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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觅香
秦长歌仰头,看看红影,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转了另一个方向,借着山石树木掩护,再进了树林。
过了半晌,头顶一暗,红云飞过。
冉冉落于林外。
一阵迅速而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接近,有人远远恭声道:“王爷。”
“给我包围上林庵”,玉自熙负手而立,再无方才那一刻的妖魅,冷而无情。
“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给我找出一个年约十六七的宫女,”他简单明了的描述了秦长歌长相,“记住,不许惊动长公主。”
那人恭声领命而去,手一挥,灰衣红甲的士兵立即撒网般散开,潜入上林庵周围草木中。
玉自熙转身,看向幽深的林子。
她……会不会反其道而行之,并没有回庵,而是仍旧返回这林中?
以她的聪明,未必没有可能。
而她对这林子中机关甚是熟悉,派人进去,或自己亲身捉拿,只怕会着她的道。
要不要派人围住这林子,也不进去,只死守着,活活……饿死她?
玉自熙微微的笑了。
……算了。
难得遇上这么有趣的人,这几年,自己已经够寂寞了,找点乐子也好。
他媚姿摇曳的笑着,摸了摸已经收进怀中的锦帕,挑灯离开——
西梁的都城,郢都,号称六国中,民风最善,却又最为剽悍敢战的都城。
六国,指的是当今天下,西梁,北魏,东燕,中川,南闽五国,和僻处恒海之侧的离国。
恒海是天下最大的海,恒海的支流沙江也是天下最长的河流,除了地理位置最为不利的中川,沙江流经所有的国家。
前朝元宗室曾统一天下,国祚不过数代,终因乱政而失天下,诸侯并起,竞相称雄,其中实力强盛者各自抢占地盘,虽然都欲图将疆域一统,但征战多年兵力国力都已不支,遂有志一同的纷纷罢战,休养生息,等待着某个合适的机会,继续侵吞蚕食,平日里,也不忘在彼此疆域边界,不停歇的试探,骚扰,接触,渗透……
西梁实力最强,与北魏中川接壤,占据了最广大最富庶的土地,因此诸国中只有西梁称帝。
东燕地处陆地东北,接壤北魏,气候寒冷,南闽地处陆地西南,多蛮荒烟瘴之地,仅能自保而已,而中川,因为地处各国夹缝之间,生存艰难,早已向西梁称臣,年年纳贡以求庇护。
北魏如今算是勉强可以和西梁抗衡的国家,其国主新立,据说精明稳重,雅纳谏言,本因上代魏王奢靡而衰微的国力在他的励精图治下,渐渐有了复苏的迹象,而东燕这一代是女主,燕王只此一女,才能如何倒未听闻,盖因为东燕国师,据说是个惊才绝艳的神秘人物,有他在,女王的风采都稍显黯淡。
这位女主,据说容色无双,和当年西梁睿懿皇后并称“绝巅双姝”,艳名重于天下,不过数年前她纳了王夫,而睿懿离奇身死,这双姝之名,也就不消自散了。
北魏重文,天下文章,半出于北魏,东燕善猎,民风彪悍,女性为尊,中川擅奇技,能工巧匠为天下之冠,南闽国人多有异术,善控人心神,离国近海,拥有天下最为强大的海上军队,出产最为珍贵的明珠珊瑚,国力极富,陆地军队却因为本地人体质的缘故极弱,仅能勉强自保而已。
而西梁,文武兼备,就如这郢都民风,柔中带刚。
这大抵是当初西梁国策和独特的双尊并立国体造就的,开国皇后一向参与政事,皇后怀柔重文,长于邦交远交近攻,选拔贤能不计士庶,重视经济安抚农商,皇帝英明强武,夙夜勤政廓清吏治,法纪严明擅长用兵,信人不疑以正治国,诸般种种利民国策,如双壁辉映,照射得西梁前景一片光明。
但那也只是留存于秦长歌记忆中的三年前的西梁。
在现代的那一世,并没有西梁以及诸国的记载,正如此地的前元不是历史上那个蒙古元朝,如今的西梁自也不是南北朝时期的萧梁,虽然文化风俗多有相通之处,但她知道现在的天下诸国,于那个历史中并不存在,想必是平行时空的缘故。
这三年,秦长歌从宫人口中隐约听闻,萧玦已不如当年勤政,性情也日渐暴戾,喜怒无常,曾经因为一个老臣质疑他的某项激进国策,抗争中提到睿懿皇后若在会如何如何,结果被他下令当庭杖杀。
所幸当年制定的国策仍旧在推行,并未废除,被秦长歌重新设置训练出来的官员体制也运转上了轨道,皇帝勤政不勤政,于国事影响不大。
秦长歌缓缓于街上步行,望着街侧货物丰富的商铺,川流不息的面带笑容的人群,酒楼茶肆里人满为患的食客,无一不说明了百姓饱暖丰足的生活,想起这天下第一都城的繁华的缔造,有自己的一分功劳,可如今,又有几个人会记得她?
