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六国卷第七十九章诡镇
乾元六年正月二十一,冬日未已,大军在途。
“大约再过一天一夜,就可以赶到云州了。”箫玦扬了扬马鞭,指着前方。
秦长歌点点头,接过楚非欢默不作声递来的水喝了一口,道:“咱们一路赶小道抄近路急行军,士兵们走得辛苦,如果到云州正好碰上联军,疲兵远行不得休整,那就是一场难打的硬仗。”
“难打也要打,箫玦冷笑道:“他们何尝不是疲兵?”
转头看着秦长歌,箫玦满目怜爱,低低道:“你很累了吧?这几天你都几乎没睡好。今晚又要睡在荒郊野外,委屈你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好?”秦长歌似笑非笑看着他。
“这个,这个……”箫玦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每夜都会潜出大帐,看见长歌的帐篷灯火很久才灭,偷窥的人生是猥琐的,而猥琐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好在秦长歌了解箫玦就像了解自己的手指头,也不过一笑便罢,没人偷窥的女人是寂寞的,而且是羞于承认的。
楚非欢突然淡淡道:“要下雨了。”
仿佛是给他的话做注解,立时“豁喇”一声巨响,黑云滚滚的天空中金蛇腰舞,明光穿裂,一道巨大的闪电横贯长空,随即轰然巨雷如同打在头顶般,震得地面都似乎微微一晃。
秦长歌仰首,愕然道:“这大冬天的,居然有雷?”
“大抵是春雷,”箫玦居然有心开玩笑,“帮我劈死几个拆墙的混蛋。”
楚非欢却面有忧色,皱眉看着黯沉天色,山雨欲来,四周寒气很重,若有雨,只怕还夹了雪,这里是旷野山郊,一时要到哪里去扎营避雨?
“陛下!”跟随出征的禁宫统领姚彦宇飞奔而来,“马上要下雨了,这里不能停留,前方十里处有个小市镇,奴才侍奉銮驾先过去。”
箫玦嗯了一声,道:“叫大家伙儿加快些。”
雷声一阵比一阵急,几人策马飞奔,行了不过五里,冷风忽起,随即雨点簌簌下落,雨声中有轻微的冰晶碎裂声,落在人肩上嚓嚓有声。
不仅是雨夹雪,还有冰雹,并且这冰雹个头还不小。
秦长歌暗骂一声,运起真气逼出体外,将冰雹驱散,扬鞭策马跑得更快。
这个时候不能再心疼自己的真气和体力,这大冬天的赶路又急,万一湿透受了风寒,那就是好大的麻烦。
姚彦宇浑身湿透,跟在箫玦身侧,在猛烈的风中努力的想扯起黄布桐油伞给箫玦遮盖,被箫玦一手劈开,大笑道:“迎雹而上,雪中奔驰,人生最痛快事莫过于此,打什么劳什子的伞!”
他无遮无挡,一马当先,黑衣飞舞迎风而去,众人不由都跟着加快脚步。
稍倾到了前方小镇,却是个废镇,镇子很小,到处都是断墙残垣,大军只好驻在镇外。
箫玦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小镇上利落响起,惊起那些躲藏在破瓦烂墙间休憩的夜鸟,扑啦啦飞上天空,在那些枝条枯干狰狞的树上停了,偏头打量不请自来的夜客。
空气中有种极度的寂静,镇子外大军休整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冰雹簌簌落着,地面很快积了冰亮一层,又被马蹄压碎。
不知道哪里传来野兽长啸的声音,苍凉狂野,镇子上的夜鸟们再次被惊动,呼啦啦的一阵阵拍翅膀,却并不尖鸣,只是在昏暗的雪雾中不住盘旋,将掠翅的声音传得满镇都是。
秦长歌手笼在袖子中,仰头看着凄冷迷蒙的天色,喃喃道:“这个镇子,感觉阴气很重啊……”
身后,姚彦宇带领众侍卫,勉强找了个屋顶不漏雨,看起来是原先镇上大户的房子,小心命人打扫,众人檫着檐下摇晃的残破的灯笼,卷着一身的碎雪冰晶奔进厅堂里,箫玦和秦长歌站在屋檐下,看着雪势不小气温降低,士兵们很多人都在瑟瑟发抖,便命火头军起火熬姜汤,分发下去,又不及休息,先去巡视大军,亲自察看扎营事宜,忙碌了一阵才回来。
刚踏进厅堂,忽听前方有人呵斥,“喂你个死花子,滚一边去!”
三人回身,便见那座空屋的滴水檐下,蜷缩着个蓬头垢面的花子,正抱着腿埋着头发抖,侍卫想把他赶走,不住踢他。
箫玦看了看,走过去,怒道:“你们踢人做什么?”
侍卫见他过来,急忙垂首道:“启禀主子,这个人死赖在这里,看样子还有点病,奴才们怕过了病气……咱们那么多人哪。”
箫玦听这话也有道理,但是这个天寒地冻的天气,将人向外赶那人也难活,当下皱眉道:“有病就隔开治,将人驱赶出去那不是要人性命?扶到后厢,叫大夫过来看。”
侍卫唯唯领命去了,箫玦回身看秦长歌若有所思的模样,笑道:“无妨,这人没有武功。”
秦长歌笑笑,道:“早些歇息吧。”
她看见侍卫匆匆抱起刚才那乞丐蹲过的稻草,突然目光一闪,道:“且慢。”
与此同时楚非欢也道:“慢”。
秦长歌向他一笑,戴起手套,伸手将侍卫捧来的稻草翻了翻,手突然一顿,随即慢慢抽出。
掌心里一点红色淤泥。
箫玦咦了一声,道:“血?”
“不是,”秦长歌欲待去闻,箫玦和楚非欢却齐齐一挡,两人自习上前看了看那淤泥,又闻了闻,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睛里看见疑问。
半晌楚非欢喃喃道:“好像就是泥土。”
“但是这附近哪有红色泥土?”箫玦皱眉。
两人抓着秦长歌的手套,一人抓一只,同时扔到一边,秦长歌不由失笑,摇头道:“我是纸扎的?面做的?这么小心干嘛?”
“虽说这废镇荒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小心驶得万年船,”箫玦摇头,“这两年日子,我过怕了。”
“你也有怕的时候,”秦长歌一笑,当先在侍卫铺好的褥垫上睡下,道:“赶紧休息吧,雨一停还要赶路。”
三人各据一角闭目调息,自然而成三月贯月的阵法,秦长歌自然是被护在当中的那个。
夜半,人声沉寂,风雪未歇。
呼啸的风声里,镇子上那些没有关好的门,砰砰的发出撞击的声响,开、管、开、管……一声声单调而沉闷。
然而这单调的声音,却令人听出悚然和肃杀的感觉来,好似无数僵硬的尸体,正于地下缓缓推开棺盖,一步步走上没有月光的街道。
安静的破旧厅堂内,一簇火堆将熄未熄,红色火焰在黑色灰堆里明灭,如夜色眨着诡异的眼。
守护在一旁的姚彦宇爬起来轻手轻脚的去添柴,想着这风雪之夜,难得在这家人柴房里找到没有被打湿的枯枝,起了这堆火,不然大家都得冻着。
又想,楚先生他们真是细心,连柴禾都亲自看过,不过事关陛下和太师安全,小心些自然最好。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一时却也想不出,偏头思索着,眼角却突然觑见地面上淡淡的影子。
姚彦宇吓了一跳,有敌人!
直觉要呼喊,突然发觉那影子好像只是自己的,不由失笑,这见鬼的镇子,阴气森森的,搞得自己疑神疑鬼的,连个影子也怕。
姚彦宇自嘲的摇摇头,继续添柴。
他的手突然顿住。
这影子……不对。
自己右手在添柴,地面上映出来的自然是相反的,为什么看起来还是在右边?
而且自己手已经停下来了,为什么那只手的影子,好像还在添柴?
