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六国卷第七十六章佳节
玉王爷自然是不会认得这个在现代高举性感旗帜,风靡不衰的代表性内衣的,他偏头盯着那玩意,用指尖拈起罩罩,满脸疑问,“这是什么?”
包子肃然答:“眼罩。”
“太大了吧?”玉自熙在眼睛上比了比,“脑袋都罩住一半了。”
“那是36d型号的眼罩,”包子神情还是很严肃,“王爷,你眼睛太小了,真可惜。”
“有吗?”玉自熙对着酒杯照了照,很满意的道:“这世上还有比我更美的眼睛吗?36d型号是多大的?”
包子做了个怀抱江山的姿势,无限憧憬的道:“这么大。”
玉自熙愕然,喃喃道:“那还是人吗……”
摇摇头,又拈起那个小三角,皱眉道:“独眼眼罩?”
“哦不,”包子凑过来,殷勤的把三角裤往玉自熙嘴上套,“口罩。”
伸手一挡,挡住包子贼兮兮爪子,玉自熙盯着太子爷不怀好意的眼神,似笑非笑的道:“太子殿下,不劳费心,微臣会好好琢磨这东西到底该怎么使用的。”
“那就好那就好,”包子直起身,手拢在袖子里退开一步,笑眯眯道:“这两罩罩花了我很多心思呢,特意找最好的绣娘绣的,您瞧瞧这手工,这刺绣,这花边,哔,西梁,哦不天下,天下独一无二啊,绝对配得上您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美人就该配美罩,不是36d我不要!”
斜眼瞟着太子爷,玉自熙慢吞吞的道:“您费心了,这般瞧得起微臣,微臣该给您个多大的红包才合适呢?”
包子根本不觉得自己再要玉自熙红包着实有点无耻,笑嘻嘻在麻袋里翻了翻,“您看着办!您是西梁武官之首,您的身份在那里嘛……唔我看看一品德威将军的红包,三千两!”
御座上萧玦以掌托额……生子如萧溶,做爹难光荣。
对面秦长歌满面微笑,心里却在盘算等会回去红包统统没收。
玉自熙笑吟吟道:“好,承蒙太子爷瞧得起,微臣的礼,是当比其他臣子更重些。
他向萧玦欠欠身,道:“陛下,微臣给太子的年礼太重,请允许下属台入殿中。“
包子一听“太重“眉开眼笑,萧玦无奈的点点头,秦长歌却开始微笑。
果见两个赤甲卫士抬着一大锦盒上来,听那步声,礼物着实沉重,包子笑眯眯的欣赏礼物,心里却开始打小九九——这个狐狸王爷不可能送什么好东西的,这么重,难道是铜钱?铜钱也成啊,这么多铜钱,比老娘那个一两银票值钱多了。
众官儿艳羡的看着玉自熙,还是王爷有钱啊,送礼这么漂亮的,啧啧。
众目睽睽,期待礼物揭开,玉自熙好整以暇,慢慢的去开启锦盒,包子眯眼笑着,状似万分喜悦,却小心的后退一步。
锦盒开启。
哔然一声。
包子瞪大了眼,愕然。
一堆土,两堆土,三堆土……一共六堆土。
官儿们面面相觑,包子翻着白眼要抽筋……丫丫的,送土!
萧玦忍着笑,扬眉问玉自熙,“玉卿送此奇礼,何意?”
“陛下,”玉自熙神色比包子先前赠送比基尼时还肃然还神圣,“次乃六国之土也,为西梁碧落神山、北魏确商山、东燕青玛神山、中川衡山、南闽幽火泽、离海海岸六地之土,微臣令人踏遍天下,珍重寻来,特于此新春嘉日敬献太子,愿我西梁神威远扬,策马天下,将六国疆域之土归于一统,成四海终级之主!”
众臣哄然一声,立即齐齐赞好,大赞王爷心思灵巧会送东西,多么吉祥的礼物啊。
“好!”萧玦也“龙颜大悦”,拍案大赞,转向一脸哭丧垂头丧气的萧太子,“溶儿,静安王心怀天下,以六国之土敬献,实乃祥瑞嘉言,这个礼,你好生收了!”
包子目光茫然,喃喃道:“怎么收……搬不动呀……”
“这个不难,”秦长歌及时接话,“太子殿下那个麻袋,把红包清空出来放土正合适,哦,红包没地方放?没关系没关系,微臣替太子保管着,保准等下原物奉还,红包一个不少。”
红包是一个不少,里面的金叶子和银票子一定一个不留,咱不知道别人还不知道你?哪怕送给油条儿都比交给你保管来得稳妥——包子哀怨的盯着秦长歌,摆摆手道:“谢太师好意,不过不用,油条儿,把你袍子脱了。”
可怜的凡是遇上倒霉事儿一定会先被拿来做挡箭牌的油条儿,更加哀怨的开始脱自己新订制的长袍。
秦长歌笑眯眯的看着包子满头大汗的用油条的长袍和花旗子包“六国之土”,酒杯在指尖悠然转啊转,想起前天凰盟监视玉自熙府邸的属下通报说,玉王爷命人在府中挖土,还不要花园的,要茅坑边,狗圈旁,污水渠侧,下人自栽的菜地里的各种土,当时不得其解,现在算是明白了,好土,好土啊,身为静安王府家狗很幸福,生为静安王府家土居然也这么幸福,茅坑土摇身一变,就成了青玛神山和碧落神山的神土,金灿灿,亮光光啊。
玉王爷满嘴胡言的本事,越发长进,令人膜拜啊。
玉自熙一抬眼,遇见她目光,两人目光在半空中擦过,一个笑吟吟,一个盈盈笑,玉自熙比了个咔嚓的手势,秦长歌眉毛一挑,知道他的意思是:你再派人监视我就杀了他们。
很温柔的看着他,秦长歌目光上移到那盏红灯,撮唇做了个吹灭的姿势——你再捣乱我就踩烂你的灯!
铿铿铿铿,两人在半空中甜蜜的过了几招,各自错开。
秦长歌突然有些好笑,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和玉狐狸就是这样对对碰的,多少年一个轮回,往事重来,竟有些微微恍惚,她不再是完全的睿懿,而玉自熙呢,他还是不是完全的当年的玉自熙?
秦长歌微微苦笑着,敬了自己一杯,无论怎生跌宕怎生艰难,乾元五年的最后一日,注定要不可挽留的过去了,而接下来的日子里,又会有多少风烟血火,在等待着自己呢?