呵……没关系,你们不记得没关系,但是有的人,我迟早会令你们想起来的。
秦长歌一脸微笑温柔,穿行于人群。
萧溶小子,你在哪里?
第二十二章萧溶
萧溶小子,你在哪里?
当年长乐宫离火地,南海灵犀珠上方的壁上,镶了“婆罗香”,这香平日无味,只有被烈火炙烤后,才能散发浓郁奇异的香味,那香可解世间火毒,只要在那香气笼罩下呆了超过一个时辰,香气入骨,终身不散。
除非另以他法解去,但这法子,目前这世上,只有她会用。
她一向行事细密,离火地灵犀珠本就是为避火所用,如果没有火灾之虞,那地方是不会启用的,一旦离火地使用,说明火起,婆罗香定然能发挥效用。
她未雨绸缪步步算计,只为了于风云变幻的鬼蜮深宫,随时可现的刀枪斧戟之下,保住幼子。
换句话说,只要能遇见一个香喷喷的孩子,那香气又合她心意的话,儿子便找到了。
她直觉,萧溶应该就在京城,当年她为了保护自己,主要势力都在京城,她也曾和亲信说过大隐隐于市的道理,他们离宫城近,随时和宫内通消息,当年他们才是应该第一批赶到的人,只要他们带走萧溶,定然能平安抚养他至今。
也有可能他们带着萧溶远走高飞,避世而居,不过,以她所熟悉的那几人的行事风格,这个可能不大。
她的目光,只在街角,墙根,巷子的拐弯处,斜斜向下,细细寻觅。
一线四角符号引起了她的注意。
笑意缓缓弥漫上眼底,秦长歌微微欣慰。
看标记,附近就应该有他们的人。
正沉思着,是直接奔向秘密据点呢,还是先见见在附近的旧人。
忽听不远处一声尖呼。
秦长歌转身看去,却见一个年轻女子,一脸惊吓的瞪着身前一个死扒住她不肯放手,小狗一样在她身上到处乱嗅的孩童。
那孩子粉粉嫩嫩得象只刚出炉的包子,大大眼睛长长头发,都漆黑明亮,耀人眼目。
包子穿得简单却精致,乌黑的头发束了玉色的结,明润润的肤色比女孩还细腻,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
可惜脑子好像有点糊涂。
他死抱着那女子不放手,小鼻子不住抽()动,连连使劲嗅她身上香气,满脸陶醉的连呼:“娘!娘!这回可让我找到你了!”
……,……
包子蹭啊蹭,陶醉万分:“娘……你真香……”
那一看还是闺中女儿的姑娘满面羞红,在大街上被孩子抱住叫娘,直让她尴尬羞愤得几欲落泪,要不是看着这孩子长得实在可爱,早就一巴掌甩过去了。
秦长歌皱起眉头,这小子,是真的找娘呢,还是借找娘之名行色狼之实呢?
啧啧,包子看起来不过三四岁,这小小年纪也会这招了?我西梁民风开化之速令人瞠目啊,这包子,实在不比现代那世被高速发展的信息社会熏陶得无事不懂的早熟儿来得差劲啊。
人群很快围了一堆指指点点,秦长歌隐约听得有人说:“又是这孩子!”
