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使得他一阵颤抖,我能看到他翅膀上又长又沉重的青铜色与黑色相间的羽毛都在战栗。我问他,飞行中的风流韵事是否会生出小孩,他漠然地回答说,当然会。我又继续追问下去,他说,小孩对于身为飞人的母亲而言是个巨大的负担,所以一旦孩子断奶,他就会被交给其他亲属来抚养,按照他的话说“留在地上”。有些时候,飞人母亲太喜欢这个孩子了,以至于自己也放弃了飞行,专心照顾孩子。他提起此事的时候显然表现出了一些轻蔑。
飞人的孩子长出翅膀的可能性并不比其他小孩更高。这个现象的产生并没有遗传因素,而是一种进行性疾病的病理表现,所有的吉亚人都有小于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出现这种情况。我想,阿狄亚狄亚恐怕不会接受“疾病”这个词。我也和一个选择不去飞行的有翼吉亚人谈过,他同样允许我记下我们的谈话,但他请求我不要提及他的姓名。他居住在吉亚中央省一座小城市里,是当地一间非常有名的律师事务所中的一名顾问。他说:“我从来没飞过。我生病的时候已经二十岁了。我还以为我已经过了年龄,安全了。真是个重大的打击。我的父母花了很多钱,做出了许多牺牲才把我送进了法学院。我在大学里表现很好。
我喜欢学习。
我有很强的领悟力。失去整整一年时间已经够糟糕了,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吞掉我的整个人生。
对我来说,翅膀不过是个巨大的增生物。它们让你不能正常地走路、跳舞,不能以端庄的姿态坐在一张普通的椅子上,也不能穿体面的衣服。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阻挡我的求学之路,更不会让它影响我的人生。飞人都是些蠢家伙,他们的脑子都被羽毛给吸收了。我不会用我的智力来交换一种整天在屋顶上飞来飞去的生活。我对于屋顶下面发生的事情更感兴趣。我想要结婚,想要生小孩。
我父亲是个很慈祥的人,他在我十六岁时去世了。我经常想,如果我能像他对待我们那样对待我自己的小孩,那将会是一种很好的纪念和感恩的方式……我很幸运,我遇到了一位不介意我身体不便的漂亮女人。事实上她不允许我这样说。她坚持说这个——”他轻轻偏了偏头,示意着自己的翅膀,“——才是她对我的第一印象。她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觉得我是个相当乏味的家伙,直到我转过身。”他的头羽是黑色的,头冠则是蓝色的。而他的翅膀,虽然和所有不飞的有翼人一样被束缚着,平铺在他的身后,好让它们不再挡路,并尽可能地不让他人注意到它们,但那上面的羽毛却是暗蓝色和孔雀蓝色相间,还有黑色的花纹作为装饰,看起来非常美丽。“不管怎么说,我决心脚踏实地过日子,你尽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这句话。就算我曾经有过那些不切实际的、孩子气的幻想,想要飞起来一小会儿——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过——在经历了高烧和谵语,终于度过了整个痛苦的浪费时间的过程之后就再没有这个念头了。在我结婚、有了小孩之后,就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引诱我去离开现在的生活了,我甚至根本不会去考虑那种事。那是完全的不负责任,那种傲慢自大的态度——我非常讨厌飞人那种傲慢自大的态度。”后来,我们谈了谈他的法律业务,他的事业是非常成功的,他将毕生的精力都用于帮助穷人摆脱奸商和骗子。他给我看了他两个孩子的全身像,他们都很漂亮,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他刚刚将自己的翎羽做成羽毛笔送给九岁的那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长出翅膀的概率跟所有的吉亚人一样,都是一千分之一。在我离开之前不久,我问他:“你梦想过飞翔吗?”颇具律师风度的他在开口回答之前停顿了很久。他转开目光,看向窗外。“我们谁没有梦想过呢?”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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