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平群见那姑娘打死了人,还要说别人“自欲取死”,心下大感不满,回头望她一眼,正色道:“姑娘说他自欲取死,能否再加解说?”
白衣姑娘粉脸一热,沉吟道:“我不必加以解说,你可先问问那老儿是什么绰号。”
那老者微作怒容道:“事实俱在,岂容你贱婢狡辩?”
白衣姑娘秀眉微剔,冷笑道:“你蒙山七子素行如何,人已尽知,头一个文品三上来,手中暗藏毒针,若非我换手发招,早已送命,第二个鲁辅民中途飞脚,靴底藏镖,姑娘一掌把他打死,还算是给他便宜。第三个关大茂一上来就施五爪飞过,被我震飞兵刃,自伤在毒刃之下,与我有什么相干?”
甘平群见这姑娘被老者激得说出缘由,只因她说得十分含蓄,一时还明白不过来,顺着她指点的尸骸一一看去,果见一具尸体手握飞挝软索,挝尖却触在胸上,若非兵刃淬,怎会见血封喉,一触即死。
他对“蒙山七子”使用淬毒兵刃这一件事,大感不满,再向为首那老者拱手道:“请问老丈,这位白衣姑娘说的经过,是否狡辩?”
“嘿嘿!”老者冷笑两声道:“如何不是狡辩,请小侠再听老汉数言。”
甘平群急着要去惠州,那有闲情听双方告状?由那老者神情上,虽看出不是好人,也有帮助白衣姑娘的意思,却不好在是非难于辨别的时候,横加插手,心念一转,妙计顿生,笑笑道:“小可本有急事赶往惠州,只因听闻有人厮杀,才折道过来看看,既是双方各执一理,小可也只好走了。”
白衣姑娘大为着急道:“你不能走,我要告诉你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甘平群微微怔道:“姑娘要说何事?”
白衣姑娘甜甜地一笑道:“你还要不要‘浩然天罡录’?”
“咦——”甘平群不禁失声道:“难道那秘笈果被姑娘先得了去?”
白衣姑娘还未答话,敌方那老者已迫上两步,冷笑道:“甘小侠艺冠当今,又是堂堂正正之人,谅不至于夺人所好,觊觎一部‘浩然天罡录’吧?”
“浩然天罡录”是唯一能克制转轮王所学,又是紫凤女牺牲宝贵的生命,才保存得下来交到甘平群手上的遗物,怎能说是觊觎?
他见此老竟施软计,计算“以礼囿人”,心头暗自好笑,但仍拱手一揖,从容道:“小可迭蒙老丈推崇,确实不胜汗颜,但那浩然天罡录是亡母所遗,并在墓穴中交到小可手上,不幸当时强敌接踵而到,秘笈一再被夺,直到金陵观音崖,才由这位姑娘捷足先登,此时又有原物归赵之意,不可能说是小可觊觎,更非夺老丈所好,老夫所责,未免过甚了。”
他因“蒙山七子”为了夺取秘笈,已经死了三人,所以婉转解释,据理力争,不愿再以言语伤害对方。
那老者的脸色瞬息数变,厉声道:“小侠所言差矣,奇书奇宝,原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先之,小侠即已得而复失可知此秘笈不该为小侠所有,老汉七兄弟探访年余,始知这秘笈落在这贱婢之手,好容易寻到她落脚之地,本意还是以物交换,不料她竟出手伤人,若再取不到秘笈,愚兄弟牺牲何价?”
白衣姑娘“哼”一声道:“鬼车老儿,你别老拿话挤迫人家,老实告诉你,你蒙山七子个个全有取死之道,我不过是代天行诛,若果还不服气,四人一齐上来好了,姑娘一枝宝剑总可以奉陪几招。”
她话声一落,“锵——”一声响处,一枝精光四射的长剑已执在手。
鬼车老转看甘平群一眼,桀桀怪笑道:“甘小侠你看在眼里,当知道谁直谁曲?”
白衣姑娘冷笑道:“谁教你登门寻衅,先来惹我?”
鬼车老见甘平群不作声,生怕中途出手,又嘿嘿干笑道:“小侠请先让开,若真欲获得那秘笈,待老汉收拾这贱婢,取来奉上如何?”