“这孩子脑子不好……专爱认娘……”
“还说呢,这个月认了第三回了……”
“咳!我替他数着呢,今年的第十八回……”
“他娘呢?不要他了?”
“谁知道……许是个傻子,没人要吧?”
秦长歌慢慢皱起眉头。
正要过去,忽见一大汉急急的奔过来,拨开人群,小心的抱过那犹自死赖在姑娘身上的包子,低声责怪:“小少爷,你不是答应我不乱认娘了嘛,怎么又……”连连叹气,向那姑娘赔罪,连声道,“实在对不住姑娘……我家小少爷自幼失母,思母心切,见着姑娘容颜相似乃母,便唐突了……还请姑娘看在这孩子身世堪怜的份上,恕罪则个……”
一番话说得熟练,想必经常道歉练出来了。
包子抱住大汉脖子,嘴一扁,怒道:“明明她身上的香味和我一样的!!!她要不是我娘,为什么和我是一样的味道?你骗我!”
周围的人哄的一声笑,“这孩子说什么?香味?哪有凭香味乱认娘的?”
“果真脑子不好……”
秦长歌本想走开,听见这一句立即停住,想了想,向着人群中那孩子凑了凑,仔细一闻。
婆罗香,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异香。
当即怔在当地,一时竟然有些浑浑噩噩,不敢相信有这般的好事降临到自己身上,是不是前世下场过于凄凉,这辈子老天补给她好运了?这才逛了半天,儿子就自动跑到面前来了。
虽说认错了娘,不过没关系,秦长歌决定,她一定会很努力的给萧包子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让他很努力的记住自己的亲娘是谁的。
听着周围人的哄笑,秦长歌挑挑眉,笑什么?笑我儿子?我儿子只有我能笑吧?
快步上前,果然,一靠近,那奇异的淡香越发明显,萧包子一定是发觉了自己身上的香气,便自作主张的认为他娘身上一定也有和他一样的香味,他年纪又小,辨不出香味差异,觉得相近的,便扑上去认娘……天知道他认了多少个娘了。
众人犹自在笑,秦长歌理也不理,走到萧溶身边,伸手就抱,“儿子!”
这一声低柔婉转,却也是个婉转的惊雷。
硬是将众人都劈呆在地。
包括萧溶和那个前来解围的家丁大汉。
秦长歌巧笑倩兮的抱过萧溶,单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犹自未回神,低低道:“小子,快叫娘,不叫娘我就叫你祁繁叔叔给你吃糖!”
立竿见影也没这么快法。
萧溶乌亮大眼一眨,长睫毛扇啊扇,抬手就搂住秦长歌,大声的,又甜又脆一声:“娘!”
鸭梨也没这个甜脆。
他还不罢休,犹自跟上一句:“这回再不错了!”
秦长歌微笑,看来祁繁那个家伙果然多年的坏习惯真的没改啊,他那爱研究乱七八糟糖果的毛病荼毒了大家那么久,居然还要来荼毒她儿子?
“乖,”秦长歌微笑抚摸儿子大头,“你这回确实没错……我也不会再给你错的机会了……”
萧溶激灵灵打个寒战。
“以后你也不用再吃祁繁叔叔的糖了……”秦长歌笑得不怀好意,“他该吃吃我送给他的糖了……”
第二十三章凰盟
祁繁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蹲在一具小棺材上,正努力的拌啊拌啊的他,停下搅动麦芽粉的手,纳闷的看看天气,咕哝道:“奇怪,怎么突然有点冷?”
容啸天站得笔直,冷冷瞪他,“你搞的这个鬼东西,天怒人怨,老天准备降雷劈死你,当然很冷!”
“不要这样嘛,”祁繁嬉皮笑脸的端起另一个大盆子上前,“这回的这个糖,是用精选麦芽和米做的,我加了芝麻,杏仁,花生,绿豆,还有离国特产的雪花鱼子……海陆具备,荤素齐全,一定别有风味,你尝尝?尝尝?”
“呸!”容啸天给他一个字的彪悍回答。
弯弯眉毛弯弯笑眼立即耷拉下来,祁繁沮丧的叹气,“没见识啊没见识……做了这么多,不吃会坏……溶溶哪去啦,等他回来,他一定会喜欢的!”