姚彦宇恍然抬头,前方没人,对面没人,后面是陛下和太师他们,头顶屋梁一览无余,也没人!
这完全是个空荡荡的大户人家的正堂,甚至整个镇子,都是空荡荡的!他担负着护卫陛下安全的职责,进镇之前,所有屋子都看过了,没人!
地下,那只手的影子,还在添柴,不仅如此,四周突然多了很多影子,在“添柴”。
姚彦宇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有鬼!
霍地站起,火焰被他这猛力一站带得火焰一收,姚彦宇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恍惚间一阵轻雾扑来,咕咚一声往后便倒。
他栽落的声音惊动三人,三人齐齐睁眼。
秦长歌一睁眼,便看见一朵巨大的花向自己奔来。
是的,奔来。
没有腿,却摇曳生姿,款款而来,肥厚的叶片一卷,扇到脸上,自己呼吸便是一窒。
一窒间她也往后便栽!
身侧楚非欢一把扶住她,而扑出去看姚彦宇的箫玦半空扭身,满面震惊的一个跟头倒翻而回。
看在秦长歌眼里,却成了那花忽化鬼魅之形,露出森森利齿獠牙,扑向她的咽喉,欲待噬杀她!
脑中一急并一昏,秦长歌掌力排空而出,怒涛狂卷,直向箫玦!
箫玦人在半空,身形难避。
楚非欢突然拽着秦长歌一转,侧身一让。
轰的一声一面残墙被秦长歌拉偏了方向的掌力轰碎,土屑泥尘碎砖纷落,露出墙后横七竖八躺着的,原本假寐的护卫。
巨响里秦长歌脑中昏乱因那声音短暂一清,心中一醒间秦长歌立即闭目,道:“我中毒了,幻象之毒,别靠近我,我也不能睁眼。”
箫玦大惊道:“那我和楚先生为什么没事?”
秦长歌清醒只在那一刻,哪里答得出话来,他闭目摇摇头,楚非欢扶她坐下,一边以真力助她驱毒,一边冷冷道:“咱们两个,好心办了坏事了。”
箫玦怔一怔,长眉一扬道:“难道你是指……”话音未落忽听身后一声低喘。
箫玦一低头,看见身前地面身影纷乱,风雪凄迷中半开的门前隐约响起脚步声,而身后姚彦宇突然挣扎着爬起来,双目发直的扑向自己。
楚非欢低喝:“莫碰着他!”箫玦颔首,身子一错一抬腿就将他踢了出去,使的是巧劲,姚彦宇半空中一个筋斗稳稳落地,落地后茫然站了半晌,一抬头看见门檐上的一盏残破灯笼,突然像是看见了什么鬼魅般大吼一声,返身再次扑向箫玦。
箫玦怒骂一声,“混账!”手臂一抖再次将姚彦宇摔跌出去,楚非欢一扬衣袖,袖底一道白光激射,啪一声打掉了那个灯笼。
灯笼落地,风突然猛烈了几分,砰的撞开门,卷入雪沫和冰晶,哗啦啦的将火堆扑灭。
正堂立时沉入一片全然的黑暗。
黑暗中气息微微,人影蠕动,毁去半边的墙壁后,那些被毒倒的侍卫纷纷爬起,蹒跚而来。
楚非欢单膝跪在秦长歌身前,始终不离她身侧,低声道:“陛下……劳烦你相护了。”
箫玦点点头,横简一掣,剑气雪亮光华透射,耀得这黑暗厅堂都亮了一亮,那些中毒的侍卫都不禁退了一退,箫玦手摔脚踢,也不用兵器,将他们毫发无伤的都点了穴道摔了出去。
两人都知道此时不宜长啸呼唤镇外大军相助,因为敌人定然在自己入镇后布置了阵法阻住入镇的道路,普通士兵将领来了也是白白折耗,而这些人自然也不敢和大军对上,目标其实就在箫玦他们三人。
至于对方怎么埋伏在这个无人小镇的,两人一时也猜不出,大军行军极其隐秘,为了赶时间,走的也多是荒郊野岭,敌人能算准他们落足此处,不露痕迹的布下埋伏,着实有本事。
甚至还没照面,就令唱歌中毒,箫玦暗恨自己粗心,怎么就没亲自将全镇查看一番呢?
除非换的目光却在地面上一扫,看见那些卷进来的冰晶,大多进门的瞬间就消逝,却有些并无变化,骨碌碌滚入先前那柴堆,地面立时起了一层淡淡的烟气。
顿时恍然,原来那些冰晶中有些是毒物,但本身却也无毒,正如那他查看过的柴禾也无毒一般,但是和那敌人早已布置好的“柴禾”燃起的烟气却一中和,立时就成了迷幻之毒,而时当雨雪,身上卷些碎冰,地下落些碎雪,当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谁也不会注意的。
风吹着地下那残破灯笼悠悠乱滚,也滚出些白色颗粒――那些几可乱真的“冰晶”,竟是从那残破的灯笼中泄出,再被带入厅堂的。
这种下毒的手段离奇,敌人心思的灵巧,着实到了惊人的地步。
楚非欢回首看了看后院――自己和箫玦离奇的没中毒,大约是拜那个乞丐所赐吧。
原以为那出现在无人废镇的乞丐,定然是个神秘敌人,自己三人都暗中吩咐属下注意,不想这诡异风雪之夜,敌非敌友非友,小心防备的人确是前来相救,那乞丐故意引起他三人注意,露出身下稻草,稻草里的红泥,其实是解药。
那东西大约闻一闻就可以解掉之后的迷幻毒,可惜自己和箫玦关心长歌太过,不肯让她去闻不明物事,反而害了她。
楚非欢转首去找刚才扔掉手套的地方,目光一轮间却发现手套不见了。
刚才明明就扔在附近,怎么会突然不见?还是被风吹走了?
楚非欢不死心,将身子再转了转,忽然看见一张旧椅子底部缝里,有白色柔软物事在微微晃动,好像正是那手套。
楚非欢心中一喜,立即伸手去拿那手套。
指尖触及柔软布料,将手套拿起,突觉手指一痛。
五指立缩,刹那间楚非欢反掌一抓,黑暗中一探一攫,一把拽住了一样东西往外狠狠一拉,低喝:“出来!”
砰一声有物体撞到柜子底部模板的声音,楚非欢目光厉色一闪,横臂一抡,轰然一声柜子粉碎,一个黑色形体被他从柜子底部一个洞中生生扯出。
楚非欢反手一甩,将那黑影狠狠的往地下一掼!
那影子却极柔韧,黑暗中犹如一道烟般变幻无形,身子将要接触地面时突然横弹而起,呼的一声仿佛一块布帛般从楚非欢头顶飞了过去。
楚非欢并不追,刷的拔出腰间飞鱼剑,毫不犹豫削去右手中指一块皮肉,鲜血涌出,楚非欢随手撕了一块衣襟包扎,紧紧勒住指根,又从怀里掏出一颗解毒丸吃了。
刚才那埋伏的一刺,不管有没有中毒,楚非欢都不想给别人机会放倒自己,否则箫玦一人群敌环伺,如何保护好长歌?
黑影飞出,一道轻烟般越过楚非欢,瞬间就到了箫玦头顶,箫玦冷笑一声,长剑一掣,剑光如瀑,毫不客气的一剑捅心。
对方轻笑一声,反手在腰间一按,一截秋水剑锋突然如白练般弹了出来,冷光熠熠,直袭箫玦双目。
一个凤凰点头,刷的避开软剑,箫玦双眉一扬,目中露出怒色,他已认出了那正是自己的剑,冷喝:“水镜尘!”
