳施主关护至切情,逾父子骨肉,彼此之间,势不能因师门辈分而废人伦尊卑之分,晚辈斗胆代求掌门至尊,可否破格请柳施主仍以谊侄身分礼事赵大侠,以全柳施主孝思。”
少林掌门人显得踌躇不决,转头向妙清身侧的柳剑雄望去,看到那双泪光婆娑,充满希冀之色的眸子,就微笑着向妙清一点头道:“道长卓见,老衲谨遵法谕,但今天有历代祖师神位,赵师侄仍是师伦重礼不可废。”
赵冲知道今天仍是不免一拜,柳剑雄聪慧的紧,他不等赵冲拜下去,早已“噗通”一声的双膝落了地。
这一下子算是两人对拜了四拜,在场诸人均心中赞赏柳少侠的谦恭。
仪节过后,上人请小师叔及两道与银龙落坐,少林门人仍垂手侍立,恭候着觉智上人将宝录用一方黄丝绢裹好,放人玉盒之内,双手捧交给执掌达摩院的长老觉钧上人,再将历代祖师的牌位交弘仁大师背定。
一切仪节完成,掌门人转身朝小师叔及道长合十顶礼,神色庄重的说道:“幸赖师叔寻获师门重宝,使历代祖师在天英灵得慰,觉智想早日奉宝归山,以安祖师英灵,不知师叔有无法谕,弟子恭候示下。”稍顿,又接道:“妙清道长有甚么教言?”
妙清慌的立掌躬身一礼,恭言道:“老前辈言重了!只是……”
他是听柳剑雄说有人迫蹑踪迹,再者,凭自己几人,竟被人家摸进破庙而不自知,可见来人确是武功高深得不可测,这一见少林掌门竟将重宝交给一位功力不高的长老背定,是以就担上了心,他本想说宝录应该仍给师侄背定,又怕长老不快,因此忍住不言。
掌门人慈颜微绽的笑道:“道长有话请说,老衲恭聆教言。”
上人这一说,妙清更是犹豫,心中翻了几个滚,有意点醒上人的说道:“近日齐集关外谋夺宝录的高手,多如过江之鲫,今晚柳施主已被人缀上,来人功力奇高,是以前辈须慎重……晚辈的浅见,返中岳的事,前辈务要预策良谋,慎重从事,方保无虞。”
上人一掀慈眉,淡淡的一笑,说道:“卓见高明,与老衲所见略同,老衲已谋得一条妥切的路……”
上人话到此顿停,弘仁、弘惠不愧是武林名宿,经验何等老到,一看师叔说话吞吐不定,登时宛如平地涌起两股狂风,同时之间,闪出前后窗。
除了繁星满天外,就是漆黑一片笼盖了大地,院落之中,了无异状,双僧互一打手势,又双双跃回上房。
觉智上人环扫了屋中之人一遍,将两道冷电似的眼神停在柳剑雄俊面上,慢吞吞的说道:“这件事,还得偏劳道长同柳师叔……”
上人略一沉吟,妙清轻轻的接念道:“金蝉脱壳。”
上人神目一亮,向妙清伸了下拇指赞道:“道长真是神人。”
两人细一磋商,分作两路,妙清、狂道、刘银龙同柳剑雄,打着护宝的幌子,从东丰经铁岭人关,引开敌人耳目牵制那些高手。
另一路由觉智上人率着一众少林门人,护定师门重宝,抄苍石,走磨石岭,南下营口,然后从水路至登州,再往嵩山。
计议才妥贴,柳剑雄猛的一长身,晃得一晃,人影已杳,房中之人,就没有谁看清他是如何离开的。
变起仓猝,室中的人齐都惊疑交集,不待上人吩咐,除上人与三老外,齐均穿窗夺门而出。
狂道、赵冲与妙清,更是急得心中冒寒,先众人跃上屋顶,放眼四望,万籁萧萧,天上星河耿耿,四周寂静得出奇,哪见柳剑雄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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