说到后来精神振奋,干脆拖了把椅子在门口坐下来,殷殷等待那个即将惨遭糖毒的可怜虫。
容啸天翻翻白眼,大步走了出去,经过祁繁身边时手腕一勾,糖盆歪斜欲坠。
仿佛早有准备,祁繁横掌一拦。
啪啪啪,转瞬之间,两人交手三招,糖盆歪了又正正了又歪,始终未倒。
两人衣袍上,也没有一点糖汁。
三招过后,容啸天自动收手,哼了一声,道:“你功夫倒是有长进,什么时候咱们动手?”
“明年元月初一,他也许会出巡,至圣坛祭祖,”祁繁笑眯眯,“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你呢?”
“我?”祁繁一脸不可思议,“这是杀头的勾当啊,你总拉着我做什么?”
容啸天当没听见,又换了话题,“溶儿四岁了,他老吵着要练武,你也该教他了。”
“溶溶倒是好资质,”祁繁陶醉的低头嗅糖盆,“可是你觉得,主子真的会愿意他学武吗?”
容啸天默然。
祁繁眼珠一转,假惺惺叹息,“可怜的溶溶啊,号称‘爱西梁,爱武功,爱亲娘’的溶溶啊……你的爱,其实一样也用不上啦……”
“谁说用不上的?”
懒洋洋的女声传来。
祁繁的眉梢动了动。
容啸天的手指按向腰部。
两人的目光,或嬉笑或桀骜的目光,一刹那间,全都针一般的刺向那个贸然闯入,手中还抱着他们小主子的女子。
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身姿纤秀,眉目清丽,论容姿虽不是绝色,倒也算是美人。
只是……祁繁眯起眼,这女子神情从容,眉宇虽然温柔无害,眼底却少有笑意,转目间波光微谲,偏偏气质又极为超拔,整个人看起来,烟笼雾罩,神秘高华。
祁繁瞄了瞄萧溶紧抱秦长歌脖子的手,暗地里叹息,小主子又乱认娘了,这回认的好像不是个简单的主儿,看麻烦了吧?——
秦长歌笑吟吟看着祁繁和容啸天,她曾经的得力手下,凰盟三杰之二,时隔数载,依旧狡猾的狡猾,桀骜的桀骜。
非欢呢?三杰中最神秘,最冷漠,武功最高的他,为何不在?
秦长歌有微微的出神。
冷不防一直亲亲热热抱着她脖子的萧溶一见祁繁两人,忽地松开手,撒丫子就往祁繁那里钻:“叔叔,这女人逼我认她娘!”
……
好好好,好儿子。
你自己当街乱认娘,我好心给你解围你不提,倒打一耙还说我逼你?
这都是跟谁学的德行哪?
秦长歌盯着祁繁笑得令人发毛,全然忘记了其实萧溶的遗传都来自于她自己。
不过这小子说笨也笨,说不笨也不笨,一眼就瞧出了祁繁并不认识她,那么刚才在街上说吃糖就是吓唬他,有了亲人壮胆,又无吃糖威胁,包子立刻倒戈相向,见风使舵的本领,青出于蓝。
秦长歌蹲下身,笑眯眯问萧溶:“为什么说我不是你娘?”
萧玦黑溜溜眼珠一转,“你不是我娘,你不香!”
“谁告诉你你娘一定会香?”
萧溶语塞,求救似的看看几位叔叔,没人理他。
嘴一扁,“因为我香!”
“你香你娘就必须也得香?”
“因为是我娘!”
“为什么你香你娘就得香?”
“因为我香!”
……
没几句,萧包子,萧小白就被“鸡生蛋蛋生鸡”这般高深难解永无答案的绕口令绕昏了。
祁繁将萧溶往屋子里一推,“丢人吧你,进去洗手准备吃糖。”
欲哭无泪的萧溶满怀仇恨的啃着手指进去了,秦长歌似笑非笑看着儿子,也觉得,挺丢人。
这厢,祁繁见萧溶安全进屋,无声的松口气,转头微笑盯着秦长歌,笑得极其可亲。
“姑娘是来买棺材吗?看在我家少主人被你逼着认娘的份上,咱们可以让利销售。”
……
秦长歌四面看看,叹口气,道:“怎么还是喜欢蹲在棺材店里,凰盟那么多商铺,选个绸缎店也好啊。”
祁繁笑意忽收。
容啸天松开的手指再次搁上剑柄。
不过祁繁立即又笑了。
“黄蒙?”祁繁神情茫然,回头看容啸天,“姑娘是不是找人?这里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吗?”