正月初七,“人庆节”。
正如内川大陆是平行空间,文化风俗上和秦长歌前世的古代颇有相通之处,这里也有女神造人的传说,传说女神创世,于第七天造出了人,是为人日,按例,这一日,女子戴人胜,人胜是一种头饰,又叫彩胜,华胜,剪彩纸为花,或者剪彩纸为人,高级点的就镂金箔,贴在器物屏风上,也有戴在头发上的,此外还有登高赋诗,男女诉情,放天灯的习俗。
秦长歌向来是个懒人,什么规矩礼节都不放在心上,既然封印不需上朝,她就天天睡到太阳晒屁股,事先还吩咐了,谁打扰她的懒觉,必送打虫药。
正月初七,好太阳,漫天漫地铺得灿亮,遮得严密的碧影纹的纱窗也不能阻挡金光万丈,满屋明光里一对母子酣然高卧,睡眠质量好得令人发指。
包子一天睡宫内一天睡太师府,今天正好轮到太师府,阳光照上那娘俩时,包子还扒在老娘身上流口水呢。
可惜这世上注定有一种人,最爱扰人清梦,最爱闯人府邸。
尤其当天花灯也撤了,毒钉子也没了之后。
一大早府门便被嗵嗵敲响,接着急速的步声便如小型旋风般一路从外院卷到内院,不过一眨眼工夫,诺大的太师府就被某人长驱直入,直接奔向那角精致小楼,梆梆梆无比热烈的敲门,“长歌,长歌。”
秦长歌霍的一下扯过被子蒙住脑袋。
包子根本就听不见。
“长歌!长歌!!”
可惜某个人的执拗和耐性,向来是你不崩溃我不罢休。
秦长歌呻-吟一声,从暖暖的被子里挣扎着伸出手,先把犹自不肯睁眼死死赖在她身上的包子举起来,脸对着脸,懒洋洋道:“我真后悔太早原谅你爹。”
包子的口水晶莹透亮如一道冰丝挂在自己下巴下,在半空中晃晃悠悠,以经典的美眸半睁的姿势,更懒洋洋的答:“就知道你丫心太软,活该。”
包子呜呜噜噜假笑两声,挣扎着爬起来,骂道:“你自己更年期心情不好,就来欺负我。”
“我更年期?哦我更年期。”秦长歌拼命揉儿子刚刚睡醒因此显得更加粉嫩的脸蛋,笑嘻嘻道:“儿子,更年期的女人身体不好,脾气是很可怕的,你要照顾你更年期的娘,现在,你去开门,然后从今天开始,你负责给你提前过更年期的可怜的娘打水侍候。”
“啊……老娘,你怎么可能更年期呢?你明明还是少女,年轻漂亮,那些男人嗡嗡嗡的围着你,你要更年期,全西梁女人都八十了。”包子谄媚的用小手摸老娘,不住啧啧赞叹,“瞧这腰,瞧这胸,瞧这身材……”
“瞧你这混蛋。”秦长歌啪的把儿子一推,起身去开门,“我这么高尚正直,为毛你这么无耻?”
包子撇撇嘴,咕哝,“你要高尚正直,全西梁女人都是圣女——刚才我的话全是假的,只有这句话是真的。”
秦长歌没听见儿子的腹诽,啪的一声打开了门,门外那个等得焦急的人正要推门,不妨她哔的一下突然开门,前倾的身子往前一冲,秦长歌早已避到门背后,心情很不好的不给他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机会,抬脚在某人尊贵的龙臀上一踢,将某人踢到了床上。
包子立刻抱着被子飞过去,恶狠狠往老爹龙头上一扑,哈哈大笑,“靠,皇帝老爹,终于给我骑一回,爽!”
萧玦伸手一掀,将儿子掀倒,佯怒,“你越来越无法无天!”
“父皇,爹,”包子粘腻腻的缠上皇帝老爹脖子,“人家孩子都骑爹脖子,唯独我从来没有,你为毛要做皇帝?很多事我想做却不可以做。”
萧玦怔了怔,想起那日集市上那将儿子背在脖子上乐呵呵回家的男子,那孩子抱着爹的脑袋笑得开心,转而想起溶儿一岁离开父母,回归后又是皇太子,自己碍于身份不能享受红尘幸福,他不也一样?据说他四岁前最爱在大街上认娘……
萧玦心酸了。
一心酸就心软了。
“来,儿子,爹今天给你骑一回,反正太师府也不怕人看见。”
包子立即乐呵呵的爬上来,胖爪子一挥,“驾!驾!”
秦长歌在一边微笑摇头,道:“你惯他,你惯他总有一日你有苦头吃。”
“这还不是你害的?”萧玦含笑瞟过去,眼神居然有一丝委屈,“我这个正牌爹,最后才被他接受,在他心里的地位,不知道要排到哪里去,这小子到现在心还偏着别人,我不对他好点,保不准他哪天洗洗干净了给送出去。”
“胡扯什么。”秦长歌一笑,“今天这么早来做什么?”
“今天是人日吗,你们女子要戴人胜的。”萧玦放下儿子,又在怀里摸。
秦长歌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自从上次送了个集市上买的钗儿她说喜欢之后,萧玦便认为是送东西的功劳,有事没事便在集市上淘些玩意巴巴的送来,据说他越买越熟练越买越得瑟,经常挤在大妈媳妇里挑东西,眼光似飞梭,落手如雨点,甚至练成了还价高手,八文钱人家只能买一面镜子,他能买一面镜子还饶两盒胭脂。
秦长歌初次听说直欲喷饭,喷完了仔细想想却又忍不住微笑,想着皇帝大人这般体验也是人生中难得之事,挑选礼物时那份愉悦心情只怕任是什么功劳荣耀都不可替代,便由得他好了。
所以最近太师大人收的礼物水准很低,待遇很高,一堆乱七八糟的胭脂水粉花绸布小镜子都用精致的沉香木盒子装着,盒子表面镶嵌的宝石每一块都比盒子里所有的东西价值加起来都高。
今天这家伙又玩什么把戏呢?是价值一个铜板的梳子呢还是价值三个铜板的头油?
秦长歌噙着一抹笑意,看萧玦掏出一个人胜。
瞪大眼睛,秦长歌看着那个歪七扭八用彩纸剪出来还贴了金箔的人胜……这是虾米造型?两头猪?不对,还有个圆的,猪玩球?不过这猪也瘦了点,耳朵也小了点,那么两只兔?兔玩球?作为兔子,腿好像也太长了,两只鹿?鹿玩球?
正在拼命猜测,听得那人喜滋滋道:“这是我和你……带着溶儿……”
秦长歌摇摇欲坠,包子直接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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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在太师府最高的小楼“扶风楼”用膳,秦长歌是个喜欢风物阔朗的人,楼造得几乎可以评为郢都第一高楼,只是事务忙碌,平日少上高楼,当然也有安全问题的考虑因素,因为附近就有原先的郢都第一高楼摘星楼,若是谁站在楼顶,操强弓劲孥,凭借无双膂力来上那么一箭,很有可能会射穿敬爱的太师大人。
而赵太师那么爱民,自然不会因为自己的安全问题而生生拆掉摘星楼的,所以平日不常去扶风楼,今日有登高的习俗,秦长歌又懒得出门,就便在扶风开了一桌,也就四个人,她,萧玦,楚非欢,包子。
萧玦内心里是很希望“一家三口”聚餐的,但他知道在秦长歌心里,楚非欢的地位未必会比自己低,开口要她撇开楚非欢,保不准自己会先被赶走,萧玦有时候也会很有醋意的想,长歌到底对非欢是什么感觉?一个女人有没有可能同时爱上两个男人?扪心自问,换他是女人,对楚非欢的这样沉默着永远在身后支持等候的男子,只怕也不忍心抗拒拒绝,这样想着萧玦就越发的有危机感,越有危机感,他就越有意无意的注意楚非欢……哎,他用什么眼神看长歌?长歌用什么眼神看他?
