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弗兰克做了一次深呼吸,"很累。"
"她失去知觉多少时间?"
"不超过一分钟。"马瑞蒂说。
"几岁?"
"12岁。"
"是否在服用药物?对什么过敏?"
"没在用药,也不过敏。"
"好了,先吊点滴,补充葡萄糖,到了圣伯尔纳定圣伯尔纳定(St?Bernardine):指洛杉矶的圣伯尔纳定医疗中心。后取出堵塞物,缝合喉管。也许要留她过夜,观察,打抗生素。不过看起来问题不大。谁做的气管切开术?"
"是我。"弗兰克说。
"干得不错。"
"他们也对我这么说。"老人在一边嘟囔道。
"明天的晚餐只好取消了。"弗兰克告诉他。
站在餐馆外树荫下的人行道上,年老的德雷克·马瑞蒂望着急救人员收起不锈钢轮床的底撑,连同达芙妮一起送进红白相间的救护车后门,弗兰克·马瑞蒂也随后爬了上去。片刻之后,车门砰然关上,救护车拐进阳光中,沿着基线大街驶向东方,警示灯一闪一闪地离开。
老人还有些头晕,耳鸣也尚未过去。他一直盯着弗兰克惶恐的面容,看得过于入神,以至于此刻眼前仍是那张脸孔:刚正的下巴、眯起的双眼和紧抿的嘴唇。
你们看起来很像,达芙妮说过。
"他切开女孩喉咙的时候,你给了他什么东西?"一位过重的老妇人在他身后问道。他猛然转身,发现老妇人在和先前与弗兰克隔间最靠近的那张桌子旁边的年轻人说话。年轻人身旁多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在达芙妮噎住时离场的男人。
"圆珠笔,"男人答道,"取掉了笔芯。"
"没有消过毒。"老人说。
"那时候没空担心这个,"男人冷冷地说,"他是女孩的父亲?"
"是的。"是的,老人心想,他是女孩的父亲,而我是他们生活中的陌生人,是个很快就不会再出现的人。一个没用的窝囊废陌生人,就结果而言。
年轻人没再说话,只是盯着老人看个不停。弗兰克没有落入这种警察问话的老圈套,装作等你继续说话的样子,是希望你能接着说个不停。这家伙为啥要来这么一手?老人提起了防备心,年轻人和他身旁那位肯定来自某个秘密情报部门,摩萨德、国安局,诸如此类。但此时此刻我能说什么呢,我什么主意也没有。
他们也许会跟踪我,很可能在漫步者上装了"臭虫",什么"业内领先"的高级装置。
想到巨大的铁盒子,一闪一闪的小灯,还有状如一截截抛光了的螺纹钢筋的天线,他不禁抽动嘴角,笑了一笑。《秘密特工》《秘密特工》(ManfromU?N?C?L?E):美国间谍题材电视剧集,1964至1968年播出。德性的东西。
等回过神来,他正一瘸一拐地沿着基线大街快步向东走去,经过汽修厂的黄色灰泥拱门,接着是几幢褪色的单层住宅——铁网栅栏和铸铁窗栅让它们看起来更像监牢。不知何时,他已经离开了那名年轻间谍和肥胖老妇。漫步者停在前面一条旁路上,他在座位底下藏了一瓶还余下五分之一的伏特加,在决定接下来何去何从之前,他很需要这东西提提神,今天真是一团糟。弗兰克和达芙妮肯定觉得我神经出了问题,他想道。
很快就不会再出现的人,他又想起这句话。
昨天赤足走出万花筒棚子的时候,他看见疯长的杂草间有好些个赤裸的婴儿,黑色的泥土和绿色的茎叶衬得它们挥舞着的粉红色肢体分外显眼。12个?6个?他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它们,可这些小小的扭动着的躯体一眨眼就不见了。
震颤性谵妄震颤性谵妄(Deliriumtremens):严重的阵发性谵妄,通常由于酒精成瘾者戒酒或节制饮酒导致,也可能在大量饮酒时发作。,他想,不过还不算太严重。神离开后的无尽真空中,我们不过是一闪而过的火花而已,哪个人比这些酒精变出来的婴儿更加真实呢?我这条荒废了的生命吗?
他是女孩的父亲。是的。不是我,诅咒我的灵魂吧,不是我。我曾经有个女儿,但她死了,她没有死而复生。她无法死而复生,我不能寄希望于那种虚无缥缈的事情。
我有……另外一个女儿,她会长大成人。神啊,帮助她吧,神啊,请帮助她。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幅画面:黑发小女孩皱着眉头全神贯注地读书,画面来去匆匆,接着又是一幅画面:醉酒女人毅然决然地坐进福特LTD轿车,砰地关上车门。
他在下面一个路口右转,那条坏腿开始发疼,绿色漫游者停在前方路边的胡椒树树荫下。视线有些模糊,他在流泪。
巴比伦河的岸上,他想道,我坐下,啊,又哭着我父亲的覆亡。
然而,他知道自己在为达芙妮哭泣。
伯扎里斯望着老人蹒跚走开,觉得这家伙看起来不怎么正常。反正勒皮多普特派了"帮手"跟踪他,街道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跟踪者。
他扭头问老妇人:"您刚才说了几句德语,请问您是德国人吗?"
这个问题似乎让对方警觉起来。"我的母亲是德国人,"她说,"那是她经常说的一段祈祷词。"
伯扎里斯正要问她那几句祷词是什么意思,但老妇人的两名同伴叽叽喳喳地走出了餐馆,片刻之后,一辆挂着"拨招"拨招服务(Dial?A?Ride):提供电话传呼服务的出租汽车。牌子的白色面包车在路边停下,电动车门嘶嘶地打开,三位女士鱼贯而入。
伯扎里斯满脸堆笑地朝面包车不透明的彩色车窗挥挥手,转身重新走向餐馆,却迎面遇上茂尔克出来,后者踩上人行道,气冲冲地告诉伯扎里斯:"午饭时间过了,去他妈的拜利。"
"好吧。"伯扎里斯转身与茂尔克并肩绕过餐馆西头,进了停车场。直射的阳光逼着两人眯起双眼。
茂尔克悄声说:"拿起后门垃圾桶旁边的袋子,也许需要翻一道围墙,但没有别的办法。我用其他桌上的啤酒瓶换了老人的瓶子,可以采指纹。"
"了不起。"
驾驶面包车的是保罗·戈尔兹,夏洛特·辛克莱尔刚坐在车后部的皱纹橡胶地板上。
"和那家伙会合的人先前就和他在一起。"面包车开始加速。"他们离开餐馆,去了停车场,在谈论——离开我的范围了。"
"没事,"戈尔兹说,"回头听磁带就好。"他怒视着后视镜,"蒂娜,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说德语?"
蒂娜·伊雅娜-柯蒂斯闭上眼睛,摇摇头。"我怎么知道?我根本不会说德语。"
"SchneidmaldieKehleauf。"她身旁一位面容枯槁的女人望着窗外重复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切开她的喉咙-,"戈尔兹说,"是不由自主的,对吗?"
"当然。我不可能主动介入这么、这么敏感的领域。"
戈尔兹看起来几乎释然了。他低下头,在胸前握紧一只手的拳头,那里是只有夏洛特才看得见的地方——假如她凑巧注意到戈尔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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