对方又是一笑,柔声道:“陛下的剑很好用,我很喜欢,我还很喜欢陛下的头颅,特意前来借用。”
“朕对你的头颅也很感兴趣,”箫玦对他森然一笑,“你考虑考虑,先借给我算了,然后我再借给你。”
“是我先开口的,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水镜尘轻笑不停,掌中长剑夭矫变幻,光幕如画,或如佳人轻舞拨弦,或如女子陌上摘花,每一招都极尽美妙优雅,优雅中无限杀机。
箫玦却是怒海狂卷,大开大阖,每一招都似穷尽自己的全部真力,每一招都像是最后拼命的一招,然而拼完这一次命之后他还能拼下一次,破浪迭起狂潮汹涌,绝无止歇。
两人身周都起了蒙蒙雾气,罡气剑气激得室内物件四下纷飞,楚非欢绝不离开秦长歌身边,看见一个椅子腿飞过来,顺手捞住,反手一掷风声猎猎直击向水镜尘背心。
他真力强劲手法高妙,水镜尘也不敢托大,偏身一让笑道:“背后暗算小人行径。”
“这话用来说阁下更合适些。”楚非欢冷然道:“外面灯笼里的那个,你为什么还不出来?”
外间,檐下,另外一盏灯笼悠悠摇晃着。
楚非欢淡淡道:“你在掌控外间阵法,阻挡赶来的护卫是不是?你不出来,我请你出来便是了!”
他手指一弹,一线灰色光芒飞射。
阴阴不知哪里传来冷哼声,灯笼里突然飞出黑色冷芒。
然而楚非欢的灰色光芒却不是打向灯笼,而是击向水镜尘。
水镜尘再次一让,让出空隙,而此时箫玦的剑势正好使到这个方向,剑光一闪,击飞灰光,啪的一声击到门上。
灰光碎开,腾起的烟尘竟然是黄色的,缓缓钻向灯笼。
那射空的黑色冷芒夺的一声钉在一方案几上,瞬间消逝。
啪的一声灯笼碎裂,一个红色人影悠然飘出,那身影骨架颇大,真的很难想象刚才是怎么塞进那个小小灯笼的。
那人身子柔软,似一匹华丽的锦缎,在门口的台阶上叠了几叠,忽然弹开,弹开的时候,天地间忽然罩下一片彩芒。
那人粲粲一笑,立时雾气氤氲而起,七色迷离。
一直闭目调息的秦长歌突然睁开眼,道:“彩蛊!”
楚非欢大喜转头,正想问“你好了?”却见秦长歌再次飞快闭眼,急急道:“非欢,我们必须先把外面的阵破了,放凰盟属下出去,调大军包围这个镇子,否则咱们就只有困死在这里了。”
楚非欢犹豫了下,道:“你现在……”
秦长歌闭着双眼听水镜尘和箫玦打斗的风声,知道这家伙虽然武功稍逊水镜尘一筹,但是悍勇之力却也是个几号的补偿,当下微微放心,传音唤他,“喂,箫玦,退一退。”
箫皇帝打架时是从来不喜欢退却的,不过秦长歌的呼唤是个唯一的例外,扬眉一笑刷刷刷连攻三招,逼得水镜尘后退一步,立时剑势一收,腾的窜到秦长歌身侧,喜滋滋道:“你没事了?”
“余毒未去,我不敢睁眼,”秦长歌低低道:“他们没那么容易控制我,不过阿玦,阴离和水镜尘今晚竟然联合在一起,那是一定想人不知鬼不觉在镇子里解决掉我们三人了,现在,我们只好先向外冲,我的凰盟护卫一定没那么容易被毒倒,只要和他们会合,解开镇子外的禁制,二十万大军一人一脚,踩也踩死他们!”
“但是你这个样子,我们不能丢下你!”
“谁让你丢下我的?谁丢下我我鄙视谁,”秦长歌一笑,“阿玦,非欢,是生是死我们一起冲,你们两个,做我的左右眼吧。”
卷二:六国卷第八十章心魔
一手扶着一个,秦长歌站了起来,捏了捏左边那个,叹口气道:“阿玦的爪子就是硬,手感略欠。”
捏了捏右边那个,眉开眼笑道:“非欢一摸就知道出身比阿玦好,不像那个农民胚子。”
然后无奈的叹气,咕哝,“要是还是前世,那帮妇女们一定又会大叫npnp,啧啧,莫愁前路无知己,极品不会没人理,天下美男出我侧,不要说我心太绝……”
那两人将她咕哝听的个清楚,俱都毫不意外的一笑,都知道秦长歌这个人,愈是危险之境愈见颜色,这个时辰还有心情开玩笑,也就她了。
萧玦拍拍她的头,骂道:“女登徒子。”
对面,水镜尘微笑圣洁,也不追击,只淡淡看着三人,突然道;“陛下,不得不承认,你收买人心很有一套。”
萧玦冷笑睨他,“哦?”
“不然你们今日和他一样,连眼都不敢睁开。”水镜尘目光掠过屋后,做了个手势,不知道哪里传来蹭蹭蹭的声音,好像有人远远的快速的穿过街面,接着兵刃相接声和闷哼哼声隐隐传来。
萧玦若有所悟的对屋后看了眼,忧郁道:“那个乞丐……”
“贵人多忘事啊,跟随你身边那么久的旧人,居然也记不得了。”水镜尘漫然笑,“若是给他知道,不知道会不会觉得不值?”
萧玦怔了怔,秦长歌突然低声道:“青杀?”
“太师大人好生厉害!”水镜尘轻轻鼓掌,“这么一个微末小人物居然都知道,青杀此生不枉了。”
“他是你的人?”萧玦冷冷看着他,“不可能。”
水镜尘微笑,“陛下说不肯能就不可能吧,说实在的,我也觉得真离奇,你有什么本事,能令他一再抗命拒绝杀你,最后不惜找机会自废武功,离开了这么久,还想办法回来救你?”
“你不会懂的,大圣人,”萧玦冷笑,“从猗兰崩塌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懂得真正的性灵之善。”
一直没说话的阴离突然阴恻恻道:“说么多做什么?什么注定不注定,萧玦赵莫言,你们今日注定会死,倒是真的。”
秦长歌忽然一偏头,大喊:“班晏你——”
水镜尘一怔。
阴离一怔。
阴离甚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黑青兰三色流光飞射,同时闪掠向较远的阴离,极有默契的一伸手,青光长剑袭目,淡蓝飞鱼袭胸,秦长歌在楚非欢低声指示方位中,黑丝上缠阴离颈项,同时抬腿一脚恶狠狠直踹阴离命根!
一霎间阴离全身被三大高手的杀机笼罩,天罗地网,无处可避。
轻微的噗一声,阴离的身子突然软泥般瘫了下去,像一层泥皮欲待贴上地面,四个杀着齐齐落空。
可以秦长歌脚尖踢出,人便突然滑了出去,依旧牵着两人的手,身子斜斜一滑送出丈许,腰间啪的一弹,弹出一截雪亮的剑锋,正向着阴离后心。
利刃风声里她微笑道:“阴离,你这么丑,好意思压我?”
阴离只好退,这一退,便退在了飞鱼剑的剑锋上,楚非欢不知如何转到了他后退的方位,单手执剑,剑势却稳如泰山,飞鱼带着利齿的刃尖,寒光熠熠,正对喉心。
而另一个方向萧玦砰然一声,和赶上欲待救援的水镜尘拼了一掌,泥尘摇落里萧玦晃了晃,却是一步不让的护着身后秦长歌,大笑道:“谁圣人剑法超绝,内力也这般浑厚,真是可惜了的。”
他回身一探,掌力暴涨,直至罩住阴离三大要穴。
三人本身就各各是一流高手,再加上难得的配合默契,毫厘不差,三人偷袭联手,别说一般高一招难挡,只怕素玄都要费一番功夫才能逃脱,擒下失神的阴离,当真只在须臾之间。
这本就是秦长歌的心理战术,阴离好武,资质却不甚佳,手下有班晏那样的绝世强人,怎么可能不心生忌讳?果然那一声班晏,惊得阴离回首,导致被擒。
阴离目光隼厉的盯着楚非欢,楚非欢根本不看他,手中剑紧了紧,剑气透喉,阴离根本说不出话来。
秦长歌已经带着暧昧的微笑,伸手到阴离怀里去摸,被萧玦一把拉开手,道:“我来寻解药。”
秦长歌笑了笑,道:“小心。”
萧玦戴起手套,从阴离怀里摸出一大堆瓶瓶罐罐,不由皱眉,现在哪有时辰一一慢慢试?