咦,楚非欢并不看她啊……
咦,长歌也不看他啊……
可是为什么长歌手指一动,楚非欢就知道想喝水,很自然的递过水来,而长歌不用看,也知道楚非欢胃口好不好,心情好不好?
萧玦越看越郁闷,忽然觉得有两道目光粘在自己背上,转头看见宝贝儿子正转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笑嘻嘻的盯着看他,见他转头,立即伸出大拇指,先朝上,然后缓缓朝下。
萧玦愕然盯着他的大拇指,问,“什么意思?”
“这是鄙视的意思,”包子凑到他耳边,悄悄道:“老爹,你很衰。”
萧玦啪的一下把儿子捺回座位,“吃你的,闭嘴!”
包子撇撇嘴,切,老爹情场失意就拿我出气,鄙视你。
萧玦黑着脸回头,忽然看见秦长歌鬓上那个“人胜”正在阳关下熠熠闪光,立时心情又好了几分,无论如何,长歌还是很珍视他的心意的嘛,自己亲手剪的人胜,亲手贴的金箔,花了一夜工夫才搞成,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好看,她不也戴上了嘛。
萧玦摸了摸自己掌心,唔……昨夜剪刀在掌心戳了个洞,可别给长歌看见。
之所以以男儿之身动剪刀,是因为听老于海说,亲手剪了人胜送人,寓意深切祝福,可保戴人胜的女子一生美满,福泽绵长,萧玦想着自己万乘之尊,最具厚福的帝王天子,自己亲手剪出的东西,是不是比普通人更有福泽,更能保佑长歌一生平安?当即让老于海教他,老于海自己却犯了难,太监虽然下面没有了,但也算半个男人,男人哪里会这事儿?没法子,老于海悄悄找了最巧手的宫女,自己先学了,然后偷偷回来教给尊贵的皇帝大人,一个半男人整整忙活了一夜,才搞出这个“双鹿玩球”版人胜,可怜老于海学一次教一次,导致皇帝大人戳了一个洞,自己戳了一个洞。
萧玦想起昨夜对着彻夜不熄的明烛,两个“贤惠”的大男人剪纸的时候,老于海很有经验的说,女人就是要哄的,再强势的女人都喜欢男人哄,哄着哄着就化为水了……唔,长歌,你什么时候能化为我怀里的水呢?
……
皇帝大人在那里浮想联翩,秦长歌却在不住给楚非欢劝菜,“非欢,你吃得太少了,最近气色不好,是不是太劳累了?”
秦长歌的目光有些担忧的从楚非欢面上掠过,眉峰淡淡一蹙……非欢何止是气色不太好,简直近乎苍白,隐约又有点像当初病重时的气色,若不是自己有意无意间把过他的脉,觉得他真气如常,真的要以为他旧病复发了。
楚非欢轻轻举杯,酒杯后的目光缓缓在秦长歌鬓上人胜一掠,随即转开,垂下眼睫,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喝得略微急了些,鬓间竟隐隐沁出细汗来。
他本是敏感的人,感觉到长歌的目光一直不曾放松,干脆搁下酒杯,浅笑站起道:“长歌,人庆节有放天灯的习俗,你准备了没有?”
秦长歌心不在焉的道:“没有,要不,咱们去集市上去买?”
“不必了,我给你做了一个,”楚非欢微笑着从宽大的袖囊里掏出一个东西,秦长歌目光一亮凑过去看,见是小小的折叠起来的一个方块,一时看不出是灯,楚非欢不急不忙一一拆解装接,不多时掌心便神奇的出现了一个精巧的,可折叠的天灯。
淡紫的柔韧竹麻薄纸上,两面都有图,一面绘秋日碧湖,湖中芦苇飘飞,素衣的女子,如白鸟般飞掠而来,姿态轻盈;一面绘小桥流水,桃花斜逸,微笑的高贵女子,纤指间一朵迟桃娇艳如真。
灯上一排小字秀逸飞扬:人生若只如初见。
秦长歌心中一震,一时心底一暖又一冷,深深喜悦里忽生淡淡悲凉,仿佛看着一场绮丽的回忆如梦境般在眼前缓缓展现,然而心底又那般清楚的知道确实是梦,就那般欢喜着苍凉,却又不知道为何苍凉。
人生若只如初见,再向后走,谁也看不见是怎样颜色的命运在等候,那些写在记忆里的蔷薇色水晶帘,穿越过去,往往却会撞上人生的森凉的墙。
如初见,芙蓉面,与谁能,双飞燕?
秦长歌指尖轻轻抚过制作精美的灯面,似乎想用手指一笔笔绘下楚非欢亲笔所画的那两幅图,半晌才轻轻道:“很美。”
楚非欢淡淡笑着,在灯笼底部撞上横架,用铁丝仔细捆扎好沾满豆油的步团。
萧玦怔怔的看着那个精巧漂亮得令人赞叹的灯,再看看秦长歌头上那个惨不忍睹的人胜,脸色忽然黯了一黯,过来轻轻拉了秦长歌的手,道:“长歌……”
秦长歌只对他回眸一笑,萧玦目光立即亮了亮。
楚非欢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专心的将布团点燃,他修长的手珍爱的抚过灯面,突然淡淡一笑,手一松。
一点五彩光芒燃起,灯成五色,绚烂如霓虹,迅速飘摇上繁星明灭的夜空,飘飞间时而是白鸟蹁跹的女子,时而是桃花人面的嫣然,在丝绸般的深蓝夜空中幕幕流转,扶摇直上,渐渐消逝。
高楼扶风,群星如在手端,推窗便觉清风明月在坏,然而那一点飘曳的彩光,却不可追逐的飞远。
隐约听得底下人声欢噪笑语连连,随即便见无数天灯漂浮而起,如地面上升起万点繁星,缓缓融入天空,与烂漫星光汇聚不分彼此,四人从高楼下望,看见整个郢都大街小巷,都有人群出动,人们挤挤挨挨笑闹着,各自放飞了自己满载祝福祈求平安的天灯。
漫天彩灯如花开千树,七彩琉璃五色喧艳,而高处最先飞起的那盏,最先悠悠消逝在苍穹高处,云层之巅。
楚非欢仰首,秀丽身姿被月色星光剪影成清逸弧度,高楼上清风鼓荡,吹起他长发蓝衣,衣袂飘飘风神如仙,他出神的看着天灯飘远的方向,轻轻道:
“长歌,我唯愿这盏灯,放飞你人生里所有的寂寞、仇恨、无奈、悲苦,给你带来永生的幸运、喜悦、美满和幸福。”
卷二六国卷第七十七章困梦
秦长歌仰起头,出神的看着天灯消失的方向,眉宇间浮起淡淡的忧虑,她转目看了楚非欢一眼,他却避开了她的眼光。
秦长歌正想说什么,忽听见对面摘星楼上,传来一阵笛声。
笛声清亮悠扬,似天际奔泻的一段流泉,于城池的最高处缓缓散向浮云苍穹,笛声超拔浩然,闻声如见烟水蓬莱,如览沧海五湖,如履莽莽高山皑皑平原,却又如面对……无尽寥落怆然。
阔大,而又苍凉。
高楼上凝听的三人,齐齐动容。
秦长歌新紧了一紧,霍然回身,扑向扶风楼另一个角度,一掌击开窗,一眼看见摘星楼顶,窄窄飞檐之上,白衣男子正于清风明月之中,专注吹笛。
他身后是苍蓝浩瀚长空,身前是飘飞如星的天灯盏盏,他雪色袍角散在风中,悠悠如逝水。
遥遥看去,那人似也是一轮月,冷而远的浮在高空。
秦长歌怔怔看着他,无声无息中突然湿了眼眶。
上一次看见他,他抱着那女子的尸体,消失在南闵深翠山林之中,半生里啸傲江湖的意气风发,都化为那一刻难言的孤独。
一别将近一年,秦长歌几次去炽焰帮都说帮主未归,失落之余不禁想,素玄此生是不是从此流浪江湖,不再回归,自己这一生是不是注定见不着他了?不想这人庆之节,漫天彩灯之中,蓦然回首,忽见斯人。
“师傅!”包子尖脆的欢呼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站在凳子上拼命挥手,“师傅!师傅!”要不是隔着高楼,大抵他就要飞扑过去了。
笛声戛然而止,月色下素玄回首,一个淡淡的笑容。
秦长歌心中又是一冷,知道那个层云飞雪中朗声大笑的男子,真的已经死去了。
对面素玄突然站起身来,抬腿向前方虚空一跨。
地下一些隐约听见笛声抬头观看的人们一阵惊呼。
惊呼未毕,素玄已经稳稳站在了扶风楼上,连秦长歌都没能看清他到底用的什么身法,只觉得一载不见,素玄的功力似乎又更上层楼。
他这一年,是不是就是用来心无旁骛的守坟练功?