容啸天翻翻白眼,“我为什么要帮你找我不认识的人?”
秦长歌又一笑,“凤凰的凰,约盟的盟。”
第二十四章凰令
秦长歌又一笑,“凤凰的凰,约盟的盟。”
这一回祁繁也装不成了。
“你是谁?”祁繁这次的笑怎么看都象只浮在表面上,“在下奉劝姑娘一句,在这里,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些,否则在下再怜香惜玉,也不得不免费送姑娘棺材了。”
秦长歌不理他,环顾四周,“连椅子都没有,茶也没一杯,这是待客之道吗?”
“哦,”祁繁伸手一让,很诚恳的道:“敝店是棺材店,自然要做足棺材的生意,店内不设桌椅,唯大小棺材耳,清茶嘛……吃糖如何?”
秦长歌四处望望,面不改色脚一勾,拖过一具小棺材坐下,轻笑道:“不闹了,看看这个吧。”
一方墨玉令牌,雕出层云楼阁,旭日东升,其间飞凤翱翔,翅羽清晰,飞凤双目以火红宝石镶嵌,精光四射,灿烂华美。
那凤占据了整个令牌的大部分,山河日月,殿宇楼台,都被它凌云之翼,踏于足下。
墨玉红晶,光华流转,躺在雪白的掌心,倒真真是很美的场景。
不过祁繁容啸天,可没心情欣赏美人柔荑。
见令牌如见尊主。
两人呼的一下跳起来,齐齐变了脸色。
容啸天连声音都变了,“你是谁!你怎么会有凰令!”
当年,娘娘身死,他们潜入宫中救走小主人,他们都是亲眼看见主子尸身的人,他当时想将主子尸身一并带走,是祁繁力阻,说主子不会计较这些,若是带走尸身引起皇帝疑问牵连出凰盟,那才对不起主子,祁繁临走时,选了个个头高的太监,砍下他的头与肩膀,扔进火场中心火势最烈之处,他道以那般火势,等到扑灭,尸骸定然缩成一团辨不清晰,头颅与肩膀那段,估摸着就是个婴儿的长度,正好冒充,看不出四肢也正常,烈火烧掉四肢是常有的事,至于外殿那太监尸首不全,想必一个太监也不会引人注意,定以为是烧掉了滚哪去了。
他当时帮着祁繁砍尸拖尸,经过娘娘身边,看着她死状之惨,抉去眼珠的双眸,自后背入自前腹出的血淋淋的长刀,咽喉的血染的金拨子……只觉得一生的力气,都似乎在接触到那双曾经明媚绝伦如今已成血洞的眼睛时,如水流逝了。
祁繁的脸色,也白得象个死人……
哦对了,还有非欢,非欢……平日里那么淡漠的一个人,对主子都爱理不理的,然而那刻他盯着尸体,脸色永远也无法以言语来形容。
主子死了,千真万确!
而上林庵后收藏令牌之地,是主子未雨绸缪的一处安排,重重机关,天下只有他们三杰得知!
难道是非欢?
可是,那夜,当他们发现非欢形迹可疑,责问非欢时,他一言不发拒不回答任何问题,在之后,他们悲愤的获得了白纸黑字的证据,又发现他和宫中勾结,听见他亲口坦承对不起皇后的言语,怒极之下,他下了杀手,非欢后背中的是他的灭神掌,主子亲传,神也能灭,何况是肉体凡身的他!
他是死定了。
那是谁,她是谁?
秦长歌目光流转,见着他们迫切神情,难得的有些感动,轻轻道:“我是宫中一个宫女,叫明霜,睿懿皇后生前,曾经告诉过我一些事。”
祁繁扯扯嘴角,“皇后不会轻易将凰盟的事告诉谁,你有何证据?”
