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俩哪儿去?”范文强问罗西。
“不知道。”罗西说,“要不咱俩也去转转猎物?”
“我他妈的对这事儿没兴趣,还是回宿舍玩游戏吧!”范文强一副不屑的样子。
“那你回去吧,我踢球去了!”罗西融进操场踢球的人群中。
邹飞迎着佟玥往学校门口走,思索着一会儿碰到她说什么:可以邀请她一起吃晚饭,但这个说法目的性太强;也可以约她看电影,正好学校礼堂每周三都放盗版碟,就说自己有多的票,不想浪费;实在不行就说书看完了,还给她——虽然这个理由那么不可信,但总比不做任何解释就再次出现在佟玥面前容易让她接受。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随机应变,力求让两人的见面自然、有生趣。
到了门口,邹飞在路边坐下,点上一根烟,守望着佟玥走来的方向。
到了大学,抽烟的男生顿时多了起来,但没有多少人是从高中带着烟瘾到了大学的,开始抽烟都不是生理需要,只是觉得进了大学该抽了,这才抽。抽烟对男生们来说,不仅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似乎还能有助于思考,是装模作样的道具,特别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往楼顶一站,举目四望,点上一根烟,像个大人似的,觉得自己活得很有深度。
深度,是那个年龄的人很在意的一件事情。
一根抽完,佟玥没有出现,邹飞续上一根,继续等。第二根抽完,佟玥还没出现,邹飞又续上一根,数数盒里就剩三根了,希望佟玥能在它们被抽完前出现。
可是最终佟玥并没有出现。邹飞觉得手里不拿点儿什么空等下去就有点儿傻了,万一等到了佟玥,被她问到在这儿干什么呢,手里有烟的话,可以说“我这儿抽烟呢”,然后展开后面的话题,而如果手里什么都没有,只能说“我在这儿等你呢”,就太傻了。
邹飞看了看学校门口的大钟,食堂开饭的点儿到了,便拔腿向食堂走去。
上了大学,有一样在中学里每天都被要求的东西不见了——校服。大学也有校服,和中学一样,都是运动服,但是比中学的还要难看,颜色款式都更老气,难道就因为大学生比中学生大那么几岁就得穿得老气横秋吗?好在学校并不要求学生穿,只要交了钱,领走校服,穿不穿就是学生自己的事儿了,你要是舍得拿它擦桌子、擦脚、擦哪儿都可以。
学生在仪表上不受管制了,由此自觉延伸到内心也可以不受管制了。其实事实也是如此,老师才不管你心里想什么呢,你想杀人你就杀去,想放火就放去,只有真出了事儿,他们才例行公事地找学生谈谈话。班主任也是徒有其名,到了毕业连班里学生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所以,一旦没人管自己了,便觉得自己是大人了,行为可以自主了。
这些大人们,当意识到学习不是唯一的任务,课可以不去上时,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睡觉,似乎要把上大学前这十年缺的觉都补回来。于是在几个月前早上六点多就得走出家门奔赴学校的学生,现在十点多了还赖在被窝里。
高三时候睡得晚,是为了复习。上了大学睡得也晚,但没有多少人是为了看书,即使看,看的也是武侠小说。晚上十一点宿舍熄灯,但楼道不熄灯,这时候一天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想到这天马上就要结束了,赶紧搬出两把椅子,撅着屁股抄明天要交的作业,或者开始呼朋唤友出去喝酒。上了床的人,也不是马上就睡,且得聊呢,聊金庸(很奇怪,聊古龙的少)、聊女生、聊毛片儿、聊帝国时代红色警报英雄无敌……有的是爱聊,有的是爱显摆,总之,睡的时候都是凌晨以后了。第二天早上六七点钟会习惯性地醒一次,一想昨天晚上自己那么辛苦,哪能起床呢,于是翻了个身,继续躺下去。
一时间,上大学似乎成了就是为了来宿舍睡觉的,但教室里的学生还是要比被窝里的学生多不少,只是邹飞这样,所以他留意到的也是这样的同学,至于那些坐在教室里的学生是怎么想的,他并不知道,现阶段也不想知道。
补了几天觉,邹飞觉得再睡下去也没意思了,就起来吃早饭,吃完觉得没地方可去,不如去教室看看,正好这门课的老师喜欢点名。于是,他空着手但不空腹坐在倒数第二排,这是为一会儿想走就走作准备,第一排和倒数第一排都容易被老师留意到。
打铃了,老师进来,点名,画钩,仪式完成,开始上课。邹飞以为自己能坐四十五分钟,等下课了大大方方地离开教室然后就不再回来,可是老师太不争气了,或者说老师太不想让邹飞听课了,讲了十分钟,邹飞就再也坐不下去了。他觉得把青春的大好时光浪费在听自己不感兴趣也听不懂的课上,就是犯罪。
他可以去选择干点儿别的,比如回宿舍接着睡个觉,能落个休息;或者去图书馆找本书看,能落个充电;再或者凑凑人,打会儿牌,能落个玩。反正再听下去是什么也落不下,声音从老师的嘴里传出,进入了部分学生的脑子,而邹飞连耳朵都没让进,敲了半天门,邹飞就是不开,后来索性搬了家——趁老师转身往黑板上写字之际,从后门溜出了教室。
这一时刻的意义,邹飞自己没觉得有何重大,其实是他一生命运的转折点。从此,他走上一条通往自己内心的路,既然是自己的内心,肯定就跟别人不太一样。
把老师的朗朗讲课声留在身后的感觉真好。邹飞溜出教室,不知道该去哪儿,反正得先离开教学楼,他往门口走,正撞上佟玥扒着一间教室后门看。
这大概就算邂逅吧,终于找到事儿干了,邹飞如此想到,走上前:“干吗呢?”