素玄落地的第一眼,看的就是她,那一眼意味深长,却转瞬即逝。
他只是对秦长歌淡淡颔首,便和萧玦楚非欢见礼,顺手抓过飞奔过来的包子,皱眉道:“武功练得着实没有进益,你这个懒小子。”
包子咧嘴傻笑,道:“等你回来教我啊。”
深深看了一眼包子,素玄道:“好,我教你,做了你这么久师傅,却没能好好教你武功,是我不对。”
包子愕然,随即垂头丧气,他本来是顺口说的,师傅帮主那么忙,从来也没留下来教过自己,不想今日这么好说话的,哎呀人家不过是客气话嘛,何必这么认真呢。
随即更悲摧的听见素玄道:“赶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开始吧。”
……
包子砰砰砰的撞墙……丫丫的我嘴那么快做毛?我还在放寒假呀……
秦长歌却有些怪异的看了素玄一眼,他一别一年,回来后不去炽焰帮打理事务,却先要来传溶儿武功,他为什么这么急?
然而这些疑问却已问不出口,自从灵徊之死,两人仿佛倒退回了初见的生疏,素玄刻意在两人之间隔下无可跨越的藩篱,秦长歌自然也不敢轻易越过。
当下只好淡淡道:“夜了,既然素帮助今夜要授功,还请就在敝处下榻如何?”转目看了眼包子道:“你今晚去喝你师傅睡。”
包子一脸悲惨,欲哭无泪的咬着手指点头。
下了楼,秦长歌命吓人去安置客人居处,包子小碎步抢着先奔到秦长歌住的小楼,秦长歌把住门怒道:“不是说爱武功的么?怎么一动真格的就稀松了?”
包子含泪道:“丫的谁说不爱的,可也不能爱成那样,大半夜的过节的去学武,没说的,我知道你们这对没良心爹娘肯定不会护着我,我是去找我的护膝护腕头盔铁靴子的。”
秦长歌白他一眼,“你当你师傅是来和你摔跤的?”
包子撅着屁股在床底下翻,辛苦的拖出一个装满了乱七八糟东西的大箱子,一边乱翻一边答:“我觉得他心情不好,心情不好肯定会摔我,他要不摔我我就跟你姓。”
“我才不稀罕你跟我姓,我的遗产可不打算给你继承。”秦长歌一眼看见儿子翻出来的那堆东西,再次怒道:“你这没长性的坏小子,你师傅送你的好玩具,给你搞成这个样子!”
地下,金光熠熠玉色璀璨的,正式当初素玄送给包子的魔方和九连环。
魔方给包子掰得已经开裂,九连环乱成一团,包子找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抓着那两件东西想了想,大约想讨好师傅,也揣在了怀里。
他揣九连环的时候,玉环尾端光影一闪,秦长歌一眼无意瞟过,突然道:“且慢。”
快不过去,拿过九连环,入手便是一怔,秦长歌以前没有注意这两件东西,不过是孩子玩具罢了,何况素玄送的,他一代大宗师,还会送假冒伪劣产品,然而此刻九连环拿在手中,秦长歌突然发现九连环重量不对。
不是不对,而是不均衡,两边重中间轻,按说既然是玉做的,怎么会有重量不一状况出现?
秦长歌目光在玉环尾端停留了一会,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突出了一小节黑色铁丝般的东西,有小指头粗,从一处玉环孔冒出来,玉孔边缘还有点粘浆状的东西,质地也宛如白玉,大约是包子这个暴力狂玩得太粗暴,生生将一出封好的玉环孔玩裂了,出现了这东西。
秦长歌盯着那截熟悉的黑色粗丝,抿着嘴,慢慢的将那黑丝从孔中拉出来,那痛惜非铁非铜,质地坚硬而又柔韧,套在指上也是一个圆圈。
秦长歌一一将玉环掂过,确定这九连环中,除了中间那个环,其余里面都有哥个这样的东西。
闭了闭眼,秦长歌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手将要出道自己发的时候,突然放开。
她怔怔的将那环在掌心握紧,握紧更握紧。
包子奇怪的瞪着老娘,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奇怪?那叫哥什么表情?发生了什么事?