晃晃掌中令牌,秦长歌微笑,“这就是证据。”
“是皇后嘱咐你来的吗?”
“自然。”
“那为什么三年后你才来?”
“这是皇后的吩咐,她老人家智能天纵,我怎么能猜知她的意图?”
祁繁皱皱眉,心里倒觉得,主子行事莫测,倒也确实有可能,别说眼前这个女子,就是自己跟随了她多年,有的时候,还是摸不清她的真正想法。
也许……主子早有预见,提前埋下了后着?
看着祁繁变幻不定,自我说服的神色,秦长歌微微笑,就知道把什么理由都推到死鬼身上最好,最方便。
她又忘记那“死鬼”,其实就是自己了。
呵……秦长歌微笑的想,自己真好心,真体贴属下啊,怕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吓着他们,还要费心编身份。
她自动忽略自己其实只是想耍人的事实。
一直强调自己是好人,其实根本不能算好人的某人,邪恶的微笑……
第二十五章炽焰
接受了身份,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凰盟,本就是秦长歌一手所建,极其隐秘,一直打着商家的旗号,看来就是普通商户。
萧玦隐约查到她有宫外势力,按照最合理的想法,秦长歌定然建立的是武林势力,以她的才智,她建立的武林势力定然也是发展最迅速最庞大的,所以才会找上目前势力最大的炽焰帮。
却不知道秦长歌要的只是韬光养晦,波澜不惊。
凰盟以最普通的木材店起家,对外一律由祁繁的弟弟祁衡出面,称“衡记”,先是贩运燕国木材到梁国从中取利,最初开的是棺材店,当然这是秦长歌的恶趣味了,她的棺材店木质好,做工精,价钱也公道,颇受欢迎,越开越大,渐渐又做起了远途生意,将西梁盛产的绸缎销往气候炎热的离国,再将离国贱卖满街都是的珊瑚明珠运回来,顺路在中川招上一批能工巧匠,高薪带回西梁,品质好的,精心做成首饰,销往皇宫和豪门巨户,品质差的,也仔细盘了花样,店铺里明晃晃摆着,式样奇巧,价钱合理,由不得人不掏银子。
秦长歌有时高兴起来,会亲自设计了花样,由匠人做了,戴上两次,立时便会成为西梁流行,而衡记的首饰店铺,会最先摆出和皇后戴过的一模一样的首饰,秦长歌吩咐了,不能多做,顶多五副,不定价,价高者得,所谓物以稀为贵也,是以每次首饰出来,立即满城蜂抢,高官贵爵的夫人小姐们,派了家奴彻夜守在店门前,经常打得头破血流,就为抢得那“绝品”珠花。
也有店家眼红,仿做了售卖,但是终究不及衡记的店做出来的精致不走样,久而久之,只有衡记黑底红色凌霄花标记的首饰,才能成为高贵尊荣的代表,戴了其余店家的仿制品,反倒会惹人嗤笑。
至于什么“时贱而买,时贵而卖”,粮食丰收时买进粮食,卖出丝漆,蚕丝上市时收购蚕丝售出粮食,什么“敬客如神,薄利多销”无论哪家大户首次登门必有让利,什么“知地取胜,择地生财”,不论远近,概择商业易于发展之地,多选南北要冲,交通水运便利,货往频繁之地,因地制宜易货通商,诸般茶盐丝帛,皆有获利,凡此种种诚实有信手腕精明的商家风范,凰盟的经商之道在千绝门出身的几乎无所不通的秦长歌调教下,越发炉火纯青,短短数年,已经发展成可以左右梁国经济局势的巨富。
“明姑娘,”在反复询问试探当年旧事,甚至屡设陷阱套话,秦长歌见招拆招,种种般般都合若符节,甚至连睿懿不为人所知的私隐都对答如流后,祁繁终于信了这女子确实是皇后亲信,盖因为有很多事体,不是皇后亲口,那是无论谁也不可能知道的,而皇后素有识人之能,她看中的人,就从没走眼过,定下心来的祁繁终于斟上一杯茶,放在另一具高点的棺材上,“观您行止,当可知不凡,我对主子的眼光自然也是绝对信任的,主子为人所害,凰盟上下悲愤难言,多年来潜伏查探苦心谋划,只为于最有利时机予仇敌致命一击,只是真相至今深潜晦暗,扑朔难明,我等眼见时光流逝,主子犹自沉冤未雪,实是食不下咽寝不安枕,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最近,凰盟又遇上了麻烦事体,您既然来了,这便好了,咱们也有主心骨,那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
