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没长出翅膀的时候,我也曾经这样盯着有翅膀的人。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好奇。翅膀并不是那么常见的。我也曾想象过拥有翅膀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你知道。这只是无知的表现罢了。所以我不介意人们现在这样看着我。我只是非常急切地想从这些屋檐下面离开。我的腿很虚弱,还在颤抖,但我还是继续走着。当街道上的人群不是那么密集的时候,我会将我的翅膀略微举起来,让翅膀下面的羽毛感受一下风吹过的感觉,这样我的脚下也会轻一点。
就这样,我来到了水果市场。天色已晚,市场上的水果贩子都收摊了,所以在中间的鹅卵石路上有很大的空间。我站在那里做了一会儿身体练习,伸展、举起翅膀——这是我第一次能够完整地做出垂直伸展的动作,感觉非常棒。然后我试着在展开翅膀的同时小跑起来,我的双脚在那一瞬间离开了地面,我不能抵抗这诱惑,我不能控制自己,我开始跑动,并上下挥舞着翅膀,我飞了起来!但面前就是一座建筑灰色的外墙,我不得不用我的手推了那座墙一把,又重新掉在了人行道上。我转过身,面前是整整一条街道。我跑了起来,然后我起飞了。我在市场附近飞了一圈,没有飞得很高,只是练习如何转弯,如何使用尾羽。一切都来得很自然,你能感觉到该如何去做,空气会告诉你……但是下面的人都在抬头看着我,在我倾斜得太厉害或者失速的时候都连忙闪身躲避……我不在乎。我飞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天完全黑了,所有的人也都走了。我那时候已经飞得高出房顶很多了。很难。我的意思是说,降落很难,因为我不知道怎么降落。我像一块石头一样掉了下来,啪!差点扭伤了脚踝,脚跟火烧火燎地疼。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的话他一定会哈哈大笑。但我不在乎。只是,在地上行走太难了。我不想要走在地上。我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家,拖着沉重而虚弱的翅膀,它们在地上完全没有用处。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走回家里,妈妈在我回到家之后不久也回来了。
她看着我说:“你出去了?”我说:“妈妈,我飞了。”她突然哭了起来。我为她感到难过,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她甚至都没有问我会不会继续飞。她知道我会的。我一点都不理解那些有翅膀却不使用它们的人。我猜他们可能对事业更感兴趣。也许他们已经爱上了一个不能飞的人。但这似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能理解,想要呆在地面上,选择不去飞翔。没有翅膀的人没有选择,呆在地面上不是他们的错。但如果你有翅膀……当然,他们也可能是害怕翅膀失灵。如果你不飞,翅膀就不会失灵。怎么会呢?一个从来就没有用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失灵呢?我猜对于某些人来说,安全是最重要的。他们有家庭、责任、工作或是其他什么。我不知道。你必须去问那样的人才能知道答案。而我,是一个飞人。我向阿狄亚狄亚询问他是如何谋生的。和许多飞人一样,他有一份为邮政部门送信的兼职工作。他经常携带政府的公文进行长途飞行,有时甚至会漂洋过海。他显然被视为一个有天赋并且值得信赖的员工。他告诉我,对于特别重要的公文,一般会有两个飞人携带同样的信件一起出发,以防止其中一个发生翅膀失灵的状况。他已经三十二岁了。我询问他是否已经结婚,他告诉我,飞人都是不结婚的。他们认为结婚是“在他们之下”的事情,按照他的说法。“我们有飞行中的风流韵事。”他微笑着说。我询问他,这种“风流韵事”是否只在飞人之间发生。他说:“哦,是的,当然。”他的语气和措词无意中显示,他对于飞人与不能飞的人之间的事情感到惊奇或是厌恶。他是个有礼貌的小伙子,待人非常亲切,但他不太能够掩盖他的真实想法,那就是:他与没有翅膀的人是不同的,因此也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怎能不看低我们这些只能呆在地面上的人呢?
我抓住他的这种优越感继续追问,而他则试图解释。“我刚才说我好像是我的翅膀的一部分。你知道么,那是真的。我能飞,这使得其他事情都显得不再重要了。人们做些什么,对我而言微不足道。飞翔就是全部。这已经足够了。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明白我的意思。
一个人的整个身体,整个自我都飞翔在整个天空之中。晴朗的天气里,在你的头上只有阳光,而所有其他东西都在你下面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者在高空的风暴中——我是说,在大海上,我最喜欢在暴风肆虐的大海上飞翔。渔船都躲避到岸边去避风,你就拥有了整个大海,天空中满是雨水和闪电,而乌云却在你的翅膀下面。离开埃默岬之后,我就可以与空中的龙卷风跳舞……飞翔取走了你的一切。你的整个自我,你拥有的所有东西。而且,如果你坠落下去,你就整个坠落下去了。而且,在海上,如果你坠落下去了,一切就结束了,谁会知道呢?谁又会在意呢?我不想要被埋葬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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