甘平群大为不悦道:“秘笈是亡母之物,自应由小可收回,老丈此言,视小可为何等人了?”
鬼车老脸色微沉,冷冷道:“老汉再三相劝,不过姑念小侠成名不易,既然不听良言,蒙山七子亦非怕事之辈,为友为敌,任你自择了。”
先是软求,软求不得便要硬索,甘平群那还不知对方心意?微微一笑道:“小可只要收回亡母遗物,既毋须与老丈为敌,亦毋立即为友,再则秘笈记载的武学虽然精妙,若无天龙胆服用,仍练不成绝艺,列位取去毫无用处,陡然令转轮王少却一层忌讳。
依小可愚见,今夜列位和这姑娘所结之仇,暂时算作罢休,由小可以一种治伤灵药当作化干戈为玉帛的报酬,再以一二种绝艺弥补列位损失,如何?”
“不行!”鬼车老身后一位五旬开外,精眸闪闪的健颀老人接口道:“这小子说话有诈,不论如何,我等要的是秘笈。”
甘平群不悦道:“小可那一句话有诈?”
那人冷笑道:“你那篇鬼话瞒得了别人,瞒不过老夫。试问你,既说不服天龙胆就练不成绝艺,你把秘笈拿去又有何用?”
甘平群看这人目透精芒,却又游移不定,情知是奸诈之徒,说这话的用意,也许要套出自己练艺的经过,当下淡然一笑道:
“实不敢瞒列位,亡母临终之前,曾将天龙胆赐与小可服用,为的就是要练成‘浩然天罡录’的武学。”
“哼!”这虽然只是一声鼻音,却震得在场各人耳膜“嗡嗡”作响,甘平群吃了一惊,急循声看去,即见一条健硕的白影飘飘而来,眨眼间只相距五六丈。
那人身穿白袍,头扎白巾,面蒙白巾,除了面幕前一只眼孔,通体在裹在一片纯白之中,也看不出是男是女。
他身法并不稍停,电闪般直欺白衣少女面前,只见他长臂一伸,立即当胸抓到。
“干什么?”
白衣姑娘以一只肉掌连毙“蒙山七子”三人,艺业并不太弱,见白衣人向自己下手,在娇叱声中,右腕一旋,洒出一蓬银光,右手也同时劈出一掌。
然而,白衣人对她那枝利剑竟是视同无睹,左袖一拂,恰就拂中剑身,“当”一声激响,白衣姑娘那枝长剑顿时脱手飞去,右臂仍然一式不变,五指如钩,仍朝她胸前疾落。
“嘶——”一声响,白衣姑娘胸前的衣服颈被撕开两半,惊骇得双掌齐封,疾退两步。
双方一搭上手,全是迅如奔雷,甘平群还没打定交手的注意,白衣姑娘已是剑飞衣破,败在来人手中,看那白衣人身影微飘,又迫近白衣少女身前,何必擒下白衣少女才肯罢手,心头微懔,大喝一声,几十缕锐风已由指尖射出,齐向白衣人身侧罩去。
他这一手“弹甲飞垢”曾经打败转轮岛多少高手,可说是并无虚发,这时为了援救白衣少女,竟是十指轮弹,同时期身疾上。
这一阵坚锐如剑的指劲,敢可断金穿石,何况白衣人只是肉体之躯?那知对方只是前跨一步,几十缕锐风全由身后掠过,忽然改抓为劈,一道重如山岳的掌劲已临到白衣少女头顶。
“慢来!”
甘平群发觉来人竟极其轻易地脱离自己的指劲,情知遇上绝顶高手,赶快一挺脚尖,夺身抢到白衣少女身侧,双掌齐发,尽力向上一封。
“轰!”
随着这一声巨响之后,但见尘沙狂卷,劲风横射,星月失色。
白衣人那股重如山岳的潜劲,登时披托得四向飞散,一仰上躯,射退丈余,重重地“哼”了一声,又拔起空中,一掌劈落。
甘平群方才紧急救人,虽说未能及时提足内劲,至少也已使出八成真力。然而,双方掌劲一接,虽勉强将敌震退,自己也感觉身子往下直沉,血脉贲张,中气浮动,正要缓一口气,又见白衣人凌空扑来,惊得叫起一声:“姑娘你快走!”