佟玥一扭头,见是邹飞:“找间教室上自习,都有课。”
“我也正找教室上自习呢!”邹飞顺势往下说。
“你上自习什么都不带啊?”佟玥见邹飞空着手更像来逛街的。
“啊,忘了。”邹飞假装才想起来,“我说怎么觉得手里少点儿什么呢!”
佟玥笑:“我怎么总能碰见你啊?”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邹飞貌似一本正经,“你说这算传说中的缘分吗?”
佟玥笑而不答。
“我已经转一圈了,没有空教室,都上着课呢,去图书馆看看吧!”邹飞不想让同学看到他不坐在自己的教室里上课却跑到别的教室里和外系女生上自习,“正好我把你的那本书还了。”
“你们上午也没课?”佟玥问。
“有没有课还不是自己说了算。我回宿舍把东西取上,你先过去,帮我占个座!”邹飞不等佟玥开口就跑走了,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邹飞回到宿舍,拿上要还的书,还找出尚清华明天要交的作业本(尚清华已经养成作业写完了就把本放在明面儿上供他人拿走抄袭的习惯),好好洗了一次脸,照了照镜子,没发现重大问题,这才出门。
图书馆可真是个看书的好地方,阳光明媚,灰尘在光束中翻滚,书和木书架散发的味道沁人心脾。邹飞找到佟玥,旁边有个空座正被一本书占着,他拉出椅子就要坐。
“那座不是给你占的。”佟玥说。
邹飞的心一下凉了:完了,已经有人在我前面上了车。
“还有我的座吗?”邹飞不想错过这辆车。
“这是别人占的,我来的时候就两个空座了,我这儿坐了一个。”佟玥往一个方向一指,“那边还有一个是给你占的。”
就像坐了一趟过山车,邹飞的心又升到了顶峰,兴高采烈地在佟玥给他占的座位上坐下,拿出尚清华的作业抄了会儿,边抄边留意佟玥周围的座位,一旦出现空座,他就打算坐过去。可是那些座位上要么一动不动地坐着人,要么放着一本书或一卷卫生纸,下面压了张纸条,写着“有人”,就算把座占了,经常是一放就一天,早上搁这儿,晚上才来,也是为了把书和卫生纸拿走,占着茅坑既不拉屎也不放屁,不明白这些人占座何用。
还剩最后一道题就抄完了,邹飞决定不抄了,假装不会做去找佟玥套近乎,佟玥的系也开了这门课。
“你们系讲到哪儿了,这道题会做吗?”邹飞在佟玥身旁的空座上坐下,递上作业本。
佟玥接过作业本,看了看:“我们作业也留这道题了。”
“那你给我讲讲怎么做吧?”邹飞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佟玥目光一瞟,看到邹飞作业本上已经抄完的另一道题:“啊,你们也留这道题了,我想了半天也不会做,你先给我讲讲这道题吧!”
邹飞象征性地看了看题,根本看不懂,却若有所思道:“我会倒是会,就是说不出来——这种情况你能理解吧,你试试自己能不能看懂,看不懂的话我再给你讲讲,最好你还是自己能看懂,我怕我讲不明白。”
佟玥按照解题步骤,一步步看下去,看完豁然开朗:“你怎么就想到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想到了。”邹飞说得很无辜,“还是你给我讲讲下面这道题吧!”
“那道题那么难你都做出来了,这道题这么容易你还不会?”佟玥费解。
“可能那道题太费脑子了,这道题脑子不够用了。”邹飞解释道。
佟玥开始给邹飞讲解,邹飞根本听不进去,闻着佟玥身上散发出来的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的清香,看着佟玥白细的手指和光亮的指甲,以及手背上丝丝青绿色若隐若现的血管,飘飘然了。
“我是不是讲得不太清楚?”佟玥讲完见邹飞并没有恍然大悟状。
刚才邹飞不知道已经讲完了,再做如梦初醒状已经晚了,便说:“不是不太清楚,是太清楚了,我在回味,趁着没忘我赶紧回去写了。”拿上作业本走了。
邹飞并没有听懂,回到座位上,又照着尚清华的作业接着抄。抄完,无事可做了,偷偷观察佟玥,可惜角度不佳,佟玥又总低着头,被隔板挡住。
邹飞找个理由,又走到佟玥跟前:“我去还书,顺便再借几本,你去吗?”
“好啊!”佟玥的回答正中邹飞下怀。
图书馆的文学书堆里一个人也没有,佟玥站在两排书架形成的狭长过道里,阳光照在她的肩上,一侧处在背光中,轮廓清晰,另一侧被阳光照亮,明晃晃的,晃得邹飞眼前一阵阵发晕,站在她后排的过道窥探着她,屡屡想上前抱住她,站在这一屋子的书里亲吻她,然后两人将书架撞倒,任书籍一本本落下,纷纷砸在他们身上,把他俩盖住。
“这本书你觉得怎么样?”佟玥打破了邹飞的幻想。
邹飞隔着一排书架接过书,翻了翻,见封底印着评论家的一段话:“在文化日趋向现代主义演变的进程中,用这种后现代的表现手法,不遗余力地在城市、乡镇和农村中寻找迷失的精神文化,以一种崭新但不失传统的视点,剖析社会、拷问人类、逼近真相……”
“书怎么样我说不好,但看完封底这些话我想找个地方吐会儿。”邹飞把书递给佟玥,“都是屁话!”
“为什么这么说?”佟玥问。
“什么他妈的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弄得跟英语语法似的。”邹飞义愤填膺道,“说不出实际点儿的东西,只能用这些词来吓唬人,估计他们丫自己都不太明白这些词什么意思,就是觉得这词牛B,所以就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