还没来得及细细寻找,长街上一声低啸,随即砰砰砰砰连声,从街头开始,长街上所有的地面突然一块块爆翻而起,仿若地下有金刚力士是无穷膂力,真移山倒海,汹汹而来!
而每块泛起的地面,都跃出一个身影,男着灰衣女着彩裳,轻功曼妙,有种诡异难言的姿态。
低啸由远而近,自那些柔曼男女头顶卷过,掠地飓风般刹那近前,人还未至,衣袖一挥,采光冲天而起,夹杂着淡淡的腥气直向三人窜来,如一条斑斓巨蛇,张开血腥大口扑面而至。
三人根本不避,楚非欢默不作声将阴离向前一顶,萧玦立即拉着秦长歌躲到超级挡箭牌阴离身后。
彩光一收,出现班晏窈窕身形,半边秀眉高挑,冷冷道:“卑鄙!”
秦长歌刷的一下从阴离身后探出脑袋,答:“难道你要我挟制了贵大祭师却不用他?和愚蠢比起来,我宁愿卑鄙。”
班晏窒了窒,她并不善言辞,半边鬼脸一抽搐,看了看阴离,确真的是不敢出手了。
水镜尘却如流泉般滑了过来。
他滑过来的时候还是空手,软件系在要带上,滑到一半,不知怎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但音色的剑状物,似有若无,光华内敛,仿佛真气凝华而成,他手指一动,那虚幻的“剑”突然扭曲流动,成了刀,成了枪,再一动,成了戟,变化万千,流动无定。
他手一扬,最后出现的“气戟”,直直捅向萧玦后心。
萧玦立刻将阴离拖来一挡,与此同时班晏一个翻身倒飞而起,嚓得掠过来,手中一道彩光锉然一架,怒道:“大祭司在他们手中!”
水镜尘微笑,“哦……抱歉,我忘记了。”
班晏哼一声,撒开兵器,谁知她手刚一挪开,水镜尘掌中气戟再次称为气枪,光芒暴涨,一枪搠向阴离!
“你!”班晏气得几乎吐血。
那一枪去势狠厉,好似不搠死阴离不罢休,却在半途突然折成两半,变化成了双节棍,前棍忽的一折,风声忽忽直击楚非欢面颊!
楚非欢却已在先前班晏架开水镜尘那一刻便滑了出去,那猛烈的滚风直打在他身后,豁拉一声地面出现一个长形大坑。
此时秦长歌那边已经成了一个长蛇形,阴离被顶在最前,楚非欢其后,萧玦最后,秦长歌被护在中间。
死人踢开虚掩的大门冲出台阶,小镇上长街凄冷,风声呼啸,树梢山的夜鸟仍在沉默的下望,各处残破的檐下挂着幽暗的灯笼,在风中有节奏的摇晃,那悠悠摇摆的姿态,令人看着有些发窒,混沌的黑暗里飞雪旋转着飘落,冰雹仍然在雪中不断坠落,簌簌声里有种憋闷的沉静。
每个人对哦要觉得心里紧紧的,想说话都有些憋不上气。
长街上,从地底窜出的彩盅教等玄螭属下投鼠忌器,面面相觑,楚非欢一言不发,只是冷然将阴离向外顶了顶,诸人便只有后退。
外圈却突然出现了些素衣马冠的男子,并不后退,僵僵的站立在那里,眼睛直看着水镜尘。
楚非欢冷笑道:“不用看,尽管攻击,你们谷主,一定是很希望阴大祭祀趁乱被杀的,省得被我们挟持。”
班晏的脸色变了变,水镜尘已经悠然笑道:“很好的离间计,可惜我和大祭司早已捐弃前嫌,结为盟友,南闵国灭,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利益纷争,却有了共同的敌人,任你怎生离间,都是没用的。”
楚非欢不理他,只是微微偏头,听秦长歌细语,随即在她掌心写字,随即握紧了她的手。
“是吗,”萧玦接口笑道:“谁说没有利益纷争,杀了朕,灭了西梁,地盘怎么分?这是不是得挣?”
“陛下,天下传闻你英风磊落,仁厚天子,不想也心思如此诡诈,”水镜尘面带欣赏的看着萧玦,淡淡道:“只可惜我们都不是三尺幼童,利弊权衡,得失轻重,自有分寸,不劳赐教。”
他一弹手指,指中真气所化之枪突然又成了剑,光彩如虹一耀,他冷然道:“挡住他们!不许伤及祭祀大人!”
轰然一声,内圈才光滑碟版招展,外圈素衣流泉般奔泻,一阵眼花缭乱的走步,各走防伪,长剑相交,锉然声响里,剑幕如墙,森然林立。
秦长歌突然仰头,长啸。
女子声音监理,啸声又带了充沛真气,宛如一根极细的利线咝咝的割过平静陈滞的空气,刷的一下将夜的肌理悍然割开。
砰砰砰砰连响,整条长街上的纸灯笼都炸了开来,摇摇欲坠却没坠,仔细看过去似有细线相连,而此时楚非欢清啸吱声也已到了,新一轮摧毁中,细线纷纷断裂,灯笼坠地,怕怕连声中燃气黄绿色火焰,隐约火焰中还有蠕动的物体,挣扎着被烧灭。
水镜尘和班晏都面色一变,萧玦不待他们反应,一仰首厉啸干云,扑啦啦的那些树上的沉默的夜鸟们,一部分无声诡异展翅飞向高空,另一部分却僵僵木木的栽落树梢。
哈哈一笑,萧玦再啸,这回啸声更加响亮清越,远远传开,不似先前,过分瘆人的安静,连声音也好像闷在皮鼓里出不去。
远处隐隐传来杂沓声响,号角声,马嘶声,整军声,外围阵法阵眼已破,萧玦的啸声传出镇外,惊动大军。
近处,原本阵法所困的凰盟暗中保护的属下,飞跃而来,一路和南闵中人短兵相接,兵器相交激发的火花,在暗夜中闪出一溜暗光,死不断眨动的眼睛。
现在局势撑了诡异的五花肉形,最外圈,是赶来救驾却不得其门而入的二十万大军;次外圈,南闵人和阻拦大军的阵法;再次,凰盟属下;再次,又是南闵人;再次,互相对峙的秦长歌萧玦楚非欢阴离和班晏水镜尘。
双方纠缠在一起,看人数,自然西梁为众,看形势,双方各有弱处,单看谁先抢得先机,谁就赢。
“蠹鸟阵控人气息,时辰越久越会为其所趁,所以你才不急着救人或杀我们,是不是啊水谷主?”萧玦不急不忙,斜瞅着水镜尘,朗声一笑。
“劈破长空,冲裂天地,朗朗乾坤,明月如洗。”秦长歌一引,一只眼睁一只眼闭,很滑稽的瞅着水镜尘,“你那灯笼和鸟做得以假乱真啊,看样子,以后要是做不成谷主,做个小贩也是奇才啊。”
水镜尘毫不动气的微笑,道:“若是做了,还请师太赏光。”手一挥,两圈人马飞快转动,剑光和彩光交织闪动,看得人头晕。
楚非欢冷冷道:“儿郎们,结阵!”
外圈的凰盟属下训练有素,不过须臾之间,亦成日月经天阵法,反攻了彩蛊阵外的水家的属下,水镜尘扬眉看了看,轻轻咦了一声。
萧玦秦长歌三人却已互视一眼,目光中同样一个字。
“闯!”