他虽然提醒那少女逃生,自己并未怯敌。身子微闪,对准扑来的白衣人一连劈出十几掌。
“隆隆隆……”
掌风交击,立起一串沉雷似的响声,白衣人一声清笑,竟如天马行空掠往一侧。
甘平群转头看去,见白衣少女正由地上拾起长剑,白衣人也同时到达,猛觉敌人志在擒杀白衣少女,急赶步上前,奋力发掌,怒骂道:“阁下是什么神圣,专向人家姑娘下手?”
白衣人被他一阻再阻,不能向白衣少女下手,掌法忽然一变,漫空掌形,带着凌厉无比的劲风,把十丈方园之地笼罩得星月无光,甘平群和白衣少女全罩在掌风之下。
甘平群猛觉对方这一招“山雨初来”正是金袍怪客授予七十二艺之一,心头一懔,急展出一招“千军辟易”,连跨带跃,冲出掌劲范围。哑然一笑道:“转轮王艺止此乎?”
他与白衣人对过几掌,紧觉对方内力比自己浑厚得多,比转轮岛那些总管更强几倍,既然使出“风云七十二艺”的武学,不是转轮王,难道反是金袍怪客?
白衣人在他逃出“山雨初来”一招的瞬间,已经飘身落地,对于他这声嘲笑,只冷“哼”一声当作回答,立又施出精妙的一招。
但见他掌形动处,沙飞尘涌,顿时汇成一股旋风,由四方八面向甘平群身上挤迫。
在半年前,甘平群就是被金袍怪客以这一招把他打倒在地,但醒转之后,内力又增厚几分,挥劈之间,击伤李飞云总管,此时若非认定白衣人是转轮王乔装,他敢要以身承掌,试看到底如何。
然而念头方转,猛觉身外压力奇重,赶快双臂一张,身形顺势疾转,一声长啸,任由那股旋风把他推高五六丈,然后双臂猛可往下一压,飘落白衣少女身侧,惊道:“我打不过敌人,你赶快逃走!”
“往那里走?”
鬼车老一声吆喝,率同仅余下来的三位兄弟奔涌而来。
“嗤!”
白衣人一挥袍袖,一阵风过处,“蒙山七子”竟如遇上一堵气墙,被阻在十丈开外。
白衣少女敢是被这些奇诡绝伦的武学吓呆住了,手执一枝长剑,一言不发,失神地站在当地,对于甘平群一再提醒她逃走的话,竟然充耳不闻。
甘平群在百忙间望她一眼,但见她如醉如痴,目光尽散,那象是身怀绝艺的少女?惊问一声:“姑娘你怎么了?”
“……”白衣少女不言不动。
“嘿嘿……”白衣人由喉咙里响起一阵阴笑。
“啊!”甘平群心里大急,猜想这少女必是在自己避开白衣人最后一招的时候,被对方暗中点了穴道,眼见强敌当前,怎能查穴解救?
白衣人把“蒙山七子”阻在远处,反而圈起双臂,一对阴森森的目光,尽觑在甘平群脸上,好象要欣赏他如何解救这独门无的点穴手法和如何能逃脱自己的掌握。
甘平群一接触对方那异乎寻常阴冷的目光,心头也泛起一股寒意。但是,对方这对目光是凭地陌生、冷漠,并没有一丝一毫像转轮王那种冷峻、残酷,又令他大起狐疑,忍不住喝道:“阁下是什么人?”
“哼!”
“阁下只是会哼么?”
“嗤!”
白衣人双目凶目暴长,但只一闪即隐,默默地挥一挥手,示意甘平群试解白衣少女的穴道。
甘平群顿悟这白衣人所以不全和自己动手,原来要藉这机会查看自己是否全部通晓“风云七十二艺”。
他立刻联想到“浩然天罡录”关系自是重大,“风云七十二艺”关系也并不小。需要知道自己能否全晓这种绝艺业的人,在眼前看来不过只有两人:“一个是将绝艺秘笈赠与自己的金袍怪客,他为了测知自己的进境如何,当然有理由要查看,但他既肯将秘艺传授,何必要擒杀白衣少女?另一个是转轮王,若果他察知自己全已练成‘风云七十二艺’,不难查出谁将这二门秘学泄漏,那样一来,便将对金袍怪客大为不利,而且他知众叛亲离,也会大起戒心,使今后要找他报仇大增困难。”
甘平群悟出敌人企图,心里暗自好笑,却表示出十分从容道:“阁下是否以为你的点穴手法无人能解?”