半晌后,秦长歌缓缓松手,睁眼一笑,平静的将那黑色粗丝塞了回去,顺手从自己房间暗壁内阁里取出一个小瓶,从中倒出一点白色溶液,将那玉环再次封好,和原先一模一样。
她手势快,包子没看清楚瓶子上的字,隐约只看见一个“碧”字。
将九连环恢复原状的秦长歌,神情也恢复如常,拍拍儿子的头,平静地道:“去吧,好好学,素玄肯教你武功,你这一生无论遇见什么都不怕了。”
包子点头去了,秦长歌慢慢踱到窗边,突然一弹指。
身下窗下立即无声无息的出现皇盟隐卫,躬身等候她的指示。
秦长歌却在出神,很久很久之后,当隐卫愕然抬头去看她的时候,她才缓缓的,对着客居的方向指了指、
隐卫领命而去,秦长歌肚子站在黑暗中,灯烛不电,沉默肃然如雕像。
身后传来脚步声。
秦长歌并不回头,只是幽幽道:“我突然觉得累了。”
“累了那就歇息吧,”身后萧玦揽住他肩,姿态轻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什么也别操心,有我呢。”
秦长歌无声的笑了笑,没有答话。
“长歌,我以后早点将皇位传个溶儿,然后陪着你五湖四海,逍遥天下好不好?”萧玦轻轻扶着她的肩,目光里满是憧憬,“我想着,给你报了仇,统一了天下,咱们也没别的事可做了,如今我看这两件事也就是一件事,听说北魏和东燕结成同盟蠢蠢欲动,大有叩我西梁边境之心,把这两国解决掉,大家的清净日子也就来了。”
他神往的望着远方,轻轻道:“咱们到处走走,累了就停下来,搭个茅屋住了,我砍柴你织布,不不不要你织布,那太累着你,嗯……不如多带点钱,或者叫那小子在全国各地银号给我存银子,到哪里就去取用,咱们逍遥的花,心疼死他,你若觉得田园日子好玩,就找片有山有水的地方,开一片地种点菜,养点鸡鸭,新鲜菜下锅热炒,口味可比宫里的温火膳好多了,哈哈……”
秦长歌听着,浮出淡淡笑意。
青山绿水小茅屋,你打渔来我种菜,真好。
他口中的平凡美丽日子,听起来如此真实,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真要到了那一日,该是怎样的红尘幸福呢?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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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秦长歌失眠了,辗转到半夜依旧目光炯炯,干脆起身打坐练功,忽听得窗棂夺夺声响,过去开了窗,先前派过去的隐卫低眉垂眼道:“主子,有点不对。”
秦长歌目光一凝,“怎么?”
“屋内有异光,属下不敢靠近,还请主子过去看看。”
“楚先生在那里么?”
“在,而且也无异声,属下笨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想想还是来通报主子一声。”
秦长歌皱皱眉,本来无论如何,只要非欢在,想来不会有什么事,想了想还是披衣而起,奔向素玄今日下榻的“韵华轩”,她轻功极好,自己府里又畅通无阻,赶到韵华轩只在刹那间,隔着院墙一看,灯火如常,哪有什么异光?
她身边护卫愕然道:“刚才明明看见的。”
秦长歌问:“什么样的光?”
侍卫想了想道:“也不甚明显,淡蓝色的,边缘上有点金光,远看去只是小小的圆形的一点,像是个小夜明珠的模样。”
秦长歌想了想,挥手示意护卫退下,自己大大方方的去敲门,开门的正是素玄,毫不意外的对她一笑,坦然一让。
秦长歌也非常坦然光明的笑笑,擦身而过的时候突然低声道:“你最喜欢什么地方?你最痛恨什么地方?”
素玄默然,然而秦长歌就站在院门口,一脚门内一脚门外不肯走,无奈之下素玄只得道:“最喜欢某处深谷,最恨某处雪地。”
秦长歌很缓慢的笑了笑,道:“是吗,我和你相反呢。”
说完不待回答迈步而入,感觉到身后素玄并没有追上来,他只是沉在黑暗里,目光重重的落在她背后。
秦长歌仰起头,看向北方的方向,露出意思微凉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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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门时,房间里一切如常,包子盘膝坐着脸琅嬛秘笈上的内功,楚非欢微微俯身看着他。
秦长歌目光飞快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没有发觉任何异常,楚非欢听见门声回首,他申请平静,可秦长歌突然觉得那一刻他眸子看起来特别黑而深,看着她时的目光似乎有些散,然而很快目中神光敛聚,对着她淡淡一笑道:“溶儿根骨很好,不过需要减重,不然轻功只怕难练。”
秦长歌忍不住一笑,答:“他一定会和你说,不吃肉,毋宁死。”
就手在楚非欢身侧坐了,手臂一搭椅背,那么巧的落在楚非欢腕侧,然而没等她有所动作,楚非欢突然站起,擦着她的手指走了过去倒茶。
秦长歌的手指无力的搭在椅子上,忽然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异常奇异的难以参详却写满神秘的梦,她困在梦里,别人在梦外清醒前行,不容她追赶。
无奈之下只好起身去搭溶儿的脉,除了气息似乎流转得特别顺畅之外,别的也没什么,素玄刚才在这里,一定有给他打通经脉,他气息通畅也是正常。
秦长歌缓缓放开儿子的手,突然不想再试探,霍然回身,正迎上楚非欢递上的茶,秦长歌不接茶,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道:“非欢,你有什么瞒着我?”
烟气袅袅里楚非欢秀丽眉目水波般微微一动,然而那一动直视漾开了一丝平静地笑意,楚非欢目光坦然的看着她,轻轻道:“长歌,此生我从不愿意对你有所隐瞒。”
“不愿意不代表没有。”秦长歌毫不放松,突然伸手抓住了楚非欢的袖子,“非欢,不要隐瞒,不要,这许多年我们风雨共渡直到如今,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一起闯过,你根本没有理由突然抛开我不让我参与。”
她仰起脸,目光直直落进楚非欢瞳眸深处。
楚非欢静静看着她,眼前,他所爱的女子,素来坚韧强势,智慧天纵,如今却第一次在目中露出哀恳的神情,而这哀恳,是因为担心他。
纵使她也许不能给他永生爱恋,也许不能和他共历红尘,也许不能全部给予身心。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所爱的人,亦有关怀回应与他,已经足够。
人生至此,可谓无憾。
楚非欢微笑着,俯下身,唇如蝶翼,落于秦长歌微颤的长睫。
他清淡如佛手柑的气息,如飘落的轻烟悠悠笼罩了女子明丽的容颜,夜风吹起他的发,丝绸般掠过秦长歌肌肤,再掠起秦长歌鬓发,那般缠绵的纠结在一起,悠然飘飞。
明月之下,满室辉光之上,秀丽男子一一珍重吻过明艳女子的双眸。
秦长歌闭目,良久,眼角微微浸出湿意。
听到他淡淡道:“重来这一世,你为我流过两次眼泪,我不舍,却也自私的满足,长歌,今生今世但望你不要再为谁流泪。”
秦长歌没有睁眼,手指缓缓抚过他衣角,半晌道:“那需要你给我承诺。”
沉默了半晌,隐约听得楚非欢似是笑了笑,道:“我的承诺是,对你,我永不放弃。”
门声微响,他开门出去,秦长歌始终没有睁眼。
就这么先闭着吧。
体验这一刻,黑暗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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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玄在府中住了几日,深居简出,竟是专心专意的教包子武功,包子被操得神魂颠倒五内俱焚,时时悲号日日挠墙,太师府后院的那堵墙被他苦大仇深的挠掉了一层墙皮,并且随着他经脉的打通功力的猛进,墙皮越发惨遭荼毒,以至于秦长歌不得不命令将墙壁加厚,比城墙还厚上一块砖,给你挠,你用力挠!
萧玦倒是乐得那小子被支开,整日没事就泡在太师府,一大早报到三更后回宫,恨不得在皇宫和太师府只见叶造座飞桥,好让他和长歌“暗通款曲”。
正月十一这日,他来得更早,习惯性的直闯秦长歌闺房,也有点顺便偷香之意,不想还没来得及装模作样的敲门,门突然哗啦一声拉开,秦长歌衣着整齐神清气爽的出现在门口,笑吟吟地盯着他看,道:“早啊,陛下。”
“早啊,长歌,”萧玦悻悻答,“你今日怎么起这般早?”