身形跃起,横跨长空,呼啸风声里萧玦青光剑和楚非欢飞鱼剑都光芒暴涨,牢牢护住秦长歌,秦长歌则卑鄙的用黑丝拉紧阴离,顶在自己前方。
四面八方彩光如练,与飞舞的雪花冰雹混杂一起,交织成瑰丽的光网,每隔五个人,光芒便越发艳丽点,彩光跃动,不时射出细小彩珠,宛如雨落霓虹。
那些光网,罩到阴离身上,对他并无伤害,却如附骨之蛆,紧追着三人身形,空中不断又哧哧风声,交织得越来越密,阵法忽紧忽收,无论几人奔到什么地方,都随之移动,光网所落之处,便如利刃相割。
本来如果三人散开各自作战,那么只要攻开一个缺口,都有望闯关,现在秦长歌不能视物,萧玦和楚非欢一步也不敢离开,抓着阴离又妨碍了一只手的施展,是以一时左冲右突无法冲开,三人辗转腾挪的余地,越来越小。
“哧啦”一声,一道彩练鬼魅般自萧玦背后一个诡异的角度出现,绕过他,击向秦长歌背心。
萧玦青光剑立即横拍,将那彩练猛力拍飞,那练飞起时突然一荡,荡出小小彩色珠子。
萧玦啪的一个铁板桥,跪地哧然一滑,滴溜溜的彩珠插着他的左臂掠过,臂上衣袖被那东西一檫,突然现出丝缕,随即化成大洞,那洞还在不断扩大,毒性蔓延极快。
萧玦刷的扯下那截残破的袖子,扔到对面一个彩蛊教徒脸上,那人啪的向后便倒,倒下时脸上肌肉扭曲五官碎裂,狰狞不成人形。
他一倒下,立即就有人无声无息的补上,缺口瞬间合拢。
萧玦咝的吸一口气,大笑道:“什么玩意!要逼得朕赤膊上阵么?”
秦长歌摸摸他衣袖,闭目听风豁然拔刀,剑尖在阴离臂上掠过,带出一溜血珠,随即脚尖踢起一大块翻起的泥土,血珠入土,秦长歌喝道:“一人抓一把!”
萧玦和楚非欢齐齐伸手,各自抓了一把,同时先塞到她手中,才抓了自己那一把。
琉璃彩蛊,当初秦长歌对付蕴华就用过这一招,以带血之土破之,尤其阴离的血,彩蛊脸阴离身姿都不靠近,他的血一定极好用。
果然,接下来彩练光芒虽然还是极盛,但是到了近侧,却会自动一折避开,彩珠也不再飞出,萧玦和楚非欢对视一眼,齐齐往先前死了一个人的那个方向冲,无论如何,替补的肯定没有原来阵中那个熟练,要想打开缺口,只有从这里突破。
然而水镜尘和班晏见阵法失效,对望一眼,齐齐扑起,水镜尘身姿流云,班晏步法鬼魅,一闪便进了阵中,水镜尘手指一抬,掌间流动的剑气突然飞射丈许,成了一柄超长的枪,直戳秦长歌咽喉。
萧玦和楚非欢立即齐齐来救。
水镜尘要的就是这个。
他微笑着,双手一分,身姿如梨花飘落,“长枪”突然变成两柄“短枪”,拉开扇形光幕,左右笼罩扑过来的楚非欢和萧玦,与此同时彩蛊阵光芒大涨,耀得人睁不开眼睛,彩光中班晏无声无息已经到了秦长歌上空,“泰山压顶”,毫无花哨却杀气凛然直拍秦长歌天灵。
楚非欢在秦长歌右手边,离班晏近些,一眼看见彩光里隐约探出一双雪白的手,按向秦长歌头顶,大惊之下也不管即将插向胸口的“短枪”,横掌上扬,硬接班晏掌力。
“短枪”袭胸。
萧玦一掌拍出,将枪尖震得歪了一歪,侧身的刹那由于角度的问题,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即将插入楚非欢胸口的“短枪”。
第二眼看见的是秦长歌霍然回首,无限震惊关怀焦虑担忧的神情。
她那眼色落入萧玦眼里,仿佛重锤击落,又或是刚才那一枪击中了自己,贯穿了胸膛,搠开一个大洞,又森凉森凉的风透进来。
电光火石间忽然掠过一个念头。
她是爱他的……是不是?
她那么害怕!
如果,如果没有楚非欢……
这么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象一堵墙突然横亘在了面前,阻拦了直觉会做出的动作。
本来来得及拨开那射向楚非欢的短枪的萧玦,手突然慢了一慢。
然而也是慢了那么一慢而已,下一瞬间萧玦迷蒙的目色突然一醒,大喝一声,毫不犹豫的长剑横挥。
然而高手对决,一瞬便是生死。
掌力落,掌力迎,短枪射,如电光奔袭楚非欢心口。
灿烂的银色光芒,在脱离唯一可能造成威胁的拦截之后,以一往无前不容躲避的速度,射入。
萧玦目眦欲裂!
“楚兄!”
……
“短枪”射向楚非欢胸口。
秦长歌突然闭目横肩,全力对楚非欢一撞。
楚非欢被撞得身子一歪。
“短枪”呼啸着穿过他的肩,带出一溜雪花,灿烂开放在漫天冰晶里。
而班晏的掌力,击空落地,轰然一声巨响,地面一层石块被齐齐整整的毁去。
一声大喝,萧玦猛扑过来,他目中闪着怒色,也不知道是恨着班晏还是自己,二话不说一掌便向阴离拍去。
他这一掌含怒而发,十足真力,竟是不打算再将阴离作为人质,定要将他立毙掌下!
班晏果然急了,横掌一抬,一道彩光横削过来,萧玦反手一转,恶狠狠将阴离一推。
班晏只好收手,再退,萧玦直推着阴离冲过来,青光剑在阴离身后舞出泼风般的杀气,完全是不顾一切的打法,班晏不敢回手,竟被逼得一退再退。
萧玦此时已经动了真怒――你攻我们必救,我便攻你必救,大家都有软肋,看谁杀了谁!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喜欢阴离!
水镜尘怎么可能容许这种情况出现,衣袖一拂手指一转,“长枪”又成“气剑”,无声无息追缀而来,直袭正在一边躲彩网,一边努力急急摸索着给楚非欢点穴止血的秦长歌。
楚非欢一抬头看见水镜尘的剑气,一把抱住秦长歌一个翻滚,腾空而起闪过那一剑,鲜血顿时又如红绸般飘洒在碎雪之中。
秦长歌恨然咬牙睁眼,一睁眼就觉得眼前狰狞,似有赤身妖魔扑面,只好再次闭眼,然而这一瞬间看见的景象令她心中突然灵光一闪。
冷笑着,秦长歌在楚非欢身边说了一句话。
楚非欢怔了怔,随即点头,两人再次一个翻滚避过水镜尘的追杀,秦长歌五指一扬,数十道黑光闪过,楚非欢横剑一抡,那些黑光被击散得到处都是。
那些细长的黑光飞快的穿过彩练,消失在包围圈内。
彩蛊教徒看见黑光,都下意识的先护住自己的要害,不想那黑光在半空中叮叮当当一阵乱撞,突然改了方向,在他们身前一滑而过。
彩蛊教徒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突然觉得下身冰凉。
低头一看,裤带断裂,裤子突然掉落,露出残缺不全被阉割的下身。
“啊!!!”
彩蛊教徒齐齐发出一声惨叫,他们深以为恨,永生不愿露于人前的悲惨缺陷突然袒露人前,不啻于天崩地裂,何况还有秦长歌大声嘲笑:“哎呀,人妖!好多人妖!”
男人耻辱,莫过于此。
心魂俱丧羞辱万分下这些人哪里还管什么阵法,哗然一声齐齐提着裤子作鸟兽散。
阵法离奇崩溃。
这下连水镜尘也怔住了。
而那厢,萧玦狂笑着,将满腔自弃的愤恨都化为手中剑招,再也不想管什么光明磊落君子不欺,招招都向阴离身上招呼。
插眼、掏心、扼喉、碎腑。
什么杀手残忍就来什么。
班晏武功本在萧玦之上,百招之内便可杀他,然而如今因为阴离招招受制,一个只管杀,一个拼命抢,不落下风也落下风。
眼看萧玦杀着连绵不穷,完全是不杀阴离誓不罢休,班晏这么温吞性子也动了怒气,喝道:“萧玦!枉你身为一国之主!竟干得出这种泼汉般无赖行径!”