“哼!”
“未免目中无人了,甘某解给你看!”
他装出要查看白衣少女被点何处穴道的模样,趁白衣人不虞有诈,猛可夺下她的兵刃,提起她的玉臂向外一掷。
白衣少女穴道受制,被他这么一掷,竟如一枝巨大的银箭激射出十丈开外。
甘平群一声长笑,身随声去,赶下白衣少女落下采的身形,索性把她往背上一背,纵步飞奔,边走边笑道:“转轮王,你记下今夜甘某已硬接你十几掌。”
他这一手来得真绝,白衣人万料不到他并不先解穴道,就先把人夺走,气得怒吼一声,电闪般追去。
甘平群一步领先,迅速遁进谷后的树林,任那白衣人在林外咆哮如雷,自己仍安祥运气行功,拍解那少女的穴道,喜孜孜地含笑道:“姑娘受惊了,你久居此地,知道由何处可以出谷?”
白衣少女眼见胸前衣服尽碎,裸露着凝腻如脂的双峰,含羞地望他一眼,见他双目平视自己脸上,芳心又感又佩,悄悄伸手拉合裂缝,呕着两颗泪珠,轻叹道:“方才的事,小妹全都知道,此谷另无通路,尤其谷后这座树林已是绝地的尽头,若是敌人以火来攻,只怕就难逃得出去了。”
甘平群惊道:“姑娘既知是绝地,为何还住在这里?”
白衣少女苦笑道:“小妹昼间藏身,夜间远行,料在这人人称为‘鬼谷’的地方,不致被人发现,那知还是被‘蒙山七子’找到,真非始料所及。”
甘平群点点头道:“凡事常出乎意外,百密终有一疏,这也确实难以臆测,听说姑娘在沿海一带州府出没年余,这事可是真的?”
白衣少女星眸一亮,甜甜地一笑道:“恩兄也知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甘平群略带愧色道:“今天和两位义兄往潮州品心阁,曾听那院主凌前辈说起。”
白衣少女大诧道:“品心阁?小妹在潮州府城行走多日,怎没听到这个地名?”
甘平群大感尴尬,嚅嚅道:“那是勾栏院的一部分。”
“唔?”白衣少女微微作色,旋又低叹一声道:“恩兄正人君子,武功绝世,为何学起治游,去那肮脏所在,莫非这一年多来,近墨者黑,竟被那红丫头引诱坏了?”
甘平群听她幽幽款款,说得自己心头惊跳,情知她说的“红丫头”必是翟妮宁,急道:“品心阁是神女宗的发祥地,令同门翟姐姐也是个好人,姑娘千万别先存定见。”
白衣少女轻笑道:“恩兄你搞错了,小妹几时有过她那样一位师姐妹?”
甘平群心中大疑,剑眉微皱道:“难道姑娘不是无化仙姑门下?”
白衣少女笑起来道:“恩兄你真迷糊。因为恩师无化嫡传门人,一位就是我那四十多岁的师姐——万化道姑,另一人就是小妹。啊!小妹姓金,小字云凤,除了小妹和师姐,另外再无弟子,所以在一年前看见恩兄练艺,便知你翟姐姐冒充师门,才提醒恩兄别受她骗,不料还是被她骗了。”
甘平群察言观色,知道这位金姑娘说的多半会是事实,想起自己与翟妮宁相处大半年,身受对方照应得无微不至,那么,她骗人的用意又是为何?
只是刹那间,他已将一年来的经过在脑里重温一遍,但觉得翟妮宁胸怀磊落,不类寻常女子,虽说她略带少许野性,却也无伤大雅。
是以,轻轻摇头道:“金姑娘万勿误会过深,翟姐姐确实没骗过我。”
金云凤淡淡一笑道:“就算她没骗吧,她怎的又离开了你?”
“唉!这真是一言难尽。”这时强敌仍然在林外窥伺,若要他把一年的经过从头细诉,真教他无从说起,接着又道:“姑娘为何在滨海逗留,可肯先告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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