“昨夜我接到了边境军报,估计你今日来得一定早,”秦长歌行到楼下书房,哪里挂着整幅内川大陆典图,“北魏和东燕结成同盟,整合兵力号称百万,挥师北下,直压杜城百丈山,扬言要北魏逝去的国土全部夺回,并瓜分西梁,啧啧,多么豪气万丈的口号啊,激动得我一宿没睡着。”
“得了吧你,我看睡不着的是哪个吹大气的,”萧玦顺手在典图上标出黑红两色箭头,冷笑道:“百万雄师?胡扯!北魏剩余兵力满打满算不足三十万,东燕能凑出七十万?就算能凑出这么多,以白渊的性子,会以倾国之力为他人做嫁衣裳?糊弄谁呢。”
“陛下你一遇上战事就特别精明,”秦长歌笑,“微臣真是不胜欣喜。”
“你又讽刺我,”萧玦佯怒,一把扔下笔就来呵秦长歌痒,秦长歌素来怕痒,忍不住笑成一气,她身子摇晃轻盈娇俏,萧玦呵着呵着忽觉心猿意马,落手便忍不住想有些不老实,秦长歌立即发觉,啪的一声打开他的狼爪,一闪身躲了开去,道:“别闹,严肃点,你也太不把人家两国讨伐大军当回事了,小心骄兵必败。”
“我早已在杜城部署兵力,”萧玦傲然一笑,手指一指杜城百丈山方向,“百丈山筑长围,那里山势险峻,‘断肠崖’尤其一线逼仄,有进无出,我特意命令他们在筑长围时将崖缝填埋了一半,更加成了羊肠道挤身崖,而那里是敌军必经之地,仅是那里,我就能叫他葬数万军!”
“战略重视,战术藐视,你倒深得毛太祖之精髓。”秦长歌微笑,“那么,我们先把眼前事儿解决吧,比如……婚事。”
“啊!”萧玦大喜,呼的一下冲到秦长歌面前。“你愿意再做回我的皇后了?”
“你说什么呢,想到哪里去了?”秦长歌莞尔,“不是你昨天说要和我商量文昌公主下降的事么?我说的是文昌的婚事啊。”
“哦……”萧玦宛如被抽了筋般,无限泄气的双肩一垮,怔怔的发了半天呆方懒懒道:“也就是那些事罢了……哦对了,我差点忘记了。”
“嗯?”
“文昌下降,最近搬回宫休养并等待出阁,她有和我说,明霜的父亲来找过女儿,文昌也不着调该怎么答复人家父亲,先把他安置了,现在还住在上林庵外的一处草堂里。”
秦长歌怔了怔,明霜死了,自己借用她的身体,却让她的身份也早早“死去”,如今她的亲属寻上门来,是残酷的告诉他女儿已死的真相,还是盯着明霜的这个皮囊去安慰下老人?
“你别用明霜的身份去,”萧玦猜出她心中所想,悻悻道:“我听文昌说,明霜父亲提起她在家乡是有未婚夫的,还指望明霜被放出宫去完婚呢,你去了,万一给绑了回去成婚可怎么办?”
“这世上谁绑得了我?”秦长歌一笑,“走,去看看。”
卷二六国卷第七十八章拆墙
秦长歌第一眼看见明霜父亲明宗华的时候,便怔了怔。
这人的脸,怎么看起来隐约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站在厅堂外,隔窗看见那个老者,拉着个男子,谦恭的对文昌道:“公主,听说宫女期满五年是可以放出宫婚配的,霜儿在宫中也满五年了,可否请公主代为幹旋,将霜儿放归?”他指了指身边一个精壮少年,呐呐道:“他也等了五年了……”
文昌抬眼看了那给她请安的少年一眼,露出怜悯的眼色,掉开目光沉吟不语,她身边的嬷嬷却是个知情的,笑道:“明老爷,以往咱们听说过,您费了好大心思才将姑娘送进宫,如今怎么又急着想她出宫?”
“唉……”明宗华叹息,老脸上每条皱纹里都写满懊悔,“是我鬼迷心窍,想着攀龙附凤,现在看来,也没指望了,总不能耽误孩子一辈子。”
他苦笑着道:“当年霜儿出世抓周,有个游方道士上门求乞,拙荆心软,送了些他吃食银子,当时那道士吃完便指着门内道,你家新添小女,此身贵不可言,原是九霄莲华会,天女掌中花,赴此红尘,只为以身事主,后面又古古怪怪说了许多,我也不懂得,但是此身贵不可言却是明明白白的,自从便多了妄想,谁知道士胡言……”
他叹息着不再说,屋外萧玦和秦长歌对望一眼,萧玦突然将秦长歌一拉,拉着秦长歌退到屋后,低低道:“换回去换回去。”
秦长歌皱眉看他:“干嘛?”
“你这个样子,”萧玦指着今日没有化装的秦长歌,忧心忡忡的道:“你去认了,明霜她爹一定会要你跟着回去成亲,我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秦长歌没好气,“是你自己不忍心,说还是以本来面目见她爹算了,现在又反悔,世上没你这样的赖皮皇帝?”
“是个男人都要在这事上赖皮,”萧玦振振有词,“我不着调他把那未婚夫也带来了,如今人就在面前,万一今晚就要你们洞房花烛怎么办?”
秦长歌忍不住一笑,却也皱起眉,如今确实是个两难的问题,灵魂上,明霜已死,身体上却依旧存在,这样如何向人家交代。
想起明宗华那句“此身贵不可言”,心知他定是理解错误,将“此身”理解为“此生”,道士冤枉啊,其实人家算得极准,明霜这个身子,现在可确实是贵不可言了。
照他那语言,可怜明霜,竟是生来就是为了借人家皮囊的。
“不然这样,”一直在苦苦思索的萧玦突然眼睛一亮,“他不是希望女儿攀龙附凤嘛,我就给他攀啊,我告诉他,我纳明霜为妃,这不皆大欢喜了?”
秦长歌皱眉,仔细打量了一下明宗华的气色,突然叹了口气,道:“好吧……大约这做别人女儿的日子,也不会久了,只是终究可怜了那个等待五年的未婚夫。”
萧玦立即眉开眼笑,道:“做我的妃子?”
秦长歌白塔一眼,“假冒的!明家老爹气色不佳,似有沉疴,我看日子不久了,我用了人家女儿身子,再用噩耗打击人家最后一段日子,也实在说不过去,只好从权……喂,我跟你说从权,你的手在干嘛?”
一把挥开某人揽上她腰的狼爪,秦长歌手指一扬,指间刷的弹起五根明晃晃的针,温柔微笑:“五根,五种感觉,痒麻酸痛冷,要不要一起试试,还是轮番来?”
“敢要你就不怕你的手段,”萧玦毫不在意,“只要你舍得,尽管来。”
秦长歌愕然,半晌道:“一定是溶儿那个泼皮教你的。”
萧玦大笑着,得意万分的一把揽住她的腰,跨了进去,一边朗声道:“朕的女人,如何能与他人成亲?”