“待君子当如君子,待小人当更小人!”萧玦狂笑,“朕不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何错之有!”
“我是小人,”班晏一招拍开萧玦挖阴离眼的剑势,冷笑道:“不过你好像也未必从来都是君子?”
“是!”萧玦呼的又是一剑插向阴离咽喉“朕终于知道朕非磊落君子,那就何妨做个真小人!”
班晏只好再次去挡。
秦长歌突然无声无息的窜过来,笑道:“那么多个人妖,不妨再多一个!”横剑向阴离下身插落。
班晏目光一厉,横袖一拦,袖如铁板,巨大真力狂涌而来,秦长歌却已飞快伸手在阴离面上一抹,笑道:“九龙大补丸!”飞出黑丝将阴离往班晏面前一递,一把拉住萧玦退了开去。
萧玦一扭头,涩涩道:“长歌我――”
秦长歌只是摇头,拉着他和楚非欢飞退。
水镜尘飞身追来,突然顿住脚步。
那边,黑丝送出,班晏下意识伸手去接阴离。
“轰!!”
卷二:六国卷第八十一章纤手
“轰!”
剧烈震响之中,漫天硝烟将起未起之际,隐约仿佛有雪白的手指,做出了一个捞取拂尽的姿势,随限狠狠一推。
地裂天崩,硝烟升腾。
爆炸并不算范围巨大,却极其凶猛集中,浓黑烟飞夹杂着被激飞的碎雪黄土迸射而起,在半空中形成一团黄黑的矮云,然后砰砰砸落地,洒了人一头一身。
地面因这凶猛无伦的一炸,不住颤栗震动,仿佛有人在用巨锤,一锤锤拼命敲击,欲待敲开万顷厚土,挣扎而出。
硝烟未尽,秦长歌三人已经倒掠而出,秦长歌低声快速的说了几句话,萧玦立即横剑飞卷,光芒暴涨,倒走七星步,三转两转穿插入因为爆炸而分神散乱的水家阵势,抬手间刷刷几剑,便砍倒两人。
缺口一出,凰盟的日月经天大阵立即反攻,原本旗鼓相当的阵势,出现了势力倾斜的局面,不多时,阵势被毁。
水镜尘突然倒掠而起,手中剑气一掷,如飞龙夭矫,直贯萧玦天灵。
立即有分身出来的凰盟改正,拔剑迎上,十数道剑光灿然闪亮,夹击那道银光。
然而那却是虚招,银光击到中途突然掉转,水镜尘飘身而起,落于银光之上,飞雪中一个回首,眉目宛然的微笑,梨花淡淡,月光深深。
他脚踩“银剑”,御风而行,留一个玉树琼葩般的超逸背影,瞬间远去。
萧玦手一挥,凰盟属下一部分去追,一部分去镇口破阵。
萧玦无心去追他,先从那些阴离怀里搜出的瓶瓶罐罐里找出解药,给秦长歌嗅了。
他始终不敢看楚非欢,低着头递过宫中最好的金疮药。
楚非欢笑笑,接了,秦长歌过去,亲自给他包扎,楚非欢却只看着那爆炸的地方,脸色苍白而目光微凉。
前方硝烟未尽,地下隐约已经出现了一个深坑,坑中鲜血殷然,隐约有碎肉残肢。
却一时辨不清是谁的。
秦长歌突然发出一声叹息,轻轻道:“其实我想杀的并不是你……”
楚非欢捂着肩,注视着那方地面,悠悠道:“以身相代,虽死无悔,恩耶?情耶?”
深坑里,一只形状优美的手,奇异的没有被鲜血和黄土所污,仍然保持着主人生前的洁白纤细,保持着一个捞取拂开的姿势,轻轻指向侧前方。
侧前方,灰土里,阴离蠕动着,挣扎着咳血起身。
来自中川,经过名匠改良过的,比霹雳弹更胜一筹的霹雳子,终于在首次使用中,便发挥了它无与伦比的威力,将当世顶尖高人,炸得几近覆没。
班晏死,阴离伤。
本来是应该倒过来的,班晏完全来得及退开,然而那一刻她选择了继续接下,其实就算接下,她也完全来得及松手,只要不管阴离死活就行。
然而她永远做不到不管。
她突然发现,秦长歌在阴离全身上下,都塞那东西。
班晏的选择,毫无犹豫。
最后一刻,她将所有霹雳子飞快从阴离身上拂下,然后将他推出。
须臾之间,生死倒替。
谁在多年之前便拨动了命运的弦索,以一个苍凉的尾音,将生死相随的故事结束。
阴离伏倒尘埃,那一霎时间终究还是不够,班晏没来得及将最后一个粘在他腿上的霹雳子摘尽,他的左腿被炸断,鲜血浸透了地面那层混着雪色的黄土。
他却并不知道疼痛,只怔怔注视着那只至死还指向他方向的手,恍惚中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无名寨子里,遇见的那个因为触犯禁忌全家被诛,自已也被扔进毒虫谷里,日夜号哭将要死去的小女孩。
他当时就在谷中,借那遍天遍地的飞行毒虫,练教中的百毒大法,始终不得突破的功法令他心情烦躁,那女孩被扔进来时,就落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草丛里,各种毒虫立即嗡嗡的飞去,寻那芬芳的人体的气味,孩子凄惨的哭声响彻天地,他连眼皮都未睁开。
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的,他没在意,他只关注自己的功法,然面一日夜后他终究未能突破,郁郁站起,转身就待离去,不想看见草丛微动,那孩子居然没死。
他冷然俯身,看着那孩子,她的脸已经被毒虫叮咬得全部毁去,脸上结满疮疤和黑色瘤子,狰狞扭曲,宛如火灼,尽成焦炭,然而身子却毫发无损,她在落下时,本来没有衣物,她一边哭一边拼命搬开石头挖了个洞,将自己的大半身子埋进土里,又拔草遮盖了其余的部位。
他目中闪过激赏——这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好好培养,必成大器。
何况,自已修炼的百素大法,如果不能进益,那么反着练拔毒,拿她来试验倒是不错。
他带走了她,培养她成为忠心属下,十数年里她创彩盅教,一步步成为玄螭天使,为他主掌全宫应对来敌,为他出谋划策拓张势力,她向他献出全部,从无一刻背离。
十数年里他慢慢给她治伤脸,当一半容颜出现时他惊为天人。
忽然便起了私心,为什么要全部恢复她的容貌?这么一个倾国倾城又天生武学奇才的女人,一个比他迟练阴家武功很多年,却练得出类拔萃有所创新,甚至远超阴家武功最高的先祖的女子,她只是因为身世和容貌的悲惨,才留在了阴冷的他身边,如果她光艳如常,她会令天下疯狂,那么到时,他又将置身何地?