考验来了,秦长歌垂眼一笑,祁繁这小子还是那德行,看似跳脱滑稽其实谨慎阴险,哪里会轻易便信了一个空降到凰盟的新主人?找点问题刁难刁难,一看看她心田,二看看她处事风格值得效忠否,如果自己过不了关,秦长歌相信,祁繁才不象容啸天,会顾忌到凰令和先主遗命有所犹豫回护,他会直接将自己一脚踢开,不杀掉自己这个知情人就算烧高香了。
祁繁,永远只选择最有利于局势的人和事,而不为虚礼缛节,规则伦理所拘。
当初就是看中他和容啸天,一个圆滑玲珑内心阴险,一个外表桀骜实则忠直,实在是很好的搭配,如今看来,确实没错,最起码,在她死去的这几年内,凰盟没有分崩离柝,儿子也帮她养得很好。
虽然,包子,好像,笨了点……
纷繁的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面上是浅笑盈盈,秦长歌如愿笑问:“哦?愿闻其详?”
“我凰盟衡记这些年在郢都做生意,早已成了气势,可谓独霸商场畅通无阻,”祁繁抿了口糖稀,仔细的品了品,嘿了一声喃喃道:“要不再加点薄荷?……您想必知道,咱们是皇商,和各大豪门世家做生意也做出了交情,这也是我凰盟获取各项情报的重要来源,本来都好好的,谁知道最近,被人横插了一杠子,今年,北方一个巨商,姓凌,好大手笔的到了郢都,一来就开商铺拜山头,他做的生意,走的路子,和我们当年很象,也是木材起家,兼营各业,奇的是,他的木材比我们的还好,首饰比我们的还精致,价格也更便宜,便宜得似乎不合常理,照我们的账房核计,他那样的经营法,短时间内难有收益,真没见过人那么恶形恶状的做生意……他又舍得砸钱,没多久,就用白花花的银子砸开了豪门巨族的大门,混得风生水起,抢了我们很多生意,听说最近还在活动要走皇宫的路子,也做皇商。”
“哦?”秦长歌眼波流掠,嫣然道:“这什么人哪,没根没底的,就能在短短数月内,挤倒经营多年势力雄厚的凰盟……还真令人向往……”
哼!容啸天重重拂袖,出门去了。
“咳咳……”祁繁讪笑着给她续茶,“那个……没有挤倒嘛,他那种做法,也很不对味……只是……有点没以前便利了,我们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查探的结果,对方果然不是普通的商户,背后的势力,竟然是那个由小帮派起家,自从突然立了新帮主后这几年发展极为迅速,势力遍及全国的第一大帮炽焰帮。”
“那你们就任人横插一脚,被动挨打?”秦长歌笑得开心,“凰盟如果只有这个能耐,还不如收拾包袱,一起去投炽焰帮吧。”
“咳咳……”祁繁只当作没听见:“凰盟自然不能任人掠夺侵占我苦心多年的基业,说实话,我暗杀,使诈,设圈套,联合众商家打压,种种手段都使过,可惜对方身后的炽焰帮势力强盛,凰盟帮又限于身份背景,不能太过放肆,所以竟成了如今胶着局面。”
“后来我们重金买通那商人的一个伴当,从他口中,听到了一个很奇怪的消息。”
祁繁喝一口茶,笑眯眯的卖关子,等秦长歌迫不及待的发问,秦长歌却看也不看他,只是敲了敲身下棺材,喃喃道:“木质细密,有金玉之声,上好的乌木,不错,不错……”
无奈的猛灌一口茶,祁繁悻悻道:“听对方说,炽焰帮原本一直在北方活动,此次大举南来,不惜血本的扎入郢都商圈,是为了替一个人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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