厅中人闻声齐齐回首,看见阳光中俊朗黑衣男子拥着清丽女子大步而来,两人披一身金光宛如从画中走出,真真一对璧人。
认出萧玦的立即山呼万岁拜伏在地,明宗华和那未婚夫还愣在那里,嬷嬷悄悄拽他们一把,叱道:“陛下驾临,还不跪迎!”
那两人吓了一跳,傻傻的跪下去,明宗华部曹小官,从无资格觐见天颜,本就惶恐,眼角一觑看见揽在萧玦怀里的正是自己女儿,大惊之下便是大喜,眼前一黑几乎晕去,赶紧掐自己手指,心道:我这是欢喜疯了……霜儿,霜儿她……
那少年却脸色惨白,跪在地下,死死盯着萧玦揽住秦长歌腰肢的手。
萧玦在明宗华面前停下,低手俯视他,道:“你是明霜之父?”
明宗华深深叩首,“去职罪臣明宗华,参见我主,我主万岁。”
他深深伏地,大气也不敢出,女儿当面,也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秦长歌偏头沉思,是不是要去给明宗华见礼?萧玦哪里愿意她对着别人下拜,何况他对这个明宗华并无好印象,这人这般热衷,百般打点将十余岁的女儿送进宫,就为了攀附皇家,生生枉送了女儿的性命,若不是长歌看见他没多久好活了一时心软,干脆不如告诉他女儿死掉算了。
萧玦紧紧牵着秦长歌的手不让她下拜,秦长歌只好将明宗华扶起来,还没来得及唤上一声,萧玦已经拉着她转身,今日难得有机会把秦长歌软玉温香抱满怀,那是一定要抱个够的。
手指在秦长歌掌心慢慢的蹭啊蹭,在她腰边慢慢的蹭啊蹭,萧玦笑容可掬并心不在焉的殷殷垂询受宠若惊的明宗华,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胡说了什么,只觉得,长歌的手好滑,长歌的腰好细,长歌的身子……唔,想起那一点殷红……雪地梅花啊……
秦长歌摆出一脸僵硬的笑,仪态万方的端坐君王侧,手指伸到身后,恶狠狠的掐住了萧玦的后背——掐死你这逮住机会狂吃豆腐的混蛋!
两人表现仪态雍容,背后指来掌往,文昌那个角度看得清楚,只是抿嘴微笑。
萧玦问了几句,末了笑道:“起来吧,朕即将纳明霜为妃,从此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拘束。”
明宗华狂喜事态,霍然抬头。
正面相对,秦长歌一眼看见他颔下的一个黑痣。
目光一闪,秦长歌突然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的了。
当年,云州战役,那时自己还没正面出现在萧玦身侧,凰盟却已建立,当时萧玦屡立战功,很被同僚嫉妒,有人密谋暗害他,这信息却被凰盟属下截获,当时自己长夜驱驰前去报信,胯下马却一时没来得及换良驹,在云州清风镇累毙,那时夜深买不到马,自己便去了当地一家大户偷马,谁料偷马时,被个小姑娘看见,那孩子却没有叫喊,看她一脸疲惫风尘,还去厨房拿了些糕点送了过来,自己当时顺手从怀里取出一串九玲珑送给了她。
那晚后来自己骑马闯门而出,身后那户人家被惊动,燃起火把来追偷马贼,火光里她扬鞭连连,将那些家丁打得四处逃窜,她大笑回首,看见追出来的中年家主颔下一颗鲜活的硕大黑痣,看见小小女娃抓着那个九玲珑怔怔看她,火光里容颜秀丽。
原来,那就是明霜。
原来世事轮回,流传成环,每一个缘结打下,都是为了多年后再解开。
当初自己疑惑过明霜一个小小宫女,怎么能赠九玲珑帮助锦云逃脱厄运,却原来那九玲珑本就是她自己送的。
秦长歌怔怔看着明宗华,忽然觉得天意森凉,心生寒栗。
明宗华此时却在欣喜如狂,多年美梦终于成真,不枉了自己倾家荡产将女儿送进宫,可怜自己挪借银子赶进京来,身上盘缠都已剩下不多,也就外袍勉强像个样子,内衣都缝缝补补,也没钱置换,唉,女婿刘良家也是去职小官宦,不然……哦,不对,良儿如今,算不得女婿了。
他满面光彩的悄悄看着萧玦——那才是自己的女婿呢,帝王啊,西梁大帝啊,明霜真争气……稍候还是把良儿打发回去罢!
秦长歌注视着他的眼神,目光闪过一丝嫌恶,萧玦却只顾沉浸在“今日便宜占得好足”的无限愉悦中,心满意足的在秦长歌再一次狠掐之下收手,对着明宗华淡淡关切几句,拽了秦长歌就走。
明宗华恭谨的退到一边,一句也不敢挽留,倒是秦长歌路过他身侧,突然问了句:“爹,云州现在,还是老样子么?”
“回娘娘,”明宗华进入角色很快,一躬身就称呼上了,“云州这些年越发繁荣,这都是陛下英明爱民,云州黎庶有幸沐浴德辉之故。”
“哦,”秦长歌漫不经心道:“多年没回去了,现在记得的,也就长鼎关了,印象中那城墙是当年睿懿皇后在云州战役后监造的,糯米汁和粘土石灰浇合夯打,正门箭楼闸楼都极雄伟,仅雉堞就有近五千个,是边境一线数得着的坚固城墙呢。”
“……是,是,”明宗华诺诺连声,不住赞同,不知怎的,神情却有些异常。
秦长歌目光一转,微微诧异的看着明宗华,“爹,怎么,我说得不对么?”心里有点担心,自己本来是突然想起,云州作为边境一线城池,位于原先的魏梁边境确商山脉尾端,军事位置极其险要,如果魏燕联军不走杜城,如果确商山脉有西梁不知道的小道可以直穿,那么最先对上联军的,很有可能便是云州,所以才有此一问。
别是明霜官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长鼎关都没去过?那可就穿帮了。
明宗华却只是抹汗,连连道:“不,没什么,长鼎关气象雄伟……那个雄伟……”
“什么气象雄伟!都拿去给刺史大人造房子了!”
少年的一句话石破惊天。
萧玦霍然转身,“你说什么?”
那少年一仰头,跪在地下有些愤恨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萧玦,朗朗道:“陛下想必不知道吧?云州刺史马大人,是个最迷信堪典风水紫薇术数之类东西的人,他三年前偶得一梦……”
“良儿!”
秦长歌目光冷然一瞥急急开口阻止刘良的明宗华,明宗华立即闭口,怔然半晌,悄悄抹了一把冷汗。
……这眼神……这是自己女儿么?难道说做了皇帝妃子,这威严尊贵,也就不请自来了?
“你继续,”萧玦却已镇静下来,一回身往椅上一坐,“无论说什么,朕赦你无罪。谁挡你,谁有罪!”