他假借功力不够,放弃了继续治疗,她无一句怨言,只笑着说终于看见了自己原本应该长什么样子,此生不枉。
她盈盈败谢他的大恩,他看着她,不知道惭愧。
玄螭事变,自己那时正在练九天玄极功,阴差阳错再次失败,若不是她三日三夜一步不退的守在幽火泽,宫中子弟怕已无存。
和西梁的界桥之会,他被西梁诈了一回,乱军中狼狈奔逃,若不是她迎出数百里悍然接应,他未必能全身而归。
他并没有真正救过她,她却还了他一生的忠诚,乃至生命。
阴离不住的咳着,咳出血沫,这许多年他只知道沉溺武学,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到不知道去深想一切,然而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没有了,大约在刚才那一炸中,便已被炸碎了。
只留下了一处巨大的空洞,穿过这午夜森凉的带血和雪的风。
他看着那只手,那只手搁在坑侧,黄土飞雪中一个上扬的姿势,看似一个人扒在坑边,正想努力爬出坑来。
阴离忽然挣扎着,一点点蠕动过去。
身后拖出长长的一条血线。
萧玦探身动了动,秦长歌伸手一拦,三人默不作声的看丰阴离,一步步挪向深坑。
阴离的手,终于够到了坑边那手,他大喜的喃喃道:“班晏我来救你……”
伸手大力一拉。
落空的力道令阴离一跤栽倒,被震伤的内腑再一次鲜血狂喷。
那只雪色纤手落于阴离怀中。
阴离怔怔的看着那只断手,目光中满是怆然和不可置信。
……好像很多很多年前,某个黄昏,日光镀上明纱长窗,他匆匆进了她闺房,欲待和她商量宫中的事务。
她彼时正在梳妆,半边长发垂落遮住鬼面,铜镜里只见云鬓香腮容色鲜妍,见他进来,回眸一笑,停在黑发边的纤手如雪。
那般惊心的白与艳,宛如碧池边一朵盛开的莲。
仿佛也只是一眨眼,那朵莲花便悠悠垂落枝头,萎谢在他的怀中。
阴离轻轻的抚摸那只手,抚摸那只记忆中自己从没有这般温情的触摸过的手。
很多年前他在毒虫谷漠然听她哭泣,很多年后爆炸那一刻他听见她对他低低道:“离……”
只来得及说一个字。
是在唤自己的名字,还是在告诉他,从此,你我,离。
阴离低低的咳着,偏头将血沫咳进尘埃,他不愿有一丝血迹,沾染怀中那玉色柔荑。
他将那残手紧紧揣进怀里,挣扎着要跳进坑,将班晏的其余尸骸收敛。
秦长歌注视着他,无声的挥了挥手,立刻有凰盟属下意图去帮忙捡拾,却被阴离大力挥开,他什么人都不看,艰难的滚进坑内,脱下自己的外袍平摊在地上,枯瘦的手指在坑内一点一点摸索,每摸到一点骨殖,都小心的剔去泥土,放在袍上。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黑暗天空中只有雪花旋转飘落,落入那些黄土黑烟鲜血白骨中,瞬间消失不见。
冰雹小了些,细细的飞落,听起来象是环佩叮铛的女子,莲步姗姗远去的步声。
长空下,飞雪里,数百人的注视中,曾经煊赫一时,总掌一国大权的南闵大祭司,旁若无人伏倒在冰凉污浊的泥坑之中,将那伴随了他半生的女子血肉,一一珍重收敛。
她在时,他不曾予他回顾,她去后,他方知心意几许,却为时已晚。
不过无妨,以后,我和你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近乎永恒。
阴离沉默抿唇,将那血肉敛成一堆,放进怀中,仰首看着天际飞雪徘徊如女子轻舞,渐行渐远,而远处,夜鸟悲鸣,掠过空山。
然后撒手,坐在坑中,闭目,淡淡道:“埋吧。”
※※※※※※※※※※※※※※※※※※※※※※※※※※※※※※※※※※※※※※
乾元六年正月十五,无名小镇风云再起,一场精心布置的针对西梁最高层决策人物地暗杀行动中,南闵两大势力捐弃前嫌,合力出动,设大阵、掘地道、布幻毒、重重布网,意图将西梁帝王暗杀于诡镇之中,却最终折戟沉沙,彩蛊教全军覆灭,水家伤亡过半,水镜尘于大军追逐中逃逸,玄螭宫天使班晏被炸死,大祭司阴离抱骨自断心脉而亡。
那一夜飞雪落冰,死伤无数,大军终于冲破阵法抢进镇中后,对未及逃逸的南闵人大开杀戒,横贯镇中的一条长街,堆满了来敌的尸体,鲜血融进薄冰,他成红色晶体,沾染上了士兵黑色长靴,一步一个血色脚印。
那一夜山风呼啸,飞雪呼嘨,厮杀或奔逃的人们在呼啸,然而在镇中心,却有一块最为安静的地方,永久埋葬了曾经叱诧风云的一对男女。
南闵人视为神祇的玄螭宫,从此和那个国家一般不复存在,而南闵遗民心中曾经的精神领袖,默默无闻的葬在了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废镇。
古戌苍苍,大荒茫茫,从远山奔过来的风,将那些刀光剑影和生死枯荣都凛冽的卷了去,再惊破,所有写着谜题的梦境。
那一日,还有一段对话和一幅场景,永风情园的留在了血迹殷然的废墟。
雪尽,日升,最初一道日光投射到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
“……对不起。”
“你在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很卑鄙的人……很卑鄙。”
沉默。
良久以后,男子叹息着转身,欲待走开。
“那不过是你,爱她的方式。”朝阳下,蓝衣男子回首,眼眸清透如玉,“还有什么,比知道有人会全心全意爱她,全心全意用一生来呵护她,更让我愉悦?”
他微笑着,脸色有些苍白,却不掩神采光芒四射。
“我很安慰。”
※※※※※※※※※※※※※※※※※※※※※※※※※※※※※※※※※※※※※※
乾元六年正月十九,晴空万里。
山背后还是山,只有一条苍茫的古道向天际延伸,清晨的风吹过来,带着雪后初霁的寒意。
前方,越过那片渐生微绿的平原,云州在望。
秦长歌在马上仰起首,长长的吁口气。
此刻,魏燕联军和西梁军队,都在和时间赛跑,谁最先赶到云州,占据了有利地形以待对方的疲兵,谁就胜。
沧海舆图之上,两支强雄势力,一自青玛神山山脚下,穿蒙都草原,越确商山千里奔袭而来;一自天下第一帝都的心脏郢都,经平、齐、德、定、成州诸州远途行军迎上,然后在云州狠狠相遇,天下势力间的最后碰撞的巨响,注定将震动睿懿皇后家乡之城,并远远扩散,引起四海翻腾之怒。
谁的戟最先染上敌人的血,带着火花燃起攻城的炮声?
前方斥侯已经来报,没有发现敌踪,将帅们疲惫焦灼了多日的神情,终于有了微微的纡解。
秦长歌安慰的笑着,转身看着楚非欢道:“非欢,你伤势未愈,这么多天不眠不休赶路,都瘦了一层,今晚到了云州,无论如何你得先好好休息下。”
楚非欢淡淡一笑,道:“无妨。”他出神的看着云州方向,眉间微蹙,秦长歌细心的观察着他的神情,小心的道:“非欢,你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哦,”楚非欢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展眉笑道:“长歌,我那点预知能力其实很有限,越是亲近熟悉的人才越灵验,而战场休咎这般大事,是难以预测的。”
“没事,”秦长歌抬头看着前方隐隐出现轮廓的城池,“我只是担心你太累了,至于打仗,风云莫测,要都给你推算出来,那还要咱们干嘛。”
楚非欢淡淡一笑,突然头微微向萧玦的方向偏了偏,道:“你去和陛下谈谈吧,他心绪不甚好。”
秦长歌默然,半晌道:“你们不是谈过了么?”
“长歌,你要明白,陛下只是太在乎你,”楚非欢偏头看她,“他一生光明磊落,诚厚不欺,那一霎的迟缓,于是他是毕生耻辱,你如果不原谅,他更是永生都不愿原谅自己。”
“我没有不原谅,你都原谅我为什么要坚持?何况他真的只是一刹间的心魔而已,人的一生中,谁都有被心魔所扰的时刻,”秦长歌缓缓把玩着手指上的缰绳,“只是非欢,我最近好像心很乱,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心乱。”
楚非欢转首,静静看着秦长歌,透明的风里,她亮若星辰的眸子宛如金钢钻,光芒闪耀,照得见大千世界故事种种,却当局者迷,看不表自己去向和来路。
无比珍重的看着她,楚非欢眼底渐渐起了一层迷离的雾气,随即缓缓散去,他一笑清透如风,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没有回答。
※※※※※※※※※※※※※※※※※※※※※※※※※※※※※※※※※※※※※※
时间倒回到正月十八,夜。
无星无月,只有一层一层无比厚重的云,叠加在远处深黑的天际,前几日下了一场雪,沉沉的压在树枝上,时不时听见“咯嚓”一声,一些细弱的枝条被压断。
三面环山的云州城,安静的沉睡在雪后清冷的空气里。
“咯嚓”、“咯嚓”、“咯嚓”、接连不断的声音一声声响起,响起城西外不远处的确商山中。
听起来却不再像是树枝断落的声音。
一只夜游的兔子,惊惶的从草丛中窜出来,惶然回顾身后。
“嘿,兔子!”
