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达庆当了副市长后,冯相臣再进一计,劝他扬长避短,力争梅开二度,兼起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把精力主要投到远离市区的那个港湾去。这一招正合曾达庆的心思。曾达庆有了搞乡镇企业的经验,又有了海外客商的关系网络,开发那片处女地便成了他得心应手的强项。况且他也早闻市委市政府两大班子内部钩心斗角,矛盾重重,已非一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面对是非之窝,腾挪一闪,既洁身自保,又政绩昭然。虽说苦了点,可众口一词的赞誉却是千金难买的。大丈夫本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平心而论,曾达庆是早动过重新为冯相臣安排个合适工作的念头的。毕竟不是吉岗县城了,对于冯相臣来说,没有谁再能施展佛手一翻,便将孙猴子压在五指山下的法力。他曾几次试探过冯相臣,可每次冯都淡泊一笑,不置可否。冯相臣的内心打算曾达庆也能揣知个*不离十。那是个心气比天高的人,由工人转干部重新启动,需从小科员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拾级而上,年近不惑的人了,一览众山小的冯相臣绝不会再甘心从山脚起步,一步步苦苦登攀。
可曾达庆也不肯甘心一个心气、才智都高于自己的人长久地陪随在自己的身旁,并不时地左右一番自己。无论从良心,从自尊,曾达庆都想尽快摆脱这种尴尬与难堪。只是需要机会。
那一次,省旅游局长到北口市来,局长是曾达庆在大学时的挺要好的同学,由曾陪同到市内几个旅游点走走看看,颇有点公私兼顾的味道,况且市里也早想在省里争取点资金,开发旅游项目。几人驱车来到古时辽邦的几处遗迹,事先安排的导游小姐因家中突然有了点急事只好离去,旅游局长问了几个史料方面的问题,陪在一旁的当地主管文化的官员又支支吾吾的似嘴巴里叼了根黄瓜,就让曾达庆很有了几分愠恼。跟在身后的冯相臣见状,便看似漫不经心地充当了雪中送炭的角色。他讲了旧时辽国的官宦承袭制度,又讲了曾在此处发生的几次重大历史事件,还正史野史互相融杂旁征博引地讲述了一些很有趣味的故事,很令那位旅游局长感到惊异兴奋。局长没料到这个一路上少言寡语的小车司机肚子里还藏着这么干货,真是人不可貌相,便很自然地追问他何以知之这些。冯相臣淡然一笑,说常随领导和客人来,耳濡目染的,熏也熏得差不多了,他还专门找过一些史料做过考证。旅游局长更感惊奇,又问这处遗迹若作为一个项目进一步开发,他可有些什么建议?冯相臣并没有太多的迟疑,当即便指指点点说该在某处重点修缮恢复历史原貌,又应在哪里保留一些历史的苍凉,他还对旅游宣传和旅游线路修建提出了独到的设想。旅游局长越发兴奋起来,意味深长地对着曾达庆一笑,半开玩笑地说:“怪不得你老兄政绩显赫,一路顺风,原来连小车司机也是个胸有沟壑的干才呀!快赶上天波杨府了,烧火丫头也能披挂上阵呢。”曾达庆哈哈一笑,也以玩笑回道:“你老兄真要想当伯乐,何不给我的这个干才也创造一个一展宏图的机会,我也正为他感到委屈呢。”旅游局长问,此话可当真?曾达庆应道,你当真我就当真,可论资排辈按部就班不行,不然也轮不到你来捡这个便宜。此后两人又互使眼色,躲到一旁窃窃了好一阵。冯相臣知道,那一定是与自己有关的话题。
在小车回市里的时候,有一刻只剩旅游局长在车上,他很郑重地问冯相臣:“如果我把你调到省旅游局去,让你当一个副处长,主持开发处的工作,先试用一年,你有什么意见?”
冯相臣虽有预感,却没料到来得这么突然、迅捷和坦率,而且“开价”就是“重量级”。他的心怦怦地紧跳了两下,可还是宠辱不惊地平静回答道:“这样的事,您还是跟我们领导谈吧。我更适合做什么,组织上会有考虑。”
事后,曾达庆也曾为此事征求过冯相臣的意见,且已带了很明显的倾向。他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说一下由工人提拔为副处级领导干部已是很破了几道大格,他说省旅游局虽说是事业单位,可职工福利非一般单位可比……那个时候,冯相臣已对此事有了更多的权衡和比较,因此也就显得愈加冷淡,他只是说:“达庆,你再让我跟你三年,只三年。到时候,也用不着考虑什么级别不级别的,你让我去哪儿都成,我绝没怨言。我就这么点请求,行吧?”
三年后,就是下一届市人代会改选换届的时间。曾达庆并不是个浑噩愚拙之人,他从老同学的人生时刻表里似乎体味出了一点什么东西。那是一种人生的赌注吗?
而被人作为那种赌注的筹码,曾达庆心底升腾起的那种无奈与恨意,便也是很自然而然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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