明宗华腿一软,又跪了下来,刘良已经冷笑一声继续道:“三年前,马大人偶得一梦,梦见神人以九龙蟒袍相赠,醒来后请术士解梦,说他有帝王之份,唯独尚缺一份福气,须得以帝王砖建阳宅阴宅,必保万代基业,这个帝王砖,咱们云州可没有,马大人再大的单子叶不敢进京购买金砖,便有人献计,说云州长鼎关城墙是当年睿懿皇后亲自监制,也算帝王砖,不如截一段城墙来建宅,必定祥瑞。”
“嗯,”萧玦眼里黑云翻涌,面上神色却颇平静,示意他继续。
“马大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截城墙,当年皇后曾经在城墙建成后下令,云州城墙,必须年年加固,时时修补,以风雨不催之天堑之墙,护我云州军民万世之宁,马大人偷偷派人夜里拆墙,为了不被人发现,特意选了城西不起眼的一角,拆一部分,就补一部分,马大人倒是关照补城墙须得用心,可惜上面命令一回事,下面办事又是一回事,那些官儿们,拿着下发的补墙银子去喝花酒,补墙的墙砖就弄些烂砖碎瓦代替,外面糊上青灰浆,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其实一推就倒……”
秦长歌静静听着,感觉到掌中萧玦的手指在微微发抖,知道他的愤怒已经到了爆发的边沿,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萧玦僵着身子,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你荒谬!马思锐朝廷一品大员,吏部考功司年年报卓异的重臣,他敢行这大逆不道混账无伦之事?再说这般秘事,你一个弱冠少年,平头百姓,怎么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他一拂袖,森然道:“污蔑朝廷命官,是杀头的重罪!”
“草民何敢于驾前行荒诞之举,诬陷朝廷命官!”刘良毫不畏惧的仰起头,先是瞟了一眼秦长歌,随即咬牙道:“这事儿云州百姓本就知道,至今还有歌谣,草民背给陛下听——‘长鼎关,万里墙,拆做马家屋内坑,盘龙卧虎睡三晚,皇帝明年我来当!’至于草民为什么连那个梦都那般清楚,因为草民父亲本就是长鼎关守城官,因不肯与诸同僚同流合污,被诬陷罢官,这其中肮脏事儿,草民父亲最清楚!”
“刘良!仔细你的态度,这是御前!”明宗华一声怒喝,瞪着这个愣头青‘前女婿’。
刘良轻蔑的瞟他一眼,也不理会,只砰的磕了一个头,大声道:“陛下,草民无一字序言,陛下不信可派人暗中至云州查探,便知究竟,草民若有虚假捏造之处,愿领杀身之罪。”
萧玦盯着他,刘良并不畏惧的迎上,目光灼亮,半晌,萧玦缓缓道:“你如何对这城墙特别上心?”
“陛下,草民读过几年兵书,知道守城之重,莫过于城墙,云州城墙有了这一处缺失,等于云州全城都袒露敌前,万一有敌来犯,城破不过俄顷之间,其间利害,草民每次想起,都冷汗涔涔,辗转难安。”
萧玦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看你是个书生,不想你还懂些兵法韬略,也颇有风骨,好,如此心性,何处不能挣扎个出身?”
他转首,目光和秦长歌一碰,转瞬间两人已经达成一致,萧玦道:“明宗华,刘良,你们暂且留在京中,不得离开,朕自会派人照拂你们。”
两人磕头谢恩,刘良一个头磕得很重,磕起来再次瞟秦长歌一眼,秦长歌只当没看见。
“今日之事,你们听见的,说过的,都必须立刻忘记,否则,”萧玦森然道:“朕不喜杀人,却也不惮于以血止谣!”
“奴才们不敢!”
萧玦站起,和面有忧色的文昌微微点头,撮弄着秦长歌,一阵风的去了。
两人直接回太师府,一路上萧玦一言不发,面色铁青,勉强控制着自己不失态,书房门一开启,他就冲了进去,紧攥着的掌心一开,砰一声积蓄已久的真力不受控制的外泄,啪的将地面数块坚硬的青石砖砸得粉碎。
秦长歌默不作声,一转身,拍拍手,凰盟属下应声出现,秦长歌低语了几句,那人领命而去。
回身看见萧玦正站在书房那个巨大典图前,手臂在典图上画出了一道弧线,秦长歌目光一缩,冷冷道:“如果我们都没猜错的话,所谓魏燕联军压上杜城百丈山是假的,他们的根本目标,是云州!”
“不错,”萧玦颔首,“云州是诸关中最接近内地的城池,越过云州,西梁的腹地就完全袒露在敌人眼前——这个马思锐,我要凌迟了他!”
“什么神人授蟒袍?保不准这个一个局,”秦长歌目光冷然,“有心人未雨绸缪,在很多年前,就布下的局。”
“杜城守将周知昊,是个老成守重的将领,现在定然已将全部兵力抽调,布置在了百丈山附近,单绍的大军还在路上,原计划大约三日后抵达杜城,现在看来,他们全部要扑空,而魏燕联军走确商山,虽然道路艰难路途远,但是等到单绍和周知皓得到消息返身去追,那是一定追不上的。”
“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用正在练军的二十万京郊换防边军,直奔云州!”
“长歌,我要走了,”萧玦返身就走,“我得立即命令上书房发军令,我要亲自率军,将那群挖我墙角的混蛋给解决掉。”
“我和你一起去,”秦长歌一把拉住他,不待萧玦阻止,冷笑道:“北魏东燕联军倾巢而出,里面一定有咱们的老朋友,比如,白渊。”
“说不准很多给我们逼得乱跑的老熟人都在啊,”秦长歌漫然一笑,“这是最后一战,关系天下归属,他们怎么舍得不来?”
“那么,一起吧,”萧玦傲然一笑,“沧海风起,群雄毕集,逐鹿在野,看谁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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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六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十万烟火生,花市灯如昼,人影花影乱如潮的繁华迷离离,京郊外一支大军肃然无声拔营,在西梁最高层人物的亲自率领下,披星戴月起程。
向着,云州。
深冬凛冽寒风里,西梁皇权巅峰的那几个最优秀的人物,于黑暗中轻轻拨马,深深看向郢都太师府的方向。
天边星子闪烁,星光微闪里男子目光神情而女子若有怅然。
此去,应敌,策马渡悬崖弯弓射胡月,人头做酒杯饮尽仇雔血。
月轮空,风力紧,英雄双鬓寒光染,不诉离别。
太师府中,那座精巧小楼里,某个再次被扔下的监国太子睡得正香,小小脸颊红颜喷薄,忽然喃喃翻了个身,道:“娘……”
半晌又嘟囔,“……唔……臭爹……胡子扎我……”
半晌又抱住被子,道:“干爹……师傅好坏。”
他喃喃的,甜蜜的翻了个身,再次拽着他出名的口水沉沉睡去。
不知道那几个被他唤着没良心的人,此时正不舍凝望他这个方向,而他再次睡去的这一刻,他们叹息着转首,策马扬鞭,一步步背对他而去。
星月无声,光芒浅淡照进小轩窗,缠绵在被褥中的萧太子,露出世间再无忧虑事,人生完美莫过此的灿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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