大步的脚步声传来,一双大手拎起这只莫名慌乱的兔子,那个猎户打扮的人扬起眉,得意的拍了拍兔子毛皮上的雪。
他住在山脚附近,夜里出来解手,不防看见这只乱窜的傻兔,嘿,夜半家中睡,兔子送上门,多好的美事!敢情今年转运?
“咯嚓”、“咯嚓”、“咯嚓”。
猎户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喜滋滋的拎着兔子,回身。
“咯嚓”。
黑暗中明光一闪。
猎户顿住身子,有些讶异的瞪大眼睛,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胸膜前突然凸现的一截带血的枪尖。
“噗通“。兔子掉在了地上,他努力的想在贯穿了自己的枪上转身,看了看杀了自己的人是谁。
然而枪尖突然一收,刷的从他胸膛抽回,随即一股大力涌来,啪的一声,他被踢飞到山路边,如果一块破麻袋弃之路边。
他斜斜倚在一丛柴垛上,看见自己身后的一处隐蔽山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黄甲黑衣的士兵,正在冷然拭着滴血的枪尖。
随即,更多的同样装束的士兵出现,越来越多,如同潮水般从那条山路源源不断涌出,黑压压的占据了整个山脚掿大的平地,山坡之上,茂密的丛木之中,隐约也可以见人影闪动,如一道道溪流,无声汇聚在那越来越大的队伍中,天知道有多少人神奇般的出现在这个平时很少有人踪的确商山中。
那些人无声无息却又步伐快速的从他面前走过,目不斜视,有人将那只兔子一踢,低低骂道:“西梁这鬼地方,连兔子都瘦许多!”
立即有人喝:“噤声!”
猎户瞪大眼睛看着陌生的队伍如狂潮般从面前冲过,将死的神智里突然隐约明白了这是异国的军队,他充血的眼睛吃力的投向西方一处茅屋——那里,住着他的妻子儿女。
他最后听见的一句话,是一声森冷的低喝。
“全数杀掉!”
※※※※※※※※※※※※※※※※※※※※※※※※※※※※※※※※※※※※※※※
确商山脚的风,吹到云州城墙下时,已经不带一丝血腥气息。
正如那黑压压的大军行到云州城墙下时,已经不容毫无防备的城中军民惊惶或喘息。
本来应该有防备的,可惜朝中发来的所有传递军报文书的人,全数被潜伏西梁境内的南闵势力给劫杀干净。
几乎在联军到达的那一刻,攻城便立即开始。
这些人,没有带粮草,没有带辎重,没有带战车巨炮之类一切可以用来攻城的武器,完全的轻装简骑彻夜奔赶,甚至连干粮也是计算精确,到得城下时,恰恰吃完。
上头有命令,没有粮食,什么都没有,要吃,进城去抢;要换掉那些被荆棘勾破的衣服,进城去抢;要金银珠宝,进城去抢,要玩玩西梁美女——进城去抢。
按照正常的用兵方略,良将不策疲兵,本当休整完毕再开始,然而士兵们长途奔驰,筋疲力尽,如果此刻给他们躺倒,定然能睡上三天三夜。
可是没有三天三夜的时间可以等待,西梁大军亦在急如星火的赶路,争的,最多就是几个时辰!
那么,就一鼓作气的继续吧,用逼迫和利诱的方式,逼你继续。
夜最深时,攻城战打响,魏燕联军燃起火把,整个云州都被火把的海洋包围,站在城楼上远望,宛如漫天星辰降落平野。
马思锐从自己的“帝王砖大宅”中被士兵们匆匆拱卫上城头时,一眼看见地下黑黄二色连成广袤一片的联军大军,直接昏厥。
魏燕联军很有默契的直接攻击城西,他们从确商山脚砍下巨树,数十人抬着巨树,不去撞击城门,直接冲着那一片颜色有异的青灰色城墙而去。
西梁士兵拼命的发射弓箭,向下投掷火石火把石块,然而联军人太多了,死一个被一批,那些黄甲的东燕士兵尤其悍勇,踩着脚下士兵同乡的尸体,不管不顾冒着箭雨,顶着巨树一次次撞击。
十数下后,城墙不出意料的断裂,裂口处全是碎转和泥灰。
联军发出狂喜的呼喊,争先恐后的跃进缺口,最先进去的被守在墙后的士兵一刀砍死,然而更多的人涌进去,将那些守墙的士兵踩死。
城墙上一个不算大的缺口,却成为了云州城偌大躯体上的致命之伤,带血的创口被有心的一遍遍咬啮,无数人头蚂蚁般的源源冲入,象是黑色的毒法,融进了云州平静跳动的心脏,融进了云州的血管。
西梁士兵犹自不肯放弃的抵抗,城内却隐隐响起百姓的哭喊,街角小巷一簇簇火光烧起,如衣色匈厉的眼。
夜未央,而杀戮刚刚开始。
联军欢呼着,涌上城头,砍死那些据城不退的士兵,将他们的头颅从高墙上扔下去,摔得稀烂,再在碎裂声中哈哈大笑。
云州城的父母官,住过帝王宅,睡过帝王炕,等着自己做下一个帝王的马思锐,拆掉了自己的墙,终于轮到了别人来拆他的墙。
他在城楼里一处夹角里被发现,攻城的士兵不认得他的代表身份的官袍,把瑟瑟发抖的他揪出来,活活从城楼上扔下,再被卷入城中的士兵们一遍遍踩过,零落在泥尘之中,以至于后来,再没有人能找到马大人的遗骸。
云州守将在城破伊始便放弃抵抗,率领部分将领投降,只有一个被罢免的城门官刘汝南,临危之际再披战袍,带着一批死不弃城的士兵死守在那个缺口,在城墙外连杀三十二人,将长刀生生砍裂,最后失却兵器,眼见敌军包围过来,大笑道:“敌寇尸首成山,丈夫死于其上,快哉!快哉!”
爬上那三十二具尸体,触墙而亡。
联军士兵默然伫立,无人上前践踏尸体,男儿心性重英雄,纵然敌对,纵然残忍,依然不免为此触动,一个小队长肃立三躬,将刘汝南尸首端放于地,其后数十万联军士兵经过此地,无一人辱及刘汝南尸身。
午夜,不过一个时辰,云州城已被占领。
厚重的城门在月光下,缓缓开启。
数骑绝尘而来,马蹄腾起如线如电。
士兵们雁列城门之侧,排出一眼望不见头的队伍,见那当前一骑驰到,齐齐跪地。
马上骑士一勒缰,淡金衣袍在风中飞卷,他缓缓抬头看着城门上,云州两个骨秀神清的大字熠熠闪光。
清冷月下,男子仰起的下颔,有着流动的韵致和风华。
他一扬眉间,十万里江山郁郁青青。
散漫的笑了笑,笑意慵懒而洒然,男子一扬鞭,在众骑拥护下长驱直入,如利剑悍然穿透云州。
联军如浪如潮的欢呼声中,男子登上城楼,淡然下望,只是一个扬掠的眼神,呼声立止。
数十万士兵,用崇拜敬慕期待的目光望着自己心目中如同神人的主帅,望着这个弹指间便击破西梁独霸天下的破神话的气度非凡的男子。
看见他轻笑,平静开口,声音不大,却响彻全城。
“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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